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康自杀了。
在陆延登基的那天。
他一直被霍琅软禁在西南角一处偏僻的宫殿,外间重兵围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这个软弱了一生的皇帝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个人用烛台狠狠刺进了心脏,等侍卫发觉冲进来的时候,赵康已经倒在血泊里不省人事了。
原本喜气洋洋的皇宫顿时变得骚乱不堪,却不是因为那个自杀的废帝,而是因为新帝接受朝臣跪拜时忽然当堂吐出一口鲜血,直接晕厥了过去,如果不是摄政王压着场面,早就出了大乱子。
“太医呢速传太医”
“陛下晕过去了”
陆延在五脏六腑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时就隐隐猜到了什么,他喉间腥甜,耳畔就像有人在做道场,锣鼓齐鸣,脑袋嗡嗡作痛,视线天旋地转,连霍琅焦急惊恐的脸都模糊了起来。
众七手八脚把陆延抬进了寝殿,他却伏在床边一个劲往外吐血,仿佛要把肚子里的脏器全部吐空了才肯罢休,他死死攥住霍琅的手腕,目光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狠绝,艰难咽下一口鲜血道“赵康一定出事了把他带过来就按之前商量的法子做不要耽搁”
之前的法子那岂不是剜心
霍琅眼眸猩红地扭头看向一旁,仿佛要择人而噬“到底出了什么事”
满殿的人齐刷刷跪倒一片,胆战心惊道“回王爷,今日废帝忽然在屋子里用烛台自戕,因着那时候陛下在行登基大典,接受朝臣叩拜,故而不敢通传,便私下请了太医去救治,现如今现如今只怕不大好了”
回话的侍卫还未说完,就猝不及防被霍琅一脚踹倒在地,他声音狠戾,恨不得杀了这群废物“一群蠢货立刻将人抬过来,倘若他中途断气本王要了你们的狗命”
自那日朝堂翻案之事流入民间,惹得百姓议论纷纷,赵氏皇族可谓尽失民心,明眼人都知道赵康的下场多半是好不了了,底下的侍卫宫女也难免有所怠慢,故而并未第一时间禀报,却不曾想霍琅气得青筋暴起。
太监磕头如捣蒜“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办”
霍琅又忽地想起来什么,一把扯过传话太监,忍着怒气道“还有墨痕道长、公孙墨立刻传此二人进殿”
他实在是慌了手脚,有一个算一个,但凡有点本事的都通通叫进了宫来,语罢又重新折返回床边,守着陆延寸步不离。
陆延服了几颗压制蛊毒的丹药,撑着一口气给自己施针,总算压下了那股想要把五脏六腑吐出去的冲动,他脸色苍白,浑身冷汗地靠在床头等赵康过来,视线一扫却发现霍琅像失了魂似的,脸色比自己还要难看,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
陆延轻扯嘴角,直到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说笑“你怎么好像比我还怕”
霍琅红着眼眶看向他,忽然有些恨面前这个人,一字一句低声问道“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陆
延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他们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如今却要生离死别。霍琅不怕死,也不怕跟着陆延一起去,可他们二人真正在一起的光阴细数下来甚至不足百日,让他如何能够甘心
陆延握住霍琅冰凉的手,用力按了按,苍白的脸上满是血痕,却难掩认真“别怕,这次我必不会丢你一人。”
陆延想起父母的那两具骸骨,想起在汝州旧年的日子,胸膛起伏不定,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不知是不是蛊毒作祟,他竟也有些神志不清起来,摊开自己的右手掌心,盯着上面蜿蜒的掌纹自言自语
“幼时便有先生替我算过命,说我是早夭之相,命线自掌心而断,比旁人活生生少了一半,恐难活过而立之年如今咳咳咳如今想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霍琅我我真不该生这样的脸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因我而死了”
“我母亲父亲当年也才三十许的年纪厨娘还有一个六岁的孙儿丫鬟正是二八年华她们的一生都因我这张脸而断送了”
陆延开始胡言乱语,泪水混着汗水一起滑落,肤色苍白,眼睛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霍琅霍琅我不敢死啊我不敢下去见他们那么多条人命,我偿不起我真的偿不起”
霍琅攥住他乱动的手,厉声喝道“胡说八道什么要偿命也是先帝和赵康去偿,关你什么事我此生杀人无数,比你还要多百倍,死后找我的鬼只会比你多,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陆延红着眼睛看他“霍琅,我也曾害过你”
他也曾害过他,不得善终。
霍琅双目紧闭,用额头抵住他的手,冷冷道“害了就害了,本王又不会找你偿命,你要好好活着偿了这笔债”
霍琅语罢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冰冷,又用脸贴着陆延的掌心,竭力缓和道“别怕,我活着的时候护你,死了也护你,那些小鬼不敢近你的身。”
黄泉路长,魂不成双。
但为君故,剑驱魍魉。
他话音刚落,陆延又咳了一口血出来,绫黄色的被褥已经被染成了大片刺目的红,看得让人心惊,一个人怎么能吐出这么多的血
霍琅见状狠狠咬牙,他忽然低头咬破指尖,攥住陆延的右手,沿着对方那条短短的命线续了一条血痕,直到手腕处才结束,低声警告道
“如今你的命线已经变长了,本王借寿给你,你便不许再死,听见了吗”
陆延望着他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似曾相识,好像从前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但恍惚的神智确实因此清明了一瞬。
陆延笑了笑,声音沙哑“好,我一定活下来。”
恰在此时,赵康终于被几名侍卫用担架抬了进来,只见他双目涣散,人已经死了大半,胸口是一片暗沉的血迹,上面胡乱撒了些药粉,缠了几层纱布,想来是事出
慌乱,太医还没来得及收拾好。
霍琅冷声道“太医呢”
太医院凡是叫得上名的御医都过来了,粗略一数竟有二十余人,他们齐齐跪在外阁间,只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
娘的,怎么看他们今天都不是来治病的,而是来殉葬的,下辈子投胎打死也不学医了
太医院院首磕磕绊绊道“回回王爷,今日当值的太医尽在此处了。”
霍琅面无表情挥手,示意侍卫屏退无关人等,他声音阴沉,接下来的一句话惊得那些太医如坠冰窟
“本王要你们把他的心挖出来,找到里面的一只蛊虫,并且保他半刻钟不断气,谁能做到”
院首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因为他忽然反应过来霍琅嘴里指的那个“他”就是地上奄奄一息的废帝,暂且不提他只会施药救人,有没有胆子去杀一个皇帝,光是剜心还得保住半刻钟不断气,谁能做到
痛也活生生痛死了
院首把心一横,闭眼叩首“王爷恕罪,微臣无用,剜心容易,可还要保住人不断气,非大罗金仙不可,臣等实在无此通天之技”
他身后的一众太医也是如此,宁可自称废物领罚也不敢接这件事。
“砰”
霍琅一掌劈碎了手边的矮几,面色阴冷地嚯然站起身,他现在就像地狱归来的阎王,一双猩红的眼睛满是杀气“那本王要你们何用不如全部剁碎喂狗死了干净”
“王爷饶命啊”
院首吓得抖若筛糠,尿都快出来了,他以为最差就是砍头,没想到居然是剁碎喂狗,这位爷既然说剁碎了那就不会少于一千块,说了喂狗那就不会喂猪,而且还是留到最后一口气才死,这和千刀万剐的极刑有什么区别
危急关头,内室忽然响起了一道沙哑的声音
“我来”
陆延不知何时从床上起了身,他踉踉跄跄走到霍琅身后,身上玄色的单衣有些空荡,苍白的指尖死死扶着门框,右手却紧攥着一把匕首,漆黑的眼底满是与外貌不符的锐利狠绝,一字一句重复道
“你们都出去,我自己来。”
霍琅箭步上前“你疯了”
霍琅若是有刀,此刻恨不得亲自上阵,可他多年来精习杀人之术,只知道如何把刀刺进心脏才能让赵康死得更痛苦更快,并不知道该怎么保住对方不断气,再加上过于担忧陆延的安危,此刻手抖得不像话,又如何持刀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因果,总要由我亲自了结,你们都出去,再耽搁下去赵康就真的断气了。”
霍琅咬牙看了眼地上气息奄奄的赵康,又看向面色坚决的陆延,忽然一拳重重砸在门框上,厉声喝道“都随本王去殿外守着”
大不了便是一死。
陆延死了,自己陪着他便是。
霍琅想通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是眼睛红得要滴出血来。
此刻殿外已经聚
了一堆人,墨痕道长、公孙墨、霍避、卫鸿都到了个齐全,就连身怀六甲的霍滟也来了。
说来世事弄人,临安郡王之前被太医诊断后嗣艰难,甚至还为此丢了性命,然而他死后没多久霍滟就被诊断出怀有身孕,震惊一众人等。
霍滟听闻此事又哭又笑,状若疯癫,她把自己关在房内一天一夜水米不进,最后平静出屋,抚着肚子对众人说了一句话
“这是我霍家的血脉,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今日是个阴天,和临安郡王死得那天一模一样,黑压压的云层仿佛随时会落下雨来,潮湿得令人不适。
霍滟见霍琅从殿内出来,走上前轻声问道“兄长,陛下如何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霍家上辈子德行不修,凡动情心便一生坎坷,尤以这位大哥为最,投了不该投的胎,爱了不该爱的人。
陆延虽已登基,可那都是朝臣迫于霍琅的兵权不得不答应,外间还是把造反的名声扣在了他头上,霍琅为了扶陆延这个假皇帝上位本就担了满身骂名,对方若就此命陨,霍滟都担心自己这个兄长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
霍琅一言不发,走到连廊下的长椅上坐着,他本就身子骨不好,如今脸色更是苍白难看,旁人也不敢打搅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胆战心惊的气息,只有墨痕道长和公孙墨在低声交谈。
公孙墨“你不是能掐会算吗,陛下这关能不能渡过去”
墨痕今天出奇的沉默,甚至透着些许焦虑,他总是频繁抬头看向上空,仿佛那里有一双威严的眼睛正在监视着他们,藏在袖子里的手飞速掐算着什么,最后又颓然落下,来来回回就是那句话“天机不可泄露。”
公孙墨摇了摇折扇“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一到关键时刻就没用,我们也得做些什么,总不能站在外面当摆设吧。”
“你”墨痕表示鄙夷,“你除了能等陛下驾崩的时候给他验尸还能做什么”
霍琅的视线刀子一样射了过来“你说谁驾崩”
墨痕和公孙墨立刻双双捂嘴摇头,嗖一声窜到了柱子后面躲着,开玩笑,摄政王现在就像个随时会爆发的炮仗,谁活得不耐烦了去惹他。
就在殿外众人焦急等候的时候,另外一边,陆延已经从地宫的药阁里配好了一丸爆发气血的猛药材,他来不及熬煮,直接将那些药材碾成粉末,再辅以一些成品丹药给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赵康用力灌下去,这才解开对方的衣衫准备剖心。
第一刀要由腹部刺入,再开始往上分离皮肉,然后把肋骨掰开了再剖心,否则刀刃会卡进骨缝里动弹不得。
陆延没做过这种事,但幼时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对人身躯体了如指掌,下刀缓慢却稳,竟像做过千百遍似的。
为了避免赵康痛醒过来,陆延下了十足十的麻药,可对方还是恍恍惚惚,身躯抽搐,似有苏醒之兆。
陆延动作不停,身上满是血迹,侧脸在光影中明灭不定,漆黑的眼睛让人瞧一眼就会浑身
发冷,也不知是不是上天都觉得此事荒谬,外间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当一声惊雷骤然炸响的时候,陆延忽然顿住了手中的刀,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
赵康的胸膛已经被剖开了。
那些红红白白的皮肉,花花绿绿的肠子,乱七八糟看得人眼晕,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那被虫子啃得乱七八糟的内脏,只剩了心脏处的零星一点肉。
换句话说,赵康的内脏已经被那只蛊虫吃的不剩什么了。
陆延不明白一个人的五脏六腑毁成这样为什么还能活着,甚至还活了那么多年,他死死盯着赵康那颗残缺的心脏,然后缓缓伸手扯了出来,只见上面千疮百孔,隔着一层血色的肉皮,仿佛还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陆延毫不留情捏碎了这颗心脏,然后从一堆乱七八糟的血肉里翻找到一只通体血色的半透明蛊虫,它很像蝉,却又比蝉小得多,翅膀表皮都是透明的,里面的身躯泛着血一样猩红的色泽。
它被陆延从“巢穴”里挖出来,感到了非常的不满,翅膀嗡嗡振动,扇出一阵细风,哪里有鲜血就疯狂往哪里爬,陆延一个没攥住,它就像流光一样嗖地又冲进了赵康那具残破的身躯里,在血液中疯狂打滚。
按照无眉的说法,陆延现在应该在胸膛划出一条口子,将那只母蛊放在伤口出,吸引出身体里的子蛊。
可陆延缓缓举刀,看着铜镜里浑身是血的自己,忽然迟疑了这蛊毒真的有解吗
那只母蛊见血就钻,只怕到时候不仅吸不出子蛊,反而会顺着伤口钻进自己的身体啃食内脏,要不了多久就会变得和赵康一样半死不残。
这样狠毒的蛊,真的有解吗
又或者,自己的身体内部早就和赵康变得一模一样了,他们两个都只是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的蝇虫,本就活不了多久。
躺在地上的赵康早已失去气息,只有那只血蛊仍在他身体里继续啃食,像一个饥饿的大汉疯狂狼吞虎咽。
陆延胸膛起伏不定,喉间又涌上一阵腥甜,他脸色难看,死死盯着镜子,迫切想确认什么,忽然举刀对着自己的心口狠狠刺了进去
那分寸把握得极好,恰好刺穿皮肉,而又不伤心脏。
刀尖缓缓推入,仿佛在一点点试探着心脏的界限,一寸又一寸。
然而直到贯穿后背,陆延才终于发现什么,捂着心口踉跄跌坐在地,瞳孔惊骇收缩
他没有心脏
他怎么会没有心脏
那刀尖刺入身体里的时候就像贯穿了一层普通的皮肉,里面没有任何阻碍,他的心呢他的心跑去哪儿了
陆延无力倒在了血泊里,视线一片猩红,他不甘而又愤恨地抬起头,将匕首狠狠拔了出来,然后忍着莫大的疼痛将手指顺着伤口进去试探,面色一僵
果然是空的。
他找不到任何心脏跳动的痕迹。
到底是因为那只蛊虫,还是因为他天生无心
陆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必死无疑,又负了霍琅一次,心中忽然万念俱灰。外面雷电交加,冥冥中天空上方似乎响起了一道低沉幽远的声音
你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什么想起来什么
陆延头疼得更加厉害了,仿佛有什么尘封已久的东西在试图疯狂冲破枷锁,将烙印撞出了一道道裂痕。
头顶上方的声音在叹息
第七世了,你还没想起来吗
第七世竟然已经是第七世了吗
陆延摸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胸膛,神色怔然,忽然觉得面前的情景格外眼熟,仿佛许多年前就见过,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了许多画面,他痛苦抱头,发出一阵低沉的嘶吼声,却在抬手时忽然发现了自己掌心的那一条血线
那是霍琅给他续上的,不知为什么没有和别的血痕融在一起,反而形成一条清晰的脉络,隐隐有些烫手。
“如今你的命线长了,本尊亲自替你续命”
“以后再不许妄言生死”
好熟悉的声音。
他是谁
陆延浑身鲜血,视线内一片红雾,他双肩颤抖,忽然缓缓抬头看向上空,一字一句道“我想起来了”
“轰隆”
雷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天幕撕裂。
陆延死死盯着上空,眼眶通红“我想起来了我都记起来了”
“轰隆”
又是一阵雷声滚滚,外间的霍琅忽觉一阵心悸,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紧,说不出的窒息。而一直躲在柱子旁的墨痕指尖飞速掐算,忽然眼睛一亮,激动大喊道
“成了成了他终于想起来了”
他高兴得一蹦三尺高,不顾公孙墨的阻拦就闷头冲进了大殿“贫道有法子救陛下了,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旁人只觉得他疯了,大殿门关上,依稀还能听见墨痕的疯言疯语,语气狂喜“宿主你终于想起来了上个世界你还剩一次复活机会现在终于可以用上了”
没有任何人知道那天殿内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半个时辰过后陆延就浑身是血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身上没有半点伤痕,而赵康却被剖心剖腹,五脏六腑都被蛊虫啃得残缺不全,最后悄无声息处理掉,埋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
陆延登基那日,群臣亲眼看见他吐血晕厥,还以为又是一个病秧子,却没想到对方修养几日就重新上朝了,瞧着身子健壮,再活几十年都不是问题,一条条新的政令变法颁布下去,都是利民利国之事,甚至召回了远在陇川的卫家重新执掌兵权,那些有异议的大臣也没了话说。
公孙墨做了这样惊天动地的一件大事,终于使他家的断狱之名广传天下,只是他却拒绝了陆延的封官请求,只求对方用玉玺在沉冤扇上盖一方印记,承诺北殊境内可遇案便翻,不必受官府管辖,便主动请求辞行想去别的地方游历。
公孙墨离开神京那日,陆延微服出巡1616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与霍琅策马相送至郊外,恰是芒种时节,草长莺飞,田间地头满是百姓耕作的身影,一时也无人注意到这三名气度不凡的公子哥儿。
陆延勒住缰绳,似笑非笑看向公孙墨“你一心想替家族扬名,如今孤予你高官厚禄,却反而推辞不受,将来若是后悔,这个承诺依旧作数。”
天气炎热,公孙墨手里的那把扇子终于显得不那么突兀了,他用力扇了两下驱走暑热,笑嘻嘻道“我父亲说公孙家的名声是靠天下百姓口口相传堆起来的,若在朝为官,也不过一方水土,终年只对着神京的百姓。”
“这天下很大,不止有神京,还有千千万万个州县,这天下广袤,也不止有北殊一个国家,还有千千万万个部族,我有生之年要去往先祖不曾踏足过的地方,翻尽他们不曾遇到的奇冤,如今父亲心愿已了,我也尽可启程上路,多谢陛下与王爷相送。”
陆延笑着叹口气,他一身白衣轻袍,腰系麒麟玉带,端的风姿不俗,倘若幼时未遭逢巨变,如今兴许也会成为汝州有名的神医“难为你不忘先祖遗志,孤当年也曾发下宏愿,行医救人,解世间灾厄,却不曾想阴差阳错做了皇帝,孤无甚相赠,便祝你一路顺风,早日名扬天下”
公孙墨却对他眨了眨眼,疯狂暗示“其实陛下若想赠些什么,也不是不行。”
金银珠玉他也不嫌弃的嘛。
陆延闻言一愣,只见公孙墨在底下搓了搓指尖,做出一个数钱的姿势,心中瞬间了然,他忍着笑意,长臂一伸,直接从霍琅腰间扯了个钱袋子递过去“你游历天下,想来也需盘缠,这是孤与摄政王的一点心意,还望不要推辞。”
霍琅不高兴了“喂”
他可没说要给对方银钱。
公孙墨却眼疾手快把钱袋子捞了过去,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全是金叶子金元宝,顿时乐得牙不见眼,这摄政王也太富了吧“好说好说,草民谢陛下赏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悔有期”
他语罢似乎是怕霍琅返回,立刻掉马就走,一个人抱着钱袋子笑得抽了风,差点从上面掉下来。
霍琅不满看向陆延“你怎么都给他了,里面可全是金子”
陆延只是笑“国库里多的是,你自去拿,想拿多少便拿多少。”
霍琅哼了一声“谁稀罕。”
他语罢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正色问道“怎么没看见那个妖道”
自那日从殿里出来,墨痕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出现过,只留下一封信说要游历四方,有缘自会相见。
陆延隔空牵住霍琅的手,骑着马慢慢往回走“他办完了他该办的事,自然就走了,不过以后有机会见面的。”
霍琅颇觉可惜,毕竟那人算命确实挺准的“那得什么时候去了。”
陆延晃了晃他的手,故意沉思片刻才道“唔下辈子”
霍琅不置可否“谁能知道下辈子的事。”
陆延笃定“我知道。”
霍琅斜睨着他,唇角微勾“平常叫你几声天子,你还真拿自己当天子了,那你说,如果有下辈子,咱们还能再遇见吗”
陆延笑意深深“能,自然能。”
霍琅眉梢微挑“那下辈子换老子当皇帝,你当将军。”
陆延拖长声调哦了一声“可我不会行军打仗啊。”
霍琅轻声骂道“昏君,这都不会,回去本王教你”
公孙墨与他们背道而驰,躺在马背上晒太阳,慢悠悠往水路的方向走。他手里摇着一把折扇举在头顶,正面是那首鱼龙诗,反面是他新提的词,还饶有兴致谱成了曲
“君非君,王非王。
公子白衣世无双,
谁言不可登庙堂
玉带麒麟千金裘,
打马扬鞭胜春风。
衮龙袍下风波恶,
何冠天子十二旒。”
公孙墨在阳光下半眯着眼睛,哼哼唧唧唱道“何冠天子十二旒啊公子王孙乌纱重,怎胜白衣一身轻,小爷我无事赛神仙”
头顶一排大雁成人字飞过,它们天冷南飞,春暖北飞,一年又似一年,见百花,经霜雪。
再回首,轻舟已过万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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