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巧合的人一定非常幸福。
因为绫人从来只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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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治安的天领奉行、控制财政的勘定奉行、还有掌管文化的社奉行,协助将军管理稻妻的三奉行,堪称整个国家最重要的存在。
——但在三奉行之上,还有三人。
一为大御所大人,其身殊贵无比,为稻妻至高无上之人。
二为鸣神大社宫司,行祭祀之事,为距离神明最近之人。
三为白辰一族【藤之祭主】,侍奉将军御侧百千年,于漆黑灾厄中立下不世之功,平日却甚少出面,为最不可捉摸之人。
“——不可目视、不可触碰,”母亲还在的时候,曾在某次三奉行拜会的场合前,如此叮嘱绫人,“几l位大人是极为尊贵之人,绝不能有半分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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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目视、不可触碰。
绫人在阅读祖训时,曾读到过关于【雷电五传】和祖辈的故事,知晓神里家能有现在全得益于神明与眷属的宽恕,但对于父亲和母亲对她们的过分憧憬,却并不完全赞同。
所以在那次三奉行齐聚的祭祀上,尚且年幼的他借着参拜的机会偷偷抬起了头,见到了那位深居简出的狐祭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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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注意到的是立在头顶的白色狐耳,生着蓬松的毛发,耳根挂着嵌有红宝石的扇形耳坠。
然后是同色的狐尾,自狩衣后腰蔓延而出,一直垂到小腿。
最后是引人注目的脸:白色的短发,如皎皎月光,只两鬓处略长,垂在胸口;冷漠的面孔,似皑皑白雪,旖丽却无缱绻,淡漠疏离。
金色的瞳孔,嫣红的眼尾,似有若无地看了眼偷偷窥伺的绫人,如龙脊雪山上的泠泠弯月。
四目相对,然后那双眼平静地移开。
仿佛略过空气,仿佛越过阳光,仿佛什么也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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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后面的典仪上,三奉行的家主带着子嗣顺次上前拜见。
九条家的政仁、镰治、裟罗,柊家的千鹤、千里,然后是神里家的绫人、绫华。
“神子大人,祭主大人,这是神里家这一代的孩子——绫人、绫华。”跪坐在祭主面前,父亲激动地将孩子介绍给两位狐妖,然后承诺,“受鸣神恩惠,得以成长至今,未来定会继承吾等意志,追随将军直到永远。”
而那位白发的神官却只是冷淡地坐在那里,用染着鲜红指甲的手指敲了下光亮的黑漆桌面:“——知道了,退下吧,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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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里。
说起来在稻妻,的确存在只有熟悉之人可以互相称呼名字这种规矩。但这位祭主大人如此称呼,大概只是懒得记住人类的名字吧。
恭敬地垂着眼,余光看向那只落在主人身后、无聊地摆动的尾巴,绫人用完美的礼仪向着狐祭主行礼、拜别,然后走出了鸣神大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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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人发现了一个秘密。
那位祭主大人,九条家和柊家过度发展,于平衡来说并无好处,专注文化的神里家复兴有百利而无害,”听到你的话,神里绫人没有紧张,慢条斯理地为你解释道,“而从祭主方面考虑,我可以保证,未来会带给您更多的,利益和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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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藏在平静湖水下的漩涡,于无声间将人卷入其中、直至淹溺,神里家那年幼的家主直视着你,表情温和,眼中却透露着深沉。
——明明是只落水狗,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地位,和你一样,却还想要守护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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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替将军管理稻妻本就是社奉行的责任吧,”染着鲜红色彩的锋利指甲自少年下巴挪开,转向他握在手心的丝绸囊袋,将那被握得温热的毛笔挑在指尖,顶在他的喉结处,你冷淡地开口,“恪守本职,却还想索求好处么?”
“——人类都是不甘又贪心的,不是么祭主大人?”
这样说着,神里绫人对你露出笑容,上扬的嘴角边小巧的痣格外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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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
过去五百年的生活日复一日,就像是死水。
在这【永恒】的国度,他能翻起怎样的波澜?
这样想着,你的狐尾不受控制地上下甩动着,瞳孔也跟着变得细窄,就像野兽。
不过在那之前,有件事必须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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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阅我的过去,跟踪我的足迹,这些暂且不和你计较,”手指轻巧地挑起,带动那支意义深重的毛笔在少年脖颈中游走,你低下头,凑到少年面前,“但要做为我效【犬马之劳】就要记住,谁是你的主人。”
血红的藤花纹样随着笔峰回转,如刻印一般,逐渐在他的脖颈间浮现。
本该是极为痛苦的过程,偏偏少年像是毫无知觉一样,没出一点声响。
你挑着眉,索性加快运笔,繁茂的藤花在少年白皙的颈间生长,直至首尾相接,形成如项圈一样的闭环。
“——这个标记就足够了,”食指按在仍发烫的藤花颈纹上,你站起身,神色冷淡地从怀里掏出巾帕,将方才碰到少年的手指反复擦拭,然后将巾帕直接抛弃,“去给那些不知尊卑的僭越之徒一点教训吧,【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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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主说完,没有再多看绫人一眼,径直消失在了镇守之森的白花中。
而绫人,则是抚摸着颈间的藤花,露出滴水不漏的温柔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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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博弈是门高深的学问。
很多人以为想要赢,就要不停索取。
却不知退让也不失一种策略。
不放肆掠取,不争强好胜,甚至愿意出让利益——对付蠢货,有对付蠢货的方法。对付聪明的人,则要用更聪明的方式。
那么,对付聪明的狐狸呢?
——某位飞行员遇到的小王子对此颇有经验,因为他的狐狸说,首先,要有耐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