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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我们要谈谈。

    因为惊蛰这一个坚持,所以日暮后,他们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说话。在宫道上,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有人过来,惊蛰总觉得不大安全。

    最终,他们还是溜进了撷芳殿。

    没有其他原因,因为这里宫殿群不少,却没有主子住在这。

    除了每日洒扫和看守的宫人外,僻静得很。

    惊蛰竭力让自己不要想起不该想到的是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

    他循环到最后,心里只剩下这三个大字

    容九忽然叫他“惊蛰。”

    惊蛰下意识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平常心”

    容九“你看起来,一点都平常不下来。”

    惊蛰咳嗽了两声,示意他刚刚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误。

    在开始谈论前,惊蛰觉得,他有必要为这场对话下一个定调。

    于是,他首先发言。

    “可以吵架,但不许动手。”

    惊蛰重重强调。

    容九不知是觉得新鲜,还是有趣,一只手握住了惊蛰的手指,微凉的寒意,让惊蛰猝不及防想要收回来。

    骤然抓紧的力道,又让他动弹不得。

    “这种接触,也不行”

    惊蛰勉强回答“只能到这。”

    话罢,容九就在惊蛰的手心挠了挠。

    惊蛰“”

    怎么就这么欠儿

    两人别别扭扭地坐在宫殿台阶下,惊蛰占据了左边一小块位置,容九长手长脚,人坐在上头,靴子已经踩到地上,好一派随意风流。

    惊蛰盯着男人月下的侧脸看了一会,才想起正事。

    容九缓缓地勾起个笑。

    虽不明显,却让惊蛰立刻收回了视线。

    惊蛰“你之前说的中毒,是怎么回事”

    他踌躇了会,还是先问了这个。

    容九之前的发疯,全因这个而来,他也在意容九的身体,尽管有种种的麻烦,他最关心的是这个。

    容九冷淡地说道“父母反目成仇,母亲因爱生恨,不喜我的出生,所以希望我早些入土。”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把惊蛰给打懵了。

    他缓了会,语气艰涩地说道“那毒,是你母亲给你下的”

    他能感觉到惊蛰和父母的关系并不多么好,可是下毒

    这何其残忍。

    容九神情淡淡,这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如果不是惊蛰问起,他甚至不会说出来。

    不管是容九的言行,亦或者他的神态,都赤裸裸地表达着这点。

    可这并非无关紧要。

    “惊蛰,不是所有人都会如你父母那样喜欢自己的孩子。有些人一出生就不被期待,恨不得掐死在襁褓。能活下来,靠的是一些运气,和恬不知耻的求生欲。”

    惊蛰不免想起那天容九的

    神态。

    男人面无表情,这让他过于苍白美丽的侧脸如同精雕细琢好的石像,他吐露出的每一句话,都让惊蛰在漫长的回忆里,感觉到窒息般的疼痛。

    父母,孩子,竟会有如此残酷暴烈的关系。

    是惊蛰再怎么,都无法想象得到的事。

    惊蛰有心要问,却又觉得这是容九的痛点,沉默了会,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再多的话,也不过是虚妄。

    容九似是知道惊蛰的为难,“都是许久前的事,实乃上一辈的恩怨。”他冷淡地说道,“反正都死了,也都死得利索干净。”

    惊蛰顿了顿,轻声说“不管有何恩怨,祸及你总是不该。那大夫怎么说”

    容九“不会那么快就死。”

    惊蛰抬脚,踢了踢容九的靴子侧边,嘟哝着说“不许说死不死的。”

    容九捏了捏眉心,这个寻常不过的动作,在他做来,就莫名有种忍耐的错觉。

    “原本活不过三十,寻到大夫后,五六十总是能有的。”

    五六十这个岁数,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已经算是高寿。

    惊蛰狐疑地看着容九,生怕他在骗人。不过容九这人,应当也不屑于如此。

    惊蛰“倘若没出这意外,你难道什么都不告诉我”

    三十岁

    他现在连容九具体年岁都不知,但容九的岁数,肯定是超过二十五。

    这岂非是说,再没几年的事。

    惊蛰不知他的语气里,自然而然地透露着他想和容九走多远的想法,容九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自然会告诉你。”

    在将死之前。

    这语气有些温和,却蕴含着古怪的血气。

    隔着有些远的距离,惊蛰和容九的手,是他们唯一接触的地方。

    容九始终牢牢抓着惊蛰的手。

    微凉的体温,已经被惊蛰给焐热了,好似也能感觉到血液流动的蓬勃声。

    “我会同惊蛰说,然后,将你带走。”

    惊蛰的手指下意识一僵,要从容九的手掌溜走时,又被紧紧抓住。

    那种不许逃脱的窒息感,让惊蛰微微蹙眉,他看向容九,迎着他黑沉的目光。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些时候说出来的话,有几分吓人”

    惊蛰委婉地提醒。

    那不是“几分”,是“相当”。

    他总有种要是现在曝出来容九是个杀人狂魔,他也不会有丝毫惊讶的错觉。

    他曾对容九这个性格感到绝望。

    因为再是怎么样,惊蛰大多数时候,想法还是非常朴素。

    和一个人在一起,如果有幸,那就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平静,安逸可和容九,怎么就这般难

    容九的动作强硬,将惊蛰想要蜷缩起来的手掌,一点点打开,而后,两人的十指交握在了一起。并没有非常用力,可惊蛰就是有种被盯上的惊悚感

    。

    “吓人”容九不疾不徐地说,惊蛰,用在你身上的,怕没有百分之一。”

    男人的声音,细听之下,还颇有几分隐忍。

    “对你,我可是用足了耐心。”

    容九这辈子,可没这么循序渐进过。

    惊蛰“”

    啊

    百分之一哈哈哈哈肯定是夸张了吧,可是耐心

    哪里耐心了

    惊蛰很难控制住咆哮的欲望,他可向来觉得容九快准狠,不然他们的关系也不会变化这么快。

    这要是都能称之为耐心

    那现在惊蛰倒是真想知道,容九不耐心是个什么模样等下,惊蛰心里一闪而过除夕夜的悲惨,当即咳嗽了下。

    还是不要自寻死路。

    他谨慎地避开了危险的地方,“且不说耐心不耐心的问题容九,你总是让我有些怕,”惊蛰轻声,坦诚到了令人怜惜的地步,“我不知道是不是在某些时候,就承受不了”

    既然决定想谈谈,那惊蛰就不想把这些问题再漠视,他和容九之间是有着莫大的隔阂,这隔阂不是他们生造出来,而是天然形成。

    可总不能一直无视掉这些隔阂,然后将期待放在惊蛰能一直忍耐下去上

    他可对自己没有信心。

    惊蛰喜欢容九,这份喜欢,约莫还会继续持续下去。可爱意不会将惊蛰,变成言听计从的笨蛋。

    在危机四伏里,他还是敏锐地意识到,许多时候,让他危险的来源

    反倒是容九本身。

    他的存在,便已是如此。

    “你一直都过分敏感,敏感到了有些叫人怜悯的地步,”容九抓着惊蛰的手指晃了晃,淡淡说着,“惊蛰,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

    他抓着惊蛰的手,将人扯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说的话,你就信”

    “知行合一很重要,”惊蛰有点紧张地舔了舔唇,“而论迹不论心,只看其行,不观其言,也是常理但,”他又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指,在月光下,男人的皮肤显得比他要白皙些,可那不是健康的粉白,而是某种压抑的冷白。

    “你,你要是说的话,我会信。”

    惊蛰近乎温柔地说道。

    想要全心全意去信任一个人的确很难,惊蛰花了这么多年的功夫,也只做到对明雨敞开心扉。

    惊蛰的心很小。

    塞不下太多的东西。

    可如果容九愿意进来,他也会努力。

    容九沉默了片刻,轻下来的语气,听着竟也有几分柔和,“不怕我了”

    竟还会说出如此柔软,煽动人心的话。

    惊蛰,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力量,轻易就能撼动容九身上那层厚实的坚冰,将那些肆意流淌的恶意抚平,而后又催生出更多,叫人惊恐的欲望。

    惊蛰委屈“怕的。”

    他自然还是害怕容九的,怎么可能会完全不害怕

    相较于容九暴戾的脾气,那些个威压气势,反倒不在话下。反正被压着压着也就习惯了。

    惊蛰举起容九的手,将其搭在自己的喉咙上,而后抬头望着容九。

    从他这个角度,月华尽数落在容九的脊背上,将他的轮廓打得模糊柔和,却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但惊蛰能感觉到那份沉甸甸的,如影随形的目光。

    “你想,杀了我吗”

    有些时候,纵然是容九,也弄不清楚,惊蛰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有这么主动撩拨虎须的呆瓜

    宽大的手掌落在惊蛰的脖颈上,五指分开,精准地捏住了命脉。

    砰砰

    是略显急促的心脉跳动声。

    脆弱的脖颈,脆弱的生命,就掌握在他的手掌里。

    于是,容九也学着惊蛰的口吻,“想的。”

    这种灼烧的欲望会日夜不休地折磨着他,将他的肠子扯出来,把他的血肉丢在地上踩像是一只追逐着腐肉的秃鹫,偏执的独占欲会永远不知餍足。

    “惊蛰,你很好。”

    冰凉的话语,不知为何好似凝聚着滚烫的温度。

    “你的眼睛很漂亮,你的鼻子摸着舒服,你的嘴唇柔软,你的味道闻起来很香甜”男人说着直白,甚至有几分低俗的话,黑沉的眼睛,在惊蛰看不到的时刻,翻涌着无尽的阴鸷与暴烈,“谁不想扼住你的喉咙,让气流只能掌控下穿过喉管”

    完完全全掌控身下人,那剧烈的喘息声,会是如此美妙。每一寸汲取到的气息全都靠着他的赐予。

    心跳声,变了。

    急促起来。惶恐起来。

    可是按在容九手掌上的手指,并没有移开。

    惊蛰深深地呼吸着,大口大口清甜的空气穿过他的肺腑,最终又被他吐出来。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那一日,几乎无法呼吸的惊恐。

    “如果是这样,你会满足吗”

    惊蛰试探着,抛出了这句话。

    容九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冰凉得好似刀锋的目光片片割开细嫩的皮肉,叫人的神经都疯狂刺痛起来。

    惊蛰不知他说出的,是多么可怕的话。

    会轻易释放一头恶兽。

    为自己招惹无法遏止的地狱。

    “不会。”

    容九轻飘飘地说。

    他的手指按在惊蛰最脆弱,最险要的地方,克制的力道只会留下淡淡的指痕,除此外再没有任何的痕迹。

    “不要再说这种话。”

    惊蛰听出来的容九隐忍克制,这可以说是他泄露出来,最多的情绪。

    容九松开手。

    “将脖子主动送到刽子手的手下,不是什么好习惯。”

    惊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你

    又不是别人。”

    经过刚才的事,惊蛰的态度变得轻松了些,就仿佛容九没立刻掐死他,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再一次,容九很想知道惊蛰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容九“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他的语气薄凉,好像在说的不是自己。

    “世上任何人都不可信。”

    惊蛰歪着头“包括你”

    容九“我是最大的不可信。”

    惊蛰笑了起来,他的脚踩在下两层的台阶,晃了晃脚尖,他轻声说“容九,我们慢些来,好吗”

    尽管他们每个月都会见面,这样的时间太过简短,想要真正了解彼此是不可能的。

    磨合,同样需要时间。

    惊蛰没被容九吓得转身就跑,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厉害,但要立刻进化到下个阶段,那还是不太可能。

    容九“正常人会甩开我。”

    惊蛰“那我甩开你,你会怎么做”

    容九理所当然地说“但你甩不开。”

    惊蛰翻了个白眼,踹了一脚容九。

    容九懒洋洋地挪了挪大长脚,甚至没有屈尊去拍开灰尘,就这么看着惊蛰。

    其实要说他们说开了什么

    好似也没有。

    但莫名的,惊蛰的心情就轻松了许多。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敢承认。

    在“静一静”的时候,他也一直都在思念容九。

    惊蛰“不过,想来你是一点反思都没有。”

    他很沉痛。

    瞧瞧容九刚说的是什么惊悚的话,让人毛骨悚然。

    容九“我反思过了。”

    惊蛰惊讶地挑眉,这话出现在他身上都得称之为不可能。

    “你反思什么了”

    “下一次,我会道歉。”

    惊蛰“”

    他凶巴巴又踹了一脚容九。

    “道歉是为了下次不这么做,不是为了理所当然地做啊”

    惊蛰好想抓着容九的肩膀咆哮。

    直殿司近来的气氛都很压抑。

    当然,这份压抑并不只存在于直殿司,而是整个后宫。

    章妃是死在太后的寿康宫。

    凶手是谁,虽无人敢说,可谁都知道那是景元帝。

    太后可谓暴怒。

    而朝廷的文武百官,对景元帝的作为更是激动不已,纷至沓来的谏言几乎堆满了乾明宫前的台阶。

    倘若皇帝随随便便就能把后妃给屠杀了,那他们将自家的姑娘送往后宫去,岂不是推她们进火坑

    不管是世家大族,还是那些同样有子女身处在后宫的官员,都为此感到担忧。

    而因为皇帝肆无忌惮的态度,这样的惊惧只会层层燃烧起来。

    在这种可怕的氛围下,后宫无论哪个嫔妃

    都战战兢兢,恨不得毫无存在感,就更别说这些伺候的宫人。

    这个时候,谷生又有些庆幸他们并非哪个宫的宫人。

    不然可要被压抑死。

    最近,惊蛰不知道是害怕他们出事,还是怎么的,给他们安排的功课远比之前要多得多,把他们剩余的精力都压榨得一干二净。

    谷生回去都是直接躺平,和他同屋的小太监说他睡得每天都在打鼾,像是累坏了。

    可不是嘛

    谷生以前,从来都不知道,动脑会是这么痛苦的事。

    不过,这些时日的努力,对谷生他们也颇有成效。

    他们已经初步具备看懂文字的能力,虽一些偏僻的字还是不会读,可这对他们来说,就足够了。

    他们这几个,又没想着将来要去考试做官,能用得上最重要。

    谷生将自己练好的大字叠了叠,有点心痛。光是这刀纸,就要花不少钱,这还是用的最便宜的。

    不过,这些剩下来的,是云奎拿来的。

    他自己掏腰包,说花不了几文钱。

    去了杂买务后,这小子兜里的钱,显然比之前要肥了不少。这些说是劣质,被书店低价当做添头卖的,可对他们来说早就足够。

    “慧平,你这写错了。”谷生道,“惊蛰不是说,这个地方要往左边收”

    战战兢兢的慧平看了眼,皱眉“又错了。”

    远处,惊蛰正在帮云奎矫正握笔姿势。

    他们这些人寻的地方,已经换了又换,毕竟又要隐蔽,又要能多些人聚在一块,并不是那么容易。

    还是后来郑洪给他们指点迷津,寻了个地儿。

    今天日暮前,惊蛰总算赶着将所有人的功课都催促完了。

    从进度来说,除开最快的云奎外,谷生反倒是第二,世恩和慧平不相上下,不过基本的“读”已经掌握了。

    只要能看得懂部分,那问题就不算大。

    惊蛰伸了个懒腰,又甩了甩胳膊,活动筋骨时,听到世恩和云奎两人在说话。

    世恩“云奎,你最近出入,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消息”

    果然,即便收敛了八卦的能力,不去外面和人八卦,世恩还是会忍不住和自己人八卦。

    云奎“只听说,章妃娘娘这事,很古怪。”

    世恩最喜欢听的就是这些,连忙凑了过去。他们俩说话的动静,也惹来了谷生和慧平。

    云奎也没藏着掖着“虽然不少世家闻风而动,对此事非常不满。可是章家,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

    没有哭诉,没有在朝廷上质问,没有任何的动作。

    这不正常。

    谷生纳闷“出这么大事,章家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未免有几分薄情。”

    惊蛰伸懒腰的动作僵住,不由得想起那日容九的话。

    在他们算是谈完其实根本也没谈出个所以然,正如明雨埋怨的那样,惊蛰要是舍得

    断,那早就结束了后,容九主动提及了一点御前的事。

    许是因为记得之前惊蛰对他的检查,知道惊蛰的担忧。

    容九道“章妃的孩子,不是皇帝的。皇帝挖出了那未成形的孩子,连带着那个侍卫,都送给了章家。”

    惊蛰哽住。

    他知道景元帝杀了章妃,却没想过,会是这么血腥残酷的手段。

    惊蛰喃喃“你不是说,陛下并不在意,有谁给他那个什么吗”

    容九平静地说道“皇帝一直都知道。”

    他的目光落在惊蛰的身上。

    “除夕夜,章妃和她的姘头,就在撷芳殿。”

    撷芳殿

    惊蛰猛地跳起来,“撷芳殿”

    那不就和他们在一个地方

    惊蛰抿着唇,有几分忧郁。

    “她都死了,你怕什么”容九不喜欢惊蛰突然离他那么远,又把他扯回来坐下,“皇帝一直都知道,也不在乎。但这一次,章妃想因为意外暴露出了怀孕的事,萌生出了欲望,想把这个孩子,按在皇帝的头上。”

    容九向来少言,为了给惊蛰解释,这已经算是他说得比较多的话了。

    惊蛰目瞪口呆。

    章妃和人偷情这事,算不得非常离谱,可是怀了孩子还在栽赃在景元帝的头上

    那的确忍不了。

    惊蛰纳闷“章妃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这陛下有没有和她那什么,难道她自己不清楚”

    孩子都不是自己的,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胆量,竟是如此疯狂

    容九声音冷漠“倘若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是后宫头一个子嗣。不管是男还是女,地位都有不同。”

    惊蛰“可,她也该知道,陛下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容九就在殿前伺候,有些话,他不想说太明白。

    可在惊蛰看来,景元帝是一个残暴冷酷,嗜血无情的人,容九比起他,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那么凶残的一个人,章妃的胆量,太大了些。

    “皇帝这些年,有意无意地放大了她们的贪婪和野心,因为奋力一搏而荣宠的人,也有之。”容九冷淡地说,“更何况她猜中了一点。”

    男人的眼神阴郁暗沉,一点感情都没有,提起章妃,就好似那是纯然的死物。

    “她猜得,皇帝没有过多的欲望,也未必能有自己的子嗣。”

    奋力一搏啊

    要是真的能成,那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惊蛰微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容九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皇帝真的不行

    不过他学乖了。

    这一次,这话没有脱口而出。

    不过不管皇帝真的能不能行,可容九这番话,总算让惊蛰从另外一个角度窥探到了这件事的隐秘。

    他也曾听说过,有些人家,要是死活生不出来孩子,或者只有女儿,宁愿抱其他人的

    儿子来养,也不愿意过继兄弟的,或者将家财给女儿,不管是哪种原因这心理都非常扭曲。

    惊蛰轻声“宫里可真可怕呀。”

    容九掐住他的脸。

    “这就可怕了”

    惊蛰“我觉得,陛下将这些娘娘们关在后宫里,跟斗兽似的。”

    他老实地说。

    容九“大差不差。”

    他薄凉地说道。

    “但,又不是没给过她们机会。”

    啪

    清脆的一声响,惊蛰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他猛地回过神,就看到世恩近在身前。

    “想什么呢”

    叫了好几声,都没反应过来。

    惊蛰慢慢吞吞地说道“我只是在想,太后娘娘和陛下,这一回,会闹多久”

    其实还有一个,容九没说,但惊蛰也能猜到的原因。

    章妃的倚仗之一,怕是太后。

    那时,章妃的暴露已成定局,她不得不拼搏一把,若是能成,那自然万事大吉;可要是不成,她身处寿康宫,无论如何都能活下来一条命。

    无论如何都能活。

    就是这点,毁了章妃,也叫太后怒不可遏。

    哪怕寿康宫的血腥被洗刷,哪怕那天所有的东西都被丢弃,重新置换成新的,哪怕在场的宫人,除了心腹外都被杀了,可太后仍然能闻到那股挥之不去的血气。

    在墙壁,在空气。

    弥漫在四周,让人无法冷静。

    太后原本正在吃茶,眼角的余光瞥到身边伺候的宫女腰上佩戴着个红色的荷包,当即暴怒,抓着茶盏就狠狠地砸在她的头上。

    滚烫的茶水将宫女烫得哆嗦,却不敢叫出声来,立刻跪倒在地上。

    “还不快滚。”

    女官立刻出声,将这名宫女驱逐出去,而后又让人清理干净,重新将茶盏端来。

    这一次,是她亲自送到太后的手边。

    太后的眉心皱着痕,岁月在她的身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可是短短这几天,她却像是老了几岁。

    这无疑是刻薄的。

    她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暴怒,吃了几口茶水才压了下去。

    “皇帝呢”

    女官毕恭毕敬地低头。

    “去了上虞苑。”

    太后讥讽地笑起来“他留下这么个烂摊子,人可倒是好,居然还跑去上虞苑散心”

    她的手指紧握成拳,指甲都被拗断,却连一点痛感都没感觉到。

    太后的心里焚烧的,只有对景元帝无尽的怒火。

    那一日,惊慌失措的章妃哭着和她求饶,而太后,也的确是想保住她的命。

    无他,这里是寿康宫。

    这是太后的地盘

    景元帝想在寿康宫杀人,又算是怎么回事就算太后也不喜章妃,那要动手,也得太后来动手

    然,那一瞬,景元帝暴起的动作,快得惊人。

    他的臂膀只是微微一动,旋即惨厉的叫声就从床上响起。

    章妃凄厉的惨叫,血液喷溅出来的画面,噗嗤噗嗤挖开血肉的粘稠声,以及最后那个小小的肉块

    呕。

    太后忍不住干呕了几声,握着茶盏的力气太大,捏碎了茶杯。

    “太后娘娘”

    女官惊慌失措,就要上前来处理,太后松开力气,任由那些碎片跌落在地。

    一点点猩红的血,也随之落了下来。

    太后任由着女官在手掌的伤口挑拣碎片,语气森森“皇帝这般打哀家的脸,要是哀家忍下这口气,那怎能善罢甘休”

    她冷漠地扫向女官。

    “查出来了吗”

    “章妃过去几月,除了去年年底,不曾和陛下有过照面。不过,章妃每月都会频繁地召见姘头,多数时候是在自己宫里,有时,也会在撷芳殿。”

    “撷芳殿”

    太后喃喃。

    那日发生的事情太快,有些记忆已经模糊,可是章妃和皇帝的对话,太后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章妃在威胁景元帝。

    太后不得不讥讽于章妃的狂妄自大与自不量力,可随后皇帝的动作,却隐隐证实了她的话是真的。

    皇帝真的割了她的舌头。

    章妃的手里,有皇帝的把柄

    只可惜章妃死得太快,而连带着整个宫的人,都随之殉葬。

    而太后,甚至不能反驳什么,毕竟,那日捧着那小小的肉块时,景元帝是如此轻快地说。

    “哈,看来,这孩子与寡人,倒是没几分干系。”而后,他看向宁宏儒,“将它,章妃的尸体,以及那个姘头,都一并送到章府上去吧。”

    皇帝那染血的愉悦如此癫狂,仿佛根本不把偷情的事儿放在心上。

    宁宏儒古井无波地应下,“喏。”

    景元帝从一开始,就知道章妃的孩子,不是他的。

    皇帝当着太后,贵妃与德妃的面前,无所谓地说出这话后,就提刀出了去。

    哪怕太后知道他是要去将章妃宫里的人一并屠了,可太后却什么都不能做

    不是无法,是不能。

    谁能阻止景元帝光明正大的惩处

    章妃,论宫规,本也该死

    想要从章妃这头得知的可能没了后,太后唯独庆幸她派人彻查的速度更快些,到底还是找到了点东西。

    她记得撷芳殿。

    这是从前景元帝的住处。

    慈圣太后不喜欢景元帝,只要他出现在她眼前,就会费尽心思想杀了他。

    先帝不得已,将景元帝安置在了撷芳殿,这是距离中宫最遥远的宫殿群。

    离得远,就见得少。

    等慈圣太后去后,先帝更是看不出几分对九皇子的宠爱,一直这么放任自流。

    如果是那个地方

    那依着皇帝的秉性,对于自己的地盘有着非一般的掌控欲,会知道章妃的偷情也是正常。

    可他之前既不提,就是无所谓。

    然章妃这残忍的对待,无疑和之前贵妃说过的话对上了。

    皇帝,怕是真的心里有人。

    也因此,才会在乎。

    男人,有时,反倒比女人在乎所谓的白月光,独一无二。可笑,分明这些情结来于他们自己,却总爱说是女人的问题。

    可宫妃不是,宫女也不是,那还有什么,那些死太监

    太后露出了嫌恶的表情,不可能

    难道,不是宫里的人,而是宫外的

    太后沉思,近来,景元帝去上虞苑的次数,是不是比以往多了不少。

    她一边这么想,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上次说的事,去办了罢。”

    女官恭敬地欠身“喏。”

    太后冰冷地笑了起来。

    一报还一报,她可不是会吃瘪的人。

    “等这些都处理后,就去歇息。”

    直殿司内,姜金明嘱咐完惊蛰后,这才悠哉悠哉地去休息。

    有了惊蛰后,姜金明清闲得很。其他掌司,却是有几分嫉妒。

    直殿司先前,可以说是最忙碌的地方也不为过。

    谁成想,现在姜金明这个老小子,却是休闲下来了

    余下这么点工作,本也不多,还是惊蛰早就做熟了的事情,他快手快教地将东西都归整好,也就没事了。

    正当他犹豫,是在这再看点书,还是回去休息时,门外来复探头探脑,显然是在找他。

    惊蛰“怎么,可是出事”

    来复忙摇头,他和世恩的关系不错,但和惊蛰没多少交情。

    “是门外有人找,说是北房的。”

    北房的人

    自打明雨离开北房后,他就只回去过一次,还是去探望陈明德。

    惊蛰“我去看看。”

    不管如何,北房到底是他的出身,会来找他的人难道是三顺

    果真是三顺。

    惊蛰在门内,遥遥地就看到高大的三顺站在门外。

    惊蛰吓了一跳,急忙说道“可是德爷爷出了事”

    三顺连连摆手,摇头说“不是,不是,惊蛰,是德爷爷让我来,说是请你有空的时候,回去一趟。”随后,他憨憨地笑起来。

    惊蛰跨出门“走吧。”

    三顺愣住“现在”

    惊蛰“我的确没事,走吧。”

    他拖着三顺一起离开,路上,生怕三顺是有所隐瞒,还特地和他打听陈明德的身体。

    三顺对惊蛰没什么戒心,他问什么就回答什么,很快,惊蛰就将最近北房发生的事情搞得清楚。

    陈明德的身体没有问题,不如说,应当是很硬朗。

    不然,也无法和明嬷嬷斗得旗鼓相当。

    惊蛰从来没想过,一蹶不振的明嬷嬷在恢复了精神后,竟是会那么折腾。

    党惊蛰听完陈明德和明嬷嬷的斗法后,北房已经近在眼前。

    惊蛰“三顺,你是德爷爷身边的人,可要小心。”

    三顺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沉默地点头。

    一进门,就见立冬朝着他笑了笑,七蜕站在边上,看起来脸色不怎么好,不过见到惊蛰,也算是露出个好脸色。

    立冬热情地说道“许久不见你回来,最近可还好”

    惊蛰敷衍地点了点头,很快跟着三顺离开。

    等惊蛰进了陈明德的屋,身后的七蜕才嘲讽地看了眼立冬,幽幽地说道“想和人来往,也不看人会不会看得上你。”

    立冬“七蜕哥,你不能因为八齐重病,所以就对我这般。”

    他笑了笑。

    “这也与我无关。”

    最近这些时日,八齐病得起不来身。

    七蜕冷哼一声,不去看他。

    七蜕和八齐的关系好,这些年形影不离,八齐重病后,立冬顶替了他看门的职务,七蜕心里很不痛快。

    屋内,陈明德正在咳嗽。

    这都是多年的老毛病,轻易好不了。

    “坐下说话。”陈明德招呼着惊蛰,“三顺,你也是。”

    两人顺从着坐下来。

    陈明德的肩上披着一件衣裳,苍老浑浊的眼睛打量了几眼惊蛰“气色倒是不错。”

    惊蛰“都是托德爷爷的福。”

    “这关我什么事”陈明德拿着鼻烟壶的手摆了摆,没什么所谓,“这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惊蛰但笑不语,却知道,他和明雨离开北房这么顺利,未尝没有陈明德的搭手。

    他这人,向来会记得。

    “德爷爷让三顺去找我,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惊蛰主动说道,“只要是我能帮的事,您尽管开口。”

    陈明德摇了摇头,过半晌,伸手点了点三顺“要是以后我死了,就劳烦你多看顾着点三顺。这孩子死心眼,太傻了,要是没人盯着,会出事。”

    惊蛰脸色微变,就看到三顺站起来“三顺可以照顾好自己,也可以照顾你。”

    “坐下。”

    陈明德淡淡地说道。

    三顺闷头又坐下。

    惊蛰“德爷爷,这样的话,可说不得。”

    他的目光下意识看向窗外,那里虽然关着窗户,可正对着的方向,却应该是明嬷嬷的住处。

    “和她没有太大的关系。”陈明德摇头,“是我年纪大了,这身子骨,顶多再熬个一年半载的,也就活不到了。”

    陈明德之前大病过一场,之后虽撑过来,可是身体难免沉疴难捱,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是他预料之外的事。

    陈明德请惊蛰来,好似真的只是为了此事,再嘱托完后,他露

    出个笑意,“你难得回来一次,又在北房待了这么些年,我就送你份礼物罢。”

    他看向三顺。

    “去,打开衣柜底下第三个盒子,把里面的包袱给惊蛰。”

    三顺去了,取回来一个有点陈旧的包袱,而后陈明德再没有留着惊蛰,挥挥手就让他走了。

    惊蛰背着包袱出来,和三顺对视了一眼。

    大高个的三顺,就低下头。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眼泪像是雨,落在了地上。

    他哭得像是个孩子。

    惊蛰心头郁郁,拍着三顺的肩膀,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有时他会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尤其是在面对这些苦难不管是容九对父母的漠然,还是三顺此时的痛哭,人总是无法感同身受。

    就连说出来的安慰话,惊蛰都觉得无比浅薄。

    待三顺平息了情绪后,他要送惊蛰出去,惊蛰一抬头,就看到立冬正探头探脑地看向这边。

    惊蛰灵机一动,忽而说道“三顺,你能帮我拦着点立冬吗我有话要和七蜕说。”

    三顺朝着惊蛰点了点头,然后朝门口走去。

    不多时,他目瞪口呆。

    立冬被三顺扛在了肩膀上,正挣扎着叫“放我下来”,但还是无法成功,被三顺直接送到了茅房去。

    惊蛰“”

    很好,非常强悍的执行力。

    他竟说不出半点不对。

    他朝着门口走去。

    “七蜕,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七蜕警惕地看着他。

    “你已经不是北房的人了。”

    “可我在北房生活了这么久,你觉得我会害你们吗”

    七蜕挣扎了一会,盯着惊蛰“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都离开了这烂摊子的地方,为何还要回来。

    他都不需要惊蛰开口多问,就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

    “北房的气氛的确不对,明嬷嬷振作起来后,和德爷爷斗过几次。我不知道明嬷嬷的目的是什么,可她显然想要整个北房的话语权。”七蜕焦躁地说道,“可我不明白,北房这旮沓大的地方,有什么好争的”

    人的目的,会落在行为上。

    明嬷嬷会争着北房的话语权,那就只能说明,北房里,有她想要的东西又或者是说,她身后的人,想要的东西。

    惊蛰揉着眉心,他怎么都想不到,他安安静静生活了这么久的北房,却在最近这一两年里,闹出这么多事。

    七蜕瞥了眼惊蛰身上背着的包袱“你这又是什么”

    惊蛰老实“是德爷爷赏我的几件衣服。”

    他主动解开,让七蜕看了几眼。

    七蜕认得出来,好几件,之前的确是看陈明德穿过。

    这时候,立冬也急匆匆地赶来,身上还带着好大一股味道,把七蜕和惊蛰吓得齐刷刷往后退。

    惊蛰捂着鼻子“你别过来。”

    立冬站在不远处,将惊蛰手里的包袱一览无遗,略有失望地说道“德爷爷就赏了你这个”

    惊蛰“那还能是什么”

    立冬身上的味道实在是太大了,惊蛰有点忍不了,将东西收拾完后,朝着站在廊下的三顺摆了摆手,转身和七蜕道别。

    身后立冬还忍不住看了看他,然后被三顺给拦了下来。

    面对三顺高大的身材,立冬不敢说话。

    又溜达着去守门了。

    等离了北房,大步走在那条甬道上时,惊蛰的脸色沉郁下来。

    他摸着身上背着的包袱。

    心里猜到了今日陈明德,找他来的真正原因。

    怕就是在这包袱里的东西。

    惊蛰一路赶回了直殿司,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窗后,小心翼翼地将包袱放下,取出所有的衣服。

    这些衣服看起来都很精致,可多也是宫内的款式,是陈明德那种等级的大太监才会有的。

    惊蛰入手摸了摸材质,又摸了摸下摆。

    他的脸色微动,这是夏衣,本不该这么厚实才对

    厚实

    惊蛰翻开内衬,在两层布料间,摸到了又一层。好似两层布料中间,夹着一层没被缝纫起来的,单独的布料。

    他立刻取来剪刀,将所有摸着不对的地方全剪掉,拆出来七八块布,打开一瞧,上面都密密麻麻地写着血字。

    惊蛰一看上面的字迹,如同被狠狠敲了一记闷棍,整个人摇摇欲坠,险些没站稳。

    那一瞬间的冲击,让他脸色大变。

    这这是父亲的字迹。

    是岑玄因的字

    惊蛰抓着血条的字都在颤抖,眼前一片模糊,怎么都看不清楚。他拼命眨了眨眼,又抹了把脸,结果抹了一手冰凉凉的水。

    他扯着袖口胡乱擦了泪,哆嗦地看起了血字。

    等他从头到尾看完后,惊蛰将所有的布条都攥在手心,抱着头蹲在地上。

    连身体都一颤一颤。

    这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他倒是没脸说人家三顺的。

    惊蛰哭起来时,这泪可不比他少。

    包袱里的衣服,的确是旧衣服。

    却不是陈明德的旧衣裳。

    而是陈安的。

    在当年陈安去世后,陈明德不知用什么方式藏下了陈安的一些旧物,兜兜转转,落到了惊蛰的手里。

    那些血字,不完全是陈安留下来的,与岑玄因有关的东西,上面所写之物,也与黄家有关。

    关于当年黄家之所以陷害岑玄因的原因,就藏在他家。

    可比起恨,在看到血字时,那些熟悉的字迹扑面而来,以至于压抑许久的情绪,都难再忍。

    他哭得无声无息。

    惊蛰不知哭了多久,等清醒些后,挣扎着爬起来。

    他将所有的血条都依着之前的法子缝了起来,却不是缝回去,而是缝在了惊蛰压箱底的旧衣物夹层。

    当然,这些被剪开的旧衣服,自然也被惊蛰全部都缝好,免得泄露出痕迹。

    等他弄完这些,天色都暗淡下来。

    慧平回屋的时候,见惊蛰那头的床上躺着人,以为他今日身体不太舒服,动作也跟着小了些。

    岂料,等第二日,慧平起来一瞅惊蛰那模样,可吓了一跳。

    “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

    惊蛰的眼睛肿了。

    哭的。

    还红得布满血丝。

    昨天泪眼婆娑还做针线活,用眼过度了。

    惊蛰平静地说“可能是有点不舒服。”

    慧平这是有点吗

    这看起来可是好大点

    他把人按回床上去休息,连忙去给惊蛰告了假。世恩和谷生进来瞅了眼,也吓到了,忙让他好好躺着。

    惊蛰谢过他们几个的好意,确定姜金明那头已经知道后,扯起被褥倒头又睡。

    他昨天浑浑噩噩做了不少梦,根本没睡好。

    只可惜补眠也是这样,惊蛰在午后挣扎着起来,被慧平拖着吃了点东西。

    他下午去姜金明那时,掌司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会,让他回去。

    姜还是老的辣,姜金明一眼看得出来,惊蛰这是哭出来的。

    不过除了哭之外,那满眼的血丝,也不知道怎么熬出来的。

    于是,惊蛰离开时,不仅得到了安慰,还得到了两颗热鸡蛋。

    姜金明让他拿回去敷眼睛。

    他自觉还是没什么问题,可惜但凡看到他的人,都不让他做事。

    惊蛰在外头游荡了一会,打算回去把两颗鸡蛋吃掉。正当他低着头慢吞吞走时,一道冷冽的嗓音响起。

    “这回,没吓你。”

    惊蛰揣着两颗鸡蛋抬起头,就见容九站在他的跟前,腰间佩戴着刀具,很是利索好看。

    不知为何,他的身上,带着一股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阴冷。

    冷淡的视线扫过惊蛰的脸,最终停留在他肿得跟荷包蛋一眼的眼睛,沉默了一会,指腹摸了摸肿胀水润的眼皮。

    “哭得这么难看。”

    惊蛰恹恹的,决定饶恕容九的难听话。他也没精力蹦跶起来,低着头,就要绕着走。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难看啦那就不要看尤其容九长这么漂亮一人,还直愣愣杵在跟前,这对比更难受。

    容九长脚一跨,拦住了他。

    手指灵巧地取过惊蛰手里的鸡蛋,按在了他的眼睛上滚了滚,“是这么做”

    惊蛰就闷闷地嗯了声。

    容九拿着鸡蛋给惊蛰滚着眼皮,他久闭着眼睛,微昂着头,乖乖地任由着容九动作。

    “哭有什么用”

    “因为没用,才哭。”

    容九沉默了一会,冷冷地说“以后不许哭。”

    非常霸道冷酷。

    惊蛰睁开一只眼,“你不是很喜欢”

    他狐疑着。

    之前他的感觉,应当是没错才对。

    这个恶劣的兴趣。

    容九“只能为我。”

    如此理所当然。

    好吧。

    惊蛰将眼睛重新闭上。

    是他多余说这话。

    容九“很快都会解决。”

    他的声音淡淡,却带着一丝锋锐的杀气。

    惊蛰想问解决什么。

    不过,他在容九的抚弄下,又感觉到困顿,靠在他的身前,差点都要睡着了。

    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轻声嘀咕“别再收买人盯着我。”

    “你知道”

    “当我傻”

    惊蛰磨牙。

    再蠢,在容九赶来的速度这么快来看,怎可能发现不了

    “不。”

    容九冷冷道。

    脆弱的生命转瞬即逝,哪怕只是拗断脊背,也只要一瞬的时间。

    危险无处不在,倘若有朝一日惊蛰要死,也必得死在他的手里。

    在惊蛰的身侧,不是一只眼。

    是无数双眼。

    如同容九外化的眼,阴郁而偏执地盯着他。

    无时无刻。

    无处不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