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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1 章(刀)
    宁沉在无边黑暗之中,看见了很多东西。

    和谢停云在流云宗门口的初见,他浑然不觉地玩着人家门口的吉祥物石狮,一抬眸,看见谢停云身着一身清清泠泠的银白衣裳,腰间佩剑,发冠间坠着银链,神情微寒。

    坠入无情鬼裂缝中,谢停云被护在怀中,神情惊愕,似乎是难以置信。

    平景村中,宁沉被地缚灵村民们空洞的血眼吓到炸毛,当场抓住谢停云的肩膀,谢停云微微吃痛,无可奈何又新奇不已的神情。

    发现宁沉路痴又怕鬼的时候,谢停云微微弯起的眼眸,像是星辰微闪,薄纱笼月般教人看不真切,却又惊艳难言。

    女娲秘境之中,谢停云一边在前面开路,一边把幽蓝鬼火让出来,侧身等着宁沉捞来吃,无意间侧眸看过来的神情。

    幻妖幻境之中,宁沉一只手就能轻松拎起来的清冷雪团子,连情绪和心智都似乎变得幼稚单纯起来,为了报复他捏脸的仇,一口咬在了他的颈侧。

    轮回河中,谢停云将他推开,掌心被苍白尖锐的骨刺贯穿后,在河下骤然炸开的血雾。

    迷失在轮回河的无边深渊之中,那团撑起莹白光亮,折返回来,朝着他缓缓靠近的白色身影。

    云风阁内,一睁眼就能看见的,缩进床榻深处的安静睡颜。

    背对着他耐心哄好被玩炸毛的乘风,转过身来无可奈何的谴责神情。

    讨价还价失败,非要他把剩下的早点全部清扫的,不容拒绝的神态。

    沉入不尽渊的时候,谢停云眼中的绝望和破碎。

    上元佳节,寂静漆黑的魔域上空,响在宁沉耳边的焰火声,还有一身山水墨色渐变流裳,宛若初云覆雪般静静等他回眸的人。

    满天星火淋在谢停云身上的时候,当真是十分好看的。

    替他亲手带上飞鸟流苏银饰的谢停云。

    抬手按在他唇上,闭上眼睛,俯身亲吻下来的谢停云。

    为他穿上一身繁复赤金喜服,义无反顾上了花轿的谢停云。

    惶然奔来接住他,神情苍白破碎的谢停云。

    徒劳按住心口血洞,眼眸红透的谢停云。

    太多,太多。

    直到这时,宁沉才恍然发觉,他们朝夕相处的每一幕,宁沉都记得住谢停云的动作,记得住谢停云的神情,记得住谢停云带着笑意或者恍惚的眉眼。

    记得住自己每一次毫不在意的付出后,谢停云有始有终的回应。

    直到往事种种在脑海之中一一回放,宁沉这才恍然发觉,每一个画面的辗转,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心动。

    而等他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早就不知不觉地深陷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想让这个人受伤、伤心,亦或是心碎了。

    他们两人宿命如此,直到宁沉死去,依旧连一样都没有避免。

    宁沉苦笑。

    他回味了

    一下方才眼前闪过的画面,心想

    这算什么,死前走马灯吗

    他死都死了。

    等、等一下

    他答应谢停云,要等一等谢停云,先不去投胎的

    可是宁沉周身是沉寂无比的黑暗,他找不到来路,寻不到归处,根本无从下手。

    宁沉心中暗道糟糕。

    他不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送去投胎了吧

    那谢停云怎么办啊

    宁沉开始挣扎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宁沉的意识才终于从浮沉之中彻底醒了过来。

    宁沉尝试着感知躯体的存在,他最先恢复的知觉,是无边的寒意。那寒意浸入骨髓,似乎能够把所有的生命都冰冻凝固。

    耳边似乎隔着水膜,宁沉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隐约响起“他识海清除差不多了”

    “居然醒”

    伴随着宁沉对躯体的感知越来越清晰,他听见的声音越来越完整。

    “死了这么多次,居然还能谢”

    “哎他怎么”

    宁沉猝然一顿。

    谢。

    谢停云。

    死了这么多次

    谢停云说,他亲眼看着他死了四次。

    哪来的四次

    怨鬼境内的傀儡马甲被无数藤蔓洞穿,一次。

    宁沉的第一具本体吸纳过多怨鬼怨气,沉入不尽渊,两次。

    生挖魔心而死,三次。

    前世他因为揍了一顿那个富家子弟,在临近家门口的地方被黑车撞死第四次。

    他一共就死了四次。

    前三次谢停云都在场,而且亲眼目睹。

    第四次只有邻居家那个小孩,在他不成样子的身体面前跌坐许久。

    如果不算他的前世,原主在这个世界也死了四次。然而宁沉穿过来的时候,正是谢停云和原主大战一场后,各自重伤的时间点,原主是因为重伤而被其他魔族趁虚而入杀死的,没死多久宁沉就过来了,先不说谢停云根本没亲眼看见他死亡,这么短的时间差,也不足以将原主死亡的消息传递出去。

    所以,如果谢停云当真亲眼目睹过他的四次死亡,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宁沉呼吸骤然停顿。

    宁沉的脑子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清晰。

    他好像,是第一次,真切地触及到了这一切的因果循环。

    前世,宁沉偶然把一个浑身是伤的小孩领进了家门,给他上了药。而那个小孩在他仅有的五个白面馒头里,扒拉出所有还没发硬的白面馒头,偷偷放在了宁沉的家门前。

    那是那个小孩一周里唯一的口粮。

    小孩因为常年营养不良,模样格外瘦削,不知情者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个高中生。

    宁沉用拥抱逼他学会开口说话,小孩便把攒了一个学期的奖状和一堆差

    一两分满分的试卷抱进了他的房间,和宁沉换抱抱。

    后来小孩父母出差,但小孩身上又莫名其妙有伤,宁沉便带着人上门讨说法。

    然而小孩身上伤不重,对面又是富家子弟,咬死是小打小闹,学校也没办法给出宁沉满意的答复。

    宁沉转头就找机会把富家子弟揍了一顿。

    然后就是在雨夜之中,他提着给小孩的成年礼蛋糕,在即将到达家门口前被没上车牌的黑车撞倒。

    那一天刚好是小孩成年的日子,宁沉下了车,开伞之际,明明已经看见家门口一直等着的小孩。

    宁沉不好说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反正宁沉做过的事情,他认,并且早就想好了一切的后果。

    大不了被报复就是了。

    只是这个小孩。

    宁沉的魂魄浑浑噩噩,看见跑进车祸现场的小孩浑身淋透,跪在他身前却不敢碰他,精致的小蛋糕早就被碾碎糊了满地,染上泥泞的尘土和血迹。

    小孩跟着救护车跑了不知多久,摔了无数次,身上破旧的衣衫泥泞不堪,雨水冲不掉上面沾染的血。

    他追不上。他不可能追上。

    小孩父亲被紧急联系回来,看见他一身肮脏狼狈,晦气地踹了几脚,随后拖进厕所的花洒下,在冬日的季节开冷水冲刷。

    宁沉的魂魄跟了小孩一路。他沉默地挡在花洒前面,然而冰冷的水流依旧砸在小孩身上。

    小孩口鼻呛水,眼睛被刺激得充血发红,也可能本来就哭红了。他发着抖想爬出来,又被踹了回去。

    小孩父亲嘴里一直在骂他不省心的败家子,因为他,自己一天没有收入,还要倒扣工资。

    骂着骂着,又见小孩浑身僵冷地蜷在地上不再动作,身上血迹依旧洗不干净,男人不免又气得动了手。

    小孩木然地抱着头,始终没有反抗。

    只有在父亲用恶毒的话语咒骂隔壁那个多管闲事的短命鬼时,小孩才有了一点反应。他在挨打的间隙用充血得可怕的眼眸盯着他名义上的生父,那个眼神连宁沉都心惊了一下。

    男人没料到这死东西居然还敢用这种眼神看他,暴怒之下抄起旁边放着的破旧木凳,狠狠朝着小孩身上砸了下去。

    小孩忽地嘶哑惨笑了一下,随后放下了一直护着头的手臂,主动扬起头,迎上了砸落的尖锐凳角。

    沉在不尽渊中的人倏地动了一下,指节骤然紧攥。

    咔哒一声

    鎏金玄衣男人身下的碎石生生被捏碎。

    这个动静把守在一旁的天南吓得跳了起来,然而宁沉只是有醒来的痕迹而已,只这一点动静之后,便再没有了声息。

    正是小孩嘶哑惨笑,放弃了求生本能的那一刻,宁沉被时空管理局吸纳拉入了系统空间。

    而时空管理局,是在死去魂灵拥有强烈求生欲的时候,才会将其吸纳进自己的体系之内。

    直到此时,宁沉

    忽然就顿悟了。

    为什么谢停云看着他死了四次。

    为什么宁沉露出本来的容貌时,谢停云这样一个向来遵守规矩的大师兄,会不顾自己身上背负着刑堂的责罚,擅自跑出来见他。

    为什么只是一个幼时替他挡了一次石头的师弟,能让谢停云这么珍重对待。

    为什么谢停云在幻境的时候,说想带一个人去见谢婉。

    谢停云说,那个人是和谢婉一样,让那个他为之想要活下去的人。

    谢停云说,那个人死了。

    又为什么在谢停云知道当时透过幻境见了谢婉,答应谢婉的人是宁沉时,谢停云会是那样释然的神情。

    为什么谢停云这样看重的师弟,在他知道是宁沉为了欺骗他伪装的傀儡时,不会崩溃,不会生气,并且非常轻易地接受了这件事情。

    而且在知道了宁沉就是他伪装后的师弟之后,谢停云不仅不生气,对他同样开始回护起来。

    为什么自从宁沉本体用了真容以来,谢停云就不叫他天骁了。

    他唤的,一直是宁沉。

    在那一刻,宁沉忽然就无比确信。

    是他。

    即使他们在前世只有一个月的交集。

    但宁沉这一时刻却莫名确信不已。

    小孩冻得青白绝望的脸,和生挖魔心那天,脸侧沾着鲜血,神情绝望的谢停云重叠起来。

    他们的容貌,名姓,和过往没有一分一毫的相似,可是宁沉在这一时刻却依旧感觉到他们两人重叠起来了。

    那压抑黑暗的十八年被谢停云毫不留恋地抛弃,他被谢婉温柔而毫无保留地爱了数十年,重新长出了崭新的血肉和脊骨,能独挡一方,沉静疏离,君子如玉。

    在这里,谢停云有爱他的娘亲,有爱他的师父,有听话又调皮的师弟,有可爱又黏人的本命剑,有一点也不威严,抢着不让道灵丢掉喜糖的师叔们。

    谢停云再也不用忍受毫无理由的殴打和谩骂,他成了如今站在这里,会笑、会无奈、会嗔怒、会快乐的,宁沉爱的那个谢停云。

    天南落寞地看着宁沉眼眸紧闭微颤的样子,有些难过。

    明烛还是满身天谴诅咒的模样。不尽渊中的怨鬼受到天谴的指引,并未因为不尽渊的威压而沉睡,始终环绕在明烛的周身,啃噬撕扯他的神魂,永远不得善终。

    因为天谴加身,所以明烛也有幸不受不尽渊的影响而沉睡。

    他将会一直保持清醒,感受着无时无刻加诸神魂之上的噬咬之痛和贯穿之痛,就靠着这个方式一点点消弭着怨灵千年来的怨气,直到所有死在明烛手中的怨灵执念消散,天谴才会消失,他才能开始他那几千世的轮回畜牲道。

    天南手背上也有一小片天谴。

    他怎么说都是受益者,因而从明烛身上引渡天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意外地没受阻碍。

    然而就连手背上这么一点,明烛都嫌多,皱眉压着他要渡

    回来。

    天南愣是没肯。

    幸好这点强度的怨灵噬咬天南还能承受,不至于当场灰飞烟灭。

    有了天谴,天南也能同明烛一起去投畜牲道了。

    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和明烛一起承担的。

    明烛看了一眼宁沉眉间亮起的魔纹,抬手轻轻点在了上面。

    那道魔纹是明烛尝试着把宁沉识海内的怨气引渡出来时,宁沉眉间自己显出来的。

    天南紧张地问道“真的清除得差不多了他是我的恩人,你别再偷偷下黑手杀他了,听到没有臭狐狸”

    “听见了,你都说吾多少次了。”明烛确认宁沉识海和经脉内再没有一丝怨灵怨气之后,这才收回手,“人族圣子不是想要魔心来着,这具身体尚还保有生机,魔心还在跳动,也不知道他们还要不要。”

    天南担忧地说道“应该是要的吧幸好魔尊神秘高深,连身体都有一模一样的两具,他们两人才不至于生别离。”

    说到这里,天南又想到了明烛做的事,气恼地离远了一点,闷声闷气道“都怪你。”

    “”

    明烛看着那道轻灵又难过的魂灵背影,沉默半晌,哑声说道“抱歉。吾确实做错了。你们本就不应当原谅吾。”

    他杀的每一条命都是天南素未谋面的同族。

    他爱天南,却因为偏执和仇恨用错了方式,总是让天南难过和隔应。

    天南从来对他没有说过爱,想来是恨他的。

    明烛知道这是他应得的。

    天南被天谴折磨之后还要随他投入几千世的畜牲轮回道,以天南的神魂强度,挺过天谴都已经是万幸了,走完这么多世的畜牲道,还能有命在

    只可能原地魂飞魄散。

    明烛只想自己偿还因果,本来把天南托给正道的人带出去,便完美了。

    天南这样单纯的人,出去之后不必背负仇恨和痛苦,只要奈何桥一过,前尘往事种种随风散。

    多好。

    这些本来就不应该天南来承担。

    可天南还是下来了。

    明烛如今连看天南一眼都极为满足,更不用说看着天南如今依旧安安稳稳地他面前活蹦乱跳。

    明烛自觉已经够幸运了。

    天南便这样恨着吧。

    只要他能活着。

    天南本来想把宁沉挪到平整舒服一点的地方放着,但他们是魂灵状态,压根碰不到宁沉,只好就这样了。

    明烛道“如果魔尊这具身体要上去,你便一起上去吧。天谴吾来背。”

    “吾走一世畜牲道,便有一个死在吾手中的怨灵能够投得富贵安平长乐胎。吾的因果债,吾自己还。”

    “天南,你”

    天南霍地转过身来,眼角带泪地看着他,恨恨地说道“死狐狸你怂不怂啊你敢看我爱你,不敢看我恨你就这么想推开我一了百了”

    “”明

    烛眼神闪了闪,兽瞳悄然出现,又被他强行压了回去。

    天南回过身擦了擦眼泪,说道“我恨你,明烛。恨死你了。”

    明烛黯然垂下眼眸。

    天南噔噔噔地跑回来,他走到明烛面前,强行凑到明烛面前,要他看着自己,随后低声说道“小狐狸,我现在这点尚还成型的魂魄,是你用我同族的鲜血供养起来的,我不可能毫无芥蒂地接受这半条残命,和你。”

    “我知道你想让我活,为了我好,擅自消除我记忆,把所有因果和鲜血债背在你自己身上。”

    明烛喉咙滚了滚,说道“那是吾的一己私欲。你不必为吾开脱。”

    天南吸了吸鼻子,说道“臭狐狸。我说过了,我和你一起偿还所有的因果。直到让所有枉死的魂灵得到偿还之前,我依旧恨你。”

    可是若是天南执意接受天谴和轮回,直到偿还所有因果之后,天南唯一的结果,只会是神魂不堪承受,最后消散于天地之间。

    “”

    明烛喉咙滚了滚,他静默半晌,兽瞳泛红,却是笑了“好。”

    “那吾便带着你的恨,同你一起,直到最后。”

    破碎的尖锐石子深陷入掌心,而宁沉依旧无所察觉。

    他这具身体在不尽渊下沉寂太久,体内的怨灵陷入沉眠,不尽渊杀不死他,但他的身体依旧陷入了一种半沉眠的状态。

    宁沉的魂灵被困在这具完好无损的躯体里面,想尽办法都没能让这具身体苏醒过来,整半天,也都只是捏碎几块石头,然而这没有任何用处。

    宁沉几乎焦躁起来。

    他想见谢停云,他如今非常非常想见谢停云。

    宁沉还要告诉谢停云,他没死,千万别殉情,一旦殉了那可真就完了。

    这具身体一时之间肯定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出得去,宁沉得想其他的办法。

    在一片混乱之中,宁沉忽然想起那个他亲自修补好的,被谢停云珍重地放在了云风阁内的木傀儡。

    傀儡术生效的时候,宁沉能够随意切换本体和马甲,能够发动置换和传送,马甲傀儡也如同真人一般无异,皮肤、体温都极为真实,寻常人同马甲傀儡接触,根本不会发现异常。

    然而傀儡放置在心脏位置的核心一旦被摧毁,宁沉就失去了对马甲傀儡的控制权。

    更不用说当初妖尊的藤蔓可是直接贯穿了傀儡的心脏,傀儡的中枢控制早就被摧毁得差不多了,宁沉此时再想控制傀儡自如地行动,只怕是几乎不可能。

    可是宁沉还是不甘心。

    可能是死过一次的缘故,宁沉的神魂要比寻常虚弱许多,他不过是清醒了这么一段时间,如今已经觉察到神魂深处涌上来的疲惫感了。

    若是不抓紧找到谢停云,宁沉怕是又要陷入沉睡。

    他咬咬牙,尝试通过旧的链接将神魂渡去傀儡之中。

    然而傀儡此时不知是什么姿势,反正眼睛是闭上

    的,宁沉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抓瞎般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控制不了。

    傀儡的中枢核心已经被破坏,宁沉想通过中枢控制傀儡都没办法。

    不过好消息是,傀儡的中枢控制核心只有一个,但是操纵身体各处部位的地方控制线还在,只是大半都在怨鬼境内损毁了,如今

    原本傀儡完好的时候,宁沉只需要意念一动,整个人就如同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自然无比。

    如今没了中枢控制核心,宁沉需要一点点找到控制相关部位的傀儡线,用神识牵动那条傀儡线,才能让傀儡真的动起来。

    宁沉被困在傀儡之中,看着在傀儡识海之内全部缠成一团,乱糟糟的教人分不清头和尾的傀儡线,当场傻眼了。

    这怎么找啊

    这不是为难人么这

    宁沉被困在那个躺在藤椅之中的傀儡之中,徒劳听着道明在外面焦急地唤着停云,找半天都找不到让眼睛睁开的线,也找不到张口发声的线,裸露在外成几十几百条的线头,宁沉全部扯过去都不知道能不能有两条有效。

    他是不是还要庆幸傀儡的耳朵线还是有效的,他如今不用控制也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宁沉找半天找不到有效的傀儡控制线,听见谢停云低哑又断续的嗓音,听见他呛咳吐血的声音,整个人找到差点崩溃。

    他听见道明陡然厉喝的那句停云,不知为何心中蓦然一沉,神识胡乱揪了一堆线头。

    就在这时,他搭在藤椅扶手上的手指动了一下

    宁沉宛如看到救星一般又在方才揪过的一堆线头里面翻找着,他眼前一片漆黑,听见道明扶着人,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外的动静。

    宁沉无比清晰地听见他们走过自己面前的动静,然而宁沉如今还没找到那根控制手指的傀儡线,恨得想当场把这个破傀儡砸了。

    早知道当初死前多放一个傀儡出来了,如今这个破傀儡难用得要死,服了

    谢停云眩晕难言,血淅淅沥沥地从指间滴落在地上。

    有一瞬间,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眼前暗了片刻。

    然而下一刻,一声轻响骤然从不远处响起,那是指尖磕在木质扶手上发出的轻微声响。

    谢停云眼前的视野还未恢复,乘风却陡然出鞘,剑指声音发出的地方,嗓音喑哑地喝道“谁”

    云风阁内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机关和禁制,声响发出的源头是云风阁内机关最多的地方,全部在谢停云的掌控之中。

    机关暗器多是在暗处难以寻得的地方,来人若是靠近这一方木柜角落,谢停云定然能够提前觉察。

    道明走向木柜的每一步,都踩在了谢停云安放的机关上面,他知晓那是他的师叔,因而从未让机关发动过。

    然而如今这里除了道明和他自己之外,哪里还会有第三个人

    更别说这个人居然无声无息地靠近了木柜角落的地方,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谢停云眼前发黑看不真切,乘风按照主人意志出鞘,但是道明可看得清楚。

    那里什么人都没有,只有窝在藤椅之中,依旧安静无声的傀儡。

    想看云山有意的男主他真肯嫁我啊吗请记住的域名

    方才那一声敲击轻得和梦一样,让人几乎分不清是真是假。

    道明一心都挂在谢停云身上,他手掌心深可见骨的伤势止不住血,整个人摇摇欲坠,又持续吐血之中,本就没有精力关注外界。

    可那一声敲击声,他却也是真切听见了的。

    乘风剑尖在离宁沉傀儡半寸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随后随着主人的心念流转掉转了剑尖,没再对着宁沉指间的位置。

    谢停云抬起冷汗浸湿的眼眸环顾四周,嗓音极冷“再不出来,别怪我下手不留情。”

    他在意识到云风阁内有陌生之人潜入的时候,整个人的身形神态都变了。

    喉间上涌的血被谢停云熟练地强行咽了回去,他瞬间便收起了所有的弱态,肩脊挺直,神色骤然冷峻,除了脸色依旧白得不似人样之外,根本没有人能看得出他如今已经处在了透支到极限的状态上。

    “”

    一片死寂。

    就在此时,寝宫内的刀架猛然震颤起来。

    不念被放在刀架上面,不知何时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连带着剑鞘和刀架都震颤起来,几乎镇不住不念的刀身。

    不念这种品阶的刀基本都有一点属于自己的神智,虽然不至于成为剑灵刀灵的程度,但是基础的喜怒哀乐都能够表达,也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谢停云并未将不念的异动放在心上,他只是紧紧盯着木柜一角,神经高度紧张,道“不念,乖一点。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因而谢停云并未看见不念挥舞得快要起火的赤金刀穗。

    然而这一句似乎是给了某人莫大的灵感。

    不念倏地出鞘,然而飞到半空之中却忽然摔了下来,像是控制漆黑长刀的人力有不逮似的。

    道明眼睛都看直了,惊疑不定地说道“停云你炼的这刀,还能自己出鞘活动”

    “一般来说确实可以,但是会很有限。”谢停云听着身后咣当作响的声响蹙起长眉,可是他不敢放松警惕,又不想不念影响到他,于是谢停云背手丢了一道灵力过去,彻底镇压住了在地面上扑腾的不念。

    若是潜入之人还在这附近,只是因为谢停云全神贯注,怕会发出声响所以不敢擅自动作,那么不念摔这么一下的动静完全能够掩盖住潜伏之人逃跑的动静。

    不念“”

    不念真的要气哭了。

    它但凡能够生出剑灵体,这会必定是在敲着谢停云的脑门。

    就在方才,不念同宁沉的契约忽然亮了一下。

    那代表着它此生唯一的刀主,方才在尝试着链接它和控制它。

    然而宁沉的魂魄可能太过虚弱,似乎并不足以支撑它飞到谢停云身边,因而飞了一半就咣当掉了下来。

    不念还没来得

    及自己蛄蛹过去,就直接被谢停云一道天降灵息当场镇压。

    气死了

    本作者云山有意提醒您最全的男主他真肯嫁我啊尽在,域名

    这也是不念在宁沉死后,第一次重新感受到宁沉神魂的存在。

    它真的要哭了。

    道明和乘风是在场唯二看清不念动作的人。

    道明一边警惕着木柜角落,一边茫然地看着不念比划刀穗,看了半天都没看懂不念在干什么,想着要不把谢停云拽过来翻译一下,却见乘风蓦然发出了一声剑鸣。

    它看懂了

    乘风猛然撞在谢停云怀里,愣是把它的剑主撞得踉跄了一下。

    谢停云“”

    谢停云不解地说道“乘风,怎么你也”

    乘风“”

    乘风似乎太过激动,在识海之中表达得颠三倒四,谢停云从乘风嘴里只听明白了宁沉和快过去两句话,整个人也茫然了。

    他知道宁沉的傀儡就在那里,莫不是潜入之人躲藏在了傀儡的周围

    道明盯着不念的刀穗看了半晌,同样也以为不念发现了潜入之人的踪迹,迟疑地顺着不念所有赤金刀穗指着的地方,指向了藤椅的地方,说道“在这儿”

    不念和乘风疯狂用剑穗比划对勾。

    道明心下了然,手按住腰间佩剑,悄无声息地拔了出来,往藤椅处走去。

    宁沉傀儡依旧安静无声地闭着眼,窝在藤椅之中,夕阳西斜,暖黄的阳光洒在板砖上,逐渐黯淡。

    可是有着藤椅的那一角看起来依旧温馨无比。

    满墙的木柜时谢停云用来存放各种材料和小摆件的地方,当初宁沉替他修补完傀儡之后,谢停云犹豫半晌,还是没有将傀儡放入储物戒,而是搬了一个新的藤椅放在了木柜旁边的角落,随后将傀儡轻手轻脚地放了上去。

    傀儡术失效后的傀儡依旧拥有近人的肤质触感,但是重量和细节明显退化了不少,谢停云一抱起来,便能够察觉那是属于木制材料的重量,傀儡关节处也有木制雕刻的痕迹。

    谢停云替他盖上软毯,调整好窝在藤椅里的姿势,宁沉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午后小憩一般睡着了。

    如果不是必要,谢停云一点也不想这个温馨的小角落被破坏。

    可是谢停云精心摆布了这么多都机关,临到用时,却一点警醒都不给他。

    谢停云眼神冰冷,无比懊恼自己的疏忽大意。

    乘风毕竟不是人,语言系统本来就不怎么用,因此混乱无比,根本无法表达出正确顺畅的意思。

    见他们的注意力终于分到了自己和宁沉的身上,乘风忽地想到了什么,朝着宁沉傀儡的地方用银白剑穗疯狂比心。

    不念看见乘风的动作,连忙跟着乘风一起,手忙脚乱地朝着宁沉傀儡的方向比心。

    谢停云一怔。

    乘风从来不会对旁的人比心,除了他和宁沉。

    不念也是。

    随后,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瞳孔骤然紧缩

    。

    乘风见自家笨蛋剑主终于迟钝地回过神来,大喜地冲他比划着对勾,表示对对对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谢停云的神情慢慢变得空白。

    他迟缓地低下头来,死死盯住宁沉傀儡。

    他不敢期待,不敢奢望。

    如果宁沉的魂魄当真在里面

    如果、如果呢

    谢停云浑身忽地发起抖来。

    所以,方才的敲击声,是宁沉发出来的

    宁沉的魂魄在死后遍寻不得,原来是因为缩在了这副旧傀儡之中温养着

    所以木柜一角,藤椅旁边,遍地的机关都不曾被触发,只是因为发出声响的人,正是藤椅上,那个安静睡着的人

    谢停云觉得自己的呼吸像是被人攥在掌心,任生任死,都由不得他自己。

    他悔极了、怕极了,他已经承受不起哪怕一次的落空了。

    可是他如今却又因为这个有充分证据的猜想颤抖起来。

    所有的事实证据细节都在指向一个确定的事实

    宁沉还活着。

    宁沉的魂魄,就在傀儡里面。

    就在里面。

    乘风说,快过去。

    谢停云颤抖的眸光落在一片死寂的宁沉傀儡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谢停云看见那只搭在藤椅上修长的手轻轻动了一下。

    那个看似睡着的人,抬起骨节匀称的手指,清晰利落地点在了藤椅扶手上面。

    好像在说我在。

    谢停云呼吸猝然顿住。

    谢停云觉得他这辈子似乎都不会呼吸了。他在此刻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没有了筹谋算计的心眼,没有了能够思考的大脑。

    眼前的一切似乎变得异常缓慢。

    谢停云脑中一片空白,他看见自己似乎有些迟钝地想抬手抚上去,却又因为指间鲜血而停在半空之中,不敢沾染玷污他半分。

    他听见自己用极轻极轻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宁沉”

    随后,谢停云便看见那只修长指节复又抬了起来随后缓缓落下。

    像是在回应他的每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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