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地的偶遇后,凯亚又再次出现在你视野之中。
清晨的郊外、道路的转角、酒馆的吧台,不经意之间,总能看到那抹深蓝色的身影,站在不近不远的距离,笑着和你问好,然后又在看似随意的调侃后消失不见,只留下那句:“——大小姐,再见。”
再见,再见。
就像是一个约定。
好像有什么发生了改变,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仿佛藏在坚硬冰层下的水,表面平静,内里却涌动着暗流,直到某天,不断变大的深渊卷席着所有,打破冰面,露出真实的模样——
———
克利普斯老爷出事的那天,下着大雨。
仿佛要将一切压毁般的黑云,阴森森地堆在蒙德城的上空,宛如某种不详的预兆,命运的警钟。
“——在下雨之前,早点回家吧。”
这样说着的克利普斯对你和凯亚挥了挥手,带着迪卢克先一步向着晨曦酒庄的方向走去。
然而他没能在下雨前到家,或者说,他再也没能回家。
当命运亮出獠牙时,人类的挣扎总是如此可笑。
———
“——庶务长!”
浑身鲜血的骑士来求救的时候,你和凯亚正在西风骑士团的办公室整理近来收集的情报。
自从海勒西斯的事情后,大团长法尔伽就和你手下的情报机构建立了长久的合作关系,以防范威胁蒙德安全的外敌。
作为骑士团中唯三知道你身份的人,凯亚义不容辞地充当了和你对接工作的联络人,每月几次和你坐在一起,分析其余六国的形式,查阅愚人众的动向。
那一天,你们正看到愚人众执行官【博士】疑似出现在蒙德边境的消息,清楚他和竞技场的关系,你和凯亚正准备商量应对方式,那位隶属骑兵小队的骑士便推门冲了进来,对着凯亚大喊:“不好了!克利普斯老爷的车队遭到魔物突袭!请求支援!”
———
像是空气忽然凝滞,阳光忽然消失。
重要到赖以生存的东西不见了,荒唐得不可思议。
“——你说什么。”
自你身边站起身,凯亚看向前来求救的骑士,总是带着散漫笑容的脸沉着,宛如永不融化的坚冰,一字一顿地问道:“再说一遍,克利普斯老爷怎么了?”
“…龙、紫黑色的龙从天而降,骑兵队根本支撑不住,”好在那位骑士已经完全慌了神,没有注意凯亚的异常,瘫软在地面大叫着,“迪卢克队长挡在前面,叫我回来求援,可恶、可恶,可恶——!”
———
克利普斯老爷对凯亚来说是什么呢?
如果这样问凯亚,他大概会笑着说:“如果不是他向我伸出慈悲之手,或许,我都熬不过那场暴雨。”
——看似合乎情理的平淡叙述,却是精心掩藏了真相的谎言。
凯亚当然不会死
在那场暴雨之中,但没有克利普斯,他一定无法迎来新的重生。
在被生父抛弃时,敞开怀抱接受凯亚的养父。
教会他微笑,教会他热诚,拉着他的手为他推开蒙德的大门,让他被世界接受——
——可这样的他死了。
死在千辛万苦得到的力量之中,死在自己最为得意的儿子手中,死在快马加鞭赶去的凯亚面前,死在那个雨夜。
而可笑的是,在如悼念般下起的暴雨中,用尽一切手段赶来的凯亚却只能站在一旁,看着迪卢克抱着克利普斯冷去的身体哭泣,始终无法真正融入这场父子惨剧。
卑鄙的间谍——
背负着血海深仇,却享受着天伦之乐。
在坎瑞亚和蒙德,生父和养父之间摇摆不定,纠结痛苦。
因此在克利普斯死去的瞬间,首先感到的不是痛苦,而是解脱。
———
太恶劣了。
身为养子,不能拯救【父亲】,而是站在他不远处,观察那危险的邪力;身为义弟,不能替兄长分担痛苦,而是躲在他的背后,思考着那个古老的阴谋。
罪人,骗子,叛徒。
这样的人凭什么得到幸福?
手掌握着离开前,尤斯塔斯放在口袋的幸运硬币,凯亚露出冰冷的微笑,对着迪卢克说:“我有话想对你说,【兄长】——”
———
大雨滂沱。
像是要掩盖什么秘密一样,哗啦啦地落下。
傍晚和凯亚分别后就再没收到任何消息的你,担忧地看着窗外。
已经过去了多久?
五个小时、六个小时,或者更长。
每当这种时候,你就会为无法像优菈那样亲自奔赴战场而难得生出几分遗憾。
窗外的夜色已经愈发深沉,黢黑地像是引人堕落的深渊。
估计今夜不会再有什么消息,你走到窗边,准备拉上窗帘,短暂休息片刻。
天鹅绒做成的帘子滑动的瞬间,借着屋内昏暗的灯光,你却看到玻璃的一角露出的,熟悉的披风。
“——凯亚!”
你猛地推开窗户,顶着暴雨踏上阳台。
听到你的动静,靠坐在你窗边的骑士抬起头,顶着被雨浇得狼狈不堪的脸,和覆盖着纱布的右眼,对你微笑着说道:“好巧啊,大小姐。”
———
好巧啊。
本来并不想来见他的。
在向迪卢克坦诚说出所有秘密之后,在和昔日兄弟兵戈相见之后,在终于展现出真实的自己、却获得了【七神的注视】后。
本该像反派一样退场谢幕。
却还是没有忍住,顶着大雨,走到他的窗下。
薄薄的一层玻璃,凯亚只要伸手就能推开。
可是推开之后呢?
背对着屋内坐下,后脑靠在玻璃上,凯亚看向没有一颗星星的漆黑天空。
余生每一天都要背负着谎言的重量而活。
带着面具,算计见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唯一的期盼或许是酩酊大醉之后的片刻欢愉,又或者是一场暴烈的【午后之死】。
但不管最终的结局是什么,那里面都绝不该有尤斯塔斯的身影。
———
“——凯亚·莱艮芬德,我在问你发生了什么。”
温缓的声音唤回凯亚的注意,眨了眨被雨水模糊的眼,凯亚这才发现,尤斯塔斯正跪在自己面前,手掌贴在右眼被雨水打湿的纱布上。
水色的长发被雨水淋湿,狼狈地黏在脸颊,单薄的睡袍贴在身上,隐隐露出凸出的锁骨——和平时优雅的贵族样貌完全不同,焦急地、担忧地、气愤地,看着凯亚。
那双烟雾般带着紫霞与金晕的眼里,清澈地映着凯亚的影子,只有凯亚的影子。
——所以为什么要推开窗呢?
——顺从命运的意思,拉上窗帘,就此谢幕不好么?
唯独今晚,不想再说谎的凯亚叹了口气,伸手将跪在地面的尤斯塔斯拉到腿上,将他因淋雨而微微发抖的身体抱在怀里:“——亚尔伯里奇,大小姐,我是凯亚·亚尔伯里奇。”
———
亚尔伯里奇。
引发【漆黑的灾厄】的坎瑞亚的遗族,深渊教团创始者克洛达尔·亚尔伯里奇的后人。
背负着与天空岛、与七神的仇恨,苟活在世上的罪人,被诅咒的骨血。
“——这样说你能够明白了吧?”
解开披风盖在尤斯塔斯的头上,挡住落下的雨丝也挡住他看过来的视线,凯亚像是哭泣般微笑着:“间谍、棋子,我正是这样的人,所以为了你的安全,离我远一点吧,大小姐。”
———
离我远一点吧。
这样在权衡天平两边时,就不会那么痛苦。
这样当命运的织机运转,就不会那么荒唐。
隔着披风将他抱在怀里,即使这可能是凯亚和尤斯塔斯最近的距离——
“…那么,你今晚为什么要过来呢?”
披风下,靠在凯亚胸口的尤斯塔斯开口,然后不出所料地听到贴在耳边的深色肌肤下,心跳声骤然加速。
叹了口气,尤斯塔斯掀起披风,将凯亚也罩在布料之下,隔绝风雨,然后直视着那双映着星辰的眼:“想和我保持距离的话,为什么要来呢?凯亚。”
———
像是一团冰,随时会碎掉,却又一直坚固地存在。看似透明,实则深邃,冰层里面包裹着谁都不知晓的真心。
“你知道我今天看到克利普斯老爷时的第一反应么,大小姐,”逼仄的黑暗之中,两个人呼吸交缠,凯亚轻笑一声问道,“【原来克利普斯老爷这样的人物,也会委身于危险的邪力,这样的世界,真是有趣】——”
“——在父亲遇险时报以微笑,像我这样的人,你确定要了解么?”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不可见人的险恶想法,但大部分人并不会为此自责,”伸手按在凯亚已经沁出血色的右眼纱布上,尤斯塔斯离凯亚又近了一些,说话时唇瓣几乎相互触碰,“要来赌一场么,凯亚?看你未来会不会背叛我,押上我的——”
“——大小姐,”出声打断你的话,凯亚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叹了口气,“上次就想说了,赌博不是个好习惯,尤其是像你这样下注。”
四目对视。
映着星星的眼瞳宛如坚冰,深处却隐隐有火星在燃烧,轻轻一擦就会撩起火焰。
某种呼之欲出的情感弥漫,一点一滴,终于突破冰层,将凯亚和你拉下深渊。
“唉,幸运女神发话了,还有什么赌的必要,”终于放弃挣扎,疲惫地、放松地,将头靠在尤斯塔斯肩膀,凯亚露出真实的、难看的苦笑,“大小姐,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输得心甘情愿,一败涂地。
———
又过了一会儿,或者很久,终于将两人收拾干净,安置在温暖、舒适的床上。
拉着凯亚的手,低头亲吻在他重新包扎好的右眼上,尤斯塔斯轻轻说道:“睡吧凯亚,我会一直在这里,愿你有个好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