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陵心爱的小院终于安静了。
方才叽叽喳喳的人群此时一片安静,厨子也昏迷得很彻底,死狗般躺在地上,再发不出半点扰人清静的声音。
奚陵其实是个特别有领地意识的人。
熟悉他的人基本都知道这一点,因而就连华珩当初派人来看着他时,都知道识趣地提前叮嘱不得踏入小院,可见奚陵在这方面,的确是非常敏感。
这帮人若是在别的地方吵吵嚷嚷也就算了,奚陵压根不会在意,说不定还会捧着糕点看戏,但敢闹到他这里,他才不管什么谁对谁错,没把人打死都还得感谢他嫌死门口晦气。
可惜厨子不知道,傻乎乎跟着他跑来的狐朋狗友们,就更加不清楚了。
他们还一脸惊恐地看着远处俨然已经进气多出气少的厨子的惨状,下意识看向了一旁的执法弟子。
丁连也傻了眼。
他身为执事弟子,见到这种恶性伤人事件理应制止并捉拿,但要他捉拿眼前这位
咽了咽口水,丁连正在脑中疯狂思考措辞之际,奚陵又扫了他们一眼“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打扰前辈了弟子这就带他们离开”
说罢,执事弟子顶着一干人等从希望转为失望的眼神,灰溜溜带着人出了院门。
虽然奚陵还没怎么展露出自己的实力,但强烈的直觉已然告诉了丁连,这人根本就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主。
奚陵目送着众人狼狈的背影,走到自己院子里被踩烂了的花丛前,不开心地试图将它们扒拉起来。
这一头,与之前的喧闹截然相反,一大帮人仿佛都不会说话了似的,安静如鸡地围在受伤的厨子周围,大气都不敢喘,所有交流都是气音不说,每次开口还得瞥一眼院子里的奚陵,生怕声音一大,这位祖宗会冲出来将他们全给灭了。
而他们对待余顺的态度也不一样了,和声和气地问他厨子的伤势如何,听到没什么大碍以后又通情达理道之前都是误会,余大夫一看就不是会害人的人。
余顺不客气地给他们翻了个白眼,对这帮看人下菜碟的货色无语到了极点。
最终几人达成一致,余顺再跟着他们走一趟,去看看厨子儿子的情况,他们也会配合余顺,该找修士找修士,该吃啥药吃啥药。
不过很显然,他们只是表面答应得好,私底下立刻互相对了个眼神,分明是要将余顺先骗下山再说。
然而等走在路上,一行人鸦雀无声,眼观鼻鼻观心,像是在上演什么奇怪的默剧。
有过路的弟子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不解地打量着这异常肃穆的人群,却见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瞧向人群的末尾。
那里,两个年轻的男子并列行进,一个穿着小厮的衣服,模样白白净净,气质也温和如玉,手上大大小小拿了不少东西,一路和声细语,妥帖地给身边人递水递吃的。
另一个则一身白衣,安安静静吃着东西,时不时地还会同
小厮交换分享,完全看不出这人一个时辰前,刚把一个人踹断了五根肋骨。
在一堆歪瓜裂枣之中,二人的容貌明显高出了一大截,乍一看仿佛不是一个品种似的,看着就颇为养眼。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余顺大约是当大夫的惯性深入骨髓,一直絮絮叨叨着这个太甜那个上火,这个要少吃那个不能一起吃,挑挑拣拣到最后,奚陵一共也没能吃上几口。
前面装死的众人在余顺的絮叨中竭力忍耐着。
他们原本还想着,先把余顺骗下山,剩下的慢慢来,然而怎么也没想到,奚陵居然也跟了过来。
如意算盘再次打空,早上故意挑天还没亮的时间点扰人清梦时有多嚣张,现在陪着奚陵买早点就有多敢怒不敢言。
等待奚陵余顺结账的过程中,众人终于找到了机会交流,一个杂役打扮,看上去大概是小头目的人开口“别担心,我已经让人将方才的事告知善恶堂了,恶意打伤凡人,这在玄裕宗可是重罪。”
“能行吗我怎么感觉那小子好像不简单啊,你看丁连仙长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他就是个外门的执法弟子,能顶个什么用这个叫奚陵的若真有实力,就不会让自己的谣言传得到处都是了。”
杂役胸有成竹,继续说着“放心好了,我听说昨日于锦仙长回来了,善恶堂这几日都是他当值,他可是在内门弟子中都颇有声望,一直也最照顾我们这些凡人,保管让这俩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人自以为声音不大,却不知“顶不了用”的丁连早已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没想到自己好心帮“儿子被庸医所害”的可怜凡人主持公道,却只得了这么个评价,丁连简直想抽死清晨烂好心的自己,暗暗决定等于锦师兄来了,一定要多帮奚陵说几句好话。
不过他打了凡人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想到这里,丁连还是有些为他忧心。
说话间,奚陵回来了。
杂役变脸变得极快,迅速换了副面孔,满脸堆笑道“公子这就买完了可还有什么别的需要不用客气,我们刚刚还商量着要给您赔罪呢。”
“唔”奚陵还真思考了一下,随后在杂役满脸的黑线中,重新折回去又买了一大堆吃吃喝喝的小玩意,随手一指,选中了一个幸运群众,将东西一股脑塞到对方怀里。
“帮我放到我院子门口,谢谢。”
“”
那人欲哭无泪的重新爬山去了。
走走停停吃吃,到达厨子家里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正午,可以用午膳了。
奚陵对厨子的家很满意,没别的原因,主要是,他家旁边居然就是集市。
对治病救人什么的毫无兴趣,奚陵在余顺身上留了个符,告知对方结束了可以用这个联系他,便溜溜达达上了街。
厨子虽然是玄裕宗的厨子,家却不在那里,而是在玄裕宗脚下的一个小镇。
不过严格来讲,这里依旧是玄裕宗的范畴,来来去去的
修士非常多,不少丹修器修符修吆喝着卖货,四周游走巡视的,也都是玄裕宗的执事弟子。
“玄阳门清芜仙尊的真迹,道友,要来一张吗”
冷不丁的,一个瘦瘦高高的竹竿凑了过来,压着声音掏出了一沓宣纸,神秘兮兮展开。
奚陵定睛,却只看见了一堆乱七八糟线条。
“这可是清芜仙尊的刀痕拓印,很难得的,以前想买还得排号,这几年行情不好,上头不知道怎么想的,把这个列成了禁品,不许卖了,我每个月都要少赚好多灵石。”
“怎么样来一张吗给你优惠,二枚灵石就行。你要是刀修的话,说不定还能从中悟道,这可是几百灵石都换不来的好处哦不过看你这身板,应当也不是刀修,那我再便宜一点吧,两枚灵石也可以”
竹竿热情极了,将宣纸直接递到了奚陵眼底,他被迫看了一眼,然而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看不出分毫他的刀势。
难怪会被禁卖。
想了想,奚陵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又拿过旁边器修铺子上的一把小刀,随手划拉了几下,递给竹竿,认真道“给你,清芜仙尊的真迹。”
竹竿愣了愣,旋即大笑“你真可爱,成家了吗要不要做我的道侣”
“”
现在的小辈都这么奔放了吗
奚陵被对方这无比自然的登徒子话语惊愕住了,随后就听到砰的一声,竹竿吃痛地捂住脑袋,郁闷嘟囔“娘的,哪来的石头”
他抬起头,坚持不懈“怎么样我拿一半灵石娶你。”
“谢谢。”奚陵摇摇头,认真又客观地回应,“但是我不喜欢长得丑的。”
“好吧。”竹竿有些郁闷,但消沉了不到两息,就立刻调整好了自己,“那你要不要看看别的我这里还有纯阳老祖、氐昴仙尊,以及昭旭仙尊的真迹。”
昭旭仙尊是奚陵的二师兄。
不过很可惜,也全是假的。
“骗人是不对的。”奚陵真诚地说。
他是真的在很郑重地建议,竹竿小贩好像被他打动到了,从上到下又将他看了一遍后,同样真诚地回应
“太可爱了,你真的不考虑做我的道侣么”
下一刻,真诚的竹竿被一块更大的石头砸晕了。
动静还挺大,扑通一下,直直被锤到了地上。
奚陵有些同情地看他一眼,而后迷惑地抬起头,不明白这里明明离远处的山峰还有一段距离,怎么一个劲下石头。
带着疑问离开,奚陵走着走着,忽然被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店铺吸引了。
那里面挂着一张画。
也不知是不是那竹竿小贩一口一个真迹应了验,居然还真就让奚陵撞见了玄阳门的东西。
这是他师父的真迹。
画像很丑,从人体比例到人物五官,全都崩得一塌糊涂,不过也还是能大致瞧出,画的是一个老人和六个小辈。
这是有一年中秋,师父心血来潮给几人画的,那时傅轩轶还在世,看完以后沉默许久,感慨说,师父不愧是师父,丑得如此别具一格,何尝不是一种本事。
大概店铺掌柜也没想到这东西能是玄阳老祖的真迹,价格标得很低,比他的假拓印还要低些,才两枚灵石。
想也不想,奚陵让掌柜给他把画包了起来,直到要结账的时候,才茫然地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腰侧,想起来自己根本就没有灵石。
他平时出门的时候,要么有华珩的人跟着,要么就是白桁陪着,就连今早上买早点,都是那厨子的随行者付的,从来没有自己掏过。
见状,掌柜的脸立刻就冷了下来,不耐烦地摆摆手“买不起就麻溜走啊,我这不招待闲人。”
奚陵有些失落,又有点不舍,抿着唇眷恋地看了那画像一眼,无措之际,却听一个混不吝的口哨响起。
“那边的小公子,可是没钱了”
声音并不远,但偏偏哪里都找不见,迷惑间,奚陵忽然心有所感,一抬头,果然和树上的白桁对上了眼。
他换了身衣服,虽然还是全黑,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从发型到脚底,每一个地方都经过了一番精心布置发饰有了,腰间手腕乃至小腿,也都戴上了统一式样的暗金色配饰。
还有左边耳垂。
那是一条银金相间的蛇状耳坠也可能是龙,造型古朴,透着历史的厚重,与白桁暗金色的眼睛遥相呼应,让他整个人泛着一种既洒脱不羁,又稳重踏实的矛盾气质。
白桁摇了摇手里的钱袋,用一种玩笑般的口吻道“做我道侣,我帮你付,如何”
“我跟路边的寻常货色可不一样,别人只舍得拿一半,我全部灵石都拿来娶你。”
想了想,又改口道“你娶我也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