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挂的急诊科,病床上有人躺着在输液,祁邪只能坐在椅子上,曲着长腿。
怕被认出来,应黎和他都戴了口罩。
这是应黎第二次陪他进医院了,宋即墨说要陪祁邪来医院的时候,应黎完全可以不说话。
沙滩上那么多人围着他关心他,可他眼里的情绪陌生又脆弱,直直朝应黎看过去时眼圈红得不像样,好像要哭了似的,那一瞬间应黎竟然莫名觉得祁邪好像很需要他。
医生检查了一遍,把伤口重新包扎好,打完针,随后又给他开了点消炎药“处理的很及时,没什么大问题,回去注意别让伤口发炎就行了,去门诊部左侧窗口缴费拿药。”
工作人员接过缴费单,对应黎说“我去,麻烦你照看一下了。”
应黎点了点头说“没事。”
这时又有病人进来了,是名突发癫痫的患者,好几位医生都过来了,窄小的病房里乱成一团,他们还待在里面不太合适。
应黎抿了下嘴巴,垂眼看着祁邪脚上缠的的那圈纱布,轻声问他“你能走吗”
他声音很小,他自己都听不太清楚。
祁邪嗯了一声,从座位上起来,应黎下意识伸手去扶他,却被别开了。
落空的手僵在半空中,应黎有些发愣,反应过来的时候祁邪已经走出去了,没有一瘸一拐,走得很稳当。
白皙的手指颤了颤,又逐渐收紧垂下来,应黎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走出病房。
祁邪没有往大门口走,而是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应黎跟了两步,细细的眉毛蹙起来“你去哪儿”
“卫生间。”
嗓音带有独特的沙哑。
应黎没跟过去了,乖乖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等人回来。
他身上的外套还是借给祁邪穿过的那件,他穿着袖子有点长,就挽了半截起来,鼻子下巴都埋进领口里,不自觉地嗅着上面淡淡的香味。
现在才五点钟,医院人很少,大厅里除了查房的医生护士之外基本看不见其他人。
工作人员取完药,见只有应黎一个人在大厅,问道“祁邪人呢”
应黎抬头说“卫生间去了。”
不过去了有五分钟了,还没回来,应黎就朝那边看了一眼。
工作人员扒拉着手里的袋子,忽然敲了下脑袋说“糟糕。”
应黎“怎么了”
“好像少拿了一盒药,我得再过去一趟。”工作人员为难地看着他,“你要不去看看他他可能不太方便。”
应黎很轻地叹了一声“好。”
卫生间在一楼走廊靠右侧,应黎刚到门口,就看见祁邪站在洗手台前,因为角度问题,应黎只能看见他侧脸。
祁邪低着头,刚洗过脸,乌黑的头发被水打湿贴在额角,他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起伏细微颤抖着,撑着洗手台的那只手青筋高
高隆起,隐忍着难受。
应黎没进去,打算在门口等他出来,但他眨了下眼睛就看见祁邪倒了一把药在手心里。
药片抖动,簌簌落到他掌心里,脑子里连环画似的翻过很多画面,应黎脊背发麻,猛地起了一身冷汗。
恍惚间,应黎发觉祁邪的手在发抖,有两片药掉到了地上,应黎顿然回过神来。
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拉下祁邪即将要放到嘴边的手。
祁邪回过头看他,神情好似有些意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看起来很痛苦。
应黎抖着嗓子问“要吃这么多药吗”
祁邪脸色青白,喉咙里哼出轻微的颤音“嗯。”
应黎看着那些药,白花花的一捧,心脏忽地就被绞紧,胀疼得厉害“之前不是吃两颗吗”
祁邪说“两颗不管用。”
“你每次都吃这么多吗”在他看不见的时候。
应黎“这个药不管用,没有其他药了吗吃这么多不会有副作用吗”
他语气急切,单薄的胸膛因为说话语速太快而剧烈起伏着。
祁邪薄唇抿紧,目光沉沉,应黎才发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连忙放开,手心里却有种挥之不去的灼烧感。
他深呼吸两口气,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好像过激了。
身旁响起一阵哗啦声,祁邪把药都倒回了瓶子里。
应黎眼睛都瞪大了,干净透彻的眼眸里写满慌乱“怎么不吃了”
“不需要了。”祁邪看着他说。
应黎眉毛拧得死紧“怎么又不需要了,你早上都没吃药,早饭也不吃。”
祁邪垂下眼,视线落在应黎急得发红的脸颊上,看了半晌才问“你在关心我”
应黎脑筋还没转过弯来,呼吸节奏却先一步乱了几分,心跳也渐渐加速“我随便问问的”
“你在关心我。”祁邪音量不大,语气却坚定无比,掷地有声。
应黎抬眸对上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睛,浑身都颤了一下,被祁邪这样看着,他心很慌,大脑里精密的思维零件仿佛生锈了,艰难又卡顿地运作着,绞尽脑汁搜寻反驳的话。
“你耳朵好红,我说对了。”
应黎身体里的热度彻底升起来了,不仅是耳朵,口罩下的整张脸都红了,明明祁邪也没说什么,都抵不了他之前说的万分之一。
心跳声汹涌撞击着耳膜,虽然应黎很不想承认,但看见祁邪受伤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忍和心疼的。
应黎自暴自弃,又无可奈何,嘴唇轻轻颤抖着说“是,我是关心你,要是换成其他人,我也一样会关心,一样会陪他们来医院。”
你不特别,不唯一。
祁邪却好似没听见后半句话,脚下悄然朝他靠近了两步“你那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关心我,就这么好心肠”
应黎漂亮的眉毛紧紧皱起,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缓慢说道
“嗯,所以容易被你欺负。”
20说的很对,他就是太好心肠了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二的被欺负,每次被骗下一次却还是选择还相信他,他甚至觉得祁邪是故意扎破脚的,可当他看见祁邪眉眼都坠着一点红,他又狠不下心。
他真的好容易心软,看见会祁邪伤害自己会心软,祁邪对他表露一点善意也会心软。
应黎原以为承认后祁邪会嘲讽他,或者趁机再欺负他,然而祁邪只是静静看了他片刻,问“来得及吗”
应黎微抬起头,眼底朦胧“什么”
祁邪说“将功补过,来得及吗”
“什么将功补过,我听不明白。”
不知不觉间祁邪已经突破了安全距离,应黎感到有点不舒服,拔腿就往外走。
“别走。”祁邪把他拉回来,紧紧锢在怀里。
横在腰上的胳膊越收越紧,应黎捶打着他的手臂,好不容易维持住的镇定粉碎了个彻底,害怕又生气“你干什么,说了不要碰我”
祁邪从背后抱着他,把头埋在他颈窝里,哑声哑气地说“一分钟。”
他头好疼,像有人拿着凿子在他头颅里凿,只有闻到应黎身上的味道那种疼才能稍稍减缓一点。
滚烫的呼吸把应黎的脖颈都染上一片红,祁邪的额头就贴着他的下巴,隔着口罩都能感觉到的烫,祁邪可能是发烧了。
应黎闭了闭眼睛,狠心说“放手。”
这时卫生间里突然传来了两声咳嗽,四周的空气都陷入静默。
应黎侧头瞪了祁邪一眼,整张脸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比玫瑰花还要艳红。
那个声音又说“不好意思,我还有一会儿,你们继续。”
祁邪的眼神很无辜,低声道“我不知道有人。”
应黎一下就挣开了他的手往外走,祁邪拉上口罩追上去,把人堵在走廊里,很像那种下课就欺负人的坏学生。
面前一堵人墙逼得应黎停下脚步,他胸腔里堵着的那口闷气逐渐膨胀发酵,堵得他难受至极,他很想跟祁邪争辩,但是浑身都没什么力气。
僵持片刻,祁邪低下头,说“一分钟还没到。”
应黎觉得他蛮不讲理“我又没答应你。”
走廊灯光明亮,靠得太近连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应黎的睫毛眨啊眨,就跟见了老虎的兔子似的,满眼的慌张无措。
祁邪看出他很害怕,没再抱他,就那么定定看着他。
应黎说“还有二十秒。”
祁邪按捺着想要跟他亲近的冲动,看着他不断闪躲的眼睛“怎么才能少讨厌我一点”
“你都那样对我了,还想我少讨厌你一点,你不觉得很过分吗”脸庞拂过一阵温热的呼吸,应黎蹙起眉,琥珀色的眼眸里氲起浓厚的水雾,“你刚才还对我动手动脚”
声音沙哑绵软的。
像控诉,又像撒娇。
祁邪喉咙干涩,
头埋得更低了,
看着应黎逐渐泛红的眼角说“过分,所以想要将功补过。”
应黎不说话,想推开他往前走。
祁邪说“给个机会,应老师。”
刚要伸出去的手猛然收回来,应黎抬起已经湿漉的长睫,完全愣住似的,一动不动盯着祁邪,连他俯下身来都忘了躲。
“应老师,可以吗”
轻缓又带着祈求的声音打着旋刮过耳廓,应黎身子轻轻一颤,耳尖阵阵酥麻,祁邪的嗓音太会蛊惑人心,应黎最初就是被他声音迷惑住了,误以为他是个很美好善良的人。
应黎缓了缓快得离奇的心跳,抿着嘴说“我不是老师,不要乱叫。”
祁邪“你不是想当老师,提前习惯。”
这也太提前了,他离毕业还有半年时间,八字都没一撇的事。
“可以吗”
应黎还是没说话,并且相当头疼,昨晚他想了很多,他是讨厌祁邪,又没那么讨厌,甚至他有时候还会冒出祁邪会不会是喜欢他这种想法,不然怎么会想要对他做那样的事,但他也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谁,对喜欢这种感情更是一知半解。
“不需要。”应黎做了两个深呼吸说,“我不需要你将功补过,昨天我也说的很清楚了,你只要不欺负我了,我就不会再讨厌你了。”
祁邪怔了怔。
“回去了。”应黎没理会他的反应,别扭地推开他。
祁邪也迈着长腿往前走,步伐不急不缓,跟他并排着,应黎越走越慢,刻意跟他拉开了点距离。
或许是意识身侧的人到没跟上来,祁邪忽然转过身,应黎登时就钉在原地。
祁邪就只是看了看他,然后就继续往前走。
应黎紧绷的身形还没松懈下来,祁邪就又转过身。
走两步祁邪就转过来看一眼,好像在确认距离,又好像怕应黎跟丢了似的。
反反复复的,应黎都被他弄烦了,忍不住说“你一直转过来干什么”
“看你是不是在看我。”
应黎不自然地望向旁边的白墙“没看。”
说完应黎就走到他前面去了,祁邪很快跟上来,一点都看不出来脚受伤了的样子。
应黎垂眼去看他的脚,祁邪就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好疼。”
应黎想说活该,又说不出口,沉默了两秒“刚上过药,你忍一下吧。”
祁邪点头,又嗯了一声。
马上要走到走廊尽头了,工作人员还在外面等着,应黎想了想,还是问了“昨天晚上你没回来吗,沈尧说你在天台待了一晚上。”
“没有。”
应黎霎时怔愣,他的话真的那么伤人吗刺激到他一晚上不回来睡觉,心里蓦地升起一股愧疚感来。
密而卷的睫毛扇了扇,瞥见他食指上的伤疤,应黎又问道“你手怎么了,又是自己挠的”
祁邪说“不是。”
等了半天没有下文。
“你怎么问一句答一句啊。”应黎停下来,皱眉看向他,情绪很低,“你就不能说你昨天晚上去干什么了,手怎么弄伤的吗”
“没在天台待一晚上,手是修东西划的。”祁邪顿了一下,像是专门解释说,“我没自残。”
应黎又被迫想起了很多场景,心脏又酸又麻“修什么东西划成这样”
应黎光明正大地往他手上看,挺长的一道口子,破了皮,不严重。
祁邪说“水龙头。”
应黎懵了一阵,才问“浴室的水龙头”
他们房间洗漱池的水龙头是好的,只有一楼浴室有两个水龙头是坏的。
“嗯。”
“你修那个干什么”
应黎额角神经质地跳了跳,大半夜不睡觉去修水龙头,应黎好难以理解。
祁邪眼神暗了暗,眸色深了许多“你确定想知道吗”
应黎头皮仿佛一下被攥紧,堵着耳朵闷头往前走“不想知道,你别说了。”
祁邪压低了声音说“晚上我想和你一起洗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