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开国以来,公主的地位都不怎么高。
这似乎是与太祖皇帝的处置有关,当他用阴谋和手段从孤儿寡母手中夺取了天下,而非堂堂正正以布衣提三尺剑开国,他就必须支付这些阴谋和手段的代价。
太祖皇帝是个很有手腕,懂得恩威并施的人,他用“威”迫使那些追随周世宗的人向他低头,但也有“恩”安抚并收买他们。
不独那些有名望和力量的大臣,还有为他披上黄袍的老兄弟,他都需要从口袋里掏出一些东西来换取他们的支持拥戴。
他掏出来不少东西,比如爵位,比如土地,比如土地上的农民,当然他们还要世代约为婚姻,于是他又掏出了公主。
可这有什么错呢士大夫们甚至连质疑也不会发出一声,他们真心实意地觉得,那些锦衣玉食的公主原本就只有这么点儿用途。
因而在讨论“如何干死政敌”这种高端大气上档次,堪称十年寒窗最大目标之一的大事时,突然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公主拉进来,这就拉低了档次。
像是一群五彩斑斓的野雉里,突然钻进一只羽毛暗淡的隼。
有人立刻对这个提议表达了质疑“问计于稚童,岂不可笑”
“诸位皆是饱学之士,彼不过一总角女童,这岂是可笑,简直是荒唐”
“可赞读这事,听说便是由她而起”
“若她为郓王所用,反诬季蒙呢”
“官家圣明,岂会相信稚童之语”
“她是道士们公断的仙童官家这几日已着手为她加封号了”
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密谋集会突然就陷入了一片轻微的嗡嗡声。
官家当然是不圣明的,他这几十年来干的各路荒唐事是真正的罄竹难书,据说宫中还留了一条通往李家的“潜道”呢那反过来说要是李家有点什么想法,是不是还能偷偷摸摸带队复刻一把仁宗惊魂夜啊
有人轻咳了一声,将这群文官们从无边无际的牢骚中拯救出来。
“若她是一位皇子,”风暴中心的宇文时中说,“你们还会这般小觑了她吗”
自然不会,但这个假设有什么意义皇子与公主总归是两种生物,排位再靠后的皇子内心也总有一股隐秘的期望,这期望与生母地位、名望才学、君父是否偏爱都没有关系,只要他是个皇子,他天生就对那沐浴在无尽光辉中的御座有着毋庸置疑的继承权。
虽分先后,但天意从来高难问,英宗皇帝在二进宫三进宫那许多年里,难道能想到他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吗
他们再怎么小心伪装,寄情山水字画,心底都不会忘记这一点公主如何能比,又拿什么来不令群臣小觑呢
“她能有什么见识问她又有何益”仍有人不服气。
宇文时中声音极淡,“她能劝官家不可草率封赏张觉,见官家不为所动,又劝官家既赏张觉,来日便不可出尔反尔,行二三之事。”
有此忧国之识,非寻常稚童可比。
一片沉默中,有人被说服了,情真意切地叹一口气。
可惜是个公主,幸亏是个公主。
“既如此,”那个叹气的人见别人都没说话,又悄悄开口了,“该如何与帝姬说以利害”
在座的文官虽然没有宦官们拍马的脸皮,但对细微处察觉之敏锐并不逊于那几个大宦官,突然就有人看了一眼“彦立公这是急了”
被称为“彦立公”的是个黝黑脸燕赵汉子,一听这话真就急了,“我既得宇文公青眼,又蒙太子礼遇,自当尽心竭力罢了”
有人促狭地互相使了个眼色。
在一群皮肤白皙的文官之中,这人像是脑门上顶了一块灯牌我是转学生,快来霸凌我。尽管这个转学生拿到了校长颁发的一串儿三好五好学生头衔他是个延康殿学士、提举上清宫、从一品光禄大夫但大家看他依旧是个异类。
没办法,这位原名马植,现名赵良嗣的光禄大夫是个弃暗投明从辽朝跑过来的,那立场就天然要受到质疑,哪怕他帮忙保媒拉纤,订立了宋金之间的海上之盟,大家也依旧看他是个脑后有反骨的,那必然是不会有太好的脸色。
于是主持人宇文粹中伸出一只手,打断了这场体面人之间的霸凌,将扯远的话题再扯回来
“令曹二十五郎去,如何”
宇文时中想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曹二十五郎虽说年纪小,到底是个男子,频频出入宫闱,终究不妥,”他说,“不如请一位夫人入宫”
“哪一位夫人”
“帝姬与外男交谈时,遣散奴婢们于近前,十分不妥。”
她闭着眼睛,躺在帐中,一声也不发。
外面似乎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隔着窗,将潮气轻轻地送进来,在这个烛火昏暗的屋子里流淌开来,再慢慢爬到墙壁上,房梁上。
最后一起压向她的床帐。
有无形而腐烂的手轻轻拨动帘帐间的缝隙,那些繁复而精巧的饰物发出了轻微的响动声,很快又被这低低的训诫声压下去。
女官还在继续说些什么,白日里在人前不说,夜里在人后说起来。
她说帝姬年纪小,又不在宫中长大,缺了管教,这就需要女官们更加严格的教导。
否则呢帝姬没有问出这个问题,但女官似乎洞察了她的想法这样有资历的女官,总是见惯了天真幼小的小女孩的她反问了自己一句,并且流畅地又将她的话讲了下去。
否则的话,帝姬将会失去父兄的疼爱,那是天大的事
帝姬翻了个身,像是听了她的话,又像是没听。
守夜的女官仍然在讲,不听女官的话,失去父兄的疼爱后,她就没有一份好妆奁,也嫁不到一个好人家,哪怕她是帝姬。难道被驸马厌弃,被翁姑厌弃的公主还少吗那些公主的下场有多么凄惨,她不知吗
她这样讲着些自己也几乎全心全意相信的事时,帝姬突然从床帐里坐起来了。
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灯火下闪着冰冷的光,吓得女官的心猛地停了一拍。
“我没钱。”帝姬开口,说了一句很突兀的话。
女官愣了一下,不知何意,但帝姬很快说了下去。
“虽说郓王妃送了些东西过来,但我也不准备赏赐给你们,所以你们将我的事告知别人,多赚一份禄米,我是不怪你们的。”
女官意识到这个还未及笄的女童在讲什么可怕的话时,她已经隐隐后悔于自己那多余的善心,但帝姬的训斥还没完
“但你在宫中做事,却连个忠都做不到,就别讲这些道理来糊弄我了。”
“噗通”一声,女官跪了。
虽然跪了,但没完全跪,至少舌头还没跪
“帝姬年纪尚幼,我们照顾帝姬的,第一要务自然是将帝姬日常之事奏上”
她提心吊胆的,以为帝姬还要不服气,再反驳她几句时,帝姬突然一转身又倒下了。
“我同女官说着玩的,”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孩童的天真稚嫩,“你跪什么”
说完了这句,她就不再出声了,又过了一会儿,窗外的雨声渐响。
女官悄悄探头看过去,似乎帝姬是真的睡着了。
她有些忐忑,但终究还是放心了。
毕竟是个小孩子,她想,只要唬住了帝姬,那些话仔细教给她,待两日后官家问起,只要帝姬对答如流,自己后半辈子的养老就算是成了。
雨停了。
七月初一,已进了七月,中午还是极燥热的,可早晚已经有了一丝凉意,尤其是在这雨后的清晨,有凛冽的风自北国而下,席卷进这个逼仄的小院里。
一般来说宫中的帝姬们每逢正日子总该去看看大娘娘,奈何官家的上一位皇后在两年前去世了按照官家的说法,是被崔庶人咒杀的。
宫中虽然没有大娘娘,但有一位乔贵妃,四十岁左右,资历老不说,一口气为官家生了七个儿子,还接手了宫中许多庶务,这就成了大家心中下一任皇后最可能的人选。
大家都去看看乔娘娘,赵鹿鸣也不能太不合群,早起洗漱完毕,也就出门了。
太子妃就是在路上偶遇的。
这是位长得非常显眼的贵妇,就是那种在美貌的宫妃、宫娥、帝姬之中,仍然能美得鹤立鸡群的大美人。
赵鹿鸣就觉得如果自己长了这么一张脸,她是会非常骄傲,出门都必须只能用下巴看人的。
但太子妃朱氏就握了她的手,很亲切地夸了她。
“呦呦又长高了,你哥哥还同我夸了你,说你极有见识来着。”
她突然高兴起来,“真的吗”
太子妃看看周围,有女官悄悄捂住嘴笑,太子妃也跟着笑。
“我不骗你。”她说。
“我还以为嫂嫂会觉得我只是个稚童,”赵鹿鸣笑道,“不该冒冒失失,操心国事呢。”
太子妃的眼神忽然动了一下,欲言又止似的,但她最后还是伸手去理了理这个小姑子的衣襟。
“赵家的子孙,”她轻声道,“该似你这般。”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