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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第三五幕
    “我要去德国,我一定要去,你拦不住我的。”

    “你要把清明叫回来呵,你尽管叫,他要是能听你的算我输。”

    江恕啪地一下挂掉手机,挂断前还能听到电话那边的老人气急败坏的骂声。

    他坐在车后座上,看向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问道“还有多久到周公馆”

    乔西恭敬回道“还有三公里左右的路程。”

    不知怎么想的,在起身去德国前,江恕心血来潮想来周公馆看看,他想去看看周济慈从小生活的地方到底是怎么样的。

    当车停在周公馆前时,巨大的夕阳坠落在后山的地平线上,天空像是凋谢的玫瑰。

    江恕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去西郊那个筒子楼时,那天下午就是这样的夕阳。

    周济慈靠在软枕上看书,而他慢悠悠地躺在床上剥橘子,时不时喂给周济慈一瓣。

    回想起那时的情景,江恕感到自己的眼眶在不自觉地发酸,喉咙里灌满酸涩的情绪,粘稠难受。

    如果他一开始没用那种强硬的手段,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呢他不知道,但一昧地回味过去的错误,显然不会改变现状,一切都该朝前看。

    “你们就在外面等着,我自己进去。”

    他让乔西和司机等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进去。

    港城陆陆续续地下了半个月的雨,空气里混杂苔藓和泥土的苦涩味,他踩上那片草坪时,潮湿的枯叶发出簌簌的响声。

    自从傅庭雪倒台后,这座公馆便彻底成为座阒寂无人的空宅,原本是要当做公家财产一齐拍卖出去的,后来江恕运作一二,这座公馆便落在周济慈的名下。

    他原本还想,如果周济慈想回这里住,他就跟着搬过来,他甚至还亲自设计了一个很漂亮的新门牌。

    江恕停在那座大理石砌成的白房子前,这座房子和江宅的豪华程度不相上下,但因为长时间没人打理,走廊上都是从后花园吹来的落叶,积水的角落里长满青苔,门牌上满是锈迹。

    不甘心的心理作祟,他固执地把那面锈蚀的旧门牌取下来,从公文包里取出那个全新的门牌,端端正正地挂上去。

    新门牌是鎏金的黄铜质地,一朵金玫瑰雕刻在右上角,左下角则是他亲自设计的两个q版小人头像。

    “周济慈和江恕的家”这几个花体字反射着镏金似的光芒。

    看着新门牌,江恕心满意足地收回手,但当目光移到那几个花体字时,他嘴角微微下撇,神情苦涩。

    从结果来看,显然是他在自作多情,人家压根不想和你组成一个家。

    他轻轻抚摸左下角的那两个q版小人头像,心里涌起一股淡淡的伤感。

    挂上新门牌后,江恕没有直接进门,而是先在后花园转了几圈。

    即将入冬的季节,又是雨又是霜,那些各色的玫瑰花圃已经全部枯萎,因为没人修剪照拂,节瘤毕露的根部甚至有些发黑,杂草丛生

    ,想来明年也长不出玫瑰花了。

    江恕小时候会和妈妈一起在花园里种玫瑰花,即使在冬天,妈妈依旧能把苗圃打理得生机勃勃。

    他一直幻想的美好生活就是如此,他和爱人在夕阳下的花园里喝下午茶,落日落在玫瑰花从上,郁郁成簇。

    江恕在这座杂乱的花园里漫步,手指滑过那些已经枯萎的玫瑰花瓣,露水从枝头滴落,把他的头发淋得湿漉漉的。

    济慈梦想中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他会和自己心爱的人种玫瑰花吗江恕情不自禁地想。

    应该会吧,他每天早上都会插花,会亲自种花也不奇怪。

    花园的中心还有个小秋千,看上去很老旧,架子上爬满密密丛丛的常青藤,像是一窠青蛇。

    江恕原本想坐上去试试,但秋千应该是以小孩的体型设计的,他根本塞不进去,屁股还差点被卡住。

    好不容易把屁股拯救出来后,他摸着秋千的柱子直叹气我屁股也不大啊。

    这时,他的手指突然摸到木桩上不平的凹陷。

    他扒开那些密密丛丛的常青藤,只见木桩上赫然刻有几个字

    给小贤的礼物。

    应该是傅庭雪做的秋千。

    也许是人死灯灭,想起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江恕也不禁对他多了几分同情和怜悯。

    那个男人也曾把济慈当自己的亲儿子看待过,但他被仇恨高高地架空在那铁锁高墙之上,被钉死在象征惩罚的墓志铭上,他如行尸走肉般在红尘中翻滚,早就忘掉曾经的自己。

    他在仇恨和真爱的矛盾中撕裂了自己,最后一步步地走向黑暗,迈向死亡的荫谷。

    那我呢我会落得什么下场

    希尔德和他背后的家族都不是好惹的,德国又是他的主场,江恕也不确认自己能不能从希尔德手中救出济慈。

    他很害怕,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自己最后连命搭进去,却得不到一丝回应。

    他也是血肉做成的人,一个肉体会疼,情感有耐久度的活生生的人。

    在花园里转几圈后,江恕推开那座白房子的门。

    屋子很大很空旷,寂静压抑的走廊上只有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江恕行走在这样的屋子里,只觉一种阴森逼人的气息油然而生。

    怎么像个鬼屋一样江恕摸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公馆的老管家跟他提过,每到夜深人静时,傅庭雪就会发疯,疯子一样地到处找那个孩子。

    他把年幼的男孩逼到死角,让男孩的身体和精神都濒临崩溃。

    傅庭雪那时闹出的动静很大,但公馆的仆人都不敢出来阻止,曾经有个女仆实在看不下去他对那个孩子的虐待,出门阻止他的暴行,结果第二天她就被辞退。

    后来,即使每晚都传来那种奇怪的声音,像是风的呼啸,又像是孩子的哭声,佣人也不敢出门。

    济慈那时会很害怕吗江恕一想到那个场景就很心疼。

    应该会吧,他那时候还那么小,肯定很害怕。

    外面有风吹进来,走廊上的白纱窗帘被吹动,宛如天使张开洁白的翅膀。

    刺脸的风让江恕忍不住闭上双眼,再睁开眼时,他恍惚间看见个白色的影子从他面前飘过,小小的,甚至还不到他的腰。

    白色的影子像奶猫一样轻盈又敏捷,它像是在躲什么人似的,脚步匆忙又凌乱。

    江恕情不自禁地跟上这个白色的影子,跟它爬上四楼。

    四楼也是空荡荡的,白色的影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雕花大门,他握住黄铜的门把手,推开厚重的门。

    原来是个柔软温暖的房间,到处都是精致的家具和装饰,天鹅绒床单上压着一层层丝绸被子,重重叠叠的,锦缎上用金银丝织着玫瑰花。

    江恕坐到床沿,用手抚摸床上的丝绸被子,触手的冰凉温润。

    他环顾四周,没发现那个白色的影子。

    角落里有个双开门的大衣柜。

    原来他害怕时会躲在柜子里。

    犹豫半刻后,江恕走上前,伸出手握住衣柜的把手,缓缓转动。

    打开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微寒的花香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那个白色的影子,而是满满一衣柜的公主裙,全是用昂贵的丝绸和蕾丝制作的。

    这些公主裙被保存得很好,每一件都用真空袋进行密封,不让它们沾上一粒灰尘。

    想起这些公主裙是让济慈痛苦的根源之一,江恕把这些裙子全部抱出来,打算抱到楼下去烧掉。

    当他把所有的裙子里都抱出来后,发现最底下的木板上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男孩一身红色的骑装,帽子上插着一支金雀花,身下是一匹膘肥体圆的小马。

    他表情傲慢又张扬,扬起手里的短柄马鞭,想让小马跑得更快。

    男孩身边有个斯文俊秀的男人,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和男孩的步调保持一致。

    梧桐树下的长椅上坐着个身穿碧玉色丝绸长裙的美妇人,她望着那对并驾齐驱的父子,抿嘴浅浅地笑。

    很明显是一家人的合照。

    江恕翻到照片的后面,上面写了几个字

    小贤的五岁生日。

    应该是傅庭雪还没回港城前,济慈和爸爸妈妈的合照。

    真是想不到啊,他也会有表情那么鲜活的时候。

    江恕伸出手,戳戳照片上那个男孩傲慢的脸,男孩的脸饱满得像只水蜜桃,仿佛能流出香甜的汁水。

    他小声道“小时候那么活泼,怎么现在就一点表情都没有了呢”

    江恕看向那个空荡荡的柜子,仿佛看到一个苍白的男孩抱住膝盖蜷缩在角落里,他把脸深深地埋在了膝上,小小的身体在不自觉地发抖。

    要是我那个时候能救你该有多好。

    江恕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心上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他抱住那一大堆裙子,抱到楼下烧掉。

    望着那堆熊熊燃烧的衣物,江恕又给爷爷打电话,电话接通后,两人迟迟没有说话,最后还是老爷子先出声道“你真的决定好了”

    老爷子的语气无奈又疲惫,在此之前爷孙俩已经又争吵过一次,但依旧拦不住江恕想去德国找人的决心。

    江恕看向那座的花园,目光宁静而悠远“是的,我想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哪怕头破血流我也要得到一个回应。”

    “如果他不回应你呢”

    “那就当我好人做到底,拯救了一位被外国法外狂徒绑架的无辜男青年。”

    那边沉默良久后,老爷子叹气“值得吗”

    “从来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妈妈去世前,希望我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让我永远不要成为你们这样的人。”

    而他也被妈妈教育成她期望的模样,永远热情,永远年少青春。

    老爷子不说话了,江恕轻笑一声,挂断电话。

    挂掉电话后,他的目光突然一愣。

    这个季节,所有的植物本该枯萎殆尽,但一朵小小的花却悄悄从泥土中探出头,以顽强的生命力挣扎着。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扒开旁边的杂草。

    那是凛冬之时,永冻冰原上的冬蔷薇。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那朵小小的冬蔷薇,像握紧了什么信念。

    我会带你回到故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