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珍棠一觉睡到大天亮,并不知道自己借醉酒暴露本性这件事。
醒来时在钟逾白的床上,位于他在兰庭公馆的独栋洋房,这总是最能够享受清净的地方。
被身体沉陷下来的软榻暖烘烘的,纪珍棠翻了个身,收收自己肆意摊展的四肢,看看时间,本来还想赖一下,听见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倏地就坐了起来。
抱着看看出浴美男的贼心,纪珍棠心情大好地一笑,侧躺在床沿,手撑住脑袋,紧紧瞧着那间浴室门。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间房间醒来,往露天的窗外眺,可以看得到不远处的沙滩和海平线,以及隶属于他的游艇俱乐部。
这个澡大概率一时半会儿也洗不完。
纪珍棠慢悠悠地回想起昨夜。
有点醉,但还没到断片的程度。她记得她喝大了话很多,也记得把束缚住她的那块表送给了钟逾白。
但具体到细节,她大着舌头拉着他说了些什么。
“用力什么。”
当时,钟逾白问完这句,纪珍棠撞上他眼里的轻微迷茫,一时兴起,当他真的听不懂,于是给他细致讲解了起来。
毕竟她可是早就在小黄文和站身经百战过的女人,尽管纸上谈兵,说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给她的“用力”这两个字做了细致全面的解读,什么是用力,怎么用力,为什么用力。从打桩机到小手臂,专业术语,问他懂不懂,钟逾白止不住她的话匣,只好无奈附和,说不太懂。
她说真没见识
激情昂扬地讲完,还非要给他卖安利“我最近看的这本,特别特别香”
她拿着粉色网站的阅读账号,硬要塞给他看。
钟逾白耐着性子,将她手机缓缓扣下,以免妨碍他开车视线,说“改天一定。”
后来到了家,她就用小腿勾着他,到处勾,抓着这句改天一定,笑眯眯地,非要问他改天是哪天。
问到后来还有些急眼,见他不答,她逼问,你说呀,改天是哪天呀。
就回忆到这儿,浴室的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一道身披白色浴袍的身影出现,钟逾白手里握一块毛巾,轻擦着还带有湿气的头发。
纪珍棠没脸再看出浴美男,一猛子扎进被窝里,装睡
钟逾白能没注意到她这一套小动作吗他欠身往下,隔着被窝将她拥住,纪珍棠一动不动,直到男人的手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被窝,轻轻的一掌,拍在她臀上。
膝跳反射似的,纪珍棠一个激颤,往床沿缩
“你干嘛”
眼见她差点要掉下去,他伸长胳膊,将她捞住。
纪珍棠打了个滚,一下子又稳稳地滚进他的怀里。
“去洗澡。”他沉声说道。
“我昨晚没洗呀”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还是昨天那套衣服,竟然就这么睡了。他也竟然忍受她就这么睡了。
“一
沾床就不省人事了,”钟逾白低头,闻她脸颊,“一股酒味。”
沾到他的身上,让他洗好几回澡。
纪珍棠也觉得自己快馊了,赶紧站起来,“你怎么不帮我洗”她剥了开衫,露出里面的白色吊带内衬。
“我倒是想。”钟逾白斜倚在床,浴袍松懒地披在肩膀,说,“我要是真帮你洗了,你今天不能这么安稳地睡在这。”
“”
她没太懂他这话的意思,但肯定不是正经的意思。纪珍棠溜进浴室,出来的时候穿了上回在他这留的裙子。
钟逾白在这边的家里没请阿姨,可能因为平常不太回家,所以打扫洗涤一类的家务,都是用机器人居多,于是做早餐的活都是他亲自上阵。
要说厨艺,他也没什么厨艺,不过做点餐,保证能吃。不精致但很务实。
他还给她准备了一份醒酒汤。
“我的蝴蝶呢。”纪珍棠刚刚洗了头发,没找到她的簪子。吃早餐的时候问他要。
钟逾白给她装好了,用一只全新的紫檀匣。
纪珍棠其实想说,不用这么贵重的盒子啦,她揣包里就能带走,但想到他昨天说的大小之区别,想这盒子大概跟她眼里的塑料袋同等分量,于是悦纳了他的好意。
“我的账号最近进入瓶颈期了,还是不具备一个合格的品牌规模。”
她吃早饭时,翻了翻自己的主页,全是设计稿,显得有些单调“我觉得我得找个团队拍点广告,或者让模特帮我拍写真,做代言。不然每次只发点项链戒指,好无聊。”
钟逾白沉默听着。
她怕被曲解为这是找他要赞助的意思,急忙又摆手说“没有让你帮忙的意思,我自己可以解决。”
他表示不插手“工作过后的成就感,也让人幸福。”
纪珍棠好奇问他“你希望我凡事自己上阵吗”
钟逾白“没有什么希不希望,看你意愿。”
他想了一想,又说“不过我鼓励你动手,不为功利,能够对抗空虚,这一点很重要。”
不为功利,对抗空虚。也算是一种精神追求了。她深以为然说“不然就像长恨歌里的王琦瑶,李主任的金丝笼就是她走向毁灭的。”
他答应过她的,他们的开始和书里写的都不一样。
说到这个,钟逾白一边帮她往杯子里倒热好的牛奶,一边问道“后面的部分还演不演”
纪珍棠摇头说“没有啦,社长说我最符合她做上海小姐时的形象,到后面多灾多难,变得沧桑,凄苦,就不适合我来演了。”
钟逾白打量她漂亮的脸蛋,笑了一笑“你很光鲜。”
她托着腮“只是脸而已啊,其实本人呢,很沧桑很凄凉,像一朵蔫掉的小花。”
“那这样的小花,要活在理想国里。”钟逾白说。
她微笑着看他,想听他说下去。
这样静谧的早晨,舒适的聊天
环境,让纪珍棠动容,分明昨天还否认了永垂不朽的真实性,这一秒钟,却又想将这一份安宁延续到地老天荒。
他继续说“需要一个贴心的园丁,辛勤灌溉,还能长得漂亮。”
“理想国只在书里有。”
钟逾白没有直接回答,却说一句“我可以让你一帆风顺。”
如果她愿意,他可以为她量身打造一座童话里的国度,让她无忧,让她体验。
但这理想国不是金丝笼。她有成长的空间,也有展翅的自由。
纪珍棠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喝完这杯热度刚刚好的牛奶,说道“钟逾白,在你身边时,我偶尔会觉得,输赢也没那么重要。一直以来,我给自己设了很多的假想敌,我想要赢我弟弟,我想要赢赵,我想要赢所有人,让他们对我刮目相看。”
说到这里,她的喉咙口微微哽塞。
没有讲下去的台词原来不缺爱的人,是这样的感受啊
她往窗外看,又胡乱切掉话题“你那天说,这个俱乐部,一百年前是英国人的地方,一百年后又不知道是谁的地方。怎么一点没有统治者的自信要我说,就在这块地上刻上你的名字。”
纪珍棠撕着面包往嘴里塞,调侃似的说。
钟逾白随之望去,说道“光荣和繁华,就像潮涨潮落。”
又望向她懵懂愣住的眼“只不过人生的潮水,周期长一些,不在朝夕之间,所以三年五载,难以领会。”
他说这些话,让她感觉他不像三十岁,像提前过完了一生,有种根本没有在争名夺利的豁达。
三百岁吧
纪珍棠笑了“这个想法听起来,简直可以往四大皆空的境界修炼了。”
他说“不是想法,这是规律。”
她歪着脑袋,认真打量“你好像也不相信永远。”
钟逾白知道她什么意思,强调“我说的是命运,不是爱情。”
“有什么区别”她露出一副天真的眼睛。
他说“一个由规律掌控,一个由内心遵循。”
纪珍棠缄默了片刻,问他“那你觉得爱情怎么样呢”
他说“我相信永恒的爱。”
纪珍棠微愣,诧异于他的坚定,随后干干地笑一下“那我们还挺不一样的。”
她说完这句,两人聊天结束,纪珍棠又回想了一下,钟逾白说自己很少有不开心,也许到他这般境界,情绪已经不由简单的开不开心来定义了。
她望着他沉默安静的眼,忽然想,他是不是不太喜欢如今的生活哪怕他命里的这一波浪潮已经涨到了高点。
那还在坚持什么呢为了不能跌落,为了对抗空虚吗
可她偶尔会在他眼里看出一点空,在极度孤寂的状态里,流露微妙的枯涩之意。
他说灵魂如灯盏,要自我照亮。他为她做合格的引路人,到头来仿佛照不亮自己是这样的孤寂与枯涩。
钟逾白亲自开车把她送到学校,分别时,没再叫她好好读书,只叫她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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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校,纪珍棠一直在想怎么招募演员拍广告的事,她在课上有时会看着空荡的手腕愣神。
旁边的苏云梨一身轻奢品牌,纪珍棠原以为一只蓝气球也能承载住她的一点虚荣。
却没想到,没戴几天就拆下了。
那只手表太沉,装着纪桓假惺惺的爱意,压得她喘不过气。
纪珍棠本想给它取个名字,可怎么都取不好,现在丢给钟逾白,她总算舒服了,来去一身轻。
丢了个包袱似的。
有一阵子,爱情和永恒这两个词落在她心坎上,让她反复思索,不得答案。
后来她去问苏云梨,究竟怎么判断爱是否存在。
苏云梨给她的回答是“当你进入一段感情,慢慢发现,不只有愉快,你开始幻想和他分开时候的难过,甚至想到了挽留,依恋。那大概就是爱上这个人了。”
纪珍棠说“可以克制不去想啊。”
“克制的了,就不是爱了。”她说,“从相恋到失恋,不爱的人觉得是游戏,对爱的人来说,跟历劫差不多吧。”
游戏和历劫,残忍而不对等的两种生命经验。
纪珍棠说“如果很平衡呢我很爱,他也很爱。”
“那为什么还会分开”苏云梨也不理解。
“就,总有很多不得已的原因”
“家世吗”苏云梨笑了,“如果是这些,我从来都不相信,真的有那么不得已。说到底还是不平衡。”
是家世或是什么,导致关系的不长久。她也说不清道不明,只在心底时刻伴随着不信任之感,毕竟亲情都说散就散,爱情要怎么永恒
那天课上,纪珍棠循着教室找了一圈,看看有没有适合做她模特的同学。
想一想这事,其实要是叫钟逾白帮忙,他一定能解决。
他甚至能让新晋小花来为她跳舞逗她开心,不过帮她在娱乐圈揪个模特,拍个软广,丝毫不费力。
但是纪珍棠觉得,她这个小众牌子刚刚起步发家,还用不上那样夸张的阵仗。
私底下找了一圈,纪珍棠拿着她的簪子到处觅主,尽管有愿意帮忙的同学,但是没有很贴它的气质的人。
纪珍棠的长相太艳丽,不够古典,苏云梨也漂亮,但又太甜。
她需要一种既清冷,又古典,又隐隐倔强的长相。
她在找模特这事不知道是怎么传到院办的,这一回,她再被召去办公室时,院长、副院长和团委老师们纷纷笑脸相迎,好像跟她熟得不得了似的,说各种客气话。
“恭喜你啊纪同学,一等奖,证书发到院里来了,到时候会在学校的主页公开展示你的作品。”副院长拿着她的获奖证书,笑眯眯跟她说,“不得了不得了,我们院出了个人才。校长刚才都发来贺电恭喜我们了”
纪珍棠站在
这帮老师中间,取过她应得的东西,心里头却有种不上不下的滋味。
很难说清这种感觉,怪怪的。她还记得当初被赵斯齐压一头,被困在这里两难的境地,如今周围人面貌换新,和气相待,反叫她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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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知道,这股和气是沾了人家的光,不是真冲她来的。
纪珍棠看一看证书上的字和红戳,冒着傻气问了一句“这真的是国家给我发的吗”
副院长呵呵一笑“当然了,全国的比赛,你拿了一等奖,奖金也很快会到账了。”她一字一顿地说着恭喜,眼里却让她隐隐看出些谄媚。
“奖金”纪珍棠差点都忘了,获奖作品会拥有一部分启动资金。
副院长说“对,你的品牌可以上市了,对了,拍广告的事情需要我们帮忙,我可以找新传的老师安排一下。”
“等、等等”她对这突如其来的殷勤极度不适应,很快叫了停,“这件事情不难办,您让我自己来做就好,不用劳烦别的老师了。”
副院长说“不麻烦呀,拍个片子,请专业的老师专业的模特,不是更好我有关注你的账号,很有潜力的。”
“”纪珍棠有些无力地一笑,“谢谢,不过这件事能成就成,不能就没关系,我现在已经能坦然地接受很多结果了。”
最后,她轻声地说一句“我自始至终只是想公正地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如果这个奖不归我拿,我也可以接受失败,但是,请不要把我变成第二个赵斯齐。”
副院长面色一滞,安静了下来。
最后,那位还算和蔼的刘老师对她笑了一笑“恭喜你啊纪同学,如愿以偿。”
纪珍棠缓缓笑了下,“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好消息传到宿舍,纪珍棠被起哄请客。
大家为她的成就干杯,她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前,看着外面乱花迷人眼的大都市。
可能喝了一点酒的缘故,引起一点伤感,纪珍棠恹恹地喝着果汁,没有食欲,自说自话一般讲起从前“小的时候梦想着给自己办一场画展,后来长大了,为生计,学业,理想而忙碌。就不想了。但我的心还在燃烧呢,我的心里住着一个艺术家,那是小时候的我自己。”
林瑰雪说“你现在真的成了呀,这叫什么,功夫不负有心人。”
纪珍棠笑了一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再怎么往上够,也差一点,离最理想的东西。”
苏云梨说“你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纪珍棠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可能有一点,不过,她自己给出的答案,是少了一点纯粹。
几天后,纪桓请纪珍棠去了一趟他家里。
纪珍棠本来是想借此机会告诉爸爸,她获奖这件事。
不论他们现在的关系多么复杂僵硬,有爱或者没有爱,他会不会为她骄傲,纪桓都是她的爸爸。
这事该通知。
然而一进门,纪珍棠感到扑面而来的奇
怪氛围,让她没有立刻把好消息说出口。
许蔷下厨,一桌丰盛的菜,纪珍棠坐在烟火气十足的氛围里,隐隐感受到了家的温馨。可也理性清楚地知道,这温馨是短暂的,借来的。
所以她托着碗时,笑意还是显得局促。
许蔷很客气地叫她夹菜吃,纪珍棠点点头,只吃了点素菜,鸡腿之类的好东西,她都不太敢看。怕表现出想吃,怕人家觉得她想吃不敢吃。
纪丞可能是有点看不惯她。
即便她已经十分小心收敛,纪丞还一直表现出跟她作对的意思。
纪珍棠夹一筷子菜,纪丞就把她菜压回去。
“我要吃这个”
许蔷察觉出她儿子的不懂事和针对,拍他手,叫他让着姐姐。
纪珍棠腹诽,竟然还有让着姐姐这种词。她有点好笑,不过也是因为她于这个家庭而言,是客人而已。
越发的疏离,越发的成客人了。
这顿饭是纪桓请她来吃的,但纪桓整个过程中脸色都阴沉着,像是憋着风雨。
他问纪珍棠手表呢”
她从容地撒谎“放家里了。”
“不喜欢还是什么意思”
她摇头“没不喜欢啊,就是今天没戴而已。”
纪桓默了默。
这会儿,纪珍棠觉得是个插话的好时机。
她把挂在椅背上的小熊背包取过来,手往里面探,握住她的获奖证书,正要拿出来“爸爸,我”
轻轻的一声呼唤被纪桓冷冰冰的声音盖过。
纪桓问她“你跟他到哪一步了”
东西从她掌心滑脱,跌回背包里层。
一口茄子咽下去,咸到她的嗓眼,纪珍棠咳了两声,接过许蔷递过来的纸。
她磕磕绊绊说了句“什么哪一步咳、咳。”
许蔷给纪桓一个眼神示意,啧了一声,叫他别在餐桌上说这个的意思。
作为女性,她竭力在维持着这个家的体面。
然而纪桓的情绪显然有点刹不住车“你知不知道,钟家没一个好人,你要是不清楚,我给你讲讲。”
纪珍棠惊讶地看他一眼。
“你说什么”
她还没反应过来,纪桓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的大哥,家里进了一个小三,外头养了一堆小四小五,常年不归,到处姘戏子,早几年差点把一个女演员差点玩死,最后给了点钱就打发了。他的二哥,死了好几年了。年轻的时候也是狂的不行,走私军火,跟国外的黑社勾结,上一秒威风凛凛,下一秒等着被枪毙他二嫂,一个疯婆子,被关在荒郊野外的院子里,这就是跟他们钟家扯上关系的女人,你去问问,哪一个有好下场”
“”纪珍棠直直愣住。
她从没有听过这么具体的,和钟家的人有关的事情。
尽管抱着一点点好奇的想法去问过钟
逾白,得到的回答也只是我只想让你开心。
他说多说无益。
的确,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听起来,跟他们的风花雪月离得太远。
不应该出现在他们娴静的,温柔的故事里。
而此刻,如此直接的转述与暴露,不带丝毫的修饰语,一个个血淋淋的结局,让她一下变得无措。
“你说”
纪桓越说越激动,那姿态,就差把桌子掀了,“要不是前两天,有认识的人看见你过生日跟他待在一起,我都不知道你们已经,已经”
“诶别,别说了别说了。”许蔷眼见局面不可控,急忙按住纪桓的肩,皱眉骂道,“好好的家里人吃个饭,你说这些干嘛”
闻言,纪珍棠埋着头,咬紧筷尖,半晌没出声。她的手腕不受控制地轻轻颤动着,竭力克制着惊讶、还有一点微妙的气愤。
沉吟许久,仍然闷着头,但声线微哑,她慢慢地出了声,“我当时和钟珩在一起,你明明知道,都没有跟我说这些。”
纪桓捏紧拳头,愤怒敲桌“他跟你在学校认识的人能一样吗”
纪珍棠也知道,当时他不说,原因很简单,因为钟珩进不到权利的腹地。这一堆破烂事,也是他选择学医,远离是非的原因,他真的做到了明哲保身。
况且纪桓很清楚,纪珍棠不会真的成为和钟家扯上关系的女人。他们姓纪的在人家眼里什么分量,怎么可能叫大少爷娶自己的女儿
但是事情到了钟逾白这里,又大不一样。即便他们不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当一个男人本身就是深渊的时候,这件事的性质就全然改变了。
“怎么不一样”纪珍棠明明心知肚明,又非要犟嘴问这么一句。
纪桓也掷地有声地回答她一句“一个谈恋爱,一个是玩弄,你别装傻,给我拎拎清爽”
纪珍棠抬起眼,就看见爸爸指着她的那根食指。
她梗着脖子看他,冷笑一声“玩弄好肮脏的词。事已至此,为什么你不会觉得我们是互相玩弄因为你们总把钱权看得太高,潜意识里就把女人的身体当做工具,当一切不对等的时候,就笃定没有爱情产生,为什么我和钟珩是谈恋爱,和钟逾白就不行就因为他的财富远超于我吗”
纪桓还是那句“你跟我顶什么嘴要是这么不信我说的,你自己去打听打听,他们家那些女人都沦落到什么下场”
纪珍棠说“因为钟家的女人都不幸,所以你觉得我也会不幸,要么死,要么疯,你早给我预设了结果,再拿这样的结果来警示,批评我,阻拦我,这就是你作为父亲,对女儿留下的最值得铭记的教诲”
纪桓从来没教过她什么好的为人处世的法则,现在碰上这种事,倒是赶到前面来质问,用一种敌对的姿态跟她喋喋不休。
她烦透了
战火烧得很快,许蔷在中间不停地打圆场。她拦住了要站起来发怒的纪桓,却没拦得住纪珍棠的牙尖嘴利。
她继续说“只有龌龊的男人才会把性看做职能,看做桥梁,看做是女人钓鱼的手段,就像你当初哄骗妈妈上床,又残忍地告诉她你不会娶她,叫她不要异想天开,你离开她就算加了,还要在她心口剜上一刀。现在再跟我说这些话不觉得可笑任何人有资格用玩弄这两个字来点拨我,但是你不行,如果不是你纪桓,我又怎么会有今天”
听她大逆不道地提起往事,纪桓不由气到发抖,甩手就把碗摔了“你给我闭嘴这里有你教训我的份”
纪珍棠置若罔闻,她起身就走,到门口,又冷冷丢下最后一句“你们总把好坏挂嘴边,又不告诉我怎么定义好坏。对我好的未必是好人,但我知道,对我坏的一定不是”
“”
砰
随着家里的门被关上,她的世界一秒清净了下来。
算了,这是哪门子的家这是纪桓的家,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纪珍棠提起一口气,飞快地下了楼。
她很久不跟人吵架了,但今天发泄完,却没有哭,反而舒心地松了一口气。
她站在夜幕里,轻轻地扬了扬唇角。
仔细想想,她跟纪桓还真没有这样尖利刻薄地争吵过,一直以来,纪珍棠都是要看他脸色做事的,卑微地喊他爸爸,好像跟他沾上一点血缘,就永远要以孝为先,信奉父母最大的原则。
此刻,她却荒唐地想,这是不是也算是为了某个人,跟全世界作对了
纪珍棠没吃饱饭,回了一趟落棠阁,
她难以平息心里的火气,找到她的画册,把水族馆那张一把扯了,撕成碎片,还不够,丢进火炉,狠狠烧成灰烬。
做一切的时候,她仍然没有哭。
丢掉了表,烧掉了画,吵完了架,她做完最激烈的切割,心情却很平静。
她坐在炉火前,等到了纪心荷回来。
“怎么了”
纪珍棠摇了摇头“没事。”
“你烧了什么”
她微笑,说“不值钱的东西。”
说完,她匆匆往外走。纪珍棠打电话给钟逾白,问他在哪。
他那头静谧,语气淡淡,答道“在公司。”
纪珍棠想了一想,说“我去兰庭公馆等你。”
钟逾白微微诧异,顿住一两秒,诧异于她似乎没有这样大晚上急匆匆说要见他过,考虑一番,道“我找人去接你。”
“不要。”纪珍棠飞快摇头,“我就要去找你,亲自去找你。”
她主动,他去接。实则没太大区别,但她莫名地执着在这件小事上。
没问为什么。少顷,钟逾白应“我很快回去。”
纪珍棠打车到了他家里,空无一人的房子,没有由来地给她许多安全感。
她去冰箱找喝的,又翻出一点零食,在没有人打扰地空间里休息了片刻,坐在客厅的沙发,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电影
,无奈于找不到精彩的片子,喜剧片不好笑,惊悚片不恐怖。
看什么都没劲,缺点意思。
最后,她放了部情色电影。
这种片,好不好看是其次了,起码能调动情感的积极性。
她躺倒在沙发上,薄薄的纱裙沿着腿往下滑,堆在小腹前。
钟逾白在家里客厅背景墙做了个仿真壁炉区。
火是假的,温度是真的。在她背后徐徐喷出热浪,纪珍棠一直对这玩意挺好奇的,但没太敢碰,怕烫伤,尽管他说并不会伤人。
今天突然有了点勇气,昏暗的客厅里,电视里的人在床上大战,她伸起手,摸了下那只壁炉的玻璃。
结果,是温热的,一点都不烫。
总是见它火光熊熊,以为一靠近就被烧死。
她失笑,莫名想起钟逾白说的那句这也是你的以为。
纪珍棠将微凉的手心贴在那片温暖的玻璃上,没一会儿,全身都变得暖烘烘,很舒适。
外面传来声音。
她循声望去。
钟逾白自己开车回来,将车停在院子里,知道她在等,他迈开长腿,疾步往里走。
很快,高大修长的人影站到门口,他瞧一眼里面昏暗不已的室内,正要抬手开灯,又瞥见电视里缠绵香艳的镜头。
他的手腕顿在半空,而后徐徐收起。
钟逾白到她面前,折身看她脸色,而后将她脸颊托住,仔细打量,看她在阒寂里显得黯然无光的眸。
“你很伤心。”
纪珍棠强颜欢笑,嘴角轻牵“没啊,刚才有点生气,现在好了。”
他又观察一会儿,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好了,而后悉心地问“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
她摇头。
“不要做我的垃圾桶,我没有把你当垃圾桶。”
说着,纪珍棠也随他站起来,将他要开口的嘴巴捂住,指一指窗外,“听听看,外面有什么声音”
耳畔,几声绵长的、有些尖锐的叫声传来,离得很远,方位像是在公馆后面的山上。
喵
喵
“野猫发情。”钟逾白答。
“你看,小猫都知道,不让这夜春光浪费,”纪珍棠搂住他脖子,笑着,吻一下他唇角,她凑到他耳前,轻声地、吹气般说一句,“总要在春天做一次爱吧,你说呢”
她歪着脑袋,眼里还有几分少女般的天真。
钟逾白望着她柔情蜜意的眼,他眸色很深,难以捉摸,手掌轻轻地托着她的细腰,又怕她着凉,还不忘用手指缓缓地往下勾她衣摆,尽可能遮紧她裸露在外的身体。
纪珍棠踮起脚,在他脸上献吻,细细密密,没有章法,从鼻梁到嘴角,在漫长的电影画面熏陶之下,她已经早早地陷进情潮。
这一切的热情都是准备就绪的。
就等他回来。
纪珍棠嘴唇微干,亟
待滋润。身体里却热浪翻滚,潮了很久。
钟逾白任她亲了会儿,随后扶着她的腰,不疾不徐将人推开一些,对他来说,有些突然了。
男人捧着她脸颊,用手指轻轻蹭着像鸡蛋一样光滑莹润的皮肤,他轻声又温柔地说“一张皱掉的纸,我得把它抚平,才能在上面写字。”
他不急着滥用春光,眼下最要紧的,想知道她何以至此,想知道为什么伤心,又为什么生气。
无论何时,他总是在坚持着这一个原则她的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纪珍棠闭上眼睛,将埋头进他怀里。她嘴角扯出一个甜蜜的笑“见到你,我就自动抚平啦。”
他很高大,将她轻轻拥着。
像山,像炉火。让她依靠,让她温暖。
“真的,你抱我一会儿比什么都强。”纪珍棠轻喃一句。
几分钟后,钟逾白扯掉了领带。
电影里的男人和女人孟浪的声音盖过他们窸窣拥吻的动静。
纪珍棠卧倒在沙发上时,问了一句“我要怎么记住今天”
万米高空的第一支舞,第一朵玫瑰,游轮甲板上的第一个吻,在吻里倾斜的第一场落日,以及,在花海里飞驰的第一个生日。
他一再让她难忘的第一次,都被赋予了鲜明的底色。她回想起每一个场景,像跌进一场场四下斑斓的梦境。
而这一次,在偌大客厅,没有丝毫的点缀,显得乏善可陈的环境,只有身后的炉火还在干干烧着。
电影里的人已经被浪推过了一潮又一潮。
他们仍然干涸地对视着。
“靠呼吸,感觉。”
“还有技巧。”
这是钟逾白的回答。
他焚两支线香,嵌入香盘。
气味是最好的时光机,把她锚定在这个夜里。
一支叫寒山问禅,一支叫花也怜侬。
凛冽贵气的男香,和春日般暖融清浅的女香。
琥珀和清檀,杂糅了樱花与玫瑰。
那种在雾蒙蒙的清晨登山的感觉,在她闭眼时再度缓缓袭来。浓雾里的寺庙晨钟暮鼓,肃穆庄严,她拾阶而上,看不见路况,只感受飘零的花瓣落在她鼻尖、眼梢。
纪珍棠抬起手去抓那捉摸不透的晨雾,清凉寒冽的雾气里被填涂了淡淡的粉。
这样的一股香气,让她流连、徘徊,迷恋。
“以后闻到这个味道,你就会想起今夜。”
男人低磁的声音,像是从那说远不远的阶上传来,他在前面引路。
在浓雾之外,点拨着她的混沌。
她拨晨雾,他找落花。
见到她的胎记,在极为隐蔽的位置,往上三指宽,用中指指腹旋开最独特的那一朵。
极为娇娆的,无人采撷的浅粉色海棠。
纪珍棠握住他的肩,喉间一哽,眼前更是迷蒙不清。雾气浓一阵,薄一阵。让她脚步飘悬,分不清东西南北。无法踩地的虚感令她蜷紧脚丫,很快,被他轻轻握住。
天旋地转的世界里,唯有这一道声音,清澈而深刻
“还忘得了我吗”
她突然觉得一阵危险。
他真的很懂得怎么样让人体会刻骨铭心。
两炷香的时间,她从前所有的小九九和称不上手段的手段被这一刻的城府吞并。
钟逾白让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沦陷。
最后一刻,她吃力地登上山顶,一瞬间云消雾散,他轻蹭花瓣上的露,让雾里凝聚下来的水汽落满掌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