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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丁迦陵跟着钟逾白很多年了,不管跟谁谈判,合作,他就没见他的老板失策过、惧怕过。

    一个年纪轻轻的钟瑀算什么呢

    敢来挑衅钟逾白的大局,还以为他是有足够的准备了,谁知道让放个门槛就立马照做,恐怕想说个不字,却没那本事。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怵钟逾白,导致一时慌了神,但那架势,让人看起来并无长进。

    丁迦陵腹诽,别说五年,再修炼五十年都不够格

    他吹了声口哨,乜着旁边的少爷,步子走出了六亲不认的高傲气势。

    钟逾白云淡风轻在前面。

    他能来吃这团圆饭,纯粹就是陪个面子。

    不管今天唱完这出戏的结果,是慈禧杖戏子,还是韦小宝擒鳌拜,都跟他没有丝毫关系。

    他来家里过中秋,也不想什么忍不忍、鸿门宴。既来之,则安之。只心道,既然小辈爱看,就随他看一看。

    “人都到齐了,怎么不唱”钟逾白瞧着隔一方池水的濯缨阁,戏台仍还空荡着。

    一桌人在凉亭里的圆桌坐满,钟家众人在座。

    池樱带着钟丹婷,钟珩的爸爸钟景也在,他在泊洋做傀儡董事,工作清闲,倒是在男女之事上操碎不少心,如今鬓已星星。看见钟逾白,钟景挺热情地招呼了一下,叫过来坐。

    钟逾白视线扫一圈,不见薛堇云。

    池樱笑着说了声“等你呢,你不来谁敢演啊。”

    只要她一张嘴,不论好赖话,都说得很刺耳,也算是这女人的本事了。

    钟逾白早就拿她当耳旁风,充耳不闻。

    这话讲完,高阁里开始有了曲声。

    钟逾白入席,说道“我从前在星洲读书的时候就爱听戏,赵氏孤儿,看过许多遍。”

    钟瑀坐在另一侧,闻言笑了声“北欧倒是没什么中国人,我只去话剧院里看过哈姆雷特、基督山伯爵之类的,不过没劲,复仇的戏,还是得看我们本土的有意思。”

    钟瑀大学修的是文科类专业,这一些年在国外工作。

    钟逾白很久没见过这样低级的挑衅。

    哈姆雷特在复仇前,就这么安排了一出戏中戏,很精彩的剧本,可惜这小孩没读懂半点莎翁的精髓,光见着复仇复仇了。

    钟逾白没有接话,只淡淡笑着,抿一口跟他碰过杯的酒。

    “本来该称得上衣锦还乡,可惜这几年在国外的工作也不好做,没多少收成,还指着回泊洋,让三叔帮忙安排个活计。”

    钟逾白颔首,道“好说。”

    钟瑀笑了一笑,继续说“当然了,也有一些没算完的账,比如,我爸生前的资产被收回大半,还有一小部分合法资金,听说是注入到泊洋的血脉里了既然如此,本属于我爸的那一份股权,是不是也得由我继承一份”

    他望着钟逾白,一字一顿地说着,镜片下的眼神很深。

    即便

    在笑着,也不难让人看出,是咬着牙在说这番话。

    不知道是准备了多久的台词。

    把所有的恨意都藏在牙关里了。

    钟逾白不为所动,说“股权自然要给有用的人。”

    他的意思,凭本事争。不能因为你爸死了,这地位就能不劳而获。

    钟瑀很犀利很直接。

    钟逾白倒是收敛理智,还能平心静气跟他讲规则。

    钟瑀闻言,也不奇怪他的回答,但还是气上眉梢,冷冷一笑,直接地扯开了遮羞布“这事要往回溯,得说回三叔当年的做派,如果您没泄露钟家的天机,我想现在泊洋更是家大业大,您这时候再回国分一杯羹,也不少您的。”

    钟逾白看着他。

    他浅浅地回忆旧事,在想,他恨什么呢

    恨钟逾白当年把他爸钟林做灰色贸易的事捅出去,搞得钟林被通缉。

    恨如果不是他,他爸不会被逼到跳楼,他妈也不会因为目睹他爸跳楼而变成一个疯子。

    这么说来,让自己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的确非钟逾白莫属了。

    旁边几个亲眷显然已经开始坐立不安,觉得这餐桌上的火烧大了,用眼神拦了拦钟瑀,被他忽略。

    “三叔,我今天来也想问候您一声,这一些年,你睡得安稳吗”

    他话音刚落,舞台上的戏演到结局。

    演员手里那把复仇的剑刺出去的同时,钟逾白抬手就丢出一只烟灰缸

    “砰”一声,闷闷的,不那么响亮,却足够重,足够冲击。

    厚重的玻璃稳稳地砸在钟瑀的额角。

    “啊”

    钟瑀吃痛,扶着额,一滩血液从他指缝里流出,密密麻麻爬了满脸。

    被砸碎的眼镜掉在桌面。

    一群人慌做一团。

    “徐妈快拿止血包”池樱喊了一声,“快快快”

    众人围过去看他伤情。

    钟逾白仍旧淡淡。

    他说“要在钟家掌权,首先,得能屈能伸。”

    尽管话音很平静,但说话的语气掷地有声,一瞬就凉了场子,让那些嘈杂的尖叫都收了声。

    “能屈能伸的意思是,眼看形势不对,这刀剑刺要到身上了,该躲时就躲一躲,见好就收,否则,就只剩死路一条。”

    “任何话不能说到顶,要求不能提得无理取闹,盈满则亏,成大事,要习得韬光养晦的隐忍。”

    钟逾白望着痛苦不已的钟瑀,只是隔着桌子,静静倚坐,手里端着酒杯,晃晃里面薄薄一层酒水,接着说“在外面久了,忘了中国人的处世之道”

    他微笑着,把酒喝完“那三叔就替你爸教教你。”

    钟瑀从捂着伤口的指缝里瞪过来一眼。

    那一眼瞪,简直要将人千刀万剐。

    可惜,眼神是杀不死人的。还不如烟灰缸的威力大。

    钟逾白喝完酒,确认没

    一滴浪费。他起了身,有礼地冲众人说句告辞。

    正好,那会儿的戏也演完了。

    他迈步走出凉亭,碰见拿来工具的徐妈,钟逾白冲着钟瑀的方向偏了偏头“帮少爷处理下伤口,吃完送他去西楼。”

    徐妈问“二少奶奶那儿”

    钟逾白不置可否,又瞧一眼疼痛难忍的钟瑀,淡声说“让他和家人好好团聚。”

    从沉章园出来。

    丁迦陵观完战,心情不错。锐评了几句钟瑀,说他段位太低,压根不够跟钟总斗。

    钟逾白不语,走到车上。

    “钟总,我们去哪”

    钟逾白抬头望一眼玉盘月。

    他想打电话给纪珍棠,想着她说今天和爸爸在一起,于是按下了手机屏幕,说“先开着吧。”

    丁迦陵老家不在这,好几年中秋都是同钟逾白一起过的。家庭里不顺心的事也多,他不爱回,就喜欢跟着老板到处吃喝。

    钟逾白将手里礼盒给了丁迦陵,是从沉章园带出来的月饼。

    丁迦陵瞧一眼礼盒,想起件事,见钟逾白眉心沉冷,也是有意逗他开心,于是提起“你听说了吗,陈家这两天也不安生。”

    听见陈家,钟逾白自然抬眸看他。

    他说下去“上礼拜陈总到国外出差,差点后院着火,梁家那个二公子给祝小姐来送月饼,真会挑时候。结果陈总知道了,连夜赶回来,把那大几千的礼盒全都丢出去喂狗了,哈哈,真逗。”

    顿了顿,钟逾白果然笑了,捉住了个梁二公子的名头,问“他还不死心”

    丁迦陵说“这也好理解嘛,人家从小定的娃娃亲,谁知道留个学回来,老婆就让人撬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也不过如此吧”

    钟逾白闻言,言语里生出些护犊子的意思来“老陈家的人,别的不保证,行事绝对磊落。娶亲都是正大光明,何来撬人一说。”

    丁迦陵见风使舵,赶紧改口“对对,谁叫那个花花公子太浪荡,成天左拥右抱,要我也不挑他。他还特能挑衅,说什么,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钟逾白品了品这话,想起纪珍棠说起婚姻、爱情、和性,缺一不可,有种异曲同工的意思。

    “有点道理。”

    车子驶进车道,钟逾白说“就去陈家吧,看看这火扑灭了没。”

    这天夜里,纪桓开着他的奥迪去学校接纪珍棠。

    她现在对于和爸爸的碰面早就没有多大期待,坐车也只坐后面,靠着窗看圆圆的月亮。

    花好月圆的好日子,可她一点都不喜欢今天。

    “一会跟姑姑他们一起吃个饭。”纪桓从后视镜里看她。

    纪珍棠应了一声,又问“你要给我什么”

    要不是纪桓今天说有礼物给她,纪珍棠可能都不会理会他。

    她也不是期待他的礼物,纯粹好奇纪桓憋了个什么招。

    事情很快见分晓。

    吃完晚餐之后,纪桓带着她去了一个售楼处。市中心新开发的楼盘,纪珍棠跟在纪桓后面,在大厅里看见广告牌上的价格,眉毛越拧越重。

    “你挑个楼吧。”纪桓指着沙盘说,“有一个江景的不错,就是贵了快一万。不过贵就贵,房子不是就住一两年,景观很重要,还有楼层,高一点的视野好,一层多两千”

    纪珍棠打断“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爸爸给你买房啊。”

    “”纪珍棠一针见血地问一句,“我需要牺牲什么,才能得到你这套房”

    纪桓咳了一声,瞥了瞥旁边的销售,把纪珍棠拽到旁边。

    他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家里事不能让旁人听去。

    “先把房子定下来,定下来之后就没什么压力了,等一切妥当了再给你介绍男朋友,快点把这事了结了,别老想着嫁进豪门。”

    原来算盘打在这里。

    这话把她一激,纪珍棠摔掉握着她手腕的手“我都说了不要。”

    “不管你要不要,你必须跟他分”纪桓不敢说太大声,怕家丑外扬,克制着吼她。

    “我不会跟钟逾白分开,你死了这条心。”

    她也斩钉截铁,看着她爸说这话。迟来的关心已经挽留不住她了“我也不会去相亲,我还要去上学,搞我的事业,我才不要潦草地找个男人嫁了,哪一样都不行。”

    “你一个小女孩,老想着上学干什么,”纪桓说,“等你再过个几年,去相亲市场,都是人家挑剩下的,说句你不爱听的,男的都不喜欢比他们强势的,你去看看哪些女博士,还嫁得出去吗相亲市场上,说白了,女的就是靠着年纪轻吃香,根本不是什么学历文化”

    纪珍棠快气死了

    “我现在觉得我真倒霉,为什么会是你的小孩”

    “你这样的人凭什么成为父亲,就因为你贡献了一颗精子吗明明对我的人生没有一丁点的帮忙,现在又要开始来指手画脚,你根本配不上我这声爸爸,你本质上就是个没道德感,没责任心的流氓你凭什么当我爸爸”

    纪桓紧急地扫一眼四周,压着声说“你吵什么,人家都听见了难看死了。”

    他说着,要来抓她的手。

    纪珍棠一闪,被他抓了个空,说气话一般“后会无期,我永远不要看见你了”

    她转身就飞快走出了售楼大厅,任由纪桓在后面喊不停。

    隔一天,她在兰庭公馆,跟钟逾白诉苦。

    他准备了食材,在家里下厨。

    钟逾白的厨艺都是跟徐妈学的,没个确切的菜谱,所以做的时候要回忆步骤,做个菜也称得上全神贯注了。

    然而有人不安分,不让他集中注意力。

    纪珍棠从后面抱着他,觉得不够暖和,于是又折到前面,搂住,昂首看他细致做事的脸。

    这姿势委实有

    些妨碍人了。

    钟逾白轻轻叹了声气,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纪珍棠忙道“不要赶我走,我就想贴贴。”

    他在切菜,说“这个椒有点辣,不要伤到你的眼。”

    “不会,不要,”她信口就说,“我是金刚不坏眼。”

    钟逾白笑了。

    他缓缓摇头,有点无奈,不舍得赶她,就由她这样贴着。

    “我在心里给过他机会了。”纪珍棠说起她爸爸,“我想的是,要是他诚心诚意给我道个歉,想明白了,跟我说,嗯,我觉得钟逾白还挺不错的,是个金龟婿。那我可能真的考虑跟他缓和一下关系。”

    “但是他没有,变本加厉。”

    最后,她冷静地告诉他结果“所以我跟他决裂了,不是意气用事,是深思熟虑。”

    听到决裂这两个字,钟逾白手里的动作顿了顿,他转而看她亮晶晶的、足够深思熟虑的一双眼“为了我,值得吗”

    “不是为了你啊。”纪珍棠摇着头,“是为了我自己。”

    他就这样低眸望着她。

    她接着说“为了我的自由,我的爱。虽然他们和你有直接关系,但从根本上来说,我和爸爸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他对我的否定,我必须要否定他的否定。”

    钟逾白欣慰一笑,点头认可“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

    纪珍棠也嘻嘻一笑,从他身上退开了,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他说让她帮忙等着用餐就好。

    餐桌上,纪珍棠看着他儒雅有气质的一张脸,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天晚上叔叔变猛兽,让她惊险又刺激。

    于是试探的钩子往里刺了刺。

    她骗他“我报了学校的留学项目,要出去上学了。”

    钟逾白握筷子的手停住,看着她片刻,问“什么时候”

    纪珍棠想了想,“嗯快了,就下下个月吧。”

    他没有说话,没波澜的眼让她难猜。

    纪珍棠说“你鼓励我深造的,可不能忘了。”

    他不置可否,接着问“到哪里”

    她又想了想,去哪呢“美利坚。”

    还挺远的。

    略一沉吟,钟逾白说“我等你。”

    说起留学的事,她从前问过他你会等我吗他没有给过确切的答复,直到眼下,才坚定地说一句会等。

    她缓缓地笑开“真的吗等我到几岁。”

    他理性地想到一些可能,最后只能说“取决于你。”

    纪珍棠看着他笑。

    钟逾白不知道她为什么高兴,他不是很想说话,也不想问她些什么。他沉默地吃着饭,觉得今天的餐口味略有不佳。

    纪珍棠吃着饭,眼睛却落在他身上,大概是在观察他,她这双灵动的眼像总是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对他尤其。观察到最后,意味深长地说一句“不知道三十岁的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钟逾白问

    “你想成为什么样”

    她慢慢思索更睿智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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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睿智、勇敢、自信。有她爱的人,有爱她的人,推开窗有辽阔的高山流水,进了家门有温暖的一日三餐。

    这就是她向往的未来。

    晚上,钟逾白取了两瓶红酒。

    瓶身的玻璃厚重,他说要洗一洗。

    奇怪的行为,纪珍棠没问原因,就陪他一起洗酒瓶。

    在浴室的水龙头前,钟逾白站在她身后,动作一丝不苟,在清洗瓶口的位置。

    软木塞塞得很紧,酒水在瓶子里晃荡,发出轻微的咕咚咕咚的声音,纪珍棠手握着玻璃,被他覆着手背。

    钟逾白带着她的手在洗瓶,玻璃凉凉的,在她手心里滚几下,就变暖了一些。

    她想起另外的奇妙时刻,但这瓶子显得冰冷,没有血液和骨骼的支撑,也少了律动不息的生命力。

    纪珍棠看着镜子里,钟逾白站在她的身后。

    他一身白衬衫,扣子微松,神色很正派,即便衬衫款式休闲,也衬得整个人矜贵而稳重,在做古怪的事情,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总之这八风不动的表情里是一点涩气也没有。

    有点斯文败类的味道。

    她站在他怀里,抬眸不解地说“要不要先把酒倒出来”

    他说“酒要用在合适的地方,怎么能浪费”

    “噢。”似懂非懂,纪珍棠应了一声。

    她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指。

    钟逾白慢慢地停下了动作,他转而看向她,问一声“会回来吧。”

    纪珍棠反应了片刻,才知道他说回来什么,撒着谎,讷讷地应“不知道啊。”

    从他眼里看到一丝失神,她居然也萌生出一点成就感。

    水龙头被关紧,他一只手握住酒瓶,一只手搂紧她,将她往怀里一收,因为太用力,纪珍棠身子往前微折,她偏过头,看不到他脸色,只蹭到他的下颌。

    听见他无限贴近的低沉声音“我可能没有那么洒脱。”

    钟逾白的呼吸就在她耳后,是烫的。他说“给我个准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