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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二合一)
    小心翼翼开口,奚陵甚至忘记了阻止白桁撩他的衣服。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错觉,但奚陵明显感觉到,有一点温热混杂着雨水,湿漉漉地淌在他指尖。

    “是下雨了。”白桁的声音干涩沙哑。

    他的手在抖,唇也是,先扯开了奚陵的左袖,那是他之前在雪山上伤的那只,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小臂上,一圈无比狰狞的缝合线。

    随后,他停滞了一会,又几乎是有些颤抖的,拉下了奚陵摸着自己眼角的手。

    这一次,奚陵没有挣扎。

    察觉到白桁情绪异常以后,他就彻底安静了下来,乖乖的任由对方卷起他的衣服,只是在伤口露出来的一刻,到底还是有些不自在地微微瑟缩。

    雨更大了,狂风呼啸,呜咽般在院中回荡。他们两个人的姿态其实相当狼狈,白桁身上本来就湿,一通撕扯下,混满了雨水与污泥,奚陵也没比他好到哪去,一身白衣脏兮兮的,像是谪仙无意坠了泥地。

    他们一个瘫坐,一个半跪,肆虐的风雨里,像两只面对面的落汤鸡。

    尽管已经有所猜测,在看到奚陵右手几乎一模一样的缝合线后,白桁指尖还是猛然一抖。

    然后,是左腿的脚腕,右腿的脚腕。

    狰狞到恐怖的伤痕,占据了这具本该完美的身体,白皙肤色之下,它们是那样突兀,象征着奚陵曾遭受过的痛苦。

    甚至,奚陵的右脚还稍稍缝歪了一些。

    “怎么回事”白桁好像垮掉了,原本半跪的姿势几乎都维持不住,抬手搭了下回廊的扶手,才能勉强支撑着开口。

    而他的嗓音干涩极了,奚陵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丝凝滞的哽塞。

    只是太轻微了,轻微得像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

    奚陵迟疑地打量了一番白桁的神色,才带了点试探的小声回答“断掉了。”

    这是句显而易见的废话,毕竟奚陵的伤势打眼一看,就知道是曾经断过。

    他这么说只是想将白桁糊弄过去,可是白桁却不依不挠,继续追问道“怎么断的”

    “我不记得了。”奚陵摇摇头,轻轻开口。

    闻言,白桁深深吸了口气。

    奚陵听到了他颤抖的鼻息,心里突然就有些发闷。这是对他而言很陌生的情绪,他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此时此刻,他迫切地希望,白桁不要再露出这样的表情。

    但他其实,并不太知道白桁是怎么了。

    冷风拂过,带来些许水珠,奚陵额前的发丝打湿了,被白桁抬起手,用灵力慢慢烘干。

    他所在的方位其实十分巧妙,正好能为奚陵挡住寒风的呼啸。可他个子虽高,面对这样疾风骤雨,到底还是太过渺小。

    奚陵伸手,碰了碰白桁破破烂烂的衣料。

    之前被黑暗与雨水遮挡,因而奚陵并没有看清其间的异样。

    直到现在才发现,白

    桁原来受了很多伤。

    伤口都不大,却密密麻麻,均匀分布在身体的每一个地方,奚陵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认真道“我帮你把欺负你的人杀了,你别不开心了,好不好”

    话音落下,白桁没什么反应。

    奚陵不明白,眼中闪过无措的茫然。

    他像个发现主人难过的小兽,不得其解,却又急切地想要安慰。

    于是他又倾过身,抱住了白桁湿漉漉的肩膀。

    上次这样抱一抱他,他好像就恢复了不少。

    只是白桁真的好冷。

    奚陵抱上去以后,觉得自己好像拥了个大大的冰块。

    他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却并没有放手,悄悄拥得更紧了一些。

    这次,白桁终于有反应了。

    “疼吗”

    他哑声开口,手掌覆上了奚陵的小臂。动作很轻,带着珍重和怜惜。

    雨声的干扰让这两个字听起来不甚清晰,但奚陵还是听出了其间的压抑,莫名的,他觉得白桁在酝酿着什么东西。

    奚陵稍稍有些犹豫。

    十指尚且连心,四肢尽断,怎么可能不疼。

    即使奚陵不记得了,在听到这句问话之时,身体间也骤然泛起一丝心有余悸般的寒意。

    但最终,他摇了摇头“不疼了。”

    对于这个答案,白桁扯了下嘴角。

    “骗我。”

    明明刚刚才疼得脸色煞白,怎么可能不疼了。

    随后,白桁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不大,夹杂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间,又沉闷又暗哑。

    但听上去却那样悲伤,带着连奚陵如此迟钝之人,都能听得出来的颓唐。

    “我不知道”半晌,白桁才终于停了下来,几近呢喃地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奚陵有些不安。

    他试图松手,想看看白桁此刻的脸,却忽然,对方猛一用力,将奚陵死死按在了怀里。

    强劲的力道之下,奚陵轻哼一声,一度有些无法呼吸。

    但他没有挣扎,反而学着白桁从前对他那般,笨拙地抬了抬手,拍了拍他紧绷的后脊。

    冷风中,二人紧紧相拥,抱了许久许久。

    忽然,白桁道“裘翎说,你要死了。”

    毫无预兆的话语,让奚陵拍打的动作骤停。

    直到现在,他好像才终于明白,白桁今晚究竟是为什么如此反常。

    可是这一次,他却不知该怎么安慰。

    死亡是最残酷的事情,就连他自己,也至今无法坦然接受几位同门的逝去。

    最终,奚陵也只能干巴巴地伸出手,摸了摸白桁因为紧绷而显得冰冷的下颌“你别难过。”

    也不要哭。

    白桁面无表情地抓住了他的手。

    奚陵有些迷茫,怔愣地看他。

    雨声好像渐渐小了,但风还很大,呜呜咽咽间

    ,白桁那双暗金色的眼眸深沉而晦暗。

    还有一点十分坚定的,奚陵不能理解的偏执。

    “我不会让你死的。”

    一字一顿,白桁死死凝视着奚陵。

    奚陵不解地回视,不明白他这样说的原因。

    他的命是尊胜老祖批的,问的是八星,窥的是天机,千年以来,从未出过一点差池。

    况且他也并没有那么想活下去。

    但是这句他没太敢说,他觉得自己要是说了,白桁又会像刚才那样凶。

    不过,白桁好像察觉到了一点。

    他松开了抓着奚陵的手,微微前倾,朝他靠近了一些。

    一瞬间,奚陵几乎以为他要做点什么。

    奚陵能感觉到冰凉的呼吸打到了他的额角,他有些愣,身体不自觉微僵。

    但是没有。

    白桁重新直起了身,缓缓伸手,却是捏玩起了奚陵的脸颊。

    这有些亲昵的动作让奚陵不太自在,他在走掉与推人间迟疑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顺从。

    只是不知为何,奚陵觉得这个动作有些熟悉。

    “等我回来。”

    并没有捏多久,白桁后退一步,将一旁的长伞塞进了奚陵手中。

    而后毫不犹豫的,转身走进了雨幕。

    白桁说让奚陵等他,可奚陵等了足足三天,也没等到他回来。

    奚陵坐在桌前,垂眸看着眼前的海鲜。

    以前这些东西,他基本就没有自己动过手,往往刚刚落座,白桁就全都给他剥好放进了盘中。

    其实也不是不会自己弄,除了格外麻烦的几种例如螃蟹一类,奚陵还是都知道该怎么处理。

    他只是有些惊讶,他好像,已经习惯了白桁的存在。

    心不在焉地拿起一只河虾,奚陵稍一使劲,虾身就化作碎片,四散着冲向了桌上其他的无辜友人。

    徐雁竹的一个弟子惊叫着险些被削掉了臂膀,幸好反应够快,才只划破了一点衣袖。

    另外几人则是在徐雁竹的眼疾手快之下,扔出了一个防护符,才险而又险地幸免于难,却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原本热热闹闹的餐桌骤然安静,所有人都惊骇地看向奚陵。

    奚陵也愣愣地看着自己。

    炸开的虾壳不仅波及了旁人,连他自己的手掌也是,霎那间鲜血淋漓。

    他又失控了。

    从那次吃了白桁给的东西以后,他的丹田就恢复了近半,虽然离全好还有很大的距离,但至少让他对自己的灵力的控制力,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可他还是失控了。

    便是丹田修复之前,他都很少有这样低级的失控。

    余顺从桌底下艰难地爬了出来,脸上灰扑扑的,头发也因为躲得太急而杂乱不堪。心有余悸地探了探头,确认安全以后,才呼哧呼哧重新坐回了远处,忍不住道“公子,还是

    我来给你剥吧”

    奚陵张了张嘴,

    ,

    须臾,才闷闷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对不起”

    他垂眼,脸上被沮丧逐渐占满。

    见状,余顺和徐雁竹立即对视一眼。

    余顺“没事没事,我很会剥虾的,公子你看,我一下能剥三只”

    徐雁竹“正好我也想训练这几个小崽子临时反应能力,小陵干得好,帮了我大忙”

    余顺“公子你这手疼不疼我去给你拿东西包扎,你别动千万别动”

    徐雁竹“南边柜子里有伤药,快快快小陵疼死了”

    鸡飞狗跳的好一通折腾,奚陵呆坐席中,被迅速裹好了伤口的同时,眼前还摆满了剥好的各种海鲜。

    徐雁竹的几个弟子也十分有眼力见,当即夸赞道“前辈好厉害,我们都没反应过来。”

    “好强的实力我还以为我命休矣”

    欢声笑语中,所有人都在努力略过刚刚发生的事情,奚陵呆了呆,好一会,才伸手,继续吃了起来。

    见状,众人都松了口气。

    奚陵也轻轻抿了抿嘴,三天来的沉闷似乎也消散了一点。

    但是,还是不开心。

    于是奚陵决定,找一个发泄口,宣泄一下自己活跃的灵力。

    黄昏的时候,众人又结束了新一波关于秘境的探索。

    在前天夜里,他们有了一个新的发现失魂症与前世有关。

    这个发现是奚陵早就知道的,他并不惊讶,只是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而确定了这一点以后,众人立刻将目标锁定到了神魂或转生相关的先天灵物身上。

    搜索范围一缩小,效率也明显高出了不少,今天大家的任务都提前结束,只等着明日再来看看阵法的探寻结果。

    裘翎是最后走的,他蹙着眉,时不时抬头看看,却始终没有等到自己要等的人出现。

    奇怪

    按了按跳了许久的右眼,裘翎莫名有些不安。

    这不是个好兆头,他起身,决定去找一找余顺。

    然而,他并没能走出这个小院。

    没有一点预兆的,骤然袭来的拳风气势磅礴,直直抡向了裘翎的脸。

    这一拳速度太快了,雷霆万钧,却又悄无声息,裘翎甚至连躲都没来得及躲,就被这兜面的一下重击,砸得眼前发昏,眼冒金星。

    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裘翎以多年行医的经验判断,这应该是他的头骨裂开了一点。

    下意识的,他立刻用灵力将自己保护了起来,却还是在第二拳来临之际,被当胸砸到口吐鲜血,险些无法站立。

    而这,还是在眼前之人手下留情,没有动用刀气的结果。

    踉跄地后撤数步,裘翎捂着胸看向眼前的奚陵。

    奚陵冷冷地看他。

    早在两天前,他就想把裘翎打一顿了,只是苦于余顺一直在他身

    边,这才迟迟没有找到机会。

    而方才,他终于找了个借口将余顺支开,说什么也得给这个人来一顿痛快。

    这里还是之前白桁抱过他的那个院子,裘翎此刻所站的,也正是白桁递伞离开的角落。

    奚陵顿时又想起了白桁那天晚上的失常。

    心情更不好了,奚陵想也不想,按着裘翎又是一顿猛打。

    拳拳到肉,二人身影纵横交错,多灾多难的小院又断了几根长柱,碎石纷飞之中,裘翎狼狈到鼻青脸肿,只能努力地用防御符堆叠,以求减轻些受到的伤害。

    尤其是手和脸。

    他不太想被余顺发现。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昏暗夜色中,只有沉闷的碰撞,与时不时响起的痛喘。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奚陵渐渐解气了,一把扯起了裘翎的衣领“为什么不还手”

    虽然裘翎还手了也够呛能有太大的作用,但奚陵还是有些奇怪,裘翎居然就这么任由自己折磨。

    他已经被奚陵砸到有些神志不清了,闻言反应了一会,半晌才回过神来。

    为什么

    大概是被打习惯了吧。

    毕竟很多年以前,奚陵看他一次揍一次。

    不打残,不打死,只是像现在这样,打到他爬不起来为止。

    “你是咳咳因为白桁”

    说话一咳一喘,裘翎鲜血止不住外漏,打湿了奚陵握他衣领的手。

    奚陵瞥一眼,有些嫌恶。

    “他是个可怜人。”莫名其妙地笑了,裘翎咧着嘴,脸上泛起了和平日大相径庭的癫狂。

    奚陵觉得他好像疯了,想要扔掉,裘翎却还在笑“可怜哈哈哈,太可怜唔”

    重重的一声痛哼,奚陵面无表情收手,如愿以偿获得了安宁。

    随后,他思考了一会,到底还是给一个这几天有过交流的医修发了个传讯符,告知对方这里有条死狗。

    对方很快传来回讯,问奚陵是怎么回事。

    “嗯,对,摔的。”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脑子不好。”

    做完这些,他将传讯符扔到了裘翎身上,转身离开了小院。

    中西南北四州的中间,夹杂了大渊。

    三百年前,一场史无前例的地震动荡五州,天塌地陷,海水倒灌,震后,一道巨大的深渊就此出现,一同带来的,还有改变了人族命运的魔气。

    但是没有人知道,在满溢了魔气的大渊尽头,有一处堪称神迹的山底。

    山底之中,是一个灵气满满的神奇洞穴。

    穴内,晶莹剔透的灵脉连绵起伏,在黑暗中泛起微光,化作实质的灵泉仙气飘渺,潺潺的流淌其间。

    灵泉所到之处,一切凡石化作珍宝,却忽然,一双纯黑的长靴踩上了它。

    “你又来了。”

    缥缈出尘的声音,从洞内的四面

    八方传递,

    无根无垠,

    找不到任何来源的位置。

    它听不出男女,听不出性情,就连音色也十分奇妙,像是凭空出现,不属于这个尘世存在。

    只是不知为何,这声音之间,似乎隐约夹杂了一点无奈。

    “咚”的一声,来人猛然跪下,嗓音低沉,带着压抑的嘶哑“我想求您,救救我师弟。”

    他的拳头握得很紧,指间微微颤动,像是握着唯一的希望。

    然而,洞内的声音却迟迟没有回应。

    白桁没有催促,却也没有移动,不管不顾候着,执拗地等待一个结果。

    许久,声音道“这是他的命数。”

    “命数”闻言,白桁笑了。

    命数这种东西,由谁来提,都不该由他眼前这位。

    “所以,您救不了吗”白桁抬眼,目光在洞内移转。

    缥缈的灵气也盖不住他眼底的凌厉,白桁下跪的身影依旧挺拔无比,他扬着头,身体因为紧绷而微微发抖“您能将我复活,为什么不能救他”

    “凡事都要付出代价,两年前,你为了让他苏醒,已经找过我一次。”

    “所以呢你觉得这叫醒”白桁冷嗤了一声,因为愤怒,甚至忘了敬语,“灵台岌岌可危,身体奄奄一息,我连让他恢复记忆都不敢,生怕一刺激,他就又要回到过去,你觉得这叫醒”

    “我很抱歉,你的修为只能换这么多。”

    “好、好。”

    “就当我修为不济吧。”

    白桁垂眸,却蓦地一笑。

    “但您不愿救他,是真的不能忤逆命数,还是觉得他的存在,对您有威胁呢”

    这一次,声音沉默得更久。

    白桁这回却不等对方开口“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他说着,忽然从地上站起。

    这个山穴的情况特殊,灵气重的同时,寒气也是极猛,仅仅是半个时辰不到的跪立,依旧让白桁的双膝感受到了强烈的痛意。

    但他站得很稳,姿态挺拔,剑一般森然峭立。

    “我玄阳门,七十二代,为您而生,为您而死奚陵当年的战绩,您应当比我清楚。”

    “我会帮您,求您救救他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