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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清晨,柳氏将将起身,就听到外面有动静。容府不大,前后院,也不过多几步的距离,若是有人在院里前后走动,总会有些动静。

    最开始买下这房子的时候,就预备着只有一家人住,他们也就这么几口人,根本用不上多少伺候的下人。

    只一个厨娘,一个守门的,另有一个跑前跑后的书童,就已经足够多了。

    原本小小的宅院,而今住了这么多人,却还是静谧。就算平日里,也没多少吵闹的声音,如此想来那些人,应当也是从宫里带出来的,才会这么训练有素。

    柳氏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一想,从一开始,这件事就有许多破绽,不管是那位千里迢迢跑去同州接他们的大人,还是赫连容身上的威压甚至,是在惊蛰讲述中那么多变故,就应该觉察到男人的身份不同。

    这么想来,惊蛰是卷进了要命的事情。

    他的描述里,有多少是轻描淡写,才能轻飘飘带过那么多危险,以至于叫她们听来,都没能立刻发现异样

    在皇宫里生活,哪有那么容易

    外头正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虽然雨声不大,可是拍打在屋檐上,会有清脆的声响,一时间她听得竟是有些痴了。

    惊蛰这孩子,心中到底埋了多少苦

    却是一句都不肯多说。

    柳氏想着想着,就辗转反侧,与她睡在一处的岑良有所觉。

    “娘”

    “没事,你睡吧。”

    柳氏哄着半睡半醒的岑良,待女儿又睡去后,才慢慢起身,循着那细碎的雨声走到了窗前。

    柳氏推开窗,看向外头的雨。

    雨幕里,正有人撑着伞,踩着石板路,小心翼翼地走到西厢房边上,不知弯着腰在说些什么。隔着雾蒙蒙的雨帘,柳氏隐隐看得出来,那是惊蛰。

    不多时,惊蛰就在泥泞里,拖出了一只小狗。

    “你这坏蛋不要下雨都这么”

    这小狗竟然是藏在西厢房下的草丛里面。

    它浑身脏兮兮,却还兴奋得很,朝着惊蛰又跳又跑,溅落起来的泥点,将惊蛰一身都弄得脏兮兮的。

    这下,惊蛰的声音就大了起来。

    “白团,你这坏小狗别跳了,你身上可脏得要命”那细碎的念叨,带着点娇惯的埋怨,一听就不是真的生气。

    柳氏倚在窗边,听着惊蛰碎碎念,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她的眼睛本来就不怎么好,隔着雨也看得不太清楚,只是听着惊蛰一声又一声,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巴不得听上更多。

    “咔哒”

    东厢房里,有人走了出来。

    另有人撑着伞,走到了雨中。

    柳氏一惊,不由得抓住了窗沿,那高大的身影,不是景元帝,又是谁

    昨日受惊后,柳氏心跳如狂,躺了半日才好些,又有

    岑良在边陪着,这才渐渐恢复。

    她身体原本就不好,情绪只要激动一些,就容易头晕目眩。

    头前惊蛰说,他想和男人处一辈子,那时柳氏已是吃惊过一会,但不论容九还是惊蛰,都说得诚恳认真,她只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也就默认了此事。

    倘若他们两人真能携手一生,那是男还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虽然世人讲究阴阳协调,传宗接代,可她经历这么多世事,却如今只觉得,能够平安就好。

    谁能想到,这夏雷一阵一阵,轰了一波,竟还有一波。

    惊蛰的伴儿不仅是个男的,他居然是皇帝。

    柳氏摇了摇头,只觉得有些混乱。

    一想到容九其实是景元帝,就算有千百个胆子,也的确承受不住。柳氏最怕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惊蛰在这样的人身旁,怎可能会落得个好下场

    这世上多少薄情人,谁都盼着自己幸运,能够安生一生,可卷进这样的大事里,一朝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此刻再多的柔情,都未必能换来后日的平安。

    柳氏不期盼着惊蛰能大富大贵,只要他能平安长寿,就已经足矣。这看似泼天富贵之事,在她心里转悠了几次,到底还是担忧不已。

    她心里想着,这视线也不由得落在景元帝身上。

    这两日里,柳氏已经见识过这位的敏锐。

    以她这不错眼地盯着,景元帝肯定早就发觉,他却是熟视无睹,举着一把油纸伞走到西厢房处。

    雨幕里,惊蛰为了抱住那只小狗,已经浑身脏兮兮的,差点连伞都没撑住。

    惊蛰看到赫连容来,如同看到了救星。

    “赫连容,你快来帮我。”

    惊蛰叫着景元帝的名,那语气稀疏平常,就好像过往无数次都这般称呼,早就熟稔得很。

    下来。”

    景元帝的声音森冷得很,在这夏日里,都能将人冻得发毛。

    “汪呜”小狗害怕极了,松开爪扑倒在地上,呜咽着蜷缩成一团,尾巴夹在屁股底下,耳朵也倒伏着,不多时,又变作另一个声音,“嗷呜,嗷呜”

    它前肢压着,脑袋却昂起,喉咙低低嚎着。胆子虽然很小,但也竟敢冲着大怪物发脾气。

    惊蛰“你吓坏了它。真是可怜见的,莫要怕”

    “脏得要命。”景元帝嫌弃地说道,“你太过纵容它。”

    他一边觉得那只狗太脏,一边又无所谓地勾住惊蛰的手指,任由那些泥痕擦到自己身上来。

    “它这般小,还是个娃娃。”

    “一条狗的岁数不过十来年,不小了。”

    柳氏没想到的是,她竟会听到如此家常的话。

    景元帝并不怎么在意她们,但直面她们的时候,眼底多少带着些敬重,可除此之外,在这个男人的眼中,唯一能容得下的人好像就只有惊蛰。

    只不过两三日的接触,

    这种感觉就潜移默化着仿佛真是如此。

    惊蛰小声抱怨着景元帝的冷酷,又与他勾勾搭搭,舍不得撒开手,站在雨中看着小狗满地撒欢,又是头疼又是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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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元帝不怎么多话,可开口就很犀利冷漠,气得惊蛰踹他,在衣裳下摆留下个鲜明的脚印。

    两人在雨里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可惊蛰笑得很开心。

    柳氏倚在窗边,有些出神地看着这一幕。

    隔着一层朦胧的雨雾,仿佛连他们的模样,笑声,都有些模糊,如同一场怪异的梦。

    “白团,进去。”

    惊蛰不闹了,弯腰将小狗给抱起来,脏兮兮的人抱着脏兮兮的小狗,连油纸伞都没顾得上。

    景元帝分了一半给惊蛰,两人一狗踩着水,慢悠悠地回去。

    在这寂静的清晨,一切都那么自然。

    柳氏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仿佛有一种怪异的暖意挤满她的心口,叫她说不出话来。

    滴滴答,滴滴答

    夏雨依旧,凉意习习。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是岑良醒了,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些困顿。

    “娘,你的身体不好,外头下着雨,就不要站在窗前了,免得着凉。”

    “不过夏日,热还来不及,哪来的冷。”

    柳氏轻声笑了起来。

    岑良揉着肩膀的动作微顿,奇异地看向柳氏。

    她从柳氏的声音里听出了轻松,这对昨日还担忧不已的柳氏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娘,出什么事了”

    “一大早,怎会出事”柳氏笑着转过身来,给岑良拉了拉衣袖,“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现在家里头这么多人,可要小心这些。”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

    家。

    过去她们也有许多的家,可就没有哪一个像现在这样,终于有了安定的感觉。

    过了一会,岑良才开口“可娘在昨日,还很是担心,今日却是截然不同,刚才是有谁来了吗”她探头探脑,难道是有谁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劝说了柳氏

    柳氏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这屋好歹还住着姑娘家,谁会大清早过来”

    这男女大防,也还是要紧的。

    娘俩说着话,屋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夫人,娘子,两位可是醒了”

    说话的人是素问。

    话是这么问,但凡开口,肯定是清楚里面的人已经起来,这才敢来打扰。

    岑良去应门,素问带着人进来,伺候着两人洗漱。

    在外人面前,她们也不怎么说话,直到了要去吃早膳时,岑良才有点紧张地看了眼柳氏。

    惊蛰早早就在屋里等待,见她们俩进来,下意识上前来,就见柳氏抬起头,朝着他轻轻一笑,那笑意里没有半点负面的情绪。

    惊蛰这紧绷的心情莫名一松

    ,也笑了起来。

    柳氏细细打量着景元帝与惊蛰,他们两人的服饰,显然已经换过,不再是刚才看到的那些衣裳。

    只要一想到清晨的画面,柳氏纵然有些紧张,也拉着岑良坐下。

    惊蛰的注意力都在她们两人身上,时不时给她们夹点什么,又跟她们说着话。

    若是没有他在,这场面定然是冷场。

    整个过程,惊蛰只抬起过右手,那垂落下来的左手,几乎是没动过的。

    岑良一边喝粥,一边略有疑惑。

    她偷偷去看景元帝,突兀发现,这冷漠的男人倒是只用左手,右手一直垂落着不动。

    一个左手,一个右手

    岑良不过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耳根微红,立刻低头吃粥,莫名给他俩害臊起来。

    柳氏和岑良的态度,经过一夜后,有了些微妙的不同。面对赫连容还是有些惊惧,不过比之前,要好上许多。

    惊蛰悄悄松了口气,私下却是纳闷。

    赫连容多少猜到了些,偏不与他说,只道她们知人达命,惊蛰听了,转头瞪了他一眼,凶巴巴地说道“你这几日,净是藏在容府,难道不需要去上朝吗”

    早朝不是天天有,可也没有这么清闲,能连着好几天都躲懒的吧

    “良人要是跑了,这早朝不上也罢。”赫连容慢悠悠地说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还不如靠自己盯着,才最为妥当。”

    这话说起来,跟什么昏君似的。

    惊蛰拧着眉盯了他许久,伸手掐着赫连容的脸皮,“你是被谁偷偷顶了,是妖精变的吗”这可不像是赫连容嘴里能吐出来的话。

    赫连容“这可是一片真心。”

    惊蛰被男人的话“感动”到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打了个哆嗦。

    “你要是说这话,那我可就不听了。”惊蛰干巴巴地说道,“我还是去看看娘”

    这人刚走了两步,就被赫连容给拉了回来。惊蛰背着腰上这沉重的分量,在心里幽幽叹气。

    要说赫连容吃醋,那倒也是没有,只不过,这人偏是要惊蛰将全副心神都落在他的身上,就连早晨吃食,惊蛰都是牺牲了一条胳膊,这才换来了男人的平静。

    这黏糊劲,惊蛰有些时候都觉得纳闷,这冷情冷性的人,怎会一朝变成现在这样

    又贪婪,又偏执,脾气还不好,有时候掰着手指一数,这人的坏毛病,可真是多到一卷纸都写不完。

    “这几日,就权当皇帝感染风寒,卧床不起。”就在惊蛰思忖的时候,赫连容不疾不徐地说着,“宁宏儒与石丽君在宫中,不会有人怀疑。”

    惊蛰眨了眨眼,声音有些轻“怀疑”

    景元帝若想罢朝休息,也不为过,何以用上怀疑

    赫连容低声笑道“惊蛰,你怎么忘了”

    他垂下头,侧过身去咬住了惊蛰的耳朵,含糊地说着。

    “

    寿王的事,还是你提醒我的呢。”

    惊蛰颤抖了下,下意识要去推开赫连容,他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非常敏感,就连这样的耳根厮磨,也有些受不了。

    不过赫连容的手劲大,惊蛰难以挣脱。

    他气得捶了两下赫连容的肩膀。

    提醒寿王的事,不过是因为系统的任务,这人要是在京城,那趁着他还没离开的时候将人一网打尽,那才是最好的。

    至于赫连容会不会怀疑到惊蛰

    只能说,这男人从一开始就紧盯着他,每每怪异的言行里不乏某种可怕的暗示。

    宛如一切他都心知肚明。

    惊蛰索性自暴自弃。

    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就是将合适的任务,交给合适的人来做。

    至于这人到底知不知道那些怪异的存在,反正他不提,惊蛰也不说,仿佛某种怪异的默契。

    “所以呢,有什么线索吗”惊蛰忍了又忍,直到赫连容尝完后,这才抢回自己可怜红肿的耳朵,“茅子世之前在忙的就是这事那你让他抽身去接人,岂非让他分身乏术”

    怪不得那日茅子世会抱怨,这的确是周扒皮再世。

    “赫连逸现下,或许在京城。”

    用上或许这个词,就是约莫八九成。

    “他是疯了吗”即便从任务里早已知晓,再从赫连容的嘴里知道,惊蛰还是深感诧异,“无诏进京,是死罪。”

    他一直想不通寿王的目的。

    “何必在意他是怎么想的”

    赫连容不以为意。

    惊蛰“要是能知道他进京的目的,不就能推断出他要做的事”这样的身份,这样的人进京,总不可能是善意。

    难道还有人为了看戏,千里迢迢从自己的封地赶过来的吗那这人肯定愚不可及。

    “不论他是何目的,是何想法,只要杀了他,就什么都一了百了。”赫连容冷冷地笑了起来,“死人的想法,不重要。”

    这凌厉的煞气,叫惊蛰呼吸一窒。

    “你先前说,瑞王造反的事,”昨天聊了一半,还没说完,惊蛰就被赫连容强行带上床歇息,根本没聊完,早上起来,也没了说话的氛围,这才一路拖到了现在,“为什么到现在,京城还不知”

    四月的事,真要造反,这消息早就八百里加急,一路传到京城来。

    怎会到现在,京城都毫无风波

    就算边关那么远,要是出了事,这时间,早就够这消息传回来。

    “赫连端打着兵贵神速,出其不意的念头,他想瞒着,我也想瞒着,自然是一拍即合。”赫连容低低笑起来,“他倒是想韬光养晦,不过已经没有时间。”

    他也不会再给赫连端时间。

    这种紧迫盯人,坐立不安的压力,是皇帝一点点施加的,直到某个瞬间,赫连端再绷不住,那根线,就也跟着断了。

    “可瑞王起兵,朝

    中无人得知,那是谁平王,对吗”惊蛰喃喃,“你为什么想压着消息是为了,不让某些人知道”

    那日,赫连容评价这几个人的话,忽而出现在惊蛰的耳边。

    “瑞王是有些麻烦,不过他近两年改了性,却是失了锐性,守成有余,却无进取之心。若要论下来,还是寿王,较有可能成功。”

    赫连容根本不在意瑞王,这些人里,稍稍能让他提起兴趣的人,是寿王。

    “惊蛰,不若朝会议事,你跟着去如何”赫连容饶有趣味地挑眉,“你就坐在屏风后,谁也瞧不见你。”

    惊蛰呵呵,大可不必。

    赫连容竟还理直气壮“你可比那些酒囊饭袋聪明许多,他们那样的人都能做官,你自也可以。”

    惊蛰扬眉“你会愿意我去做官”

    这话一出,赫连容神情微动,低头看了眼惊蛰。

    两人对视了眼,惊蛰忽而发觉,这触及到某个他们之前还没谈论过,但已经被先生耳提面命过的事情。

    张闻六待惊蛰以诚,将他当做学生,就再没顾忌过他的身份,每每若是与他交谈,必定从惊蛰的角度出发。

    此人言谈有时过于慎重,却是为了惊蛰着想。

    惊蛰而今的身份,的确不尴不尬。

    在后宫内,无人敢与他说三道四,进出皆有人跟从,这比起他从前,已然大有不同。

    只不过,这未必是惊蛰想要的。

    他的身份,虽还是太监,可这其中,也未必不能动。只要有心,自然是有办法为之。

    这就是张闻六试图点破之事。

    惊蛰先前虽是明白,不过他和赫连容之间还有太多的问题,根本还没到谈论这些的时候。

    结果今日这不经意带起,却是带了出来。

    大手摩挲着惊蛰的手背,赫连容漫不经意地说道“你要是想,自也是可以。”

    惊蛰失笑“我做什么官先生半月前,可刚点评过我的功课。”

    那会还没出宫,惊蛰交上作业,张闻六摇头晃脑地说着“不错,你这几个月很是刻苦,算起来,快赶上童生了。”

    他能如此,还是以前的积累,毕竟小时候还读过几年书,多少是记得的,而后慢慢捡回来,以他的聪明也算不上难,但是童生往后,可不那么容易。

    再往上的秀才,举人,进士只要一想,就不寒而栗,真正开始读书,才明白考科举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每三年一次,每次挑选百来人,听着数目不少,可这是举全国之力的考试,就只挑选出来这么些人。

    哪会这么简单

    赫连容赏了惊蛰一颗暴栗,疼得他捂住了额头,“做什么”

    赫连容“呵,为官路,又不只是科举。”

    惊蛰蹙眉,如今世家犹在,科举的确只是其中一条晋升的门路,也是在最近几十年才逐渐打下了基础。

    要是早几十年,出身

    世家门第之人,想要做官,那更是简单。毕竟在科举外,仍有察举,征辟,庇荫等等方式,这些在乎的是出身门第,而不是能力品行。只不过这些年,朝廷越来越倚重科举,这才让其他门路低调了许多,不再有往日的辉煌。

    惊蛰并不是想不到,只不过他这人向来太过实诚,就连象征着权势的皇帝摆在边上,都没想着利用的地步。

    惊蛰“我这不是觉得我在宫里待了太久,就算要去做官,也未必能做好。”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是能力的问题。

    现在来思索这个,未免太早。

    他当然可以肆意妄为,但不管是对自己,亦或是他人,都不是好事。

    “我想和先生多学些时日,哪怕三年五年也好,等学成后,见识多了些,我想出去走走。”

    惊蛰先是看着他们两人交握的手,然后才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赫连容。

    “有时读着书中事,总会觉得,光是看,光是读,或许是不足够的。”惊蛰笑了起来,“有些东西,非得自己亲身看看,才能明白。”

    道理如此,世事也是如此。

    赫连容面无表情,那双漆黑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惊蛰,就如同被什么怪异的恶兽紧盯不放。

    “就是,我想”惊蛰犹豫了会,似乎在思考着要怎么说出来。

    “你想让我,放你独自离京”

    这声音冷淡,语气也平静,听起来应当非常平和,只是惊蛰一听,就没忍住摇了摇头,然后低低笑了起来。

    就算这人伪装得再是平静,他也能听得出那声音底下的暴戾。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惊蛰的语气坚定了起来。

    “我是想说,虽然你是皇帝,可能离开京城,会是非常危险但是,在平定了那些麻烦事后,你能不能陪着我一起去”

    惊蛰这话说出口,又惊觉不对,改口说道“我不是想要那种劳民伤财的巡视,只要微服出巡便好不过,微服出巡,是不是也太危险了些”他越说着,声音就越低,最后竟像是自言自语。

    这想法并不成熟,惊蛰只是偶尔会想起,却没有吐露出来,毕竟,若是赫连容真的要离开皇城,这皇帝的安全自然是重中之重,但太过隆重,又劳民伤财,故而惊蛰说着说着,就开始苦恼。

    赫连容低低笑了起来,那笑意驱散了刚才的怪异,男人用着奇异轻快的声线说着话。

    “这有何难”

    惊蛰的为难,惊蛰的思忖,惊蛰的谨慎,惊蛰微微皱眉的模样,惊蛰明亮的眼睛,以及他脸上惊讶的神情不论是何种,都被赫连容贪婪地收入眼底。

    “你只管想,该怎么做到,那便是我的事。”

    近来,容府的左邻右舍发现,这栋原本沉寂了许久的屋舍,竟好似活了过来,有不少人进进出出,听着甚是热闹。

    多嘴一问,原来是这新主家想要翻新,就雇佣了人来办。

    这

    也真是稀罕,这连日下雨,哪有赶在这时候办事的结果,就在这节骨眼上,下了好几日的雨竟是真的停了。

    趁着这难得的晴天,容府里叮当作响,趁着这两三日的清朗,将前后院都翻新过,再没有白团能刨坑的地。

    就连桃树的附近,都被精心围起木栏。

    白团扒拉在木栏上,呜咽了几声,听起来好不可怜。

    许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防小狗,所以缝隙做得非常狭窄,钻也是钻不过去。至于这高度,目前小狗还是跳不起来的。

    惊蛰铁石心肠,不肯再给它机会。

    这小狗狗两三次掏出来的东西,都吓人得很,要是再来一回,惊蛰的心脏怕是要承受不住。

    而这几日,惊蛰也特特请来了宗元信,就为了给柳氏看眼睛。

    柳氏的眼睛,已经远不如当年。

    宗元信只道,这病是经年累月下来,就算调理,也只能稍加恢复,无法重回当初。

    惊蛰虽有失望,不过也在意料中。

    宗元信给柳氏开了药方,又说回去后,会和俞静妙再聊聊,说不得会有其他办法。

    送走宗元信的时候,惊蛰原本还有些激动,转念一想,要是俞静妙真有办法,那必定会涉及蛊虫。

    届时,要怎么和柳氏解释好呢

    惊蛰不觉得寻常人,会接受这么可怕的东西。

    惊蛰叹了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再说罢。再震撼,也不会有赫连容是皇帝这事来得可怕。

    不过,惊蛰虽与她们说了赫连容的身份,却没有提及岑玄因还可能活着。现在还未有定论,要是在这时候就与她们说,若叫她们空欢喜一场,反倒不美。

    只是,不管柳氏和岑良再怎么适应,她们在赫连容在的时候,总是不太自在。惊蛰略加思索,还是决定回宫去。

    柳氏听到这消息,心中一惊,下意识抓住惊蛰的胳膊“你不必介意我们,这才不过几日,纵是有些不自在,那也是有的”

    惊蛰“娘,父亲买这宅院时,只考虑到咱们一家,这本就没有几间房。加上这么多人,住着总是不大舒服。”

    岑良“那也没有将你赶走的道理,我一直与娘住便是,惊蛰哥哥,你莫要离开。”

    惊蛰笑道“都这么大人了,哪有一直跟着娘睡的道理西厢房早就整理出来,待我走后,你就搬去住。”

    岑良鼓了鼓脸,看起来不太高兴。

    惊蛰只好又说“我回宫,也不只是为了这些,赫连容给我寻了位先生教我读书,他身份特殊,不太好到容府来。我回宫,也是为了方便学习。”

    一提到这个,柳氏的态度就不同。

    岑玄因的才学不错,柳氏一直很钦佩他的学问,惊蛰还小的时候,就主动提起要送他去学习。

    她待那些读书人,亦是敬重。

    “若是为了读书,那就快些去。”柳氏虽有不舍,可语气却坚定,“人还是要多读书,这才

    不会走太多弯路。”

    惊蛰弯了弯眉眼,笑了起来。

    说服了柳氏后18,惊蛰又私下找了岑良。

    “这次你们进京匆忙,许多事情,我已经请人帮忙善后,你无需担心铺子上的事。只不过你们刚回京城,若是你在外奔波,徒留娘亲一人,她怕是有些不惯我想问,你还愿意读书吗”

    岑良讲起过去事时,惊蛰一直听得很认真,后来,又从赫连容那里知道了更多,他并不觉得,岑良这样做有什么不好。

    她若是想在外做生意,那惊蛰就给她掏本钱;要是想相夫教子,那他也会给她准备许多嫁妆。只要是她愿意的,不管是哪种选择,他都支持。

    只唯独一点。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惊蛰都想让岑良耐下心来,多学点东西。不管岑良日后做出什么选择,这都会对她有所裨益。

    岑良听了惊蛰的话,沉思了片刻“惊蛰哥哥,我想学。”

    惊蛰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选,我已经给你请了位先生,明日起,他就会来家中教你。”

    而后,惊蛰又与她细细说过容府现在有多少人,府上的守备如何。这些他已经和柳氏说过一遍,而今是单独与岑良交代。

    他并没有因为岑良岁数还小,就忽略她的意见。

    等一切都交代完后,惊蛰跟着赫连容上了马车,望着那渐行渐远的府门,都只觉得还有几分恍惚。

    怎能想到,这一趟出宫,竟是如此惊奇。

    他有了更多的家人。

    她们正生活在容府里,如此近。

    惊蛰蜷缩在赫连容的身边,低低说道“这不是梦吧”

    优美有力的手指拧住惊蛰的耳朵。

    惊蛰嗷呜了声,抢走赫连容的手掌狠狠咬了口,然后又默默拿男人的衣袖擦了擦。

    “自己咬的,还嫌弃”

    赫连容冷冷道。

    这拿的,还是他的衣服。

    惊蛰老实“自己嘬出来的,也嫌弃。”

    原本还在看奏章的赫连容停下动作,面无表情地看过来,半晌,他蓦地丢开膝上的卷宗,如饿狼扑虎般抓住了惊蛰。

    一刻钟,还是两刻钟

    总之,这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皇庭,最终停在乾明宫前,都许久没有动静,这马车上两位主子没有动静,自没有人敢出声提醒。

    突地,一道尖锐的声响爆发。

    “赫连容”

    惊蛰气急败坏地钻出马车,竟是连凳都不等,自己就跳了下来,再捂着脸回头,怒视着身后缓步踏出马车的赫连容。

    赫连容居高临下地看着惊蛰,眼底却闪烁着兴奋的趣味,他的声音低沉优雅,仿佛是在笑“惊蛰,我做什么了吗”

    惊蛰捂着左脸,抬起的手指都在颤抖。

    无耻

    惊蛰随手抓下腰间的荷包,朝赫连容丢去,气恼得转身就走,几步就上

    了乾明宫的台阶。

    石黎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就如同一道暗影。

    赫连容挑眉,捡起那砸落的荷包。

    这小东西摔过来,竟也有几分疼痛。修长的手指挑开了荷包的系带,男人丝毫没有自己在拆卸他人之物的感觉。

    惊蛰砸他,相当于给了他。

    非常强盗的道理。

    那荷包里,躺着一封折叠起来的信,碎银,还有墨玉,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赫连容将那封信夹了出来,那上头的字迹只一看,就让他面色微沉,这不是陈少康的书信,却又是什么

    男人揉皱了这封信,面无表情地下了马车。

    一直守在宫里的宁宏儒立刻迎了上来,低声说道“陛下,几位阁老,尚书大人,正在聚贤殿等候。”

    赫连容的眼底总算流露出少许趣味“看来,他们终于收到了消息。”

    宁宏儒默然不语。

    “先让他们等着。”赫连容淡声道,“让韦海东先过来一趟。”

    “喏。”

    宁宏儒应声,正要退下去,却听到一声轻笑。

    他微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就将刚才还杀气四溢的景元帝,盯着手里的荷包,也不知道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陛下,刚才郎君是拿这个砸您的吧

    您怎么能盯着它,笑得更加开怀

    殿内,惊蛰已经急急几步闯到了寝宫里,也不叫人,自己转了片刻,总算找到了铜镜在何处。

    惊蛰放下遮挡的袖子,露出左脸。

    倒映在铜镜里的小郎君,脸上正有两三个明显的咬痕,重重叠叠,那叫一个明显。

    这要淡去,少说大半日的时间。

    惊蛰哀嚎了声,捂住自己的脸。

    赫连容那个混蛋

    再想起这些天男人对他的隐瞒,这简直是新仇旧恨一起算,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背着手在殿内踱步,思忖片刻,终于有了主意。

    惊蛰心里有了计较,就让人去请了宗元信过来,然后对石黎说道“除了你之外,我身边还有谁”

    石黎毫不犹豫地回答“两人。”

    在皇宫之内,无需太多的人,除他之外,两人就已经足够。

    “不论是谁,将他们都赶出去。”惊蛰道,“待会我和宗御医聊天,除你之外,不能被其他人听到。”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句。

    “不管你听到什么,谁来问,都不能告诉他们。”

    “是。”

    石黎不问缘由就应了下来。

    他的主子是惊蛰,惊蛰命令的事,他只会无条件应下。

    很快,宗元信被请来了乾明宫,两人在殿内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最后宗元信离开的时候,活似一只掉进米缸的老鼠,乐得晕头转向。

    那笑意,完全就是贱嗖嗖。

    赫连容回到乾明宫时,已经是晚上。

    瑞王反了的事非同小可,纵然只有这些朝廷重臣,整个下午也吵得不得安宁。

    底下的人几乎吵疯了,景元帝却是淡定,甚至还有闲心叫停,给他们准备了膳食。结果吃饱喝足的朝臣们铆足了劲,更是死缠烂打,跟五百只鸭子一样热闹。

    不少人想知道的,是皇帝的态度。

    景元帝是早就知道,还是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倘若早已知晓,如此紧急的军务,怎会不召集朝臣入宫商议可若是不知以景元帝的秉性,这怎么可能

    再加上先前太后那事,有不少人曾经给瑞王说过话,如今却是打脸。一想起这事,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皇帝气定神闲,可他越是淡定,朝臣就越是不安,毕竟这位皇帝一贯是冷漠暴戾的脾气,他越是安分,反倒有可能闹出更大的事情,足叫他们心有余悸。

    “惊蛰已经睡下”

    回到乾明宫,赫连容随口道。

    守在殿外的徐明清欠身“陛下,郎君说,倘若您回来,就请直接去寝宫找他。”

    赫连容扬眉,品尝到了少许异样。

    往日大开的宫殿紧闭着门,殿内燃着灯,看起来惊蛰还没睡。

    “陛下,郎君说,只得您一人进去。”

    守在外面的石黎一板一眼地说道。

    这几步一人,看着就跟早就布置好了似的。

    赫连容饶有趣味,抬手打开了宫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甜腻的香气,闻起来有点像是兰香,但又有不同。

    啪嗒

    赫连容刚进门,门就被阖上,就跟捕获猎物的陷阱一样。

    石黎的动作可不慢。

    这些,全是惊蛰的吩咐。而这人,正正站在殿中央。在四周灯盏的照耀下,那双眼睛亮得很。

    “你觉得这味道怎么样”惊蛰好奇地盯着男人瞧,“宗御医与我说,这分量,就算是你也会醉倒。”

    哪有人算计的时候,上来就将自己的做法坦然告知

    呆瓜。

    赫连容难得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他握了握手指,感觉到力量在流逝,宗元信的药应当是改良过,如果没有俞静妙的辅助,是不会有这样大的效用。

    “三步后,我会倒下。”

    他平静地说。

    一步。

    赫连容朝着惊蛰走去。

    两步。

    他已然站在惊蛰跟前。

    所谓三步,他低头咬住惊蛰的嘴。

    那力气可真大,硬是咬出了血。

    而后,这拦在惊蛰身前的高大身影软倒下去,仿佛再没有力气。

    惊蛰猛伸出手,搀扶住男人的身体,“呵,你终于落到我手里”

    他眼睛亮得很,如同有火苗,带着几分摩拳擦掌。

    “你今晚上,只能让我为所欲为,”惊蛰边拖着男人往床上去,如同抓住了猎物,正兴奋往窝里抬的小兽,“我这是小惩大诫,不为过。”

    这是惩戒

    赫连容幽幽,这难道不是奖励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