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要办团练。
笑死了笑死了
灵应宫禁军都头王继业听了这话就差点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
不过他到底也是在官家面前露过脸的人,受过训练,多好笑的事都不会轻易笑出来,所以站在帝姬面前,还是硬生生将这一声笑憋了回去。
帝姬穿着青色的对襟道袍,踩着青灰色的布履,两只脚还离了地,在那轻轻地一荡一荡,看着十足是个不讲道理的刁蛮少女。
所以花蝴蝶就没忍住,本能地劝阻,“帝姬容秉”
“灵应宫没有知兵之人。”帝姬替他把话说完了。
花蝴蝶就被噎了一下,“帝姬所言是也。”
“但还有都头在。”她笑眯眯地说道,“大宋百万禁军,能守护天子脚下的不过万余,能选入班直,在殿前守卫的,更是铁中铮铮、佣中佼佼者呀。”
这话柔和得像是一阵风,轻轻将他吹了起来。
但他迅速地又回到地上,他虽然寻常在南郑城里像个花蝴蝶似的乱飞,可不敢在帝姬面前掉以轻心这熊孩子一个不顺心就要撒泼打滚闹自杀的
她打哪学来的宝箓宫的神霄派道士们都教她些啥啊
所以他收敛了心神,赶紧低头谦虚一句,“未能诛灭山贼,不敢当帝姬此语。”
“都头过谦了,能救回南郑妇女,兴元府皆感诸位将士的功劳。”
花蝴蝶准备再来一套谦辞时,帝姬忽然又说话了
“因此我想着,禁军要守卫灵应宫,军务繁杂,还是办一办团练的好,至于知兵募兵之人”
花蝴蝶忽然就明白她想说什么了。
帝姬粲然一笑,“都头就很知兵呀”
咣当。
又累又烦还是次要的,关键是他只要募了一次兵,怕不是后续操练都要继续薅他的羊毛了那可就没完没了了
“臣怎敢擅离职”
帝姬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帝姬又变成了那个晨曦里恶狠狠的帝姬
“都头肯替我往乡野募兵,我感念都头辛劳,到时自有赏赐。”
若不肯呢
她没说。
帝姬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位年轻貌美的灵应宫禁军都头,他是有张好相貌,也有一身好武艺的。在京里过得快活,来南郑了就加倍的快活,没心没肺。他的日子这样惬意,多她一个崎岖坎坷的上司也不算什么吧
场面一时有点尴尬。
花蝴蝶在心里盘算了很久,吃不准帝姬到底怎么想的,有哪些威胁手段,但最后还是李惟一的话占了上风她原本就受官家宠爱,又有些心计手段,他一个打工人,苦点累点也是命,何必和她死顶到底呢
“帝姬吩咐,”他抱拳行了一礼,“臣效死就是,只是募兵尚需人手,帝姬可要从禁军中抽调一队”
“你带一个押官,再加一个中
队就是,”帝姬说道,“至于旗帜、腰牌、年貌册等,自有内官带上与你同去。”
花蝴蝶冷不丁就又吓了几跳,却硬是不知该先跳哪一跳,是跳帝姬知晓这样多的军务,还是跳帝姬居然又变出许多内官来。
帝姬脑子里都有些啥这是个谜,但内官却不是变出来的,他们是从灵应宫那些小黑屋里放出来的,一个个面色苍白,神情委顿,见到帝姬时连规规矩矩的一个礼都行不上,许多人直接就瘫在了那里。
过了这许久,宫廷的诏令是终于送过来了。很明显,宋徽宗在一群压根没印象的阉人和一个印象深刻的闺女中间,清楚地站在了闺女这边。他宣布,这群内官侍奉得粗心懈怠,竟然让帝姬“仙体不豫”,这是一等一的不称职,也别回汴京了,着灵应宫给他们每人打一顿,直接逐出去就是。
至于帝姬身边缺人,宫廷选拔好了新的内侍,已经列队出发,奔着兴元府来了。
这道诏令就像一道惊雷,许多原本还硬气着,等着李彦来救的内侍一听完,立刻就堆在地上,成了一滩烂泥这不该呀他们西城所干了许多坏事,他们认可他们辛辛苦苦,全是为了官家呀要不是他们辛苦从那些穷苦或者不穷苦的百姓手里夺来土地,官家能盖那么大的宫苑吗能修那么多道观吗能运来那么多太湖石吗
可惜他们想不明白官家,也想不明白李彦。
李惟一的奏表送进京里后,官家还没动静,有些太学生先闹了起来
他们才不认识谁是个仙果帝姬,他们只知道西城所又在蜀中圈地,还引得百姓怨声载道了参他们参他们六贼
这时候李彦能腾出手救他们就见鬼了李彦也得先保全自己,再琢磨一下到底谁给帝姬支的招,使的坏,既然梁师成已经投靠太子,兴元府也正是宇文时中的地盘,这八成是太子党针对郓王殿下发动的一次攻击
不管怎么说,先告太子一状准没错
内官们脸上的冷汗和泪水已经分不清了,身上原本名贵华彩的衣袍也看不出颜色纹理了。
他们就那么趴在地上,嚎啕的,哀泣的,最后这些哭哭啼啼汇进了一段河流里,他们说,帝姬想打就打,加倍打,打死解气也是应当的,只一件事想央求帝姬
若是打死了,求着灵应宫别抬出去就扔,好歹挖个坑埋了,就感恩戴德了;要是没打死,帝姬又听得烦了,且留下他们几日,他们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只千万别给赶出去就是
“多奇怪,”她隔着窗子,看院子里此起彼伏的板子,此起彼伏的哀嚎,“他们原本那般趾高气昂。”
“阉人们无根,他们想清楚了这一点,自然乖顺。”曹福坐在窗下,轻轻咳嗽了一声,有小内侍立刻端了一盏水给他。
阉人无根,不在宗族庇护之内,宫廷是他们唯一的家,离了宫廷的庇护,他们连田间劳作的农人也不如农人还有两亩田可以耕作,他们或许还有些体己,却既没有保护资产的手段,又多了许多仇人
除了依附灵应宫外,还有什么活路上山去当山贼吗
有人被打得昏死过去了,有人还在挨打,而帝姬终于听得厌烦了。
“那就留下他们吧,”她说,“别留在灵应宫,给他们在外面安排住处,让他们做些杂役的活。”
现在花蝴蝶知道哪变出来许多内官了,这一个个死白着一张脸,跟地里刨出来似的,背后的伤堪堪结痂就跟着出来办差了,真是让他都要起怜悯之心了。
出城的路上,没忍住就攀谈几句。
“帝姬”
内官那毫无血色的脸就转过来了。
“帝姬宽仁,能饶恕奴婢们这样的欺主大罪”那个内侍就哽咽起来,“谁要是敢生出对她不恭不敬的心思,天也不容”
花蝴蝶赶紧把嘴闭上了,心里许多东西就翻腾来翻腾去的。
粮食已经收完了,但兴元府的气候很温和,老百姓还在抓紧时间种点东西,很少有种完一茬收了秋就开始准备猫冬的。
现在募兵的公告贴到各村,大家刚开始看了就都很嫌弃,毕竟团练这种东西忙时吃干闲时吃稀,大户虽然要出钱筹集军备,可“军备”和老百姓又没关系,被征兵的农人平时干训练,没粮饷,出门打仗才发钱粮,这谁不嫌弃啊
但仔细一看这回团练就大不一样,招的士兵要去县城练不仅包吃包住,还发钱打完山贼还有战利品分这一堆堆的福利突如其来砸在脸上,大家顿时就兴奋起来。
禁军都头带着禁军、内侍、小吏,车轮滚滚地奔着附近乡村里去时,眼巴巴的青壮已经摩拳擦掌,翘首以盼了。
先圈出场地,再支起帐篷,青壮鱼贯而入,先看看身高体重,再看看样貌和精气神。接着问问话,听听他们自报家门,讲一讲家中有几口人,父母健在否,娶妻生子否,地有几亩,屋有几间。这些讯息自然是不能听他们一面之词的,过后还要一样样核实,确认他们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农人,而不是什么伪装混进来的山贼。
花蝴蝶不负责记,也不负责问,他是镇场子用的,只在一旁冷眼看着内官们干活。
看完外表问完家门,接下来还要脱光了看一看身体,身上有疤痕要记下来,没有疤痕的话,将其他难以作假,可以辨认出来的特征记下来,跟他们的姓名籍贯家庭信息一起记下来造册。
内官和小吏配合着,小吏往里带人,内官负责看和记,偶有拿不定主意的,旁边还有一个又高又壮自称十四岁的道童在那负责拿主意。
“这个样貌很好,身量匀称,一看就是机灵的人,”花蝴蝶看到一个被淘汰出去的,就没忍住开口了,“你们为什么不留用他”
“帝姬有吩咐,不要机灵的人。”道童说。
帝姬自己就是个机灵过头的她为什么不喜欢机灵的不机灵的在她手下能活过三天吗
花蝴蝶还是紧闭着嘴,但道童就很客气地继续说下去了,“那人皮肤白皙,举止灵敏,又好言笑,一问还是个贩卖杂货
的,他必定经过见过,知道利害得失。”
aaadquo知道利害得失,又如何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道童看着他,“知道利害得失,自然心生奸猾,不畏军规,打仗就不肯用命,只有乡野愚钝之人,畏官府,畏法度,才能齐心合力,陷阵冲锋。”
禁军都头就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他从来没考虑过“打仗用命”这种事,但也不止他一人,汴京那许多漂漂亮亮的禁军恐怕都没想过这件事。
他对待兵家之事如此轻佻,而帝姬一个十二三的小女孩,竟如此郑重
帝姬坐在灵应宫里,在一盘果子里挑挑拣拣,挑出一个,递给跟着自己时日最久,在几个女童中年纪也最长的季兰。
“主簿在做什么”
季兰愣了一下,“李主簿为筹备军需之事,日夜操劳”
“军需有很多事,”她说,“粮草、戎服、帐篷,还有甲胄、武器、弩机,他在忙哪一桩”
小姑娘就懵了一会儿,“好像是在城外平整场地,还有采买铁矿,招募工匠”
帝姬就点点头,“他是不是缺些帮手”
“自然是缺的,帝姬将那般戴罪的内官拨去些,人手却还是不够用。”
“既如此,你将灵应宫内的庶务交给佩兰,去帮帮他如何”
季兰吓得一下子脸就白了,手里死死握着那个果子,嗫嚅着说不出话,眼睛里又噙着泪水,最后还是跪在地上,应了一声“是”。
好像确实有点不对劲,很容易被误解成拉郎配再考虑到李素虽然为人正直善良,但毕竟脸上被刺了字,年岁又长了许多,这个拉郎配就有点可怕了。
但帝姬确实是等到她跪下之后,才将后面的话说完。
“我若是想用你取代李素,你能么”
这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子突然抬起头,很是惶恐不安,但眼睛里又射出了希冀,“奴婢现下不能。”
赵鹿鸣点点头,“那我过些时日再问你。”
现在果子就被季兰抱在胸前了,这声“是”也格外透出一股破涕为笑的味道。
“奴婢必定时时跟在主簿身边,用心去学。”
至于为什么学,季兰是不会往深了想的,帝姬也不会往深了说。
她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将纪效新不对,将卫公兵法拿过来吧,”她说,“我前番差赵俨买过,必定在他那里。”
季兰又懵了一下,“帝姬要兵书何用”
帝姬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望着她。
“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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