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酆司司站到了盛招摇住处的门口。
其实她在路上，便感应到了盛招摇的存在，知道他并没有离开镜河。人还在就好,酆司司心里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尊尊上”
酆司司正要敲门，白荼恰巧推门而出，差点撞到她身上。
小兔子一向胆小,对于酆司司,白荼还是有着根深蒂固的恐惧感,乍一见她，腿脚还是有些发软，下意识的扶住了门框，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掠过她盯着外面，看起来随时想要逃跑。
“嗯。”
酆司司顺手捏了把小兔子毛茸茸的耳朵，差点把人吓出尖叫声。
“出去吧。”
“哦哦”
白荼紧张的转头喊了一句“小花妖,我我我我先走了。”
说完贴着门边，越过酆司司,迅速消失在了两个人面前。
酆司司跨过门槛，随手将门关上了。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酆司司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她刚想把何絮身死的事告诉对方,忽然间,倚在床头的盛招摇“刷”的一下，把床幔拉上了。
酆司司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噎住了。
气氛尴尬，酆司司忍不住揉了揉额头。就这样，两个人又开始沉默,谁也没有说话。过了许久，还是酆司司先开的口。
“身体好点了么”
“托尊上的福，死不了。”
低低的嗓音从围帐里传了出来。
嘶
酆司司浅浅的吸了口凉气，她还是第一次听到盛招摇这么阴阳怪气的跟她说话。他平日里一向乖顺，惹人怜爱，酆司司已经习惯了。
尽管她知道，那都是对方装出来的。
“我们马上就要离开镜河了。”
酆司司又道。
这次盛招摇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等了有一会儿，才闷闷的开口。
“他也去九幽吗”
他
酆司司一愣。
“谁”
“鹿妖你喜欢的那只小鹿妖”
盛招摇怒气腾腾的回答道。
什么
酆司司一时有些发懵。喜欢的鹿妖若不是之前只有在落云宗才碰上过那么一只，修士伪装出来的鹿妖，酆司司差点没反应过来，他在说谁。
“他不去。”
酆司司下意识的道，很快又觉得不妥“他已经死了。”
“死了”
盛招摇迟疑了一下，忽然间，掀开帷帘，赤着足，板着小脸走了下来。
他走到酆司司面前，看起来还是凶巴巴的“为什么死了，是你没保护好他吗”
酆司司忍不住失笑“你当时是傀儡身，没有看出来，他根本不是鹿妖，而是落云宗的修士伪装的。落云宗的人我一个都没放过，不
仅是他，就连何絮，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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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quo”
“我”
酆司司想了想，觉得还好，但话到嘴边，还是拐了个弯“不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你明明就一直在盯着他看。小鹿都是很可爱的，还有漂亮的小鹿角。你不是很喜欢可爱又干净的男孩子吗就算不喜欢假的小鹿妖，你们魔域，总有真的吧，是不是到了九幽”
“不喜欢。”
酆司司打断了他。
“我也没有特别喜欢鹿角，我自己就有。”
酆司司不知道盛招摇到底在气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将头上的龙角冒了出来，用诱哄的语气，跟盛招摇说道。
“我也有，你要摸摸吗。”
盛招摇瞳孔微张，一时间愣住了。
他视线直直的放在酆司司的龙角上，漆黑的龙角还散发着悠悠的冷光，外形跟麋鹿的角有些相似，看起来就像是黑珊瑚似的，神秘高贵，令人望而生畏。
他抿了抿唇，手指轻轻的摸了上去。
酆司司心头一动，像是被羽毛在上面挠了一下，有一点儿痒。
可随着盛招摇在龙角上慢慢的摩挲，这份痒意很快被放大了无数倍，随之而来的还有控制不住的酥麻感，酆司司舒服的眨了眨眼睛。
盛招摇喉咙不停的吞咽着口水，他摸了一会儿，忽然间松开了手。
他再次怒气冲冲的道“我才不摸。我我是说”
遭了，他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盯着他只不过因为怀疑他的身份而已，将他圈在身边是怕他跑掉，也怕他伤害到你。”
酆司司微微俯身“你就是因为这个，不理我”
“不全是。”
盛招摇低着头，故意不去看她。
“我不喜欢你把我丢下，让我一个人在小镇上等。”
“你是怕我丢下你”
“不是。”
“我会去找你的。”
酆司司安抚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会回来找我。”
盛招摇抿了抿唇“可万一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呢如果你再也找不到我了，怎么办”
“怎么会”
“怎么不会。”
盛招摇突然打断她的话，反驳道“你是魔神，可你也没办法掌控一切。这世上，就是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形形色色的巧合，你凭什么保证。我就是不明白”
盛招摇鼻头一酸，眸子里渐渐的蒙上了一层水雾“为什么一定要分开，我不想待在一个地方等
你，也不想让你等我，我怕我怕等着等着，我们就再也见不到彼此了。”
“如果没有在约好的地方找到你，我也会去别的地方找的。”
酆司司温声哄他。
“可如果你把我忘了呢你就不会再找了。”
盛招摇眸中的泪在眼眶里晃了晃，忽然间滑下了脸颊，吧嗒吧嗒的掉落下去。
酆司司心里蓦然一紧，下意识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盛招摇突然间扬起了声量，怒吼了一声“你知不知道，我找一个人，找了几百年。等我找到她的时候，什么都来不及了我知道我有多后悔吗酆司司，这世上什么都有可能。”
他眼泪越来越多，声音却越来越小“我我不想跟你分开。”
他说的那个人
是在情绪珠的回忆中，他口里的那个姐姐吧。
酆司司想起他在落云宗的遭遇，或许，当初他就是因为意外，跟他口中的姐姐分开，结果被落云宗的人骗走，才会导致如今的患得患失，才会害怕类似的事情发生。
酆司司念及此处，心里对他不由的多了几分心疼起来。
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此时的语气有多么的温柔。
“抱歉，招摇。我只是我以后，除非万不得已，不会再让你等了，好吗”
“你保证。”
盛招摇带着哭腔道。
“我保证。”
酆司司从怀里掏出一枝玉簪，边说边插到了盛招摇的头顶。
盛招摇前一秒还在吧嗒吧嗒的掉眼泪，后一秒就愣住了，歪了歪头，手指小心翼翼的摸上去，但并没有取下来。
“这是什么”
“是落云宗的几条灵脉。我把它们化成了这只簪子，送你把玩吧。可惜，你是妖族，若是仙族，予你的修为会大有裨益。”
“那我也喜欢。”
盛招摇眼里还含着泪，把头顶上的玉簪捂紧了。
他抽了抽鼻子，嘴角勾起一抹隐秘的笑意来。
这可是酆司司第一次送他礼物，不是他抢来的，也不是他求来的。
是她主动送的。
思及至此，盛招摇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就连眼睛里的光都亮了起来。
还好。
这小家伙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还是好哄的。
酆司司心里舒了口气，十分庆幸当时见到灵脉的时候，灵光一闪，凝了这只簪子回来。
“不气了”
酆司司摸了摸他的头。
“哼。”
盛招摇鼻腔闷闷的哼了一声，跟她强调“你以后不能让别人摸你的龙角。”
酆司司失笑道“好。”
别人就是看她一眼都不敢，怎么会摸他的龙角。不说别的，就是这样跟她撒娇生气的，盛招摇都是第一个。
“你
之前在落云宗丢下狠话，让我别后悔。你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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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招摇一愣，扭捏的扯了扯衣袖“什么都没做，我本来想偷偷离开镜河，让你着急。可我”
“嗯”
酆司司挑眉。
“我怕你根本就不着急，甚至还觉得摆脱了我这个麻烦，高兴的不行。我就没走。”
“原来如此。”
酆司司的目光中隐约浮现出一抹笑意。盛招摇抬头，不经意间对上她的眼睛，脸一下子变红了。
“咳。”
盛招摇假意咳嗽，赶紧将视线移开了去，沉默了片刻，轻轻的道“我可以再摸一下它吗”
他的手指，往酆司司的头顶上指了指。
酆司司微微俯下身子，低下头去。
盛招摇的眼睛发光，颤着手指再次摸了上去。
一开始，酆司司还在抿着唇忍耐着，直到她闻到空气中散开了淡淡的花香。
盛招摇的指腹还在摩挲着光滑的龙角，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直到，香气越来越浓，盛招摇猛地一缩手指。
他本想把手撤回来，谁知，他的手腕间不知不觉，长出了一朵红色的花，居然趁他不注意，抽了一段细细的枝出去，绕在了酆司司的龙角上。
盛招摇大惊失色，慌乱的想将那截花枝收回来，可他越是着急，那花枝反而缠的越紧。
酆司司此刻也感觉到了异常，轻道“怎么了”
说着，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头顶。
“司司不要”
下一秒，盛招摇涨红了脸，身体微微一晃，双腿发软，眼看就要摔到地上。
酆司司赶紧扶住了他。
盛招摇还在举着一只手臂，刚才酆司司手指碰到花瓣的时候，他的半边身子都酥了，差一点儿口申口今出声。
“怎么了”
酆司司见此情景，亦是不敢乱动。她的手还搭在对方的腰上，能感觉到什么东西在她的头顶慢慢的爬行着，缠住了龙角。酥酥麻麻的，来回的摩擦。
盛招摇偎在她的怀里，胸口起伏，呼吸急促，不知所措的眼圈发红。
“怎么办”
酆司司还要伸手，盛招摇急喝住她。
“不能碰。”
“那是什么”
“我我的花。”
盛招摇的脸上，脖颈，都红了。虽然很多时候，他有心钩引，但这样赤果果的对着别人开花，还是第一次。
“为什么会”
“因为它喜欢。”
盛招摇凝视着酆司司，眼里的水汽慢慢的蒸腾着，遮住了他的视线。
喜欢龙角
酆司司自动补齐了盛招摇的话。
“哦。”
酆司
司低低的应了声，
听话的不动了。心里想的却是，
原来盛招摇跟她有同样的癖好，只不过她喜欢的是毛茸茸，但盛招摇喜欢的，则是龙角之类的。
怪不得，他会误会自己喜欢小鹿。
喜欢的，明明是他。
时间一点点的推移，就在酆司司几次差点忍不住，想要闷哼出声。毕竟龙角对于龙族来说，也算是敏感的地方了。短时间摸摸还行，可盛招摇的花枝却是上了瘾似的，始终不愿意松开。不一会儿，就弄得她额头上的细汗都出来了。
终于，酆司司感觉头顶一轻，那花枝终于不见了。
盛招摇连忙将手伸回来，急退两步。但他双腿仍旧有些绵软，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墙上。
一时间彼此都觉得尴尬，谁也没有出声。
直到
酆司司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
她心里一惊，急忙向前蹲到盛招摇的面前，轻轻的道“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对不起。”
“没有怪你。谁都有点小癖好，你喜欢龙角，也不是你的错。”
盛招摇咬了咬唇，哭的更大声了。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盛招摇在心里说。
什么小癖好，根本就不是癖好。
他也不喜欢摸龙角。
而是
作为花妖，只有动情的时候才会开花。缠住喜欢的人，是求爱的意思。
可他怎么敢跟酆司司说，自己喜欢她。
盛招摇心里很清楚，如今的酆司司，是不会接受他的，她的心里，只有魔族，对于他，更多的是承诺与责任。
若是说了，说不定酆司司就要推开他了。
若是让她觉得是刻意的钩引还好，唯独这真情，不能流露。
所以他才觉得伤心，一边伤心，一边觉得自个儿没有出息。
为什么只是摸了她一下，便忍不住了。
就这么喜欢吗盛招摇，你真的太没出息了。
盛招摇想到此处，忽然间匐在床上，号啕大哭。
隔天之后，酆司司便纠集了属下，决定横渡镜河。
她抽空看过了狰宁给她的留影石，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大意就是她将岁岁带走了，她将带领魔域众人，在九幽恭迎她回去。
对于当初夙夙的事，没有一句解释。
酆司司看她一副不卑不亢，并不见心虚的模样，一颗心算是往下放了放。
镜河在魔域的边缘处，是一条波光粼粼的清水河。这河水清的如同明镜一般，人一旦站到上面，也跟照镜子没有任何的区别。
但它名字的由来，却并不是这个原因。传说，镜河原本就是一面镜子跌落于此，方成此河。这面镜子是个双面镜，一照过去，二照未来，若是跟这河有缘，踏到河面上时，就有可能看到自己的过去，或者未来。
酆司司从来住在九幽，经常去人
间仙界，经过路过镜河。但从未见到过任何的异象，所以对于这个说法，一直都没放在心上。
只不过白荼拉着盛招摇到一边，兴致勃勃的给他科普的时候，倒让她也突然萌生了一点兴趣出来。
若是可能，她也想看一眼，关于魔族的未来。
“我希望看到过去，我从小就是孤儿，在天枢长大，很想知道我的娘亲和爹爹是谁。招摇你呢，你想看吗”
白荼站在河边，试探着踩了一脚河水，又急忙收了回去。
“我”
盛招摇说话的时候，酆司司忍不住偏头看他。
昨日里盛招摇莫名的痛哭了那一场，至今嗓子仍旧有些哑。
他如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袍，显得身形格外的单薄，河面上的风一吹，将他的发丝扬了起来，整个人就像是要被吹走了似的，破碎感十足。
酆司司的手指动了动，忽然有种想拉住他的冲动。
“我想看看我大婚时的模样。”
他一边说，一边狡黠的转头，朝着酆司司眨了眨眼睛。
酆司司淡淡的回望他，若有所思的垂了眸子。
“啊你这样一说，我也想看哎。我大婚”
白荼悄悄的瞄了眼站在酆司司身后，腰背挺拔，正气凌然的承英。
“我大婚会跟谁”
“咳”
承英闻言，闷声咳了两声。
“嘿嘿。”
白荼像是接收到什么信号，眉眼含笑，兴奋的原地蹦了两下。
“好了，走吧。”
酆司司示意众人开始渡河，但她却几步走到了盛招摇的面前，伸出手道。
“我牵着你。”
“嗯”
“之前有人过河的时候，沉溺于过去或者未来，停驻不前，结果坠河淹死了。”
“哦。”
盛招摇乖乖的伸出手去，牵住了她。
而他旁边的白荼一看，也立刻有样学样，几步跑到承英跟前，伸出了手。
一行人踩上河面，慢慢的往河对岸走去。
走了一会儿，酆司司明显的感觉到盛招摇的脚步迟缓了许多，眉心微微皱了起来，他不在看眼前的路，反而看向了周围两侧。
“怎么了”
酆司司问。
“好奇怪，好多模模糊糊的影子，从我身边经过。”
盛招摇的话里透漏着几分紧张。
“不用在意，继续走。”
酆司司握紧了他的手。
然而她刚说完，立刻也感觉到了自己的眼前，也出现了一些异常，甚至耳边，也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尊上。”
“尊上救命。”
酆司司摇了摇头，想要将那些声音从脑海里晃出去。可她越是挣扎，便明显的感觉到，那些声音越来越响亮，甚至直冲耳膜深处。
酆司司的眼前，不再是明晃晃的河水，而是跟血一样的红。
啪嗒，不知哪里出现了一道血线，温热的血水一下子溅到了她的脸上。
“司司”
她听到盛招摇喊她的名字，却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司司”
酆司司阖了阖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情景。
她如今就半跪在地上，盛招摇一袭嫁衣，躺在她的怀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她低下头去看，那鲜血的来源，就在盛招摇的胸口上。
他的胸口上正插着一把巨剑，不是别的，正是她的龙渊。
龙渊剑上魔气翻滚，明显是受主人催动的模样。而这把剑的剑柄，此刻正握在她的手里。
她的手上身上，全都是盛招摇的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