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怯懦,所以逃避生命,
以不抵抗在最黑暗的沉沦中生出骄傲。
因为骄傲,所以不选择生,
所以拒斥粗鄙的乐观主义。
——《人间失格》
———
偶尔会有奇妙的感觉,就像自己本不该过着如此平淡的生活,而该在淤泥中挣扎一样。
好像忘记了什么,却又什么都记得。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会出神,然后被阿鹤狠狠弹在脑门上。
“小鬼,钱袋都要被人偷走了还发呆!”这样凶巴巴地说着,阿鹤却总会主动伸出手。
像第一次见面,像每一次见面。
他总会拉住人偶,从坠落的边缘。
———
这本该是平常的一天。
番茄、兽肉放到开口的圆饼里,在火上加热到表面微黄,乘出到盘子里,用盖子罩上。
赤脚踩在凳沿,用绳子绑住护腿,再套上白色的袜套。踩上木屐,披上短衣,戴上斗笠,流浪者悄声走到内室门前。
颇有须弥装饰风格的室内,蓝绿色调的幔帐层层叠叠,帘卷最当中,阿鹤正以豪迈的姿势躺在床上,坦胸露背,睡得人事不知。而他的肚皮上,一只被养的油光水滑的黑猫盘成一卷,发出和主人一样的鼾声。
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流浪者如来时一样悄悄退回客厅,展开手中的购物清单。
兽肉已经吃完,蔬菜也要再买一点。
没人喜欢甜食,所以可以跳过水果。
对了,还有牛奶,分明和他说过很多次喝多少也长不高,却还是被迫每天要买一瓶。
既然这样,不如买两瓶好了,偷偷灌进酒壶里,就当顺便帮他戒酒了。
——这样想着,流浪者推开门走了出去,眼中带着细微的期盼。
炽热的阳光洒在脸上,带着融融暖意,团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嘈杂却充满生机。带着雨林味道的风吹过,流浪者按着帽沿,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终于关上门走了出去。
这本该是平常的一天。
可惜——
大巴扎内,流浪者回过头,看向戒备的金发旅行者和白色飞行物:“——那边的两位,跟着我是有什么事么?”
———
虚空中似乎传来了疯狂的笑声。
仔细听过去,发现那声线如此熟悉,熟悉到仿佛每天都能听到,熟悉到张口就能发出。
——对了,那是我的声音。
沾满鲜血的手自背后伸出,猛地扼住流浪者的咽喉。带着球形关节的手自眼前出现,触碰流浪者空荡的胸口——
——嘎吱嘎吱,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
所谓因果,就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报应——关于这一点,流浪者早已接受。
但真相比想象的还要可笑。
小吉祥草王、旅行
者、派蒙_[,拼凑出了一个愚蠢而可笑的故事。
不存在的背叛,虚幻的恶。他的人生就像建立在谎言上的笑话。
追寻一颗心,失去一颗心。
拼尽一切让世界重新来过,却一个人都没救下。
包括他自己。
———
纳西妲的讲述结束。
流浪者站在原地,没有表情。
“——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为你展示出真实的记忆,通过梦境,”碧绿的眼睛眨了眨,纳西妲看着流浪者,“只是你的精神可能会收到鞭笞。”
“…没关系。”流浪者压低帽檐,遮住了表情,“我想要亲眼目睹、亲身体验自己的罪恶。”
“无论结果如何,我不想逃避。”
“应得之事,就让它发生吧。”
———
通晓人心的神明似乎叹了口气,属于梦境的白光随即笼罩一切。
时光从借景之馆开始倒流。
被遗忘在牢笼中的岁月,浮浪歌行的时光,在踏鞴砂第二次被背叛,于灰烬中第三次被背叛,加入愚人众,进入深渊,得到执行官的席位,回到稻妻又离开,得到一切又失去。
流浪者站在记忆的中央,看着黑色的人偶从白色的躯壳中爬出,杀死过去的自己,带着怨恨背叛世界。
然后被世界背叛。
国崩、倾奇者、散兵、斯卡拉姆齐,还有正机之神和七叶寂照秘密主。
这么多名字,他更喜欢哪一个?
——啊,或许都不喜欢?
——毕竟他曾说过:“如果我也能在那场大火中燃尽就好了。”
——“不,我甚至希望自己从未来到这世上。”
———
汹涌的记忆回流,无数名字下掩盖的真相与谎言充斥大脑,被舍弃的感情萦绕心头。
长久以来的问题解决了,我是谁,为何流浪。新的问题诞生了,我是谁,为何流浪?
宛如掉落见不到底的深渊,流浪者努力向上伸着手,却被两张相同的面孔拖着,继续坠落。
“——没有人需要我。”
穿着白色水干的懦弱者满眼悲戚。
“——我不需要任何人。”
戴着隈取面具的背叛者疯狂大笑。
——不可以。
努力摆脱身后的拉扯,身披修验常服的流浪者咬着牙,拼尽全力向上伸手。
——没有价值的东西不会被保留,正因如此!
———
手指竭力向上,颤抖着、挣扎着。
但穿透黑暗还是黑暗,前方看不见一丝光明。
要放弃么?反正这世上记得【散兵】的只有两个人,记得【流浪者】的,也只有——
———
“——死去的家伙就给我滚开!”
绿色的风在胸口汇聚,填满了空无一物的心。借助风的力量
,流浪者飞身向上卍,手指终于透过黑暗,落入了另一双蜜色的、宽大的手掌中。
“——好凄惨啊,小鬼。”
带着懒散的笑容,阿鹤握住流浪者的手,轻描淡写地说道:“被欺负了?借你肩膀哭一下,不过衣服弄脏了你洗。”
———
蜜色的手穿过虚影,握住了谁?
白色的人偶眨眼、黑色的人偶冷笑,然后同时消失在流浪者背后。
———
“…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什么恶劣的笑话,被抛弃的人偶被丧家之犬从垃圾堆里捡回。没有华服、没有温情,在没人注意的角落,两个破损的灵魂苟延残喘。
“——太可笑了,”在阿鹤挑眉注视下,流浪者弯着腰、捂着脸发出大笑,“为人类而死,被人类所救,这就是我的【命运】么?”
“有趣,”松开阿鹤的手,又反客为主地抓住他的手腕,流浪者升到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阿鹤,身上的神纹熠熠生光,“既然如此——”
“——就让我见识一下【命运】赋予你的终点吧。”
———
纯白的人偶想要永恒的陪伴。
漆黑的叛徒想要不变的绝对。
流浪者只想活下去,为了自己。
———
眉眼精致的少年浮在空中,嘴里吐露恶意,手却紧紧抓着你,像害怕被抛弃的猫。
——怎么说呢。
睡着睡着觉忽然出现在奇怪的地方,乖顺听话的小鬼忽然变得牙尖嘴利、异常刻薄,边上正在咆哮的奇怪机甲,还有边和机甲作战边围观吃瓜的金发旅行者。
还没搞清楚的问题还有很多,但现在果然——
抬起了另一边手,按在流浪者头顶,你粗暴又轻柔地揉乱他的头发,回答道:“——好呀,我会尽量活久一些的。”
———
见证你的终点。
然后继续活下去。
像风一样,像自由一样。
或许走到某个地方,他会想起你。
或许他会写下那天的故事,就像现在的你。
———
很久以后的某天。
流浪者为阿鹤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玩偶士兵。
他的愿望就是和跳舞的洋娃娃永远在一起。
可是他没有心,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感情。
直到有一天,主人不再喜欢玩偶,把他随手扔进壁炉——他在火焰中,一直望着那个洋娃娃。
第二天,人们在壁炉的灰烬中,发现了一颗小小的心。
———
“——好烂的故事,”听完流浪者的转述,阿鹤吐槽,“这样平淡的发展是骗不到稿费的。”
“哦,那要是你会怎么写呢,大作家?”一条腿翘到另一条上,流浪者抬起手支腮,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容。
“…啊,我的话嘛。”
思考了半晌,阿鹤再次开口。
———
创造者没有用心,只给了士兵一条腿。
像个怪物,他艰难的在玩具中独行。
直到某天,他看到了起舞的洋娃娃,一只脚抬得很高,一只落地。
她凭什么可以跳舞,这样想着,士兵嫉妒地看着洋娃娃。他不知道,她的腿也早就僵硬。
某天,主人不再喜欢士兵,将他随手扔进壁炉——他在火焰里,一直望着洋娃娃,直到她越来越近,也跳入火中。
天生残缺的士兵和不能起舞的洋娃娃,在火里逐渐融化。
第二天,人们在壁炉的灰烬中,发现了一团分不开的东西,像一块炭。
像一颗心。
———
灰烬中,或许可以诞生什么,也说不定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