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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纪珍棠心里五味杂陈,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回忆,也怕触他伤心事,兜兜转转,最终只说了句不免落俗的问候“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钟逾白漫漫地思索片刻,回答的是“过得去。”

    他说话时,手掌细腻地抚她耳梢,低眸打量着她眼里的情绪。

    分明被揭开伤痛的是他,他又要保护好她的伤痕,怕她多心多虑。

    纪珍棠正又要开口,车子开到誉云楼。

    “到了。”丁迦陵说。

    纪珍棠话一止,跟着他下车。

    沈束的茶座经营到夜里九点,快到打烊时间,花厅内的评弹演出曲终人散,剩一地瓜子碎屑,有人在清扫。

    钟逾白领着纪珍棠迈进垂花门,听见一些散场时插科打诨的声音。越过这些痕迹,楼里就很清净了。

    沈束迎过来,很客气地喊他一声钟总。

    钟逾白轻轻颔首,他说“找个地方歇一下,她刚刚表演完,有点累了。”

    很快坐到暖烘烘的包间里喝茶,手里握着个折子菜单,纪珍棠看那些茶叶名看得打呵欠,几秒就把菜单丢了“哎呀,我想喝酒。”

    钟逾白往后倚,手臂摊在沙发靠背,双眸侧下,瞧着她轻笑“这么爱喝酒”

    她说“我不喜欢喝茶嘛。”

    最后沈束让人给送来两瓶冰箱里刚拿出来的梅见,她眼睛就亮了,再高档的茶不爱,有点甜味的酒就是她的心头好。

    钟逾白把瓶开了,帮她斟一点,他忽然想起什么,用指腹磨了一圈瓶口。

    等送酒的侍应生撤了,他才开口问她,那天是不是不舒服了

    当时急着要一个走还是留的答案,忘了跟她交流感受。

    纪珍棠说没有啦,昂首看着他笑,眼底狡黠“我要是难过我会嚷嚷,杀人啦,救命啊怎么会任你宰割。”

    他嘴角轻牵,几分释然,说没有就好。

    酒水继续往杯子里流。

    “我要是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不舒服了,直接一点告诉我。”

    钟逾白自以为没有那么粗枝大叶,但他说到底还是个男人,面对她的玻璃心,总担心考虑不周,没办法面面俱到。

    就如明明剃干净的胡渣,也会把太过柔软的嫩肉刺痛。

    他说过,除了她,没有什么让他束手无策的事情。

    这话真不假。

    纪珍棠看着他干净纤长的指骨,微微出神。

    直到一杯酒倒满。

    “你们老狐狸就是玩的花,不过还挺新鲜的。这么一说,我要买点别的小道具。”她说着,往后一仰,倒在他臂弯里。

    在这种事情上,她从不会表现得抗拒和忸怩。

    屋里有点热,钟逾白把西装脱了,身上穿件熨帖的白衬衫,搭深灰色的一件马甲,把他腰腹的线条收紧得极为漂亮。

    她想起第一次在钟家见他

    严格来说,不叫第一次见,是重逢了,他穿的就是这一身,打这个颜色的领带,不过今天领带上多了点她的标记。

    她躺在他怀里时,也能感觉到那种结实的依靠。

    余光装着她的小鱼。

    纪珍棠搜了一些不可说词条,她听见钟逾白说了句,这招还是从书里学的。

    她一懵,忙问什么书。

    他淡淡说,就你推荐的那些书。

    纪珍棠一瞬间脸色红爆,他居然把她醉酒给他分享的小说都看了

    钟逾白帮她倒好酒,优雅地端上一杯高级的茶,自己浅酌,说道,“挑挑拣拣,学到一些。”

    “你全看了”她不禁问。

    “随便翻了翻。”他望着她大惊失色的眼,不以为意说,“是想看看你喜欢什么样的。”

    她继续瞳孔地震“你这么日理万机,居然愿意花时间看黄色唔”

    话没说完,嘴巴被他捂住,恰好有个服务生过来送小食。

    过会,那人走了,咔一声带上门。

    钟逾白失笑,松开手,这才轻声地开口道“你的书我都想看一看,见不到你的时候就在思考,你在翻阅这些文字的时候,可能会想什么。”

    “啊,老天,你还有这癖好。”纪珍棠腹诽,她当时明明是喝醉了才给他看那些东西,丢脸死了。

    钟逾白有点不懂了“这是想让我看,还是不想让我看”

    她憋着话没说。

    他笑了下“难伺候。”

    纪珍棠在脑子里幻想他看涩涩的样子,一面觉得很难揣度,一面又觉得真挺稀奇的,不由啧了声。

    “不用不好意思,我有时也想休息休息。”

    钟逾白浅声地回应让她羞耻的这个问题,“用在你身上的时间,想你的时间,对我来说是最为轻松的。”

    他说着,看她一眼,丝毫不掩饰内心欲望“况且也好看,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何乐不为”

    她想说什么来着,尴尬地磕巴一下,忘了,于是低头抿一口酒,点头说对对对。

    其实纪珍棠也能感觉到,工作对他而言是麻木的消耗。

    不麻木的时候,比如鱼水交欢,比如对坐饮茶,放松地说两句心里话,看几页还算有意思的小说,学一点小小技巧,是他为数不多,却无比珍视的闲暇。

    她就是这段闲暇里顶重要的宝贝。

    纪珍棠躺回他的怀里,轻嗅他喝完茶留香的唇角。

    看着天花板让人目眩的灯影,她喃喃“那天,王佳芝就这样躺在易先生的腿上,她唱了一首歌,他哭了。那应该是他们最像爱情的时候吧。”

    钟逾白放下杯盏,说道“有一些人把爱情当做过眼烟云,有一些人把爱情当做信念。不对等的付出,大概是内患的根源。”

    纪珍棠嗖一下起身,看他“那你认为是烟云还是信念。”

    钟逾白平静地说“我只觉得,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

    。不必把它想得太复杂,也不可以想得太草率,珍惜和感受就好。”

    他说的话轻描淡写,让人觉得参破不透,但细想下来,却觉得这大概是最真诚的一面了,很符合他这样深邃冷静的个性。

    标榜深情,倘若说爱她一辈子这样的话,有点过于幼稚和狂热了。

    缜密如钟逾白,他不会这样说的。这太虚了,当下的感受才是重要的。

    爱是千纸鹤和玫瑰花,满满当当塞满她的生活。让她被密不透风的温暖包裹,这就是真实。

    末了,他像忆起久远之事,淡声说一句“爱情可遇不可求,这话还是我妈妈和我说的。”

    纪珍棠一怔,看着他柔和的侧脸。

    她想,妈妈真是世间最柔软的一个词。

    连他这样大权独揽的人,讲出来那一瞬间,好像立马变成了一个孩子。

    钟逾白也是做过孩子的,但他大概早就忘记了那种被人宠爱包容的感觉。

    他的名字,总让她想起一首诗,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那时纪珍棠心道,明明他的气质很冬天,怎么取了一个春天的名字。

    眼下她才觉得豁然。

    她一步一步踏过来,从相知,相识到相恋,终于从他的冬天走到了他的春天。

    看来还是取名的人更懂他,钟逾白分明就是一场春天。

    纪珍棠说“阿姨一定是很好的人,把你教得这么好。”

    他望着她,轻轻地笑了一笑,没有说什么,眼里酝着为两个女人泛起的千种柔情。

    说到这,沈束送了张照片过来。

    他怕打扰两个人独处,送完悄悄给钟逾白使了个眼色,就出去了,不过粗心大意,房间推拉门没闭紧,留了条缝隙。

    里头两个人也懒得去关上,就看这搁在桌上的照片。

    是她过生日那次,他们在山上拍的。他们坐在秋海棠的花丛中,感受着烂漫无暇的一场春。钟逾白叠腿悠然,笑意浅浅,她挽着他手臂,笑得俏皮。

    “春天真美啊,”纪珍棠不由感叹,“好想再过一次春天。”

    钟逾白淡淡笑着,看她,承诺一句“快了,明年生日也一起过。”

    转眼,休息时间结束。

    照片被他取过。钟逾白起身,拎起西服。

    “等一等,领子松了。”纪珍棠说着,随他一起站起来。

    见他领带被她挤压得松斜,纪珍棠便抬手帮他紧了紧,就这么一个随意的动作,恰恰好被门口一个中年男人的视线捉到。

    大概是个生意人,开口就一股谄媚之气,笑眯眯跟钟逾白打了个招呼“哟,这不是钟先生,好久没见您过来了。”

    那人从包间虚掩的门缝里瞧进来,又打量了下纪珍棠“这就是你小女朋友看着还挺贤惠。”

    钟逾白捉住她的手,让她暂停,微微冷语“不要学个词就给人贴标签。”

    他是冲门口那人说的。

    男人顿一下,脸色难堪,见钟逾白有点生气的样子,吓得双手合十,赶紧说“抱歉,抱歉。”

    钟逾白稍稍偏头,让旁边站着的服务生将门关上。随后,又冲着纪珍棠低道“以后不用这么做了。”

    她问“怎么啦,系个领带也不行理他干嘛。”

    他说“怕让人看见,又要说什么贤惠。在外面,稍微防一防某些人迂腐的眼。”

    钟逾白简单整了下领口,套好西服,说“走吧。”

    纪珍棠说今天要回学校,于是钟逾白送她到楼下。

    他仍然把车停在家属楼门口昏暗无人的老地方,随后和她一起越过停车的广场,在黑暗里,并肩步行。

    纪珍棠总在想刚刚从誉云楼出来时,发生的那一件小小插曲。什么贤惠不贤惠的,总让人关联到一些宜室宜家的女性姿态。

    的确不是个好的形容,让她很烦躁。

    心里憋了些什么,她也说不清,只觉得微微闷堵。

    “新的一天,新的顾虑,”到路灯底下,他停下步子,与她相对,钟逾白笑着看她,言语里是把她看穿,带点轻嘲,“说吧,又不高兴什么。”

    “”纪珍棠愣一下,吐出一口气,她果然也不想憋着,于是说出了心事,“就是在想,我爸爸说,嫁到你们家的女人下场都很惨,是不是真的啊”

    他像是开玩笑般,说了句“男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纪珍棠愣了下,然后笑了,笑得有些苦涩。

    钟逾白望了她一会儿,眼神平平。

    她看不出他是在酝酿什么,或是就想这么一直沉默下去。

    但她懒得等了。

    “好吧,那我回去啦,晚安”纪珍棠挥挥手,要走。

    下一秒,身子被他往前稍稍一拥,她差点跌进他怀里。

    钟逾白没有抱她,只是轻轻握着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

    他说话彬彬有礼,沉沉缓缓。

    语调足够的冷静,声音足够的低磁,让人能够感到那股走心的能量。

    同样,也让她安心。

    “的确,在钟家这样的家庭里,很大的可能,婚姻里的女性,要多背负一些声音,甚至要放弃一部分的自我。”

    “我从前和你说过,我不在意世俗的偏见,但我不能做到,强求你和我一起无视这些声音,所以,只能尽我最大努力让你认识到,你在我身边,倘若有一天,成为我的妻子”

    “无论在家在外,我们相爱就好,不要贤惠,不要懂事。不要规训,不要枷锁。不要你为我放弃。”

    纪珍棠听笑了,笑意一扫苦涩,这回是有些动容。她说“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的不要。”

    钟逾白认真地告诉她“因为我见过她们承受这一些,无论是不是自愿,代价很痛。”

    纪珍棠重重点头。

    她当然懂他话里的意思。

    沉吟少顷,钟逾白抬起一只手,

    轻轻托起她的脸颊,缓声说记得我今天的话。不论日后我们变成什么样,不要失去你的警惕心和反抗的能力。

    “在做钟太太之前,你首先是纪珍棠。你的名字永远要写在我的前面,我会为你保驾护航,前提是,你自己要屹立不倒。

    “这才是我父母的前车之鉴教会我的道理,在风险到来之前,要保护爱,而不是剥离爱。”

    “我爱你,所以你不会成为她们。”

    那天,钟炳文跟他说的前车之鉴,他不是丝毫没有听进去。

    但这不代表,他就要心甘情愿和她分离。

    分开永远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纪珍棠听得一会感动,一会脸发烫,她百感交集地低下了头,戏谑一笑“哎呀,什么钟太太,早呢早呢早呢”

    她说着,难为情地侧一下身,不给他看燥热的颊。

    钟逾白笑了笑,握住她戴着小蓝的手。

    他轻轻揉着那颗钻,说“是,不急。”

    他每次说不急,时间的分秒就像真的在这份沉着里慢了下来。

    钟逾白说“等你找到人生的方向,再谈别的。大事要一件一件、有序地办,才能妥当,不能囫囵吞枣。”

    纪珍棠瞧一眼他语重心长的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在面临一些重大告白时,人就会不自觉想逃,她忘了再说一遍晚安,撒腿就跑进了宿舍楼。

    “我走了”回声在他的耳畔盘旋。

    钟逾白站在路灯下,目送她很久。

    钟逾白办事情很高效,安排几点到几点会见谁,都不能出差池。

    于是隔日,是从工作间隙抽空,脚步匆匆去了一趟钟家的西楼老宅,并不打算多逗留。

    这是他任务的一环。

    不过走个过场,以肇事者的身份来探望一下他这个轻微脑震荡的侄子。

    这日天气晴朗,薛堇云在洋楼的后厨择菜。

    钟逾白进门时,她背光而坐,在一个小凳子上,他瞥一眼过去,看见她鬓边青丝间的白发,脚步轻顿。

    她跟池樱有所不同,当年薛堇云嫁进钟家时,是跟他二哥门当户对的名门小姐。如今落得这样下场,没人不替她唏嘘。

    是他害的吗钟逾白不认这个锅。

    但他陡然想起昨天晚上,和纪珍棠说的那些话。

    钟家的婚姻,一桩桩都被经营得一塌糊涂。

    怪不得将她吓到,他自己悉数过来,都觉得这些结局也太过死伤惨重。

    可是这不会成为他抵触爱与婚姻的理由。

    钟瑀的伤势看来是好了不少,脑袋上没缠纱布,坐书房里,在电脑上工作。

    钟逾白站门口,笃笃敲两下门。

    “忙什么”他看着钟瑀侧眸过来、有些惊讶的眼神,没什么笑意地扯了下唇角。

    钟瑀冷笑“托您的福,在泊洋找了个活,暂时先这么干着。”

    钟逾白迈步进房间,和他温和地说句客套话“回来还没好好叙个旧。”

    怎么叙”钟瑀笑了,指着自己完好的另一边脑门,“这儿也给我一锤子”

    钟逾白笑意渐收。

    他走到钟瑀跟前,居高临下望着坐在身前的男人。

    钟瑀看起来伤口痊愈,心里的伤还鲜血直流呢“如今飞黄腾达了,您也不能忘了,您在泊洋,是吸了谁的血才坐到这个位置我不过回来要一点我自己的东西,到底有什么过分”

    中秋那天刚碰面还能演一演,今天就直接夹枪带棍了。

    钟逾白平静地听着。

    末了,他浅浅颔首“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我考虑。”

    钟瑀深吸了一口气,瞥他一眼,忽然见到钟逾白领子上的一枚胸针。

    是个红色小鲤鱼。

    他的话题转得很突兀,想要什么也不说了,就指着小鱼说“这不错,哪个女孩子给你的吧。”

    说着,钟瑀就不客气地上手,想要摘下看。

    钟逾白神色一凝,握住他手腕。

    “你”这一回,再疼他都没大叫,练出了忍耐疼痛的本事,钟瑀咬紧牙关,挣开了手。

    钟逾白没真要跟他过不去。

    但很快,见他放下防备,那只突袭的手又伸过来,非要取下他的胸针不可。

    钟逾白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紧紧地盯着他,尽管看不出险恶,但如深渊,要把人吸进去一般冰冷。

    “见好就收,这道理也要教”

    钟瑀被再度扼住手腕,脸色发白,他坐着,想站起来,被钟逾白往前一推,于是又跌了回去。

    “”

    钟逾白出了门,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取出干净纸巾,擦一擦手心碰过旁人而产生的一点湿气。

    楼下迎来长一对碧眼的洋人医生doctee。他看见钟逾白,浅浅打了个招呼。

    钟逾白脚步没停,沿楼梯下行,擦肩时冲着书房偏头,淡淡一句“少爷手脱臼了,去给他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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