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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卉风谷是个很美的地方。

    四面环山,风景优美,大片大片的花海一眼看不到边,微风一吹,便如碧波般摇摆。

    清晨的露珠晶莹透亮,要落不落地挂在花瓣之上,有淡淡清香弥漫谷间,间或蝴蝶飞舞,鸟兽啼鸣。

    白修亦和奚陵曾不止一次来过这里。

    那时正值魔物肆虐,整个五州气候大变,但卉风谷受的影响却很小,美不胜收不说,就连魔物也没有多少,在那个年代,像是一处梦中才有的桃花源。

    白修亦率先发现了此处,发现后的第二天,便神秘兮兮地将奚陵带了过来,而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艳,自己也不自觉笑弯了眼。

    那天以后,他们便每隔一年半载的,就会来这里坐一坐。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二人谁都没有跟别人分享过此处,这里像是一个独属于他们的空间,即使他们来此,也只是走走看看,很快便会离开。

    但其实,白桁和奚陵也来过这里。

    在三个月前,夹杂在奚陵那一大堆的遗愿之间。

    并且非常巧合的是,那一次恰好余顺去采购药材,到来此处的,依旧只有他们两人。

    人影翻飞,一男一女在花丛中穿梭。

    卉风谷南边有一座山。

    这座山的位置很妙。

    面朝山谷,可以将万花尽收眼间,一览整个谷间景色;面朝谷外,远远的则有一座繁华的小城,影影绰绰,可以遥望一下这个他们曾拼尽全力守护,用无数牺牲与鲜血,才艰难换来的烟火人间。

    而这座山的山顶,便是奚陵特意为自己和大师兄准备的墓地。

    精挑细选,从好几处共同的回忆中择出,纵观整个卉风谷,风景也是一骑绝尘的好看。

    若是平时,徐雁竹少说也要先停下来,欣赏一番如此仙境,但是现在,她根本没精力多看一眼,泪水就已不受控制,率先滚了下来。

    这些天里,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

    二师兄好不容易和众人再聚,没来得及坐下来聊聊近况,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寻人,抓着祁夙夜当搜寻工具,忙得时常找不见踪影。

    三师兄虽然已经转世,关心小陵的心却从未改变,可偏又帮不上什么忙,还有一个不知该如何面对的裘翊日日环绕,每天急得原地打转,却除了一点点变瘦,什么效果都没有。

    华珩比二师兄还要难见到,他除了要担心奚陵,还要操心宗门,此外大师兄似乎也吩咐了他什么事情,大部分时间,他都在玄裕宗角宿峰忙碌,但是偶尔见到的时候,徐雁竹也能感受到他状态的糟糕。

    还有大师兄。

    他几乎是没日没夜地折磨自己,谁劝他也不去休息,徐雁竹时常还会看到他坐在一处出神,这个原本属于奚陵的特性,转到他这里时,却给人一种喘不上气的压抑。有时徐雁竹对上他凝滞的目光,都会突然有种,他就要撑不住了的感觉。

    但是每当

    这样的想法冒出,下一刻,白桁就又会重新回神,继续有条不紊地统筹调动。

    每个人都在为奚陵而焦心。

    之前徐雁竹还能和梅文朔时不时聊天打趣,试图缓解气氛,可是现在,她也扛不住了。

    一边爬山,徐雁竹一边捂住嘴,生怕前方的白桁听见她的哭声。

    她已经不敢再给白桁任何一点刺激了。

    山不算高,以二人的修为,三两下也就翻了上去。

    可是当真的临近山顶,二人却不约而同顿住,好半晌,也没敢往前靠。

    新起的墓还挺漂亮。

    墓穴整个占据了山顶阳光最充足的地方,大片的野菊在坟后绽放,朵朵金黄,开得十分灿烂。奚陵甚至还在墓的周边围了一圈围栏,乍一看,就像个精致的小院。

    这一看就不是一天两天能弄得出来的,也不知道奚陵是什么时候悄悄准备的这些。

    而在墓前,已经放了一些贡品。

    朴素但不掩丰盛,墓前的盘中菜肉都有,糕点更是格外的多,徐雁竹愣愣地看着,第一反应竟是茫然地想她不该空手来看师弟的。

    白桁的第一反应就跟徐雁竹完全不一样了。

    代表了山民一番好意的贡品,却似乎刺激到了他的某处禁忌,他忽然冲上了前,一把掀翻了墓前的东西。

    徐雁竹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刻,白桁竟直接挖起了坟

    整个人扑到坟上,高大的身影好像发了疯,一下又一下挖掘。

    粗粝的石子划破了他的手指,有些湿润的泥土更是弄脏了他的衣袍。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个修士,用着最原始的方法,疯狂刨挖着坟面。

    徐雁竹终于反应过来了。

    “你做什么大师兄”完全吓没了魂,徐雁竹顾不得其他,慌忙上前拉他。

    但她被白桁一把推开了。

    明明白桁现在的修为远不如前,明明徐雁竹已转道做了体修,但对方此刻的力气竟远远盖过了她,徐雁竹根本无法抵挡。

    “你看不见吗我在挖坟”

    眼底血丝密布,白桁通红着一双眼,满是泥土的手因为用力过猛,还在止不住的颤抖。

    “他挖我一次坟我也挖他一次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

    徐雁竹呆住了,许久不再言语。

    但让她闭上嘴的,却不是白桁的话语。

    而是白桁粗劣语气间,终于压制不住的哽塞。

    大师兄在哭吗

    她有多久没见过大师兄哭呢

    徐雁竹愣愣的,有些迷茫地回忆。

    没有。

    从来没有。

    哪怕是小时候,她也从来没见过大师兄哭。

    飞扬的泥土越堆越高,坟前的身影也在泥土的裹挟下,越来越狼狈。

    终于,白桁碰到了一个冷硬的东西。

    “梆啷”

    伴随着沉闷的一声轻响,棺材终于打开,其内,抱着断剑的身体消瘦却难掩清俊,双眸紧闭,有种死尸般的安详与静谧。

    见到这样的奚陵,有那么一瞬,白桁几乎以为自己也要死了。

    直到他看见奚陵隐约还有些起伏的胸脯。

    “”

    被人一把掀飞出去的时候,奚陵都还是懵的。

    到地府了吗

    有些疑惑,有些迷离,奚陵被方才大力的拉扯弄得有些头晕,懵懵懂懂睁开眼,先对上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没来得及感慨地府的人长得还挺好看,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先将奚陵震得一呆。

    “你就这么想死吗”

    怒不可遏的声音愤恨到了极致,光听语气,似乎恨不能将手上的人剁碎撕裂,连皮带肉一起下咽。

    很少有人敢这么跟奚陵说话,正常情况下,他应该给对方一刀。

    但奚陵没有。

    他好像有些被吓到了,迟钝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吐了真言“地狱里有个人,我要去找他。”

    奚陵呢喃着,有些想问对方有没有看到他要找的人,却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到了他的脸上。

    一滴,两滴。

    剔透的水珠自脸颊滑落,仿若断线珍珠,一路滚到了颈侧。

    湿润、滚烫,滴滴沉重,每一滴的下落,都让奚陵猛然一抖。

    奚陵的神智终于有些回笼。

    如果说之前他是有些被吓到,那么此时此刻,奚陵是真真切切受了惊吓。

    山还是那座山,坟还是那座坟,眼前是白修亦也是白桁,而他

    他好像根本就没有死。

    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奚陵脸上露出了少见的慌乱,一片空白的脑子完全消化不过来目前的场景,他只知道

    白桁在难过。

    从来含笑的脸上,大滴的泪水如此刺眼。

    当即想要起身,但肩上的力道将他死死按在了碑上,无论如何动弹不能,想转头向场外求助,左右的视线又都被白桁挡住。

    最终,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触碰白桁眼角的动作近乎惶恐“不、不哭”

    只会摸刀的手擦泪如此笨拙,奚陵乱七八糟地给他抹着,肉眼可见的手足无措。

    直到一股大力强势地将他拥进了怀里。

    持续了十几日的紧绷,日日不敢合眼的害怕。

    焦躁、绝望、担心、恐慌各种情绪交集,通通汇进了这个拥抱里。

    两颗同样活跃的心脏急速跳动,沉闷的、杂乱的,却同时也是鲜活的,充满生气的。

    粗重的呼吸也遮盖不住彼此心跳的声音,奚陵感受到了白桁的颤抖,胸腔因为被拥得过度用力而有些喘不上气。

    但奚陵还是松了一口气。

    有反应就好。

    有反应,总比刚才一声不吭的落泪强。

    悄悄移了下手,奚陵想要拍一拍白桁紧绷的后背。

    这时,一个声音却蓦地响起“你完了”

    低沉,沙哑,咬牙切齿,怒意未消的声音中,影影绰绰的,还有些残留的哽咽。

    奚陵手一顿。

    “你完了奚陵”

    连不祥的预感都还没来得及升起,奚陵就只觉天旋地转,方才被白桁撅出来的画面再一次上演,不过这回,白桁是一把将他翻过来挂到了墓碑上,抄起地上一根树枝,半点不含糊地抽上了他的后臀

    想躲没能躲过,白桁摁他的手连青筋都在用力,奚陵被抽得抖了又抖,直到徐雁竹过来解救,才好不容易将暴怒的白桁唤回了神。

    “大师兄大师兄你冷静一点,小陵身体不好的”

    闻言,白桁终于停了下来,这才注意到,奚陵虽然活了,却依旧还是那个病病歪歪的模样,并没有比之前好上多少。

    他深吸一口气,又重新将奚陵抱了回去。

    这一次的动作轻柔多了,奚陵大睁着眼睛看他,眼角因为刚刚白桁的失控而有些微红。

    他倒是没介意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乖顺的一言不发,手指还偷偷抓住了白桁的衣角,一副任由白桁发落的模样。

    白桁一瞬不瞬地看着奚陵。

    从头到脚,从指甲到发梢。白桁像是要把他刻进脑子里,一点一点,看得异常仔细。

    少顷,他抚上了奚陵发红的眼角。

    “疼不疼”

    白桁语调很慢,换来一个犹犹豫豫的摇头。

    白桁于是冷哼了一声,将奚陵复又搂回了怀里。

    和刚才的那个怀抱不同,这个怀抱明显温柔许多,二人谁也没说话,就这样静静相拥。

    不过多日的负面情绪,即使是这样的温存,也依旧不能完全散去,许久,白桁开口道“我还没消气。”

    他语气硬邦邦的,换来奚陵默默将他拥紧。

    奚陵小声问他怎样才能消气。

    闻言,白桁却微微侧了脸。

    阳光正好,暖烘烘照在人身上,漾出一圈金光。奚陵在阳光中,看到了白桁绷紧的下颌。

    他说“你亲我一下。”

    突然到突兀的要求,奚陵顿时愣住。

    但他没愣多久,因为话音刚落,一旁,徐雁竹倒吸了一口凉气。

    二人双双后望,却见徐雁竹尴尬地看着他俩。

    而在她身后,一面硕大的水镜中,同时出现了祁旌祁夙夜余顺等数道身影。

    数目相对,鸦雀无声。

    唯有慢了一步的梅文朔匆匆赶来,声音异常明显。

    “什么什么白修亦哭了让我看一眼快让我看一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