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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也不知上天是偏爱娄玉宸还是报应娄玉宸,他所在的位置非常幸运,离奚陵很近很近。

    低垂的睫毛落下一道疲倦的阴影,灵台碎裂的那一刻,娄玉宸清晰地看到,奚陵那双漂亮的眼睛从专注到空洞,一点一点失去光泽。

    见状,他哪里还有犹豫,当即五指成爪,直直抓向了奚陵

    有一抹红光亮起,却是不知不觉,时间来到了清晨。

    深蓝色的天幕之下,霞光透过云层,倾泻着照向了人群。清瘦羸弱的身影靠坐在人群的中心,眉目沉静,带着疲惫。

    他脸很白,不是那种自然的肤色,而是被病态完全侵占的惨白,日出的曦光笼罩在他四周,朦朦胧胧,有种幽静而又神秘的美感。

    只是这样的美感中,却透着几分浓郁的、不祥的气息。

    娄玉宸的实力还是相当不错的,魔气纵横间,光是余波便让附近的修士脸上露出了痛苦,他速度极快,顷刻略至了奚陵面前。

    白桁是第一个看见这一幕的,当即脸色一变,直直冲了过来。可他实力本就大不如前,此刻受了伤,离得还十分遥远,纵使拼尽全力,仍然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娄玉宸对奚陵下手。

    同样的情况也在华珩几人身上发生。

    这大概是足以载入庐平城史册的时刻,好几位单拎出去都能震慑一方的存在,此刻全都脸色大变,翻腾的怒气无法控制地化作实质的威压,无差别笼罩了这片树林。

    就是可怜了林中若干的无辜修士,先是被娄玉宸的魔气摧残得体无完肤,好不容易逃出了波及的范围,几人威压一出,修为低一点的又直接趴在了地上,一个个被折腾得龇牙咧嘴。

    下巴微微抬起,那是一个自以为胜券在握的表情,但是娄玉宸却是不知,当年有一个同样自大的仙尊,也曾在奚陵灵台刚碎时靠近,然后,他被直接割了喉,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

    娄玉宸的实力比从前那个仙尊强点,丹田还没完全复原的奚陵比当初弱点,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一只清瘦的手轻飘飘探出,看似绵软无力,却轻而易举地就将那只魔气缭绕的手牢牢截在了半空,无论如何用力,依然无法寸进。

    娄玉宸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抓住他手腕的指节冷得惊心,娄玉宸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奚陵还能有还手之力,就先被腕间那极致的严寒所震撼,脸上的痛苦无法压抑地显现出来。

    还算炎热的天气里,自手腕为中心,娄玉宸的手臂竟转瞬间结出了霜冰,他想抵御,但收效甚微,想要撤退,奚陵的手却宛如铁掌,怎么也挣脱不了。

    倒也是个果断的,见势不妙,娄玉宸并没有太多迟疑,竟直接选择了砍断胳膊。

    鲜血冲天而起,溅到了奚陵脸颊的位置,骤然失去的重心让他有些踉跄地退了退,好在身后便是大树,很快稳住了身体。

    只是有一点不太舒服,娄玉宸的血沾上了他的眼睛。

    透过其间,

    天空也鲜红起来。

    他突然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

    想看谷幽写的仙尊的遗愿第一百零二章吗请记住域名

    遭遇暗算、碎裂灵台、送菜的小喽啰、血红的世界。

    一切仿佛历史的重现,就连突如其来很想抱一抱大师兄的心情,都和当年高度重合在了一起。

    断完手的娄玉宸痛苦万分,却完全不敢耽搁,捂着血淋淋的肩膀,拼尽全力往外逃命。

    但他跑不了。

    二人纠缠的这段时间,其余几人已经纷纷赶了过来,他们打得貌似还挺激烈,魔气激荡,灵力纵横,连奚陵这个半死不活的,都能感受到其间凶狠。

    然而,奚陵已经看不清,也听不清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连此刻是今夕何夕都想不明白,只隐隐记得,他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

    他要去洞天,进去找大师兄的转世。

    要抢阴阳镜,阴阳镜里有大师兄的身影。

    还有

    还有什么

    眼神越来越涣散,奚陵倚靠在树干,指节抓握成拳。

    根据百年前的经验,灵台碎裂后,他还有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能保持一星半点的清醒。

    可半盏茶实在太短太短,神智更是宛如潮水一般,以极快的速度消散。

    阴阳镜、大师兄、最后一战、大师兄、天魔、大师兄

    大师兄拒绝他、大师兄吻了他、大师兄受了伤、大师兄轮回转世

    一片混乱的思绪里,唯有大师兄三个字始终清晰。

    但这似乎也没多大用处,仅仅一个吐息过后,他就已经只知道大师兄,却连大师兄叫什么,长啥样,甚至死没死,都怎么也分不清楚。

    他已经在开始陷入癫狂的边缘。

    就在这时,一道遥遥的“小陵”,让奚陵涣散的眼又艰难地凝聚了一点。

    好几人都跑去追杀娄玉宸,唯有裘翊余顺以及白桁反其道行之,直直跑向了奚陵。

    前两人是因为战斗力低,去了也没什么作用,不如来看看奚陵的情况。

    他们并不知道那个阵法有什么效果,因而看到奚陵好手好脚出来,便以为没什么大碍,还大大地松了口气。

    可他们不知,和奚陵一起陷入阵法、看完了过去全貌的白桁又哪里能不清楚其中凶险

    脚下仿佛生了风,高大的身影疾速移动。

    他看上去很狼狈,不是衣着上的,而是慌乱奔跑的动作、乱成一团的表情。

    焦躁急切、愤恨担心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白桁的脸上居然现出了狰狞。

    他很少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刻,连当年最后一战他都能从容不迫,淡定赴死,却在此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罩住,一路甚至连路人都看不到,前前后后撞了好几个,半数人怒目而视,却在触及他可怕脸色时又都纷纷散去。

    余顺和裘翊也被这样的情绪所感染,尤其知道得相对多一些的裘翊,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凝重起来。

    白桁无暇顾及他们。

    快一点、再快一点。

    明明是一段不算长的路,明明他也没花上多少时间。

    可白桁却莫名有一种,他再不快,就要永久失去些什么的预感。

    直到他终于来到了奚陵的面前。

    手指因过分用力而发生了痉挛,白桁站都还没站稳,就立刻先探向了奚陵,想要判断一下他的情况。

    出乎意料的是,奚陵居然先主动抱住了他的腰。

    悬起的心顿时下落。

    灵台碎裂的半魔是不懂得抱人的,他们只会像魔物一样,本能里只有杀戮的欲望。

    会抱,那一定就是没事。

    狂乱的心跳里,白桁下意识回搂住怀中的身体。他没说话,但拥得很紧,那是恐慌到极致后的失而复得。

    可他却没有看到,奚陵抱住他的其中一只手里,还紧拽着娄玉宸的胳膊。

    以奚陵的洁癖,当然没有抓着只血糊糊肢体不放的嗜好。

    这其实是意识已经模糊,对外界轻微刺激失去反应的一种表现。

    同样的,他也没有看到奚陵环抱住他以后,脸上露出的满足。

    他好像又实现了一个愿望。

    刚刚临时冒出来的,也是百年前没能实现的。

    他抱到了大师兄。

    眼神空洞而又疲乏,奚陵嘴角却还绽出了一点浅浅的笑。

    随后,他猛然用力,一把推开了白桁

    “”

    一切发生的太快。

    极度的错愕间,白桁倒向紧随而至的余顺及裘翊,思维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再抬眼时,树下已然空荡,只有残留的大片血迹,暗示着这里曾站过一个身影。

    白桁好像回到了四个月前,在永绥城,奚陵第一次醉酒的那天。

    也是如此这般,明明就在自己眼前,却能转瞬间消失不见。

    原来,奚陵要是想离开,白桁从来没法阻拦。

    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一只断手嫌恶地扔在地面,奚陵垂着眼,恹恹倚靠在山壁边。

    有一个精致的空药瓶被山风吹得翻滚,如果白桁在这里,应该立刻就能认得出来。

    是之前在永绥城,暴打城主过后,阮芸为表感谢给他的仙品固灵丹。

    一挣脱开白桁,奚陵就以最快的速度,迅速将药咽了下去。

    但其实,即便吃了药,他的眸光也依旧恍惚迟钝,并不如何清醒。

    灵台是个神仙难救的东西,纵使阮芸这颗丹药已然到达了仙品,也只是险而又险地将碎裂的部分粘连在一起,这样的连接并不稳定,甚至每隔一段时间,奚陵都能感觉到神智又空茫一点。

    不过,够用就行。

    扯下一块布料,奚陵吃力地思索了许久,才蘸着娄玉宸的血,将自己要做的事写了上去,预防后面的不清醒。

    这是他一早就想好了的。

    既然察觉到了自己即将死去,那么进入洞天前,奚陵自然也是做了一点点准备。

    这瓶丹药,就是他准备的那可怜的一点点。

    奚陵不怕死,活着有活着的好,死了,也有死的解脱。

    唯独有一点他特别不愿他不想疯疯癫癫去死。

    可偏偏,奚陵想来想去,也还是觉得,自己的死大概率会和灵台有关。

    于是他带上了这瓶丹药。原本是想着,灵台一碎,他就服下去,然后去找个山水宝地,把自己和大师兄埋在一起。

    而现在,左右也活不了了,他决定在埋葬自己前,干脆再多做一件事。

    他要去找一趟仙盟,找到害他的那帮杂碎。

    没想起来也就罢了,想起来了,那他就要把这些人全都剁了。

    纯白的布料之上,血红的“剁”字龙飞凤舞,张狂至极。

    紧随其后,奚陵又写了个更大的埋13”。

    这个字的待遇就和前面完全不同,认认真真写完,奚陵停顿片刻,还在旁边添了朵小花。

    笔顺流畅,圆润可爱,那是当年为了追求白修亦练出来的技能之一。

    但等写完,奚陵却迷茫了好一会。

    明明推开白桁时还想着,不能让白桁看到他发狂的模样。近百年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他受够了,灵台是个无解的东西,奚陵不想疯,更不想让大师兄如华珩徐雁竹一样,经历要不要送他上路的心理挣扎。

    可是现在,他连白桁和大师兄有什么关系都弄不明白了。

    他只是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然而左想右想,就是想不清晰。

    这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在作祟,岌岌可危的灵台为了保护自身,优先模糊了最容易产生刺激的部分记忆。

    绞尽脑汁,收获的却只有阵阵头痛,好一会,奚陵终于恍然地重新举起手。

    啊对,要和大师兄埋在一起,但是没有大师兄。

    “迁坟、迁坟唔”

    小声嘀咕着,娄玉宸的血有点干了,奚陵拧巴了一下,伴随着“咔咔”的脆响,胳膊变了型,好在血挤出来不少。

    “剁”与“埋”之间多了个“挖”,奚陵终于满意,举起来细细欣赏。

    少顷,他像从前收起遗书那样,宝贝似的将这张布也塞进了怀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