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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第三十一章 真定之战(十五)
    空白的文书就在那, 因为盖过章后已经等了些时日,细密的纸张纹理间有了脆弱的折痕,印鉴的颜色也从极明艳的红过度上一丝暗沉的绛色。

    它就在那, 在那张桌子上,明晃晃的, 像是在嘲讽他们所有人的气节,花白胡子老头看它一眼, 又看它一眼,就摸着自己的胡子叹气。他年轻时读圣贤书,那是很有气节,也很有志向的人,那还是神宗朝,王相公还在呢虽说斗得都跟个乌眼鸡似的,可那真是一群有抱负的人, 连带他一个小小的书生也觉得自己有朝一日,能叩天子门,史书留下一个名字。

    后来他在官场上沉沉浮浮, 娶妻生子,子又生子,一辈子混到现在, 胆气早就丧尽,只想着投一个机,能在朝真帝姬这里混一句美言, 再谋一个舒服养老的位置。

    可面前女道已经将帝姬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帝姬是不养闲人的想要一个舒服的位置, 拿命来搏。

    可是搏来的东西不止够他舒服养老,更是能留些给子孙的

    这个很怂,且不起眼的老头儿在一群人中间沉默许久, 忽然说

    “咱们须得请韩治主持大局。”

    三十多岁的漕官听了就立刻拒绝,“他兄长是杜充的女婿”

    “他是县令,”老头儿说,“他不出面,守军不安。”

    一群人噪噪切切的,王穿云就努力想了一会儿,“他怕死吗”

    签判吃了一惊,“道官欲何为啊”

    道官不理他了,道官对外面的道童说“收拾收拾,咱们赶紧去县府”

    王穿云是在县府后面的小巷子里给这位县令截住的,其实她不认得他,但逃难时还有这么多辆马车,那一定是很触目的,而且每一辆马车都显得沉甸甸,不知道里面到底装了多少好宝贝。

    她问过旁人之后,特意等到县令也上了车,跟着车队离开县府,走出了巷子之后,才当道拦住的他。

    对面的差役立刻就拔了刀,“何人”

    道童这边也拔了刀不错,他们进城时是带了武器的,可既没带甲胄,又没带弩机,那没什么问题呀。

    可现在他们一拔刀,对面立刻就退了一步。

    “大名城上下士庶,都等着县令领兵抗敌,”王穿云问,“县令欲何往”

    车帘子后面传出了一声怒骂“你既知我是此城县令,统领兵马,怎么还敢这般放肆”

    少女一点也不在乎。

    “因为你跑了,被我抓住了,你理亏了。”

    过了一会儿,车帘就被掀开了,一张阴沉沉的脸在里面望着她。

    王穿云见他盯着自己看,就说,“我是神霄宫”

    “我知道你是何人”县令又骂了一句,“天下只有你们神霄宫有这般跋扈行径”

    天被聊死了,静悄悄的车队里立刻出了些隐秘又惊恐的哭声,像是那些家产发出来似的,它们说,杜帅不在城中,这城要怎么守呀守不住的

    “我不明白,”王穿云忍不住道,“这是你们杜帅的根基,他打输打赢,你镇守后方却丢了大名,你是想逃到哪里去呢”

    县令就咬牙切齿了。

    “十万金兵,你拦得住么”

    当然拦不住,这坏姑娘理直气壮地叉腰站他面前说,“我拦不住十万金兵,可我拦得住县府你呀”

    县令上城墙时,守军们竟还勉强地站在那里。

    他们每个人都是惶恐的,他们也很想跑原本他们是能跑的只要县令先跑了,县尉就会跑,接下来什么指挥使都可以跑军官跑了,他们凭什么不跑

    可县令跑时毕竟舍不得自己刮下的地皮,满满地装了几车,就被虽然既憨又直,腿却极长的王穿云拦下了。

    她不仅拦下了他,还叫来了一群帮手这群管文书的管劝学的管漕运的甚至是管抓贼的就闹闹哄哄,一起将他包围了。

    人人都是一张忧国忧民脸,他们说“县府咱们都听你的除你之外,城中更有何人能擎起这天”

    县令就愁眉苦脸,“不瞒诸位,我这腿”

    “不要紧”签判就亲切地凑到他身边,亲亲热热架了他一把,“我扶着就是”

    他上去一扶,漕官就喊,“县府急切间寻不得官服,穿我的就是”

    立刻又有人给他披官服,戴官帽,留他眼泪汪汪地左顾右盼,那些原是杜充留在城中给他的好人现在全都倒戈相向了

    县丞特地还替他扶正了官帽

    “县府好气度呀”县丞很狗腿地说。

    县令就哽咽着说,“我不知兵呀”

    大家就一起说,“愿策县府为指使”

    架着他就上城墙了

    城墙下乌泱泱的兵马,县令望了一眼,整个人马上就要昏古七,用嗓子眼儿里冒出的声音说“现在怎么办”

    王穿云说“你负责喊大宋必胜”

    县令张张嘴,又哽咽着问,“然后呢”

    “然后我来替你发公文,”她说,“请县尉将城中青壮集结起来,分作四队两班。”

    县令就顾不得哽咽了,问她,“何用”

    “两队日夜轮换,集城中军资往城墙运送,木头、石料、柴草、大锅、清水、细布、桐油等,另两队也是日夜轮换,巡城缉盗,守卫粮囷,”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还有,挑几个口齿清楚伶俐的负责往全城报送消息,安抚民心;再选几十个健壮妇人,也分作两班,日夜烧煮热水送上城墙”

    她说起这些事时,口齿流畅又清晰,与平素大不相同,周围这一群官员就全都吃了一惊这不是什么高深兵法,他们或多或少是知道些的,县令有守城之责,尤其该熟记于心。

    可兵临城下,他们就将这些全忘了,还是一个本职工作是做法事的小姑娘提醒了他们。

    周遭静了一会儿,忽然有叹息声。

    “道官从何处学来这些本事”

    “帝姬镇守太原时,”她说,“我学到的。”

    郭安国在城下坐着,四月里,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他内着衬,外着甲,太阳下一晒,整个人就冒着热气。

    有随从端来了一杯水,还有个副将端来一个匣子。

    “追上了。”副将笑着说。

    县令不是逃得最快的人,但先跑出城的马腿没快过骑兵,马车就被留下了,里面最珍奇的部分也被留下了。

    郭安国瞧了一眼那打开的匣子,将另一侧的陶杯取过来,喝了半杯水。

    “城中还有更好的,”他说,“你去营中寻二十个嗓门洪亮的,这匣子叫他们分了去。”

    一匣子的金子就算二十个人分,每个人也至少能得个半斤八两,治个几亩田,买上一头牛,再盖个房子,都不在话下了命令一传下去,立刻就是一阵轻微的骚动。

    副将终于挑出了二十个大嗓门的人,站在城下用他们洪亮如钟的嗓子开始大喊

    “天兵十万,兵临城下”

    “离城近些”

    “束手归命,性命保全”

    “再近些”

    “拒不开城,玉石俱焚”

    “再近些”

    声声如沉雷,轰隆隆滚过大名城上方,震得守军面如土色

    忽然一个少女喊道“放箭”

    一支支箭矢追星赶月,离城下最近的几个人顷刻就被长箭钉死在了大名城前的土地上。

    郭安国吸了一口凉气

    “朝真帝姬亲至”

    立刻有人凑近了耳语一番。

    这个头皮比其父更亮些的髡发青年听过后就不言语了,过了一会儿,他冷笑一声。

    “传令下去,围城扎寨一个小女道,看她能怎的”

    第一天的白天,似乎平安无事。

    入夜时,县尉已经接手了不足千人的守城士兵他们原本也有个名义上的指挥使,据说现在躺倒了,人事不知,不能理事将这群士兵也分作两班,下城墙的就可以卸了甲,围坐在城墙下吃些热汤热饭,靠近城墙的民居也都被清理出来,给这些士兵住宿之用。

    县府额外又给了那些不得不另寻住处的百姓一点补偿,王穿云从县令家的马车里翻出来些地皮,每个百姓发一把,剩下的就在县府门前堆起来,日夜火把照着,专人看着。

    “守城有功者,人人有赏。”

    县令夫人见了,差点就昏死过去,但这心狠手辣的小女道不在乎。

    有人见了,就说风凉话,“神霄宫建起时日尚短,神前也供奉了不少地皮,怎的不见道官拿出来”

    这话立刻有人呵斥了,但王穿云深以为然,说“是我的疏忽,实在不是有意的。”

    她说这话时,天色还没落下去,全城的百姓都眼睁睁看着那三进的小院子往外抬一箱一箱的东西,抬到县府门前,一起倒了下去。

    “还剩了两千七百五十钱,是帝姬给我们的补贴,”她说,“现在还发得出犒赏,我先不交公了。”

    大家就愣愣地看着她。

    到得晚上,那个在人群里说风凉话的就爬起来,将架子上的豆灯轻轻挑亮,转过脸望向他这一群睡在草席上的兄弟们。

    这些带着不明显燕地口音的男人,每一个都不曾入睡,目光炯炯,狼似的望着他。

    “郎君在城外,就等着咱们举火了。”

    这个举着豆灯的男人没有说话,他只是眼珠忽然动了动。

    他原是个铁石心肠,心狠手辣的人,这一路为了护着家人找一条活路,什么样骇人听闻的罪行都犯下了,什么样的人他都杀了

    他狡猾又凶残,因此才能当上这个小头目的

    可他现在站在那就没有说话,不知道心里藏了些什么心事,是滏阳城中救起幼童的符水,还是神霄宫倾其所有搬出来的箱笼。

    “都是帝姬的错”他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若是她能早些来河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