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45.第四十五章 旭日
    招募、操练、行军、蛰伏。

    每一个流程都是跌跌撞撞, 痛苦不堪的,就像十年寒窗的学子在一遍又一遍读书,背书, 写策论,所谓为往圣继绝学, 也不过是想在金銮殿上将自己卖一个好价钱否则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程门立雪, 悬梁刺股的圣贤呢

    所以黄羊岭之战就像一场考试,而且还不是会考殿试, 而只不过是考一考有没有童生之才。

    但这已足以令所有人都感到紧张且痛苦了。

    士兵们是疲惫不堪的,指挥使更加憔悴,他原是因病才辞的官,现在给他拉到小山坳里吃上几天的冷食冷水,饶是他吃得很少,喝的也是提前烧好的凉白开, 这位原本白面微须的文官依旧一副半死不活的样貌。

    现在大家准备要天不亮就爬山,趁着晨曦的那点微光摸上黄羊寨,这样的战斗任务一定是需要一个指挥官的。

    虞祯抬起憔悴的双眼望一望,帝姬就明白他的想法了。

    “指使不惯山野行军,不如在此守住辎重”

    不惯山野的指挥使刚刚眼睛一亮,帝姬后面的话就给他眼里的光熄灭了

    “我去便是。”

    这不能够哇大宋没有十岁的男兵,难道就有十岁的女兵了吗况且要是让帝姬冲上第一线, 别说她有个差错虞祯该如何交差, 就算她是全须全尾下山的, 他也再没脸苟活于世了啊

    这位指挥使伸出一只手,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呐喊,“我大宋自有男儿在,何劳帝姬冲锋陷阵”

    天还没完全亮起来, 只有一丝微光。

    这时候行军很不安全,因为团练营这群士兵的夜间视力并不怎么好。

    他们在进营之后吃得饱,灵应宫还会一些价格很便宜的动物内脏给他们煮汤喝,但治疗夜盲症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所以光线一暗下来,他们虽说能看见些东西,眼睛依旧是发花的。

    这就需要军官们时时刻刻维持队伍,借着太阳尚未升起前,群山上空血一样殷红的朝霞往前走。

    他们心里是很有底的,山贼这么快就回返,证明这群贼在外面的日子比他们舒服不到哪去,那刚回山寨,必定是要睡一个舒舒服服,踏踏实实的觉,一觉睡到天大亮不可。

    他们心里也是很没底的,山贼的战斗力是很烂的,可他们这支团练营也只是赶鸭子上架的新兵,这一仗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虞祯甚至留下了一个仆人。

    还留下了一封书信。

    没错,就是那种“若我战死殉国,你将此书带回家”的玩意儿。

    他们就是这么出发的,留下了五十兵士和十个禁军士兵,外加二百民夫,以及所有的粮食、辎重、帝姬。

    她坐在小帐篷里,用毯子裹着自己,嘴巴里含着一块糖,昏昏沉沉地想一些过去的事。

    偶尔外面有声响,是禁军士兵在责问士兵有没有看好民夫。

    听起来古古乖乖的,禁军士兵负责看士兵,士兵负责看民夫,民夫负责看辎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只有她可以暂时休息一下。

    她明明不能睡,却耐不住睡意,慢慢地睡着了,还做了些混乱的梦。

    忽然之间,有一股大力将她摇醒

    “我军败了”那个因为身材高大壮硕而被派来跟着她的士兵突然闯进了帐篷里,二话不说拎起她就往背后甩

    这个小小的营地已经乱成了一片。

    太阳已经爬到了山顶上,将林地里的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

    到处都是逃跑的民夫,到处都是洒落的粮食,有人在抢东西,有人已经远远跑到一里地外去,只剩一个小小的影子了。

    有人在企图阻拦,有人拦都拦不住,有人大喊大叫,有人在尖声啼哭。而她,她的世界是颠簸的,混乱的,好容易清醒过来时,她已经被扛着往南跑出几十步了,身后有人在跌跌撞撞地追赶她,身前有人努力跑得比她更快。

    她大叫着让他停下,但这个士兵压根不理会她。

    “教头说了只要小人给帝姬活着带回南郑城官爷们有赏”

    有许多树枝劈头盖脸地抽过来,枝头密密麻麻的叶片和露水打在她的脸上。

    她睁不开眼,又被颠簸得想吐,还要努力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你把我放下,我给你双倍的赏钱”

    阿皮那宽大而沉重的脚步忽然停了停,但他很快又迈开步子了。

    “小人答应了教头”他说,“不能再领帝姬的钱”

    赵鹿鸣咬紧了牙关,将一双眼睛四处去望。

    “你若是再往前走,”摇摇晃晃中,她拔下头上的玉簪,抵着他的后背,“我就一簪子戳死你”

    玉簪这东西是戳不死人的,这是个最常识不过的事儿。

    但阿皮不知道,他只是个黔首,从小到大就没摸过“玉”,这种冰冷美丽,温润坚硬的矿物对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

    所以他很是委屈,又很是怨愤地将她放下了。

    “小人是一片好心”他嚷道,“帝姬不该”

    帝姬已经来不及同他讲话,只是手脚并用地奋力往回爬了,一边爬还一边匀出一口气,冲他嚷,“快跟上”

    她的存在依赖于秩序。

    当秩序崩塌,她被剥夺一切身份后,她就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儿。即使没人对她本人起什么坏心思,她也注定是活不下去的。

    当然,她可以趴在阿皮的背上,被他跌跌撞撞地背出秦岭。她虽然很弱小,但他是个人熊一样的身材,那就不会有人去主动招惹他况且他又是个头脑简单,性情耿直的人,他依旧被束缚在头脑里的秩序中,因而对她来说是最好的一条路。

    她可以就这样逃回去,但然后呢

    这条路是只能往前走,不能向后退的,后退一步,她又变回白鹿灵应宫里的年幼帝姬,又有许多人夺回了天然就有的立场,以年长者的身份来管教她。

    在一片混乱中,她抓住了一个正在努力维持秩序的禁军士兵,“让他们拿起弓箭”

    禁军就很懵,“弓,弓箭何用”

    “射死一名逃兵,”她高声道,“赏万钱”

    有人试探性地弯弓搭箭,立刻有人跟随。

    帝姬夺了一面旗,挥舞着指向下山的方向,“结阵结阵搭箭开弓”

    在她身后,依旧有人往下跑,可一见到结阵的士兵,立刻又转身跑了回去。

    她就这样守了不知多久,直到一个人影出现在这条山路的上方。

    那是浑身浴血的花蝴蝶,他提着刀,身上的甲胄被砍出了一道道的缺口,整个人狼狈极了。

    可他的眼睛又明又亮,“帝姬白鹿营幸不辱命,斩首数十,擒贼黄羊角及贼众百余”

    跟在他身后的小内侍立刻就趴在了地上,“帝姬咱们赢了”

    往山上去,竹椅颠簸着,帝姬坐在竹椅上,也晃一晃。

    身旁依旧跟着一群人,止不住的兴奋,止不住的叽叽喳喳。

    帝姬很沉默。

    帝姬一直低着头,不去看花蝴蝶,花蝴蝶小心闻闻自己的臂甲,就也跟着皱眉,小姑娘那样爱干净,又是个长年修道的,肯定是被血腥气吓到了。

    他就做梦也猜不到帝姬是因为尴尬。

    她太激动了,激动得差点就喊他一声“爹”真心实意的那种。

    虽说他俩相处原有些不愉快的黑历史,可她亲爹也没着调到哪去啊

    所以她就需要点时间,为了平复一下心情,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

    “怎么会有兵士逃下来,胡言乱语呢”

    “嗨”花蝴蝶说,“新兵差不多就这个鸟样。”

    她又把头低下去了,这位都头赶紧就告罪,“臣失言。”

    看她不吭声,又赶紧没话找话,“臣见林中似有交战,未知”

    “有逃兵动摇军心,”她说,“我下令将他们射杀了。”

    花蝴蝶就牢牢地把嘴闭上了。

    她的新兵们主动出击,打山贼一个措手不及,还有人慌乱崩溃临阵脱逃,那黄羊寨的慌乱就只有加倍加倍超级加倍的。

    晨光刚刚照在山上,大部分山贼还没睡醒,站岗放哨的被花蝴蝶开弓射死几个后,剩余的才慌慌张张开始大喊大叫他们在慌乱下甚至想不起吹号角,或是敲一敲焦斗。

    战斗就这样开始了,山贼固然是懵圈的,可新兵一见到敌人,也早将阵型什么的给忘了,差不多就是靠着一腔血勇往上冲,能砍倒一个,周围的士兵就接着砍下一个;要是被砍倒一个,周围的士兵就瞬间腿软。有几个流民很是悍勇,尤其他们还是亲兄弟,并肩作战,接连砍翻了几个士兵,于是就爆发了一波小溃败。

    好在花蝴蝶最后冲进去把那几个流民给戳死了到底是个班直,战斗素质碾压了一众土狗。

    山贼方很快就彻底溃败了,剩下的任务就是痛打落水狗,将他们从茅草堆里翻出来,将他们从房梁上戳下来,将倒扣的大水缸砸碎,将他们从水缸里揪出来。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泥坑里的战争,耗时约七天整。

    黄羊角是已经跪在地上了,可当他看见那个被竹椅抬上来的小女孩儿,以及她身侧侍立的小内侍时,他那混沌的脑子想不全这场战争的真相,但他还是惊愕且气愤地大吼一声,并且尽全力想要抡起拳头,冲向策划这场阴谋的人

    几根长矛一起戳向了他的后背,将他死死钉在了黄羊寨大门前的泥土里。

    他死不瞑目。

    帝姬坐在竹椅上,有阳光洒上她乌黑的头发,这温柔的热度将她紧紧包裹住,烘干了她发间的露水,烘干了她内心阴冷潮湿的焦灼。

    指挥使虞祯上前一步,躬身向她行礼。

    军官、兵士、俘虏,一个接一个,尽皆向她俯首。

    唯一一个想要反抗她的人,鲜血汨汨流淌,汇成一个小小的血潭,寂静无声地宣告他的失败是多么的鲜明,又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那些被她所压抑的疲惫顷刻间涌上心头,可比疲惫更加强烈的,是她俯视这座小小的山寨,俯视它身后群山时升起的满足感

    她如旭日初升。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