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
盛招摇猛地抬起头来,下意识的否认。
酆司司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忽然向前一步，面无表情的俯下身子,伸出手去，将盛招摇肩膀上滑落下去的衣衫，提了上来。
她动作比平日里都在温柔许多,手指在触碰到滑腻的肌肤的时候,似乎停了一下,她的目光落在殷红色的一小团一小团的淤青上，脸上的冷漠消弭了不少。
她轻道“盛招摇，我有话跟你说。”
盛招摇眸色紧张的看着她，四目相对，彼此都是一愣。
酆司司对上他那双忐忑不安的桃花眼，水样的眸子几乎清澈见底,哪怕是装的，酆司司也很难说服自己对他狠心。
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就有些说不出来了。
她在天枢曾信誓旦旦，许下对他的承诺。如今天枢之困已解，她却要出尔反尔。莫说是盛招摇，便是她自己,都感觉没脸说出这话来。
“我想说”
“我要走了。”
盛招摇似有所觉,忽然间出声打断了她。
“什么”
酆司司彻彻底底的怔住了。
盛招摇从床上爬起身来，半跪在床榻上，膝行两步，凑近她去搂她的腰，而后脑袋垂了下来，贴到她的身前,声音压的低低的。
“司司，我要走了。”
“去哪”
酆司司一动不动，一颗心像是被人推到了悬崖边上，不知不急的揪紧了。
“哪里都好。总之，我不想留在魔域了。”
“招摇”
酆司司喃喃的喊她的名字，有些难以置信。
明明前一刻，他还那么想跟她结契，哪怕在意识昏沉的时候，都不忘提醒她，为什么突然睡了一觉，就改变主意了。
酆司司不明所以，但盛招摇却像隔空能猜到了她的想法似的，软着声音解释。
“不结契了，我想通了。司司，其实用这样方法来报复谢朝澜，属实是幼稚了些。魔后的身份”
盛招摇顿了顿，轻笑着继续道“对我也并没有什么意义。你说得对，我没必要这样做，谢朝澜的命，你早晚都会取。所以我何必多此一举，搭上我的名声呢。我被他关了几百年，如今好不容易自由了，我想，我该四处走走。开开心心的，把剩下的日子过好才是正经。”
“是吗”酆司司尽量将语气放的冷静和缓。
盛招摇一直低着头，酆司司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注意到，他的身体一直都在小幅度的颤抖，暴露了此刻他的心情并不平静。
“既然想通了，怎么不敢抬头看我”
酆司司轻声道。
盛招摇放在酆司司后背的手，松了紧，紧了松的，终于他缓缓的抬起了头来。
酆司司在看清楚他表情的一瞬间，心口控制不住的颤了几颤。
他的表情
是释然，也是带
着浅笑的表情，
看起来倒真的像是想通了，
放下了似的。
可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上面已经蒙上了一层雾气。随着两个人对视的时间越来越长，盛招摇眸子里的雾气也越来越厚，眼看的就要化成水跌落下来了。
盛招摇连忙又低下头去。
酆司司仿佛被什么东西捶了一下胸口，轰然间明白过来了。
根本就不是什么相通。
也不是什么放下。
盛招摇睚眦必报，是多么固执的人。他对谢朝澜的恨意，深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哪怕跟他同归于尽，都在所不辞。
所以但凡能伤害到地方的事，他就一定会去做。
结契之事，酆司司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够报复到谢朝澜，但盛招摇一直都很确定，所以他一直都很坚决。
可为什么突然就放弃了。
除了为了她，酆司司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他
他是故意这样说，好让她心安，好让她对他，不用报有太大的愧疚。
盛招摇那么聪明，一定是已经猜到了她的想法，主动说出离开魔域的想法，就是不想让她为难。
毕竟
酆司司原本确实是这样想的。
将盛招摇送出魔域，只要他离开，便不可能出现在镜河中看到的情景。
就算镜河折射出的，确实是未来之事，无法改变。但坐以待毙不是酆司司的作风，无论如何，她都要试一试。
可她没想到，盛招摇能为她做到这种程度。
酆司司抚摸着他柔软的发顶，心里的酸涩感汇聚成汪洋大海，一直在翻腾着，很快，便将她所有的情绪都给占据了。
不论她如何的不想承认，可这一刻，她很确定，她心疼了。
“其实你不用”
酆司司喉头有些发紧“是我背信弃义，是我对不起你。”
“司司”
盛招摇惶然的抬起头来，顿时明白过来，酆司司已经看穿了他的目的。
他咬了咬唇，终究没能忍住，眼眶里的泪水摇摇晃晃的，啪嗒一声，落了下来。
他扬起脖颈，痴痴的看着她，哽咽道“司司，你若真觉得对不起我，便便亲亲我吧。”
“好。”
酆司司的语气温柔的不像话，轻轻的回道。
她扶着他的后颈，慢慢的，将他放倒在床榻上。
“司司”
盛招摇忽然有些紧张，明明最亲密的事情，两个人早就做过了，可一个清浅的吻，却让他控制不住浑身战栗。
下一刻，酆司司深刻的了解到了玉骨花的含义。
盛招摇扶在她肩膀的手指骨节上，次第长出了一朵朵小小的，深红色的花来。那花没有花枝，贴着他的皮肤生长，仿佛是在如玉般的皮肤上画上去的画，美到了极致。
而他手腕处，那朵时常缠着酆司司的花，又蜿蜒着花枝，探
出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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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盛招摇的喉咙里突然迸发了一声难耐的口申口今，他的身体剧震，高高的弹了起来，又重重的落了下去。
他的瞳孔微张，像是一只濒死的天鹅，扬起了修长的脖颈，许久之后，失神的眸子里才重新恢复光亮。
“司司，抱”
盛招摇眨了眨眼睛，朝着他伸出了手。
酆司司俯下身去，抱住了他，久久不曾放开。
三日之后，酆司司亲自送盛招摇出九幽。
这三天里，酆司司带他逛遍了九幽城的每一个角落，又带他去见了岁岁和白荼告别，然后才将他送到镜河水岸。
酆司司将盛招摇打横抱了起来，踩上了镜河的河岸。
这一路走到出乎意料的顺利，直到最后，两个人也没有再看到之前一样的画面。
酆司司带他走到河对岸后，将他放了下来。她帮盛招摇整理了一下被河风吹乱了的头发，没忍住，在他的头顶上揉了两把。
盛招摇不高兴的嘟囔“别摸了，一会儿又乱了。”
“招摇。”
酆司司长长的吐了口气，她俯下身，突然间按住了盛招摇的肩膀，将额头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别动。”
盛招摇不明所以，一动也不敢动。
但是他能感觉的出来，什么东西从酆司司的额头上冒了出来，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一点点的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啊”
盛招摇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口申口今，他双腿发软，有些站不住了。幸亏酆司司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姿势，扶住了他的腰肢。
“别怕。”
酆司司这才抬起头来“这道剑气留给你，若是有人伤你，它不仅可以帮到你，而且，我也会感觉到。”
“届时，你会来吗”
盛招摇的眸子里充满了期盼。
“会。”
酆司司斩钉截铁，她看着他的眼睛，神色极为认真的补充“我会。”
盛招摇愉悦的笑了起来，只是笑容淡淡的，没有达到眼底。
他道“司司，你该回去了。”
酆司司脸上的表情一滞。
“哦，那我那我走了。”
“司司再见。”
盛招摇笑眯眯的跟她挥手。
眼看着酆司司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无论怎么张望都看不到了，盛招摇这才收回了目光，身体松懈下来，露出了颓然无助的表情。
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就这样离开魔域了。
他环顾左右，镜河上空灵的冷风直直的撞上面门，吹的他脸皮发凉，但盛招摇仍旧还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忽然有些后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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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跟她分开。
人生本就无常，说不得，一旦这样分开，就是最后一面了。
盛招摇的心头升起了一抹惶然。
他立刻转身，几步踏到了镜河的河面，刚要追，忽然想起来酆司司愧疚的看着他时的表情。
“招摇，我们不能结契。”
耳边重新响起她的话来。
盛招摇脚步停了下来。
他双腿一软，缓缓的，跪到了河面上。
他双手捂住眼睛，温热的液体，从他的指缝中流了出来，一滴一滴的，流到了镜河涌动的河水里。
若是不能结契，那他留在她身边还有什么意义。
难道，亲眼看着她跟别的男子成婚吗
盛招摇想起他在幻境中看到的，酆司司面对那男子时深情地目光，心里一股暴戾之气，迅速的涌了上来。
光是看到幻境，他便已经快要压抑不住想要杀人的冲动，若是真的亲眼见到，盛招摇对自己的本性十分清楚。
届时，他一定会发疯。
与其到时候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不如及早远离，也省的，司司为难。
他不想，在司司的目光中，见到任何类似于厌恶的情绪。
可是真的好想她。
才一分别，他便忍不住想她，他该怎么办
盛招摇慢慢的挺直了腰身，他从河面上站起来，慢吞吞的往岸边走，边走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光滑洁白的玉牌来。
小心的输入一点灵力，空灵而又欢快的少女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其实里面的话，他已经听了无数倍，甚至可以倒背如流，可唯有听到熟悉的声音，才能让他的心里平静一些。
“小花妖”
盛招摇听着酆司司用少女音轻快的喊他，嘴角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喜悦来。
可是，玉牌里的话很快便听了一大半，转眼间，又到了他没有听过的，酆司司说过决裂后，隔了一段时间，又发过来的那部分。
盛招摇习惯性的想把它关掉，他一直在逃避去听剩下的话，可他手指在玉牌上隔空点了两下，不知为何，又收回去了。
今天，那股想继续听得冲动，格外的强烈了起来。
盛招摇突然很想知道，在他跟对方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之后，她究竟，又回应了什么。
就在他纠结的那段空档，玉牌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已经自主的往外传递开了。
“小花妖”
听到熟悉的称呼，盛招摇呼吸都变得凝固了起来。
“小花妖，我收回我说过的话，不绝交。我不相信，不相信你是那样看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
“如果你真的讨厌魔族，为什么一开始见到我的时候，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
“小花妖，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小花妖，你回
话呀。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别害怕，
我这就去瑶山寻你。”
盛招摇霎那间瞪大了眼睛，
原来当初，酆司司真的为他去过瑶山。
他赶紧收敛心神，继续往下听。
“我来了小花妖。抱歉，这几日不依不饶，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瑶山很美，怪不得会诞生出你这么漂亮的小花妖。对了，你并非纯正的妖体，我一直喊你小花妖，你是不是很不开心。抱歉啊。”
“问过了瑶山上的小妖才知道，原来，你跟你哥哥一起去修仙去了。果然，你是真的讨厌妖魔，是我自作多情了。以后再见，我们大概就是敌人了。”
“我决定忘记你了，小招摇。与其以后在战场上对你不忍，我宁愿，我们从未认识过。”
“再见，盛招摇。”
“尊上最近这是怎么了，整天冷着个脸，感觉好吓人。我现在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的，就怕说错了什么，惹她不高兴。早知这样，我还不如待在狰宁那里，不回来了。”
酆司司面无表情的听着岁岁趴在蜚青的耳边窃窃私语，心思不知不觉，飞到了别的地方去。
她在想盛招摇，如今距他离开，已经有三个月之久。
也不知他去了哪里，过的如何了。
她在盛招摇的身上留下了剑气，为的就是能随时找到他。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妖王，居然耽误了她诸多时间，酆司司根本就没有空闲去偷偷看他。
自然而然的，心情变得暴躁了许多。
首当其冲承担她怒火的，自然就是崔阎月。
酆司司率领一众魔军，直抵忘忧城外，崔阎月从未见过她，一开始听到她率兵讨伐的消息，还没放在心上。
直到感受到，忘忧城上空所传来的，震慑天地一般的属于魔神的威压。
妖魔界一向是以强者为尊，拿拳头说话的地方，崔阎月感受到威压，当即被吓破了胆，她是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魔神两个字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她出城求饶，酆司司却并未饶她，拿她的脑袋威慑了一下城内的妖。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从她知道她回到魔域的那一刻起，忘忧城早就乱了，人人都在翘首以待她的到来。
待崔阎月死后，更是全城呼唤雀跃。大家又兴致勃勃的看了酆司司将崔阎月助纣为虐的属下，把脑袋一个个砍了下来。
酆司司行事异乎寻常的狠戾，连狰宁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忘忧城的恶魔倒还好说，死就死了。但酆司司反常的地方不仅如此，还表现在了练兵之上。
她从回来酆都便开始操练底下适龄的妖魔，就是为了接下来的仙魔之战做准备。本来狰宁对大家的操练就十分严格，谁料换成酆司司之后，更是严厉了好几倍。
魔兵们怨声载道，痛苦不堪。
就在大家都快要坚持不住了的时候，人间界传来的一个消息，解救了她们。
“有大祭司的消息了”
酆司司终于露出了在盛招摇走后的第一个笑容来“在哪里，消息可准确”
“人间谓城确实出现了一条九头妖蛇，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应当是真的。尊上，此事，不如交给我跟蜚青去办。”
狰宁拱手道。
“不。”
酆司司断然反对“大祭司是我师尊，我要去亲自接他回来。”
她嘱咐道“我跟蜚青去，这些魔兵，狰宁，就交给你。”
“是。”
酆司司的话合情合理，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可狰宁抬起头来，发现她的眼睛里，隐隐的有亮光浮动，总感觉她出魔域去人间，并不是真的单纯的为了九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