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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第五十章 打盹
    贵女抬起头, 有些惊异地望着他,又很快将眼帘垂下去了。

    这是一位很不错的主人。

    他很仁慈,不会随便鞭打营地里的女奴,更不会用什么下作的手段去伤害她们, 他甚至很少与她们亲近, 多半只是唤哪一个擅琴曲的过来, 为他弹一曲琴,好令他纾解心绪。

    他还有战头, 不仅士兵们对他毕恭毕敬,连那些金国贵族也待他憧憬而客气。

    于是有些被虏的辽国贵女就在苦难中生出了些幻想。

    虽说这位郎君并不英俊可她们也没有资格挑选什么俊俏郎君了呀他到底还是身份高贵,又年轻温柔的,尤其他还那样尊重她们这些可怜的女子,如果能长久留在他身边, 真是极好的一件事。

    有些可怜的贵女就当真这样爱上了异国的征服者,说不准这个拨弄琵琶的美人也生过这样的心思。

    可他用温和的语气问出了这个问题,就将她心中那些似有似无的情愫杀得片甲不留了

    他是压根没有将她看作是一个“人”的, 他也不关心她是不是真有丈夫死在女真人的刀下。从始至终,他甚至都不担心她离他这样近,会不会被他这个问题激怒, 而后血溅三尺。

    他高高在上,自以为自己应当俯视众生,是以众生为棋的神佛。

    她垂着眼帘,轻轻地说“何需礼物, 妾身在营中, 自然视郎君如夫如君。”

    完颜宗望看着她的眼神就变冷了。

    他并非当真认为朝真公主是个困于儿女私情的人。

    但一个心如铁石的敌人是人人都讨厌的,完颜宗望也不能免俗,这意味着他就必须在战争间歇的时间里, 也被迫撕下他沉静友好的面具,同宋军继续你来我我往地战斗。

    好在完颜希尹的到来短暂中止了他的愁绪。

    贵女抱着琵琶,低头缓缓而出,菩萨太子注视着她的背影,忽然对身侧的亲卫低声吩咐了一句。

    完颜希尹看着那两个手握刀柄出帐的亲卫,脸上就很有些惊奇“她有何罪”

    “无罪,”完颜宗望说,“只是当死。”

    这位女真人当中的智者就摸摸胡须,有些明了地笑一声“郎君是为河北忧心之故”

    他坐下来,很是自然地向一旁侍立的奴隶要了一壶热茶,“我正为此事而来。”

    金人虽然从白山里走出来没几年,可他们有的是心机和手段,来应对朝真公主在河北战线上的铜墙铁壁。

    比如说,边境上有很多辽人。

    说不上他们到底忠于谁,他们的归属感太弱,可能不会忠于任何一方,但又乐意为任何一方干点活。

    那些辽人可以肩膀上挑着扁担,担着两担子的针头线脑走街串巷,去探查河北防线上的坞堡都修在哪里,就可以进一步将自己打扮得体面又精神,坐着马车进入某座重城。

    他们都不是空手进城的,进城后也不会贸然就敲开某一户的门,总得先在酒坊客舍里待上几日,在赌坊豪气干云地洒上一笔钱,再去某位趾高气昂的歌伎家中,温柔小意地洒上一笔钱。而后城中差不多的事他就知道了,帝姬来之前这里什么样,帝姬来之后这里又什么样。哪些官员已经铁了心跟着帝姬走,哪些是杜充时代留下的旧人,又有那些姻亲还在排队苦苦等待觐见帝姬,或者是闭门谢客,对帝姬的河北战略抱持非暴力不合作态度。

    了解了这些,他们还得进一步打听那些坞堡都是谁修的谁出的钱是帝姬出的钱吗是当地的宗族村落出的钱吗难道没人有怨言吗就为那小姑娘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真定城外就要建起一座好大的附城

    对了,不是说朝廷的诏书是要建个几百里的大寨吗这也不对劲啊。

    这些噪噪切切的声音传出去,像是扔在水面上的石头,有些咕咚一声就沉了,还有些就荡开了波纹,一层接一层,让有心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前面已经花了许多钱,可还远远不够,他们手里有的是钱,金国的郎君很大方,在花钱上从不吝啬,甚至承诺他们只要能办成这件事,回去后还有更多的钱。

    于是他们就抱着匣子,里面装着黄金或是珍珠,宝石或是玳瑁,甚至还可能轻飘飘地根本不放那些俗物,而是一封女真郎君的信,又或者是在上京附近的田契。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们凑近了官员的耳朵,悄悄说道,“想想看吧,帝姬是铁了心要同金人打下去,可她一个妇人,难道自己上战场吗死的还不是咱们河北的儿郎要是别人,死一千个一万个也只是一笔数字罢了,可咱们自家的孩子不能被她送上去呀”

    这话说得就让有的人犹豫了,于是掮客度其神色,继续加一把火,“况且若是郎君要咱们替他出头卖命,背国弃家,那是断然使不得的但郎君也不作此求呀”

    声音就变得更加悦耳了。

    郎君要的很简单,只要那些坞堡和营寨修得慢些就是。

    官员就犹豫,“可帝姬要得急啊。”

    掮客一乐,“怕什么这事,郎君早替诸君想过了”

    工期拖延总是很容易的,何况帝姬要的本来就急。

    只要动了土,那就该是一年半载也不能完工的,现在帝姬要三个月内完成,人人都得玩命,本来就不合情理呀

    监工是个苦差事,累死累活有什么好处那些农人逼急了还要怨声载道的不错,逼急了不仅要怨声载道,还会出事呢什么陈胜吴广不都是从这上来的服役哪是那么轻易的事

    比如说每个工人每日都有两升米,那也不是不能克扣些,往里掺点糠,掺点稗;再比如工人每天干活也就四五个时辰,现在为了帝姬,多干两个时辰,不过分吧又比如说有些偷懒耍滑装痛装病的,那就不能客气皮鞭得准备起来

    只要逼迫得急,不怕工人不造反呀

    官员听过之后就叹气“可帝姬派了许多灵应军去监工,怎么好”

    掮客从怀里就又掏出了一袋金子“灵应军,难道不是人么”

    灵应军自然也是人,不仅是人,而且原本也只是蜀中一群穷苦山民。

    他们能进灵应军中,每日吃饱穿暖,还有人教他们几个字,读一读道经,这已经是祖宗都想不到的前途可他们想不到,福气还在后面呢

    拿着图纸去坞堡监工催进度原本是个苦差事,但前面几日,村里的族老还只是请他喝一碗水,最多水里加一勺蜂蜜这样寻常客气,近几日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比如说请他喝的不是水,而是酒,也加了一勺蜂蜜,又在井里湃过,烈日下喝一口,沁人心脾。

    那灵应军士兵起初推拒,说在外当差,喝酒误事,族老就苦劝村酒又没力气,喝几口解渴罢了这算什么

    有了酒,紧接着就是不知道谁家杀了鸡,炖得香气扑鼻地送过来。

    等吃过喝过,脑子昏昏沉沉的,有人怎么摆布,是送去赌坊,还是寻一个小娘子过来作陪,等他清醒时就都由不得他了。

    那村子里也有个神霄宫的女道,见了就说“谁许他犯了戒”

    想要上前阻拦时,被族老拦下后倒没动粗,还假惺惺地劝了几句“你当神霄宫是什么出尘脱俗的地方天下谁人忙碌不是为了这点事,你既穿了这身道袍,村里难道还会薄待了你吗”

    有其他的叔伯婶子就过来劝,劝到她不言语了,有一只手就捉住了她的手,还往她掌心放了些沉甸甸的东西。

    “你在道观里也只是给人端茶倒水,为奴为婢的,”婶子亲亲热热地说道,“好不容易回来看你娘一趟,怎么也不知道给自己讨些好处,别同别人说,拿了这些钱,买零嘴你们姊妹几个吃去。”

    小女道紧紧地攥着钱,攥得手心都出汗,“婶子,你这是真话这钱你不要回去”

    族老家的这位儿媳就略带点鄙薄地笑,“给你的就是你的,哪有往回要的”

    “那我去看看村东头那个货郎走没走”

    她一溜烟地就跑了,留下几个人看着她背影冷笑,“都进过真定城,眼皮子还这么浅。”

    那几枚层层盘剥过的铜钱带着已经干涸的汗水,被送到赵鹿鸣面前。

    “咱们帝姬是为了谁这般辛劳”尽忠就骂,“他们敢做这样欺上瞒下的事,天理也不容”

    眼皮下有些青灰色的帝姬倒是并不感到意外。

    “那位大金佛子为人精细,论手段自然无所不用其极,这不过是皮毛罢了。”

    佩兰和尽忠就很吃惊地一起看她。

    “叫李世辅来一趟,”她说,“再将布防图取过来。”

    小内官匆匆就跑开了。

    屋里很静,屋外有蝉鸣。

    她坐在椅子里,应该再看一看她设计的这条防线,找到完颜宗望可能突破的薄弱点,还有哪些坞堡的主人并不忠于她,工期要打个折扣,坞堡的控制权也需要格外提防。

    心里虽这样想着,可周围没有什么动静,佩兰去给她倒茶了,尽忠去寻布防图,只剩下两个小宫女在身后,悄悄打起一个哈欠。

    她听了这个哈欠,眼皮就忽闪了两下。

    有匆匆脚步地走到台阶下,门口的宫女掀开竹帘,外面的人忽然迟疑地站住了。

    他站在台阶下,一动也不敢动。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