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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凉风习习,吹动水面潺潺泛起涟漪。那是村落旁的一条小溪,水质清冽,波光粼粼,远远地站在岸边,就能看到水下嬉戏的游鱼。

    此处村落本就偏远,方圆百里寂静无音。随着那句参见仙尊的落下,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一片静谧间,只有水声叮咚,成了现下唯一一点声响。

    奚陵怔怔地看着眼前所有,许久,才终于迟钝地开了口。

    只是声音十分干哑,刚刚吐出两个字,便又一次陷入了凝滞。

    “你们”

    一片青翠的树叶打着旋下落,少见的错愕侵占了奚陵的表情。

    好不容易打破一点的氛围重回寂静,但没人有催促的意思,众人屏息注视着奚陵,目光难掩激动的同时,却也温和而又耐心。

    好半晌,奚陵才再次有了反应。

    不过依旧没有说话,而是薄唇紧抿,抬脚向村落走去。

    一步两步,一片压抑的呼吸中,唯有奚陵的脚步声清晰且沉稳。

    而随着距离的拉近,影影绰绰的记忆从尘封中浮起。

    他曾无数次这样走近这群人。

    那是平时的日常训练。

    是战前的训话与点兵。

    也是战后伤亡人员统计,存活者名单整理。

    闭了闭眼,奚陵立在了第一个房屋面前。

    这里站着的,是两个容貌相似的男子。

    他们是亲兄弟,从前在奚陵队里充当斥候一职,负责侦查敌情,报告魔物数量特征。

    二人战斗力算不上强,但身手很敏捷,光论速度这一块,便是奚陵对上他们,也要颇费一番力气。

    他们好像还是

    “一百三十七年前,我兄弟二人意外陷入玄级魔域,是仙尊将我们救出,并收编进了队伍”铿锵有力的声音,像极了当年给奚陵汇报时的样子,只是尾音有些哽,挺直的背脊不自觉弯曲,意图掩盖微微发红的眼睛。

    其实没什么印象了。

    奚陵救过的人太多,而且很多时候,他也不认为那是救。

    战场上互相帮扶再正常不过,而他既然做了这个领队,又有足够强大的实力,那保护队内所有人便是自己职责的一部分,只是做到了本分而已,奚陵不觉得这是多么伟大的事情。

    但他记得他们两位,于是还是点了点头,沉声道“韩睿、韩智。”

    闻言,眼前二人瞬间盈上水光,奚陵动作自然地拍了拍他们的背,沉声道“目要正,背要直,百年不见,有所懈怠。”

    “是”

    还是那个熟悉的刻薄味道,可众人不觉厌烦,只是下意识又站直了一点,更加激动地等着仙尊走到自己面前。

    第二栋房屋,是一个圆润到看不清五官的胖子。

    这人看着笨拙,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战修,战斗力这一块,除了那些个半魔,奚陵整个队伍里,还真没几个能和他比上一比,巴巴地看着奚陵,有些不

    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让仙尊见笑,我又胖了许多heihei

    有了韩睿韩智打头,胖球十分自觉开口“您也救过我的好多次,大部分都是因为我爆发得太厉害,被卡进沼泽或者山壁”

    自己都觉得自己离谱,胖球越说声音越小,好在奚陵没有计较,也拍了拍他,准确道“孙嘉庞。”

    说罢,他又伸拳,捅了捅孙嘉庞的肚子,发现软得一塌糊涂,比当年还要夸张以后,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妙地露出一点嫌弃。

    孙嘉庞立刻条件反射地后缩,高声道“属下回去就减肥”

    换来奚陵从鼻腔里轻轻喷了下气。

    第三间屋前,是一个女修。

    她气质很温婉,但在奚陵模糊的印象里,她还是比较沉默高冷的性子。

    “仙尊没有救过我,但是多年以前,我曾亲眼看着我家人的尸首被魔物抓走啃食。当时情况紧急,我求了很久,没有一个人愿意帮我,只有仙尊听见以后,二话不说将我的家人抢下,为此受了不轻的伤。”

    “那时我就决定,我要一辈子报答仙尊。”女修柔柔笑着,停顿了一下,又露出些伤感,“但是我没能做到,当初仙尊出事,我们却毫不知情,若非这次收到仙来信,还以为您已经”

    收到来信

    捕捉到关键字眼,奚陵微不可查地偏转了一下目光,那是白桁所在的方向。

    谁能清清楚楚记得他队中的每一个成员,精准无比,一个不落谁又能如此敏锐,在他需要的时候,不辞辛苦,挨个寻找百年前的旧人

    一瞬间,奚陵就明白了所有事情。

    这些人,都是白桁找来的。

    奚陵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但如此多如此齐整,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找齐,白桁恐怕很早以前,就在筹划这件事情。

    做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很淡定,面对奚陵隐晦的注视,也只是小幅度动了动,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朝他笑吟吟挥了挥手。

    奚陵一顿,一股熟悉的冲动涌上心头。

    又想亲他了。

    从几天前心意相通,他好像就患上了一种离了白桁不行的恶疾,动不动就想亲密,时时刻刻都想和师兄贴在一起。

    可惜现在的情况不太合适,他也只能压抑下冲动,赶在女修泪水落下之前将目光又收了回去,缓声道“都过去了。”

    她叫何绮琴,从前总是独来独往,虽为女子,强大的实力却令大部分男修望尘莫及,曾是奚陵最靠谱的手下之一。

    而如今,她依旧强大,性子却温和了不少,奚陵看到了她腰间绣着鸳鸯的锦囊,图样笨拙粗糙,却被保存得很好。

    想了想,奚陵道“你很幸福。”

    何琦琴于是也笑道“仙尊也会幸福的。”

    这是她由衷的祝福,但老实说出口之时,何琦琴并没有指望奚陵能有除谢谢以外的回复。

    却不想,奚陵居然也笑了。

    眼睛微微弯起,印象中始终冷硬的面部线条柔和平顺,何琦琴在奚陵手下足足三十年,也没见他露出过这样满足的神情。

    “我会的。”

    留下这句话,奚陵转身,向下一个人走去,唯有何琦琴还在神色怔愣。

    须臾,又有声音响起。

    一个又一个旧人,一桩又一桩旧事,时间在这个过程中一点点流逝,直至到了最后一处连排的竹屋,奚陵却远远的,就停下了脚步。

    这里的人多了不少,但与此同时,也惨烈了不少。

    有人少了两只手,有人缺了一条腿,身体部位齐全的只有一半,剩下的一半,也都是气息微弱,修为比之过去倒退了不知多少。

    他们一共七人,是奚陵手下的半魔。

    但是过去,这个数字差不多要翻十倍。

    饶是有一定心理准备,奚陵也还是闭上了眼睛,需要用很大力气,才能压下翻涌的情绪。

    他问“怎么弄的”

    几人对视一眼,少顷,还算平静地道出了当年。

    其实大部分,是在最后一战离世的。

    但也有相当多的一部分,是栽在了自己的族人手里。

    当年最终大战,一些年轻一点的,或是还有家人的队员,奚陵都没有安排他们进入新城,但半魔不同,按照仙盟规定,他们必须都上战场,纵使奚陵也没有办法。

    那一战的战况有多惨烈,看看玄阳门的结局就足以知晓。

    血流成河,死伤大半,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也都伤重到站都站不起来。

    也因此,当战争结束,仙盟开始对他们下手时,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其实像徐弘业那样,被流放到偏远地带镇守的,已经是下场相对圆满的半魔了。

    他性子软,对待仙盟的安排气愤归气愤,到底也还是比较配合,可除他以外,大部分的半魔却并没有这样的好脾性。

    尤其是奚陵手下这批,那是出了名的除了他,谁也不服气。

    可仙盟不需要他们服气,不配合就直接清理,根本不给半点挣扎的余力。

    运气好逃掉了,或最终低头了的,还能捡回一条小命,在百年后的现在见到奚陵,运气不好的,则早已无声无息消失在了五州,说不定转世都转过了几轮。

    这事做得隐秘,在场有不少普通队员都是第一次听闻,他们从前还一直以为消失的那些半魔是因为战后伤重不治才去世,万万没想到,竟是被仙盟所害。

    这让本就因奚陵对仙盟痛恨至极的队友们更加激愤,奚陵一直沉默地听着,直到白桁走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还好吗”

    奚陵缓缓摇头。

    他看上去似乎还行,但白桁看见他眉头微皱,脸部线条因为不自觉的用力而变得有些冷硬,这代表着奚陵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平静。

    从苏醒开始,仙盟就一直刷新着他的认知,对于这个他曾经效力过的组织,奚陵已经厌弃到

    了极致。

    深吸一口气,他没说仙盟的事,而是先问了白桁另一个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些”

    白桁道“很早。”

    是真的很早很早,早到白桁还不知道仙盟的所作所为,就已经开始准备。

    而如果非要追根溯源的话,大约是在奚陵一个个实现遗愿之时起。

    白桁那时并不知道奚陵是在完成遗愿,却早早就察觉到他在回顾故人旧事,于是便开始着手打探故人们的消息,原本是想着,等奚陵身体好一点了,再给他一个惊喜。

    谁曾想,惊喜还没给,一系列变故先接肘而至,寻人的目的从单纯让奚陵开心变成了对抗仙盟,好在,最后结果也算殊途同归,

    “怎么样有惊喜吗”

    笑吟吟开口,白桁抱胸而立,高高绑起的长发被风吹起,肩宽腿长,高大俊逸,别说奚陵,气愤中的队员们都有好几位被吸引了注意力。

    奚陵心想,惊喜到像是梦境。

    有风吹过,将二人衣摆纠缠到了一起。

    他们动作并没有什么越矩,却自带了一种似有若无的亲昵,这让在场众人忍不住多看了白桁几眼,好奇于这人究竟是何身份,居然能让他们仙尊如此特殊相对。

    也有小部分人露出一点疑惑,总觉得这人瞧着有些眼熟。

    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深思,白桁忽然开口“还没结束。”

    众人一愣,奚陵也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直到远处天边,一大股无法忽视的气息涌现,他才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猛然转过了身。

    奚陵原本以为,能让昔日队友纷纷前来,就已经是白桁能做到的极限。

    却没想到,真正的震撼,远远还在后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隐隐约约的剑光。

    先是一道,后是几道。

    而后再次分裂,越来越多。

    数不清的剑光闪烁,浩浩荡荡占据了整个天空,奚陵愣愣地看着,看着他们交相辉映,此起彼伏,最终,构成了他终身难忘的景象。

    那是数百名御剑飞行的修士

    茫茫然张了张嘴,好半晌,奚陵才有些恍惚地一点点扫过天边黑压压的人群。

    首当其冲的,是华珩与梅文朔。

    这些天里,白桁负责名单,梅文朔负责打探信息,而华珩,则是负责以奚陵师弟的名义,一个个联系这群昔日旧友,今天的这支队伍便是由二人领的头,看得出他们最近应该没怎么休息,风尘仆仆,脸上满满写着疲倦。

    虽然疲倦,脸上却有笑容显现。

    华珩旁边,是衣着讲究,特意打扮过一番的阮芸。

    看得出这几个月她过得不错,比奚陵之前在永绥城看到她时要松弛得多,好像有什么压在身上多年的东西消散掉了。

    阮芸的身后,是她的那些半魔店员。

    还有玄裕宗众多长老、不久前在仙盟帮奚陵打过掩护的旧友、于

    锦齐玚等几个小辈,甚至是仇震

    除此之外,奚陵更多看到的,是无数的熟悉中带点陌生的身影。

    他们已经阔别百年,外貌上发生了许多改变,他们也不似奚陵队员那样多年朝夕相伴,没有那么熟悉,因而辨认起来,于奚陵而言更加艰难。

    但他也还是认出来了。

    不是通过外表,而是通过那熟悉的,多年未改其热烈的眼神。

    这大概是足以载入五州史册的一幕。

    来自四海八方的强者齐聚于这个简陋破败的小小村庄,个顶个的修为强劲。

    他们算不上年轻,尽管不少人面容还处于青壮年这个阶段,气势却与寻常青年人截然不同,那是真正经历过战场与生死之人才能拥有的气场,成熟沉静,扎堆站在一起时,会让人有种喘不上气的压力。

    不过这样的气场,在见到他们仙尊的一刻,也瞬间荡然无存,化作了如先前那些队友们一般无二的兴奋。

    “真的真的是仙尊”

    激动到破音的话语,在此片山脚掀起回音,奚陵怔怔的,已经是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说不出话语。

    短短半日的时间里,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情,多到奚陵灵台带恙的脑子根本转不明白,接连的震撼,更是让他脸上出现了长时间的空白。

    乃至剑气下压,无数旧人跳下飞剑围上了他,他都还呆立在原地,直到一道哭声响起,才好不容易唤回了他的神智。

    但听到这个声音,奚陵的第一反应却是下意识后撤一步,有些无措地朝白桁悄悄挪近些许。

    哭的人是玄裕宗的一个长老。

    人群之中,要说谁最为激动,玄裕宗之人可谓首当其冲。

    他们一直知道奚陵还活着的事情,可与此同时,也一直知道奚陵命数将尽的事实。

    直到前几日。

    前几日,清芜仙尊杀进仙盟的消息传来,让原本已经放弃希望,在默默等待奚陵死讯的长老们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第一时间便找了尊胜老祖,求老祖为清芜仙尊再算一次。

    但其实他们也不用求,因为拜见尊胜老祖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卜算了。

    结果振奋人心,奚陵死劫已过,此后康庄大道,一片坦途。

    不过卜算归卜算,直到亲眼看到奚陵,他们才真的有了奚陵还活着的实感,尤其是看见奚陵向来惨白的面容,而今明显多了一点血色的时候,好几位都止不住的眼含热泪。

    奚陵看着,却陷入了沉默。

    好像无论多少次,他都不是很能感同身受于旁人对他的泪水。

    唔大师兄不算。

    他的大部分情感都给予了玄阳门,至于玄阳门之外若非灵台碎了这么一遭,奚陵都不知道,原来有这样多的人,对他这样关心。

    是因为自己救过他们吗

    想不明白,奚陵面露茫然。

    他像个突然得了一大笔财富的孩童般,开心是开心的,更多的却

    是一种受宠若惊的,觉得自己与这财富并不匹配的迟疑与心虚。

    这时,一只手悄悄贴上了背脊。

    是只很温暖的手,宽大厚实,像极了少年时期,手把手教他伏魔时,温和而又耐心。

    他一顿,突然就平静了许多。

    于是抬脚上前,奚陵终于不再沉默,将眼前这位哭到弯下了腰的长老扶起,安抚地拍了拍肩。

    对方似乎非常惊讶,几乎是慌乱地摆了摆手,抽抽噎噎道“我、我没事让仙尊见笑了,我就是最近主修心法,有些多愁善感了呜”

    有人在后面笑他“老李头你就丢人吧你,你弟子要是知道了,能笑话你两百年不止。”

    嘴上这样说着,说话之人却同样哽塞,一听就知道也没强上几分。

    似乎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李长老微微侧了下头,手臂摆动,像是想让奚陵先去看看别人,不必在意自己。

    不过他没能成功,奚陵赶在他张嘴之前,率先开口道“我没事了。”

    目光关切,奚陵语气异常认真,好像摆在眼前的不是一个喜极而泣的旧友,而是什么关乎于生死存亡的天下大事。

    想了想,又郑重补充“不要担心。”

    这句话的效果有多强,看长老傻住的表情就能猜到。

    明明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直到奚陵已经起身走到了另一边,都还能听见对方跟后面的人炫耀。

    “对对,就是这个胳膊,刚刚仙尊扶我就是扶的我这只胳膊。”

    “嘿,你小子,以前就属你运气最好,魔物站在面前都优先攻击别人,怎么一百年不见,还是运气这么好。”

    “不行,你得给我摸一下,就一下”

    “去去去,离我远点,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招人嫌”

    喧嚣骤起,有了这个开端,氛围一下变得轻松,不少原本还有些拘谨的人也都活跃起来。

    “仙尊是我您救过我的,在西州的时候”

    “还有我您不仅救过我,还指点过我一点刀法的”

    “跟谁没被救过似的,仙尊别理他们,那什么我也挺需要安慰的,您能不能也拍拍我的胳膊”

    “还有我还有我”

    “哈哈哈,我要一个月不洗澡”

    此起彼伏的声音里,奚陵难得耐心,认认真真回答着每一个人的话语。

    白桁没有参与,而是往旁侧挪了挪,静静看着眼前一切。

    既是要对付仙盟,白桁自然不可能仅仅只联系奚陵的队员。

    他们的战友众多,真要算的话,奚陵的手下也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罢了,此外还有相当多的一群人,他们虽不是奚陵的固定队友,并肩作战的次数也同样不少,彼此情谊浓厚,甚至因为多一分距离,对待奚陵的态度更加恭敬。

    不过,虽然早知道会有很多人都愿意帮助奚陵,这个数量,还是有一点超出了他的预料。

    思及此,白桁神色感慨中带着欣慰。

    只是看着看着,目光便不由自主地移了移,最终,落向了人群侧后方的数十道身影。

    和周围的兴奋相比,这帮人明显含蓄许多,在所有人都围住奚陵的时候,他们却并没有什么动作,如白桁一般,静静守在旁边。

    指尖微动,须臾,又重新落回身侧。

    他们是从前白修亦的队员。

    白桁大致数了数,发现有一个算一个,基本上全都来了。

    是白桁让梅文朔寻的人,自然也再清楚不过,他们来上一趟其实并不容易。

    有的常年闭关,轻易不出洞府;有的做了镇守某地的修者,外出一趟须得经过层层交接申请;甚至还有的,一跃做了某派长老或者干脆自立门户,日夜忙碌不休

    每个人都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这一趟的外出,或许会给他们添上很多不必要的纷扰。

    可他们还是来了。

    眸光微暗,暗金色的眼眸闪过几分难言的复杂。

    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和奚陵有着密切的牵扯,或队员或战友,还有很多掺杂了救命的恩情。

    但是,这些人不是。

    他们当中的很多和奚陵都算不上熟络,为了奚陵和仙盟作对这种事情,似乎叫谁都不该叫上他们。

    可白桁还是联系了,而他们也不负所望,通通来到了这里。

    这帮家伙

    白桁蓦地低下头,嘴边笑容涌现。

    挺好。不枉他从前操练时,为这群人操碎了心。

    当年白修亦虽然迟钝得厉害,久久没意识到自己对奚陵的情感,但即使没有爱情,却也凭一己之力,让他每一个手下,都知道奚陵对他的重要性。

    他们不是为奚陵而来的。

    他们是为白修亦。

    即使多年时间过去,即使白修亦只剩下遥远的回忆,即使许多年轻修士甚至只知道氐昴仙尊,连白修亦这个名字都闻所未闻。

    但还是有这样一群人,即使他已经不在,也还在帮他守护着他的师弟。

    一百年。

    好像很多变了,很多却也没变。

    被几百人同时搭话,奚陵想要脱身,还真没那么容易。

    好在,还有他二师兄吸引火力。

    当第一声带着震惊的“昭旭仙尊”响起时,一多半人就被吸引了注意。

    对此,奚陵一点也不意外。

    他家二师兄向来沉默冷淡,但他踏入战场的时间比奚陵还要多上十好几年,有着这么多年岁月的累积,还有两个战绩张扬无比的师兄师弟,祁旌再想低调,也低调不到哪去。

    况且,这里他的战友也同样不少。

    众人情绪再次高涨,不过这一回话题的核心,却是从奚陵转向了祁旌。

    对此,终于能够歇一口气的奚陵十分感激,由衷希望他家二师兄能多帮他吸引下火力,同时目光移转,在人群中寻找起白桁。

    这一看,便正好将白桁低头轻笑的一幕收入眼帘。

    只是明明他是笑着,奚陵却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极轻极淡的失落。

    忍不住顺着白桁的方位向前,奚陵一眼就看到了那群有些格格不入的身影。

    所有人都在谈笑,为奚陵度过了死劫,为祁旌“死而复生”,唯有这帮人眼含失落,脸上明显带着羡慕。

    奚陵愣了愣,一股力道却从身后传来,奚陵回身,对上了白桁的眼睛。

    他看上去似乎并没受到什么影响,发现奚陵在悄悄打量自己,还轻轻敲了下奚陵的额头,笑吟吟的,眼中有光芒闪烁。

    有那么一瞬间,奚陵感觉他是想说点什么的。

    但最终没有,白桁只是领着奚陵坐下,看着这阔别百年的旧友重逢。

    “这下知道,我为什么说这件事并没有你想的严重了吧”随手帮奚陵撩起一缕碎发,白桁看上去懒洋洋的,笑着开口。

    仙盟作恶多端,其实早在很多年前,就有人意图推翻,只是对方势力太过庞大,根本撼动不了,这才让他们猖狂到了现在。

    但在白桁看来,如果反对仙盟的人能团结起来,这个早已腐烂的组织,也并不是那么无坚不摧。

    只是始终缺少一个能召集所有人的声音而已。

    奚陵嗯了一声,也大概知道这一点。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声音竟会是自己。

    说老实话,对于今天的一切,他到现在都还有些恍惚。

    手掌忽然被人牵起。

    “知道吗,其实这里有差不多一半的人,我都没有联系过。”

    白桁语速平缓,话语的内容,却让奚陵诧异地睁大了眼。

    这是实话。

    数十年的伏魔生涯,他们曾保护过无数人,也曾和无数人出生入死,并肩而立,这样生死之间磨炼出来的情谊,比任何其他情况都要来得纯粹且坚定。

    但百年时光,终究还是太过漫长。

    漫长到足以让任何东西变质。

    老实说,白桁不敢保证,百年前可以随意交付生死的存在,过了这么多年,是否依旧初心不改。

    事关奚陵,白桁不敢松懈,因而他找的每一个人,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确保一定可以信赖以后,才会让华珩着手联系。

    这也是为什么,奚陵失踪的那几天,白桁会忙到连觉都没空睡。

    他一直都在看梅文朔的关于这些人的情报。

    “那多出来的这一半是”奚陵不解地问白桁。

    “是听说了你大闹仙盟一事后,主动找到华珩,问你需不需要帮助。”

    奚陵救过的人太多,其实即便是白桁,很多也都并不是很清楚。

    特意找上来的人里,这一部分人占了大半,不确定能不能信任、因而放弃联系的占了小半。

    白桁没有联系过他们,他们却一直惦记着奚陵的恩情,在白桁向他们说明了利

    弊以后,依旧一致选择了加入。

    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过往,奚陵很惊讶,被白桁抓起手背,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其实白桁也惊讶过。

    但是惊讶归惊讶,心底却似乎并没升起多少意外。

    他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曾无数次尝试,试图让奚陵改掉他大包大揽的毛病。

    从年纪尚幼开始,这孩子似乎就将自己定位在了一个“保护者”的位置。

    幼时实力不济,奚陵就已经在周围人都放弃了的情况下,坚定不移地频频出逃,自己保护自己,少年时修为才刚刚提上来一点,连成年都没有,就又迫不及待加入仙盟,意图保护比他强了不知凡几的白修亦。

    这样的特性,配上这样的天赋修为,其实很致命。

    果不其然,之后正式踏上战场,他的这个问题很快暴露无疑。

    他总想保护所有人。

    从奚陵加入仙盟起,除了雪山那次,清芜仙尊的队伍,一直都是存活率最高的。

    因为只要有奚陵在,他会拼了命让所有人活着回来。

    但这样的代价,却是奚陵常常遍体鳞伤。

    甚至有很多次,若非他半魔体质特殊,生命力强到离谱,根本都是救不回来的。

    这个问题,直到后来亲眼看到傅轩轶离世,才稍微有所好转。

    也仅仅只是稍微。

    渐渐的,白修亦不再劝奚陵。

    他改变不了奚陵,于是转而改变自己,奚陵既然想保护所有人,那大不了他再努力一点,尽量保护奚陵。他会将奚陵所接的每一个任务审查一遍,会将自己所有的伏魔经验、修行方法通通传给奚陵。

    说到底,白修亦也并不舍得强求奚陵做出改变,更有甚者,奚陵对他有如此致命的吸引力,又何尝不是因为他这“保护者”的特质

    又担心,又烦恼,又觉得他家师弟天下第一好。

    好在,奚陵感受到了他的担忧,此后再如何冒进,也会建立在保护好自己的基础之上,让白修亦放心不少。

    有道是福祸相依,凡事皆有利弊。

    其实现在想想,若非奚陵的这种特性,也不会一呼百应,时隔百年,仍有这么多的人,对他无条件支持。

    这是他和祁旌,乃至师父都做不到的事情。

    尽管奚陵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让他给得到了

    白桁有种捡了大宝贝的快乐,忍不住扬唇,在奚陵指尖又落下一记轻吻。

    “我家小黑娃,值得所有人喜欢。”

    他笑着开口,一道极煞风景的声音却骤然响起。

    “大胆狂徒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轻薄仙尊”

    剑气呼啸而至,得亏奚陵松手及时,不然高低得落个血溅三尺。

    白桁皱眉回头,又很快松了眉头。

    好、很好。

    居然还是他手下的人。

    丝毫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来人剑尖向前,还在气愤地叫嚣“你是什么人可敢报上名来”

    嗯

    好问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