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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夜风吹过,客栈空荡荡的走廊一片诡异的静默。

    白桁默默让开了位置,露出了身后的房门,被无辜关在屋外许久的余顺这才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间。

    不过推开了以后,余顺却没急着进去,而是回过头,有些迟疑地看了白桁一眼。

    白桁没有察觉。

    他正靠在客栈的廊柱旁和奚陵说话,给余顺身心带来巨大伤害这件事显然没在他心上留下丝毫愧疚,他专注地看着奚陵,一张线条锋锐硬朗的脸上带着与相貌不符的,温柔的笑意。

    难得的是,奚陵并不排斥白桁的闲聊,每一句都一字不落地回应,白桁偶尔问他点什么,也都会认认真真思索。

    站在一个真心实意希望奚陵过得好的朋友的角度,能有白桁这样一个又关心又体贴,关键时刻还很可靠的人陪在奚陵身边,余顺还是很高兴的。

    但问题是白桁知道奚陵命数将尽这件事吗

    在一阵忧心中进了屋,余顺完全不知道,有一个人找他已经找了整整三个月。

    玄裕宗,角宿峰,掌门所在的殿堂之中,重重的开门声响起,闭目打坐的华珩缓缓睁开眼睛,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门外的裘翎。

    “华珩,再给我一队弟子,我要去其他州看看。”完全不同于平时展示的那副儒雅和顺的模样,裘翎眉目森冷,脸色难看地看着华珩。

    和他的急躁完全相反,华珩慢条斯理的,起身先整理了一下衣物,才开口道“从三个月前开始,你就频频找我借人,今天是第十六次了。”

    “可是余顺还是没找到。”裘翎看样子已经在爆发边缘了,一张本该是温柔精致的脸因为压抑而越发绷紧。

    “我找遍了整个南州,也没找到一点他的消息,他修为那么低,又总是烂好心,你要我怎么不着急”

    “烂好心”这个词由五州中出了名老好人的裘翎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奇怪。

    闻言,华珩却还是十分平静“我倒是觉得,他应当是跟我师兄走了。”

    “不可能”裘翎想也没想就否定了,“如果是跟着奚陵走的,他一定会跟我提前说一声,再不济也会找人发个传讯符。”

    “按我师兄的性子,离开时不会特意带着他,余顺如果跟着走的话,十有八九是自己跟上去的,来不及同你交代也正常。”

    低头拨弄起自己手腕上挂着的玉坠,华珩继续说着“你也说了,是找人发传讯符,或许他已经找人发过了,只是意外没发出去。”

    这番分析的确是很有道理,裘翎无法反驳,却迟迟没再开口。

    “你是真的完全不认为余顺会跟着我师兄走吗”片刻的沉默以后,华珩忽然抬起头,好似明白了什么。

    他语气平淡,比起质问亦或讽刺,更像是十分平淡地陈述着一个事实“还是说,你是害怕像以前那样,被我师兄打得像条死狗”

    裘翎漂亮的脸扭曲了一瞬。

    看得

    出他是想说点什么的,但嘴巴张张合合,愣是也没憋出个屁,最终,他闭了闭眼,问“你上次说,奚陵会去找你四师姐她在哪里”

    dquo”

    “好。”言简意赅地留下这一句,裘翎转身欲走,却在门口时被华珩又叫住了。

    华珩没有看他,端起桌上的一杯清茶,抬袖慢饮“注意一下你的表情,裘大夫。”

    裘翎猛地一顿,在主峰殿堂光滑的玉制摆件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暴躁、焦虑、尖锐、偏激

    他像是被人骤然泼了一盆凉水,先是怔愣了一会,而后立即调整了自己的表情,不出一会儿,就又恢复成了往日谦谦君子的样子。

    裘翎转过身,假笑着看向华珩“你还是小时候跟在奚陵屁股后面,叫我裘大哥的时候比较可爱。”

    华珩的回应是抬起手,隔空关闭了殿堂的大门。

    终于清净了,华珩垂眸,凝视着自己手间的玉坠。

    须臾,又重新闭上眼,打坐起来。

    庐平城封了足足三天,才终于开了城。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客栈的人都十分兴奋,这三天客栈爆满,接踵而来的便是难以忍受的闷热,昨日甚至还一度供不上水,想拍拍凉水解解暑都根本没有办法实现。

    左右他们也并不着急,奚陵几人本来想吃过午膳再进城的,不过前两日遇到的那一桌年轻人却凑了上来,无比热情地邀请三人一同前行。

    “午膳可以入城后再吃啊我知道有几家饭馆,味道相当不错”

    他们七嘴八舌,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城中的美食。

    听到这些,原本闷不吭声的奚陵被吸引了注意,脑袋时不时点上一点,听得十分专心。

    见状,白桁和余顺毫不犹豫,当即决定入城。

    但一窝蜂跑去城门口的结果,就是入城之人的队伍排成了一条长龙。

    看着眼前仿佛没有源头的人群,余顺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这也太夸张了吧。”

    “唉,没办法,听说城中异常的人虽然控制住了,但始作俑者还是没有揪出,为了安全着想,这次入城检查非常严格,每个人从头到脚都得严查一遍才行。”余顺的惊叹声有点大,引起一个同样排着队的人好心同他们解释。

    这话使得一行人十分丧气。

    但来都来了,再回客栈也不太现实,无奈之下,众人只得老老实实排在队伍的末尾。

    好在,有白桁的清凉符笼罩,这段路对于几人而言也不算难熬。

    只是在排队的过程中,不少人都渐渐发现,入城时检查的严格与否,其实也是分人的。

    对于普通人,一切流程正常,查询的士兵恨不能把人衣服都掀了,从头到脚全方位查验。

    面对修士,他们却换了个态度,随随便便询问两下,就很轻易地放了人。

    奚陵三人有行走的符咒在身,自然也属于被轻易放走的一类,但

    与他们同行的这群年轻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奚陵还等着他们告诉自己饭馆的位置呢,

    决定在原地等待一会。

    然而,

    一会过去了。

    两会过去了。

    足足半柱香时间转瞬即逝,这几人却还是没有出来。

    奚陵一回头,却发现他们被齐齐带到了另一边。

    咦

    奚陵不解,正迷惑之际,白桁在后面按了按他的脑袋,淡淡道“去看看吧。”

    说着,他率先走向了远处的几人。

    “十两银子一个,麻烦付钱快点,后头的人还多着呢。”

    三人一走近,先听见了一个士兵催促的声音。

    闻言,几人中的书生嗓子都劈叉了“十两你怎么不去抢”

    “嫌贵啊嫌贵那你也可以不交,退回去重新排。”

    “你”

    “怎么回事”前方争执的厉害,白桁找到了一旁正在叹气的、先前同他们说过话的那位小哥。

    他其实挺懒得管这种闲事的,但他家小陵还等着尝尝这伙人推荐的饭馆,这事可拖不得,再晚一会,奚陵就要饿了。

    闻言,小哥愁容满面地同他们解释。

    这事说起来也不算复杂,不过就是一场打着安全名义的强买强卖。

    用士兵的话来说,就是城中近日不太太平,有不少白姓突然出现失魂症,为了城中之人,也为了城外人的安全着想,所有人必须购买静心符才可进入,不买的一律不准入城。

    白桁看了一眼士兵手上的符咒。

    老实说,这件事本身是没问题的,若城中情况真如那士兵所言,佩戴静心符的确是防患于未然的有效方法。

    符咒也是真的符咒,瞧着画符之人水平相当不错。

    就是这价格,实在算不上合理。

    这种普通小修士都能随手画上几个的符,别说十两,三两都还嫌多。

    但在人家的地盘,就要遵守人家的规矩,几人虽说郁闷,最后怨气冲天的,还是掏出了荷包。

    可这实在太贵了,普通人家里,十两银子已经是三个月的口粮。

    商量了一番,书生道“我听说静心符有保护范围,我们就这么几个人,买两张应该够了吧”

    他们自认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不想士兵丝毫不通人情,冷冷道“不行每个人都得买”

    “你”书生气得不行,直接撸起了袖子。

    “哎哎,算了算了”眼看着事情就要闹大,不远处的几个士兵已经敏锐地盯向了这里,书生的同伴们连忙拉住了他,才堪堪将人拦下。

    原本这件事进行到这里,同奚陵其实扯不上什么关系,却不想那士兵大概是看他一个人站在旁边,还以为他也是刚被搜查完的普通人,立刻招了招手,唤道“你过来”

    听到这话,奚陵很是反应了一会,才迟钝地指了指自己,茫茫然睁大眼睛。

    说来

    好笑,

    士兵这句话出口以后,

    这块小小空地上的寥寥十数人,竟是出现了四种截然不同的反应。

    首当其冲第一种是拦住奚陵的这位士兵,他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打量了这位瘦巴巴的虚弱年轻人一通,最后欣慰地得出了一看就很好欺负,又可以宰上一笔的结论。

    第二种是来自于余顺,他在士兵那态度极其恶劣的几个字出口的一瞬就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抓住了身后药箱的背带,默默回顾着已然烂熟于心的急救流程,只待士兵倒下去的一瞬就立即出手。

    第三种是来自于书生和他的同伴,在他们看来,奚陵就是个身体虚弱的病重公子哥,性子还柔弱得很,内向又不爱说话,士兵这么吓上一吓说不准会吓出个什么好歹来,于是连忙上前拦住,谴责道

    “有话好好说,这么凶神恶煞的作甚,这位公子身体不好,出了什么事情你担得起吗”

    说着,他们还看向了白桁,用眼神暗示着他赶紧到奚陵身边去,没看你家主子被欺负了吗

    是的,他们一致认为白桁是奚陵的护卫。

    不过能请到一位修士做护卫,这个姓奚的小公子来历恐怕不简单。

    似乎是接收到了几人的暗示,白桁很快就有了动作,在众望所归中走到了奚陵身边。

    只是他的反应显然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轻轻按了按奚陵的肩,随口嘱咐道“别打要害,不然余顺那个小菜鸡可能救不回来。”

    他在说什么

    正茫然着的奚陵非常无辜地抬头。

    “我没有要打人。”奚陵郑重地同白桁理论。

    “磨叽什么你要不想进城就别进了”一大早忙碌到现在,士兵的耐心比米粒大不了多少,蓦地大声吼道,将奚陵一下就震回了神。

    好凶啊。

    他抿了抿嘴,慢慢走近。

    “你好。”轻轻站定,奚陵十分有礼。

    士兵对此理都不理,而是看了看奚陵那身一看就不便宜的衣服。

    士兵“你得五十两。”

    “不是,凭啥啊”蓄势待发的余顺当即不乐意了。

    “就凭他一看身体就不行,属于特别容易被魔物得手的类型。”他说着,从一堆符纸里拿出一张看起来同其他并没有任何区别的,“他得用特殊的静心符。”

    说着,士兵手掌一伸,不言而喻地冲奚陵挑了挑眉。

    奚陵“”

    他没有钱。

    见状,士兵见怪不怪,扯着调子阴阳怪气道“没关系你这种人我见多了,钱没有,拿东西抵也可以。”

    一边说,士兵一边抬眼将奚陵扫视了一遍。

    但很可惜,他遗憾地发现,这个看上去就又富又好惹的白衣公子居然什么配饰都没有,全身上下除了脖子上被衣物隐藏了一半的项链,找不到任何可能值钱的东西。

    算了,将就吧。

    他抬手,指向了奚陵的项链。

    “你这个”

    话才出口三个字,突兀地戛然而止。

    随后,嚣张的话语变成惨烈的哀嚎。

    上一刻才说过自己不打人的奚陵翻脸比翻书还快,一把抓住了士兵的胳膊,面无表情捏爆了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