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昱,你还没回”
坐在裴昱家大门口的台阶上,乔木正给裴昱打电话,看到一辆有点儿眼熟的车刹停在门口。
“那个「洁癖」怎么又来了”他皱皱眉。
盛淮推门下车,好死不死听到这句话。
他滞了滞,念在他是裴昱朋友的份上,努力不和他一般见识“我有名字,盛淮。”
他说着,打量了乔木一眼他今天没穿铆钉皮马甲,而是一身质地精良的正装,整个人英俊清爽,和上次见面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乔木也在打量盛淮。
他经营一家通信公司,因为业务交集,其实听过盛淮的名字跟他那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不同,对方的晟世集团是h市一艘巨轮,对方的名字,更是那些特爱吹牛皮的生意人谈起时,会不自觉压低声音的存在。
但是乔木一点儿也不怕他。
阿昱说要保密,什么也不肯告诉他,但他怕阿昱被骗,知道阿昱莫名奇妙跟人领证结婚后,就搜集信息,查清了对方和阿昱的交集。
他有三点发现。
第一,盛淮早年在阿昱家附近的学校读过书、和阿昱的哥哥是同学,那时就跟阿昱认识了小时候阿昱跟他提过“轮椅哥哥”显然就是他,时间段以及他查到的病历,都正好能印证上
第二,盛淮是阿昱的疯狂粉丝,阿昱为数不多流入市场的几幅油画作品,都是被他高价竞走
第三,阿昱他哥前脚出事,盛淮后脚就悄摸和阿昱领证,还以夫夫之名领养小孩,哼,明知道阿昱喜欢小孩,对小孩子心最软显然,老男人对阿昱蓄谋已久,趁虚而入,以此为由忽悠阿昱
毕竟阿昱心眼少,一忽悠一个准
但是什么都逃不过他乔木的火眼金睛
他挂断裴昱电话,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审慎地看着盛淮
“你休想欺负阿昱。”
盛淮深吸口气“您哪位”
乔木愣了下,老实巴交从口袋里摸出张名片他今天被秘书押着去谈合作,正好带了呢。
看着盛淮接过名片,他顿了顿,又切回一脸审慎“你来找阿昱做什么你预约了吗”
预约
盛淮卡了足足五秒反应不过来从来只有别人找他预约的份
但他到底经多见广,终究反应过来
“怎么,你见他还要预约”
他,他当然要预约突然上门,阿昱多不习惯
乔木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爽,总觉得老男人神色和语气怪怪的,他又一时分析不出来哪里怪,正气闷,一道刹车声响起
裴昱回来了。
“阿昱”乔木立刻丢下老男人,三两步迈下台阶,蹿到裴昱车前,视线跟随他动作,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你回来了”
盛淮觉得,安条尾巴的话,他就能当场摇起来了。
“你脸又怎么了”
裴昱摘下头盔,乔木一眼看见他脸上淤青。盛淮也跟着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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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了下。”
裴昱放下头盔,停好车,答过乔木的话,越过他看向盛淮,打过招呼,神色疑惑“安安又有状况了吗”
“没有。”盛淮摇头,“有些事要跟你谈。”
“什么事”裴昱问。
“要私下谈。”盛淮看了眼乔木,又看向裴昱,“不急,你先处理客人的事。”
他说着,蹙了蹙眉“今天吃药了吗”
怎么气色比昨天又差了一些
乔木也觉得裴昱气色不好。
“阿昱你不舒服”
裴昱摇摇头“东西,买到了吗”
“当然。”乔木拖过台阶上的纸箱,把里面的东西亮给他看,盛淮跟着看了一眼,见是几只印满外文的盒子,他匆匆扫过,只辨认出是几样保健品,成分还没来得及看清,乔木又从箱子底翻出一摞书和打印纸,依旧全是外文。
“我认不全这些鸟文,反正按照你给的关键词,能找的全找了,都是最新的,你自己看。”
裴昱点点头“谢谢。”
“不用谢。”乔木把资料放回箱子,示意裴昱开门,搬起箱子一路穿过小院,放在屋门口。
这时,他才神秘兮兮从箱子里翻出一只全是外文的巧克力袋子来“还有这个”
“惊喜。”他把袋子递给裴昱,“据说很好吃,带给你尝尝。”
“谢谢。”裴昱说着,进屋也拿了一样东西出来,“这个给你玩。”
是他这两天抽空做的小木工,从汪汪队基地玩具来的灵感,一个带滑道的小宝塔,搭配一个背背篓的小和尚,背篓上有钩子,把钩子挂在宝塔的滑索上,小和尚就会绕着滑道转圈滑下。
他演示给乔木看了一遍,乔木眼睛立刻亮的放光。
和裴昱一样,他也痴迷会转的东西。
“喜欢吗”裴昱问。
当然乔木双手捧住宝塔,立刻就想玩。
但他得走了
“我晚上还有排练。”
他打理着他哥的过气老乐队,白天做ceo被秘书疯狂压榨,晚上还要苦哈哈盯着那几个不靠谱的哥。
他把只有指节高的小和尚妥帖装进口袋里,手上抓着宝塔,依依不舍和裴昱告别“按时吃药,有事找我。还有”
他看了眼院门的方向,压低声音“小心不要被坏蛋骗。”
他在说什么裴昱困惑地蹙蹙眉。
乔木已经走出院子,和盛淮擦肩而过时,充满警告意味地打量他一眼,很中二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会盯着你的。”
哪儿来的幼稚鬼
盛淮瞥了眼他宝贝一样握在手里的小宝塔,神色复杂看着他离开,才转身进了裴昱家院子。
“裴知远,是你什么人”
进院后,他看向裴昱,开门见山。
裴昱僵了僵,手抓住乔木刚拿来的盒子,半天没动弹。
“你都知道了”僵了片刻,他硬着头皮答。
“知道什么”盛淮问着,扫过他手上的盒子,下意识辨认着盒子上不大常见的外文。
知道他代替他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哥”
“你哥裴知远”盛淮暂放下盒子,抬眸看向他。
“嗯。”裴昱眼睛盯着空气,“我不知道他跟你达成的是那种合作。”
“那种合作”,是哪种
盛淮瞳孔微微收缩,隐约明白过来,憋了好大一口气迟迟缓不过来。
“你哥呢”静默一瞬,他终究开口。
闹出这么大误会,他最好还是跟裴知远解释清楚。
等等,莫非,盛时安口中的“大伯”
“我哥在医院。”
盛淮想到的同时,裴昱开口,抬起头来,不大确定地问他“你们认识”
当然认识。他和裴知远,是同学,是朋友,也是“死对头”。
裴知远高中时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外貌出众,性格爽朗,朋友遍地,而他转学初来乍到,“抢”了他第一名桂冠在前,跟他的“小弟”起龃龉在后,一来二去,不知怎么就在旁人口中跟他成了“死对头”。
他以为他也敌视他,对他和他的“团体”一向敬而远之,却在一次放学被混混为难时,得他援手。
后来他似有若无“护送”过他几次,那些混混才没再找上来。
再后来他们渐渐开始放下戒备交流,才发觉彼此心智对等,十分投契,可后来某天,他突然跟他反目,对他视若空气,他没来得及问清原因,就因故被拖回林家那滩泥塘,挣扎自保,无力他顾。
“盛先生”
还叫“先生”盛淮骤然回过神来“我跟你哥是朋友。他出了什么事”
花了几分钟,盛淮才从裴昱口中了解清楚裴知远状况。
“抱歉。”他又静默半晌,也花了几分钟时间,跟裴昱解释了他没有跟他哥进行“那方面”合作的意思。
裴知远找他时只简单聊了两句,约定见面再说。从裴昱的话推测,八成是想正经跟他谈合作。
他哪里想的到裴昱会代他来跟自己见面,又正巧撞上孟归介绍那人要来的时间,还巧之又巧撞上那人放了鸽子
最关键的是,笨蛋还稀里糊涂,领证都不多问一句。
他那天要是把他卖了,他是不是还喜滋滋数钱
他想着,看了裴昱一眼,神色微变“你怎么了”
笨蛋捧着头,直冒虚汗。
“头疼。”裴昱真头疼。
信息量有点儿大,他处理不过来。
所以,他哥根本没有“卖身”,是他上赶着,把自己给“卖”了
“头哪里疼疼得厉
害吗”盛淮声音镇静中带着一丝紧张,忍一忍1414,车在外面,我带你去医院。”
他说着,伸手要扶他,裴昱却向后躲了下,摇摇头“不要紧。”
他就是感冒发烧的正常头疼,吃过药睡一觉就能好。
睡一觉不能好的,是当下这件事
“对不起,盛淮哥。”知道盛淮是他哥的朋友,裴昱这声“哥”顿时自然起来。“是我搞错了,结婚的事”
“结婚的事,怕只能将错就错了。”盛淮立即接上话。
接完他才感到一丝窘迫,一丝心虚,但事到如今,将错就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如果现在办离婚手续,安安的领养审核必然会受影响。所以,还要继续麻烦你一段时间。”
裴昱摇摇头。
盛淮以为他不同意,神色一紧,才听他开口,说“不麻烦”。
心定了定,盛淮冷静下来“明天上午方便吗我去看看知远。”
裴昱思索了下,点点头。
既然盛淮哥是哥哥的朋友,接触下总是有好处的,说不定能给哥哥带来一些良性刺激,让他想起什么。
不过,有些事还是要提前铺垫好
翌日上午,进病房前,裴昱有点难为情地请求盛淮“要先装成情侣。要是我哥想起什么,再另说。”
盛时安也跟了来,他没找到机会单独说话,只好凑到他耳边低声请求。
呵气声让盛淮有些不自在。他喉结滚动了下,点头答应“你先喘匀气再说。”
笨蛋,为什么一定要走楼梯
以及,要怎么装
想到在裴知远面前和他弟“秀恩爱”,盛淮心跳得特别快一定是因为羞惭他们成年那会儿,笨蛋才几岁,完全是个小孩儿
想到这里,盛淮忽然怔了怔“你小时候,头发也卷吗”
看着裴昱带点儿自来卷的头发,他心里忽然又是一道霹雳。
裴昱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头发,老实回答“这是自来卷,天生的。”
现在卷,小时候当然也卷。
“那你小时候,会说话吗”
“当然会。”裴昱不解他为什么这么问。
盛时安也怪怪瞪了眼舅舅。
爸爸是说话少了点儿,又不是哑巴,干嘛这样问
盛淮又看了眼裴昱英气漂亮的面孔,试图从他脸上寻找出一点婴儿肥的影子。
但,想来世上不会有那么多、那么巧的事。
他收起杂念,看裴昱打开病房门,正了下领扣,缓步跟了进去。
“哥,这是盛淮哥。”裴昱进了病房,介绍了句,紧张,又隐隐带着期待看着裴知远。
医生说多接触一些过去的人和事物,说不好哪样就会刺激他苏醒记忆,所以,每次这种情况他都抱有期待。
然而,裴知远神色严肃看着盛淮,表情看不出子丑寅卯。
“你好,知远。”多年未见,盛淮没料到再次见面是这种情形。
他心情复杂,正有些感慨,冷不防裴知远看向裴昱,面色不善“他叫我什么”
叫他名字啊,裴昱不明白他问什么。
盛淮倒是顿了顿,指尖一攥,咬牙改口“大哥。”
裴昱这才反应过来。“哥,盛淮哥跟你是同学。”他替盛淮解释。
不料这一解释捅了篓子,裴知远面色更不是那么回事了“同学”
他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盯着盛淮“你多大”
盛淮面色复杂“跟你一样大。”
那怎么行大那么多岁裴知远生气,气到一半还直头疼大多少岁来着他今年多大笨蛋又多大嘶
“哥你怎么了”看裴知远捂住头,裴昱有些慌乱。
盛淮也放下手里的花篮礼盒,担心地上前一步听说是伤了脑子,不知有多严重,慈康的脑外团队据说不错,或许该转院去那里。
他又想到裴昱昨天翻看的那些盒子,忽然想到那一长串专业术语,似乎是某种营养神经的药物,想来是给他哥准备的。
按理不该,盛淮却莫名松了口气他担心是不是裴昱身体有什么不对,那些药是他自己吃的。
“我没事。”裴知远放下手,“就是想起来一些事情。”
想起来一些事裴昱呆呆的,屏住呼吸“想起来什么”
“想起来我比你大十岁”他没好气地看他一眼。
“还有呢”裴昱愣了愣神。
“没了。”裴知远闷闷哼了一声。
没,没了裴昱抿了抿唇,失魂落魄坐到凳子上。
这还不够吗裴知远莫名理亏,不去看他,又看向盛淮手里那根细细的黑色手杖“腿有什么问题”
他知道这样问直接了点儿,不大礼貌,可他心里急躁。
虽然没有记忆,他总觉得事情不对劲儿,不明缘由担心。担心笨蛋弟弟被人骗。
“腿没有什么问题”
盛淮还没作声,盛时安先急着表态了。
“舅舅的腿做完手术,已经要好了,他就是怕疼,还不肯丢开拐杖”
小混蛋。盛淮脸一热,他是恢复期还没过,哪里是怕疼
奈何盛时安话已经说出去了,他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反驳。
“腿之前是有些问题,大体已经痊愈了,对以后没什么影响。”他顺着盛时安的话朝裴知远解释,并顺势把手杖一节节收缩起来,背在身后。
骤然失去辅助,左腿承受重力,有些吃不住痛,但余光察觉裴家兄弟都在看他,他压下不适,站姿笔直挺拔,神色轻松自在“大哥见笑了。”
谁是他大哥他俩还说不好谁大
裴知远心里不痛快,很不痛快。
“盛淮哥,你还好吗”走出病房,见盛淮一直没再拿手杖出来用,裴昱不由问
。
“当然。”盛淮攥紧手心答。
开始像踩了玻璃走路,现在他已经有点儿适应了。
但要维持姿势与常人无异,他还只能慢慢走。
怕裴昱同他走路无聊,一直注意他姿势,他忍着痛,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我和慈康董事熟识,听说他们有国际顶尖的脑外团队,知大哥情况稳定的话,不如转院去那边看看”
他温声建议。
知道真相,许多事情都串联起来。
裴昱冰箱里那些便利贴显然是裴知远给他留的,还有那些小插画他昨天已经确认过,作者也正是裴知远。
看得出来,他一直被裴知远照顾的很好,现在却陡然转变身份,从被照顾者变成照顾者,压力想必很大。
再想到他傻乎乎的被他误会那么久,还有他刚才期待又失望的样子,他对他有些说不出的心软。
听到舅舅语气温柔,盛时安目露欣慰。
裴昱却没察觉什么,认真思考着盛淮的建议。
“那边针对大哥的情况,也许会有些新疗法,不妨一试。”
盛淮是真心替裴知远考虑。
“新疗法”的说法打动了裴昱。
他点了点头“那麻烦您”
您盛淮忽然伸手,压住裴昱嘴唇。
“你我之间不用客气。”
裴昱愣愣的,半天反应不过来他的意思。
被他深邃透亮的眼睛扫过,盛淮又忙收回手指,指尖虚虚握拢,神色有丝不自在。
裴昱却突然反应过来他又忘了在盛时安面前演戏。
“知道了。谢谢,淮哥。”
他说着,看了他一眼,突然凑过来,嘴唇在他颊边不走心地碰了碰。
亡羊补牢,将功赎罪。亲亲,秀恩爱。
他,做什么
这一吻来得太过突然,盛淮愣在原地,心头一阵过电般的酥麻,控制尚不大好的左腿软了下,迟迟抬不起来,仿佛一瞬间忘了路该怎么走
“怎么了,舅舅”他突然停下,盛时安差点儿撞他身上。
“没怎么。”盛淮声音镇定,把手杖又摸出来,镇定地一节节拉开,不疾不徐继续往前。
假装漏跳了几拍、且仍在漏跳的心悸并不存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