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沉也是放了手才想起自己刚才好像又不自觉地用了力,一想到谢停云现在的手腕估计又是一片红,宁沉就头疼不已。
他要这些法宝真的没用,还不如给谢停云留着。
只是不等两人继续斗争下去,两人眼前的视域便都暗了下去。
宁沉甚至还没看见明烛和天南在哪,身上就倏地传来了一种黏腻的束缚感。
头顶传来一阵巨大的吸力,像是要把人的魂灵都吸出来一样,连四肢手脚都开始不协调起来。
宁沉刚被灌了一堆定魂丹什么丹,现在面对这种即将要灵魂出窍的感觉,倒还没什么问题。
只是除了这种恶意的魂魄抽离感,伴随而来的还有来自身体各处无法抵抗的生机流失感。
宁沉感觉自己就像是处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面,四面八方都是能够将人体内的生气完全吸走的黑洞,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血肉中活跃澎湃的生命力一点点在朝着远处不知名的地方流去。
周围暗淡的景象逐渐进入宁沉的视野。
他看见尚还干净的木十字架阴森地立在空地上面,其上分别困着许多面孔陌生的各方修士,黏绿的藤蔓缠住他们的手脚,却并未伤害他们。
藤蔓上面悄无声息地长出了尖刺,随后一声不吭地朝着被禁锢在木十字架上面的人狠狠扎去
藤蔓从手臂缠上肩胛,穿过胸膛和腰间,再固定住双腿。
这些部位瞬间传来的尖锐刺入感让宁沉闷哼一声,随后体内的灵力流失的速度便更加迅速了
那种浑身都被尖刺扎了一遍的感觉绝不好受,特别是那尖刺甚至还会吸收宁沉体内的灵力乃至生气,难受的感觉根本无法言说。
照着这个速度,一个活生生的人很快就能被这些藤蔓彻底吸干
谢停云的脸色也是不甚明显地白了一下。
他趁着这点时间挣脱开宁沉,反应迅速地从储物戒中摸出补灵丹丢给宁沉,说道“撑一下。”
宁沉唔了一声,这回没有拒绝。
道明脸色沉了下去,道“现在看来,不止是天南身上的伤害能够投射给我们了。”
难怪是死门,这个难度配得上。
他们与诸多被绑在木十字架上面一同共感,感受着被牢牢束缚住吸取体内生机的感觉。
藤蔓上的尖刺刺入血肉的感觉一直哽在众人心里,虽然知道是神魂上被投射过来的伤害,但还是浑身都不自在。
他们能用补灵丹暂时续上被抽走的灵力,但是那种举手投足间浑身各处都带有刺痛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当真很让人膈应。
此时的怨鬼境还不叫怨鬼境,还只是一座人族废弃的城池,上空也没有被怨气覆盖得阴暗无比。
木十字架周围用鲜血绘制了一圈不知名阵法,弟子们被绑在木十字架上面,他们被抽取的生机和灵力顺着藤蔓注入到底下的阵法里面,又汇聚到中央的阵眼。
宁沉算是看懂了,这个应该也是一个邪阵,专门用来炼制和抽取人体内的生机灵力。
木十字架上面捆缚住的身体挣扎的幅度从激烈再到微弱,到最后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样子,身上的皮肤开始变得干瘦,眼眶和两侧脸颊深深凹陷下去。
到了这时他们依旧没有死,尚还存着一线生机,然而接下来,他们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神魂不知何时已经被这邪阵抽出了身体之外。
深绿的藤蔓深深扎入每一具年轻强壮的身体里面,破开他们的血肉大快朵颐,将所有的生机和血肉吞噬殆尽,剖开内府缠住金丹,直至将他们活生生吸死。
“”
越来越多的魂灵生受着吸干而死的痛苦,他们越聚越多,痛苦枉死的怨鬼之气逐渐弥漫开来。
它们的魂灵想去找罪魁祸首,可是它们从始至终只能被困在这个邪阵里面,根本出不去。
它们尖叫,哭泣,扭曲发疯,喃喃自语,怎么也没能想明白自己分明才刚进阶金丹,才刚收到同门欣喜的祝福,才刚兴冲冲地计划着自己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转眼间一切都烟消云散,什么都没有了。
它们成了无家可归,怨气不散的鬼灵。
冲天的怨气不仅没有对邪阵造成什么伤害,反倒像是反哺了底下的鲜血邪阵,加固着阵法的运转,木十字架从地面上破土而出的速度越来越快,亡魂和干尸面对面沉默伫立,拥挤不已。
它们逐渐忘记了自己是谁,逐渐没有了脸,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怨恨让它们神智尽失,见到新的、尚未断气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渴望。
它们在低喃为什么。
天南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惊疑不定地喘息着。
梦里无数怨灵在茫然低语,在质问在哭泣,流的都是血泪,天南被无数怨灵蜂拥而上地围住,他们没有对天南怎样,只是一句句问他,我的身体呢,我可以回去吗。
然而噩梦里的具体情节很快就被天南遗忘了,他不过是坐起来不过几息,就已经将梦里的内容忘得差不多了,只有莫名惊惧和泣血般的悲伤依旧萦绕心头。
这些年来,天南的记忆力始终不好,遗忘已经变成了常事。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擦着天南脸上的冷汗,末了又端起他的脸,低声道“你怎么醒了,做噩梦了”
天南恍惚地看着眼前人,辨认了半晌,小声说道“明烛”
明烛于是笑了起来。
天南记得他这件事情,总是能让明烛开心很久的。
他养了接近两年,天南的魂魄才从破碎不堪,到现在能够醒过来,并且拥有清醒的神智。
只是天南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记不得的事情很多,不过也有好处就是了。
明烛化出的人形很符合修真界主流审美,剑眉星目,英俊至极,任谁来看都得称一句俊俏公子。
只是他周身的气场总是习惯
性偏冷,面对天南的时候还好,还勉强像个人,但是当明烛面对别人的时候,那种眼神看得天南很不舒服,像是在看某种没有生命的物品一样。
只是当明烛转回来面对天南的时候,那种冰冷的眼神便又消失了。
天南记得他是妖,记得他叫明烛,记得自己很喜欢明烛。
只是今天,天南看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想起方才那些在梦中萦绕不散的怨灵,不知怎的有些心绪难平。
天南也知道自己记忆力不好,明烛说是他魂魄受损过的原因。
只是天南依稀记得这应该不是他第一次梦见这种内容。
明烛掐了指尖的一滴血,轻车熟路地点在天南的眉心,那滴妖血奇异地渗入了天南的眉心之中,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明烛道“好了,方才梦到的那些只是梦罢了,忘掉吧。还有不舒服么”
天南犹豫了片刻,还是扬起身子,伸手抱住了明烛。
明烛便坐了下来,抬手轻轻捏着天南紧绷的后颈。
他安抚人的手法娴熟而适当,天南很快就放松了不少。
天南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小声说道“好喜欢你啊,明烛。”
每到这个时候,明烛便会轻轻笑一下,然后用一种异常认真的口吻回复他同样的内容。
只是不知为何,这一次明烛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天南分开些许,看见明烛的眼瞳已经变成了针尖大小,于是好奇问道“明烛,你的兽瞳怎么出来了”
明烛这才回过神来,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说道“不好看”
“好看的。”天南连忙道,他生怕明烛因为自己是妖的身份而感到与人族格格不入。
只是这个话头过去之后,气氛便又沉默了下来。
明烛明显在分心,不知道又神游天外干什么去了。
天南犹豫半晌,又说道“明烛,你能不能和我说实话,我以前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忘了么不然我为何总是能梦见那些怨鬼。”
那种窒息绝望、悲恸茫然的感觉后劲实在是大,以至于这一回天南总是念念不忘。
明烛听了,却是看着天南,缓慢而认真地说道“没有。你没有做过伤害别人的事情,你不会背上任何的罪孽。反倒是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才该死。”
说到后半句话的时候,明烛的兽瞳又紧缩了起来,甚至隐隐有猩红的迹象。
“好了好了,我不问就是了,那些事情我都记不起来了,你就不要在意了。”每当明烛表现出兽化的特征时,天南就知道要开始哄妖了,他于是捧起明烛的脸捏了捏,说道“狼耳呢放出来给我摸摸。”
明烛便垂下眼眸地照做了。
揉了揉那双立着的毛茸茸狼耳之后,明烛的心情显然好很多了。
天南收回手,目光偶然从自己的手上划过。
天南怔了一下,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一颗浅痣,疑惑道“明烛,我的手上
什么时候多了一颗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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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吗”天南窝在明烛怀里,他抬起手放在自己眼前仔细地看了一圈,朦朦胧胧地说道“嗯你这么说我也不确定了,不过,我记得我的掌心里好像是有疤痕的,怎么现在没有了”
他当时好像还因为手心里横亘隆起的疤痕难看而感到遗憾来着。
“治好了。”明烛自然道,“吾一只妖,想搞点消除疤痕的妖不难吧。”
天南噢了一声。
他对明烛有着百分百的信任,因此对明烛的话深信不疑。
天南平日里醒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是今日不知为何却异常精神,没有丝毫倦意。
往常醒来大约两柱香他就会开始困倦了。
天南无聊片刻,忽然在明烛怀里翻过身来,抓着明烛的肩膀说道“明烛,我可以亲你吗”
可是出乎意料的,明烛却道“现在不行。”
天南怔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拒绝,明明往常明烛都不会拒绝的。
他想起明烛从来没有主动过,显而易见地伤心了。
明烛看一眼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轻轻揉捏着天南的后颈,解释道“要在冰床上醒来时才能做那种事情。”
天南闷闷地哦了一声。
他在明烛怀里窝得太久,整个人有些昏昏欲睡。
某一时刻,明烛的兽瞳又突兀地显了出来,周身的气场瞬间冷了下来。
“怎么了”天南一下就被惊醒了,他看着要起身离去的明烛,茫然说道“你要去哪”
明烛把天南抱回温暖的被窝里,替他盖好被褥,俯下身轻轻抵了低他的额头,说道“捕兽网裂了。吾离开一会,不必担心。”
天南乖乖地应了。
等到明烛走后,天南立刻翻身下床。
天南所在的屋内干净明亮,窗外鸟兽叽喳。
屋内摆设齐全,天南转了几圈,没发现什么不对的,于是想推门出去,然而他一靠近门,就被莫名的禁制给挡了回来。
天南呆了一下,不死心地上手砸了一下,结果禁制纹丝不动,冷冰冰地阻拦他的脚步。
天南喃喃道“明烛为什么要关着我啊。”
他喊了几声明烛的名字,但是始终没有人回应。
往常天南醒来的时候,明烛从来不会离开他的身边,再加上天南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眠,因此居然一直哦度没有发现这件事情。
天南的太阳穴不知为何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他又想起梦里的怨鬼了。
窗门都被封死,天南在房间里面转了好几圈,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逃出去,结果根本没有,找到最后干脆破罐破摔,想找个什么利器把禁制砸开。
天南因为魂魄破碎的原因一直被明烛封了灵力,所以与正常人无异,反正明烛不可能伤害他,他慢慢凿开应该也能行。
然而天南在屋内翻箱倒柜找了半天,竟没有在这间屋子里找到任何一个尖锐的物品。
桌角被磨成圆润的钝角,就连茶杯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居然怎么摔都摔不碎。
离谱到天南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天南盯着被他摔到地上,依旧光滑圆润的玉茶杯,半晌后竟忍不住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什么样的房屋内会刻意抹掉所有的尖锐存在,谁家喝水的玉茶杯居然连摔都摔不碎。
明烛在防谁他又究竟在防什么
他不会以为自己要自杀吧
自杀自杀
天南瞳孔骤缩。
频繁记起又遗忘的怨鬼魂。
相似但是陌生的身体。
极寒之下的冰床。
崩溃大哭后划出的鲜血淋漓的伤痕。
支离魂魄再一次崩碎的痛。
天南浑身僵冷,头痛欲裂,频繁忘却的碎片记忆不合时宜地闪回,整个人颤抖地差点站不住。
天南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浸湿眼睫。
他不知何时已经蜷在了地上,手深深攥入被汗打湿的发间,泛红的眼眸睁大,喉咙无声痉挛着,眼泪无声一滴一滴地落下,颤抖瘦削的脊背脆弱地弯折下去,像是一个蜷起俯跪的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天南喉咙中发出了一声呜咽般变了调的惨叫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