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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春困秋乏的时节,一场雨绵绵不绝地下了半个月,南方的秋天很短暂,也就这一两个星期过完,气温骤降,一秒入冬。

    收到一条寒潮来袭的预报短信,提醒市民多穿衣,是官方发送的。

    纪珍棠收拾了一下换季的衣服,此前用的冬季被褥过旧,于是买了新的。对漂泊的人来说,没有什么能够长期储存的东西,换住处就换新。

    心情时好时坏,不好的时候就不骑车,纪珍棠复诊那天是乘地铁去的医院,低落的时候似乎也没有那么喜欢粉白白了。

    她穿件米色开衫,觉得有些发凉,裹紧了外套,手里拎着病历单和上一回的ct、心电图,一个人坐在诊室门口等待,百无聊赖地刷了会儿社交软件。

    大数据不懂事,给她推荐了sere这个新型个人珠宝品牌的宣传短片。

    纪珍棠本来想刷过去眼不见为净,但还是没忍住好奇,被封面大片的氛围吸引住,点进去看了看。

    赵斯齐是给他的宣传片花了不少心思的,一支短片拍下来,成本大概够得上纪桓的一套房,三位国内顶级平模都在为他即将上市的珠宝品牌坐镇。短片以秋冬季节氛围奠定复古基调,宣传了他设计的几款胸针、手链和钻戒。

    艺术本就抽象,从无高下之分,但纪珍棠不是很喜欢赵斯齐的花里胡哨的风格,她属于简约派,尤其对秋冬系列的首饰,如果是她做,一定抓住特有的洁净、凛冽的感觉。

    用她的眼光来看,赵斯齐的设计样样芜杂,缺乏重点。

    不过她的看法毫不重要,只要一个品牌能够打出去,价抬得够高,久而久之,负面观点就会被划为不懂欣赏。

    她如鱼得水的同学,珠宝世家的赵公子,走到哪里都像开了通道,因为有了世家传承人的头衔,四面八方的美言向他涌来。

    这个胸针超美太期待了,什么时候上市

    听说这个设计师是赵航的大儿子好牛啊,我还以为他儿子被送出国了。

    没出国,在青大学设计。反正混个文凭就行,在国内靠他老爸关系走走捷径,能早点把新品牌推出来。

    但是感觉赵家现在已经不太行了啊,我亲戚买他家的股都快跌死了。

    所以说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赶紧把他儿子推出来力挽狂澜。

    赵斯齐真的帅啊有没有图发来看看,他大几了

    纪珍棠正刷着这广告片底下的评论,宿舍群里同时发来这条新闻的链接。

    周栀不留情面吐槽我的妈认真的这个手链也太土了我拼夕夕十块钱买三条还送一面小镜子。

    苏云梨哈哈哈哈。

    林瑰雪笑死,我奶奶都不会去捡便宜的地摊货。资本家的丑孩子,模特的气质都被严重拖垮了。

    苏云梨没办法啦,谁叫他老爸是赵航。

    周栀你说他们这种人出国多好,非要来

    跟我们卷。

    林瑰雪出国还怎么高高在上凌驾于他的同龄人,

    14,

    我现在越来越讨厌他。

    吐槽歪瓜裂枣的男人能够引起广大少女的共鸣,她们聊得太快,纪珍棠没跟上速度,只笑着刷了几下,头顶传来叫号声“请纪珍棠到3号诊室就诊。”

    她进了诊室,坐下后,医生问情况。

    原先抓着医生倾吐不快的心情也不复存在,纪珍棠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直接做测试吧,可以吗。”

    半小时后,她拿着诊断书走进医院电梯,尽管躯体化症状已经好了许多,诊断结果却没变。纪珍棠挺平静地阅读着病历上的字迹,电梯在三楼停了一下,有人进来,带来一股幽香,令人心旷神怡的清浅香气如雨后的茉莉。纪珍棠不禁抬头看了一眼,穿白大褂戴口罩的医生,让她想到亭亭净植这个词。

    她稍往后退,让出路,却听见对方轻轻浅浅地开口,问了句“身体好些没”

    纪珍棠愣了愣,有点惊讶地回视过去“我最近还好,没有心悸问题了。”随后又挺意外地说,“你还记得我呀祝医生。”

    祝青萤说“钟家的老太太过寿,你也去了。”

    她愣了下,笑说“对。”

    “你是钟逾白的女朋友吗”她问得很直接。

    纪珍棠被吓一跳,飞快摆手“不是不是,怎么可能”

    “他很关心你爸爸的情况。”

    “为什么”她更吃惊。

    祝青萤想了想“可能是因为他觉得,你爸爸变好了,你才会变好”

    说完,她眼里露出一点点淡淡的笑意,“不知道,我猜的。”

    纪珍棠百感交集地看着她,心中想着另一个人。

    最后,祝青萤望了眼她的薄薄开衫,说“天凉了多穿几件衣裳,别总往医院跑了。”

    她感动地点头“好。”

    在回落棠阁的路上,纪珍棠看着纸上冰冷的文字,想分享一番闷闷堵堵的心情,又不知道找谁去说。翻开微信,上一回和钟逾白分开时,她终于加到他的微信,不知为何,看着钟逾白这个名字,就有着踏实心安的感觉。

    纪珍棠斟酌着,在输入框里打下几个字好难过,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呀

    悬着指尖,犹豫许久才发出去。

    但撤回只需要一秒钟。

    人家对她的照顾和好心,是情分,不是本分。

    纪珍棠回归现实,将手机揣回衣兜,哈了哈自己冷得发红的指关节。

    最后一根稻草是纪心荷。

    姑姑看完了她的诊断报告,摆到桌上“这怎么办吃药也不管用”

    纪珍棠态度平静,说“我在努力调节了,最近好转很多,应该是见效的。”

    纪心荷叹了声。

    “送你四个

    字境随心转。一定要调整心态,我从前书念不下去,在流水线的工厂里做生活,什么样的苦头都吃过,实在不理解你们年轻人犯这些情绪疾病,简而言之,想得太多,做得太少。别觉得我太冷漠,这是事实。”

    dquo”

    纪心荷“哪里小了,都20了还小我16岁没有书读,早就出来混社会了。”

    纪珍棠哑口无言。

    纪心荷披件外套,起身“不同你噜苏了,客户要见我,我出一趟门,你看着店啊。”

    她点头“好。”

    跟大人讲心事,到最后都会以“别想太多”,“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就是矫情”这样的句式收尾,聊来聊去不欢而散。

    纪珍棠郁闷地趴在厅堂的八仙桌上,歪着脑袋看檐雨,淅淅沥沥的,净化不了她的心。

    “收一下衣裳哦小囡”有人在外头喊了她一声。

    “晓得啦。”纪珍棠速速起身,出门收回晾晒在杆的衣服,两件t恤,被她团在手里,转身要回屋时,瞥见停在街口的黑车。

    她缓缓驻足,看过去。

    车是横停,让她看不见车牌。在浓浓的水雾之中,如一场缥缈的梦。

    但从驾驶座的车窗里探出的那只手,她认识,还挺熟悉的。骨节分明的白皙指尖,此刻正松松地夹一根烟,烟尘随雨散,这只手不久前也为她夹过一枝玫瑰。纤长矜贵,不染纤尘。

    纪珍棠坐回堂前,托着腮呆呆看雨。

    男人容貌周正,风度翩翩。没有撑伞,风雨里走来,添一道风尘仆仆之感。黑色长风衣敞开,里面搭一件黑色的西装马甲,西裤皮鞋,工作装束的标配,皮鞋上也沾了些水珠。他可能是忘了带伞,也并不在意这点湿身,面色维持着白净儒雅,斯文从容,微抿的唇线在看到她的时候轻轻扬起一点弧度。

    好像电影画报里的人物,无论多少次,出现在这里,都让她觉得他身上清净的贵气无法与这里湿漉漉的氛围相容。

    “小囡。”

    钟逾白轻轻地、温和地唤她一声“在做什么”

    纪珍棠放空中“我在发呆。”

    他迈进门,不请自坐,正方形的桌,他坐她左手边,以一种比较自适亲近的姿态,目色云淡风轻望着她,没有流转打量,只是看着她。像家中长辈,又

    没有家长的那股子尖锐和逼迫。

    钟逾白的气质让她联想到白鹤或者古木,

    ,

    高洁不张扬,年轻一些的古木,沉淀不腐朽。

    身上带一点苦涩的烟草气味,大部分都融进冷冽的水汽。

    纪珍棠望着外面的雨水时,钟逾白倚靠在座,不讲来意,云淡风轻地看着她。

    “你怎么坐下了”她问。

    钟逾白淡声应道“陪你发呆。”

    “”

    她弯了弯唇角,开启话题“你今天好酷啊,只需要一顶全黑的费多拉礼帽,可以去演浴血,叱咤风云的枭雄霸主。”

    钟逾白浅笑,眨眨眼说“还缺两位为我效劳的马仔。”

    “我惜命,不想当,让迦陵给你打头阵好了。我负责在旁边献唱主题曲。”她说着,还真的有板有眼地唱起来,“浪奔浪流,浪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思绪又乱飞,开始编故事“在我的bg里,一片枪林弹雨,危急存亡的关头,一颗子弹划破天际,迦陵跑过去扶住你,老大,你有没有事”

    纪珍棠托着腮帮,天马行空地想象着,将脑内情境描述地绘声绘色。

    钟逾白安静地听着,嘴角噙着笑,由她胡言乱语,他还默默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端着一次性纸杯饮水,等她话音落下,他煞有其事地接一句“幸好子弹只是擦过我的帽子,我说不要紧。”

    纪珍棠很起劲“迦陵心有余悸地护住你,老大你快走,我打掩护这时候歌曲唱到高潮爱你恨你,问君知否。又有喜,又有愁”

    钟逾白不疾不徐说“我与你情同手足,要走一起走。”

    “迦陵痛心疾首地回头看了你一眼,念念有词,老大,我、我然而他的话还没讲完,紧接着,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噔噔噔,本集结束。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她导完一出大戏,满足地笑看他,又转而有点难为情,抿抿嘴唇“我的戏瘾比较大,为此还报过话剧社团,是不是好幼稚”

    钟逾白纵容地笑了一笑。

    她喜欢玩,他就陪着胡闹,还一本正经地夸一句“很有趣,考不考虑拍成电影”

    自己的水平几斤几两她还是懂得,吐一吐舌“不啦志不在此。”

    纪珍棠说完,也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喝一口,“还没有说呢,为什么突然来找我”

    他似无奈,摇一摇头,“什么都要理由。”像是借口都编到山穷水尽。

    末了,显得有那么几分气馁与怠惰地说一句“不如你帮我想一个。”

    他说着,提起茶壶,不紧不慢替她倒满茶水。

    她怔然,懵懵地“啊”了一声。

    钟逾白看着她,继续说道“我想见你的理由。”

    “”

    纪珍棠垂下了脑袋,揣摩着这句话,脸色变成很复杂的红润,过好半天。

    她很小声地,问一句“你是不是看到了啊,我给你发的,又撤回的内容。”

    钟逾白不答,浅浅地凝视她片刻,轻喊一声“阿珍。”

    随着她抬头,他正色问“告诉我,为什么难过”

    她摇头,不肯多言“不想说了,说出来你一定会觉得我玻璃心,伤春悲秋,自讨不快。”

    “玻璃做的心”钟逾白好像是没太听过这样的说法,他沉默地思索片刻,说道,“那我把它捧在手里,再听你说。”

    他说着,将手中的杯子托在掌心,给她示意“免得摔到地上,会碎掉。”

    她不说话。

    “好吗。”

    如果不是他出现,她是察觉不到难过里还裹着一层委屈的情绪。如果不是有人告诉她,流泪不是罪过,她也会以为一颗玻璃做的心罪该万死。

    纪珍棠扁了扁嘴巴,像是在克制着情绪。

    钟逾白见微知著,取出一块干净的白色手帕,掖进她的手心。

    “不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