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秋最后还是没信他的话。
李廷玉看得出来。
面对一个小学生,信誓旦旦说自己的直觉可以看到父亲未知的诊断结果,桑秋沉默一瞬,皱眉看他,显然是不会就这么相信的。
但他还是把嘴边的质疑声吞下,不想再去说那些糟心的事情。
他扭头,往外看了一眼,把李廷玉拉出应急通道楼梯间,重新把应急通道打开。
桑秋拉着李廷玉的手,把人带到外科诊室,让他给医生检查手臂和腹部的淤青。
他没有忘记自己冲上来以后,看到的李廷玉的狼狈模样。
给医生走完流程,上了点药,桑秋又跟大人似和医生说话,讲了下想开一份伤情证明。
桑秋还是担心李父之后醒来,把李廷钰告进法庭。
虽然李廷玉现在年龄尚小,但如果事态严重,被抓进少年管制所也不是不可能。
他不懂法,但他想为李廷玉做点准备。
根据自己看电视和搜索的模糊想法,桑秋想帮李廷玉准备好被家暴的证明,也许到时能派上用场。
给李廷玉看伤口的是个老医生,眼镜颤巍巍地挂在鼻梁上。
他听完桑秋的想法,表情立刻严肃起来“这种伤情证明可不能我来开你跟我详细讲讲,我看看能不能开个诊断证明,到时候你再拿去”
老医生很负责,对小学生病人心有怜惜。
看到能和他讨论这种大事的也只是个小孩,他不由得打算认真和桑秋谈谈,帮他们处理后续的事情。
要处理后续的事情,就得把李廷玉刚刚挨打的事情简略讲讲。
桑秋眼神一动,打开手机,放到李廷玉手上“有些单子得大人带着去办,我叫了刘老师,她快到了,你去门口等等他。”
李廷玉拿着他的手机,刚走出来,后边门就关上了。
显然,桑秋只是想支开李廷玉。
他不想作为受害者的李廷玉再听一遍不好的经历,体贴地支开李廷玉,还找了个借口。
李廷玉对着手机,没忍住嘴角上扬,笑了一下。
小学时期的自己,手无足措、还沉浸在被告进法庭的恐惧中时,是完全没注意到这些温柔的细节的。
一直到现在,重新回到现在的时间点,冷静地看一切重现。
李廷玉才清楚地发现,自己在各种细微处被照顾着。
他接受桑秋的好意,走到医院门口。
刘老师匆匆赶来。
她是刚从竞赛现场过来的,刚作为桑秋和小学的代言人,和各种领导交流了一下接下来联赛的事情。
本以为可以放松片刻,结果刚带着顾星河走出江城初中,就接到桑秋打过来的电话。
刘老师当时心中立刻咯噔一下。
她当了李廷玉两年班主任,又正好处于晋升时期,本身也是负责的人,对李廷玉家庭状况再清楚不过。
会受到家暴这件事,其实邻里早已经反应过。
但根据和妇联、居委会这几方的商讨结果,几个工作人员试探过母亲那边的意见,都很坚定地表示不想再和李父有联系,但是孩子可以送过来。
李父正愁找不到人,怎么会同意把孩子的抚养权转手交出去
于是调解一直在僵持中,法律目前还不完善,李廷玉就算挨打,也只能让李父在局子里蹲一个星期。
刘老师骑电动车过来,远远看到李廷玉站在医院门口,立刻找地方停下。
电动车很好找停放的位置。
她腿一迈,就把车停稳,抱下车后座的小孩,大跨步往这边赶过来。
“没事吧”刘老师远远地问,“你爸爸怎么样”
她靠近李廷玉后,认真地上下打量一番。
李廷玉被踹伤的地方在衣服下边,被医生上了药,还被细心的桑秋把灰拍掉。
整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的,除了衣服有点皱,走在外边,一点也看不出来刚刚发生了斗殴事件。
他对着刘老师,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事。
刘老师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就好。”
她张嘴,想问一些具体的东西。
但刘老师思虑再三,还是用手指顺了顺李廷玉的头发,转而道“你带着星河玩下,我去和桑秋说话。”
她对李廷玉心存怜悯,和桑秋一样不愿揭人伤疤。
干脆从包里掏了几块面包,连同站在身后的顾星河一起塞进李廷玉身前,就大跨步往上走。
江城治安很好,江城医院的治安管理尤甚。
旁边是公安厅,刘老师很放心两个小孩在外面等待。
顾星河被老师推到跟前,和李廷玉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会。
如今的顾星河看起来也是小孩状态,脸上轮廓还不太明显,被桑秋喂得有些婴儿肥,脸蛋圆溜溜。
他的头发也乱糟糟的,看起来是坐在老师车后座,把头发往后吹翘起来了。
李廷玉默不作声地打量这种状态的顾星河。
顾星河还是小孩,不明白什么是打量。
他并不太清楚情况,也不大明白为什么要在医院门口等桑秋。
虽然知道不是桑秋出事,但他站在这个白色的建筑前,闻着里边消毒水的味道,还是产生了担忧。
小孩是拽不住的。
顾星河看着老师的背影,侧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廷玉,小跑步跟了上去。
李廷玉本就不想在门口呆着,因此没拦着顾星河,跟着跑进去。
他们一前一后,跟着刘老师走上两楼,推开门走进原本的诊疗室。
“我哥哥在里边。”顾星河乐颠颠地站在诊疗室门口,听到刚进去的刘老师和桑秋的声音。
他趴在门上,探耳朵去听,想知道里面在聊什么。
天堂烤鸭跟着上来。
他
作为第三视角的玩家,本就不是实体在看这次剧情,很轻松地穿过闭合的门,近距离听里面说的话。
里面的老医生暂时离开了,桑秋说,是在楼下问部门同事要一些单子。
刘老师“现在情况怎么样”
桑秋“不太乐观,他的爸爸需要住院治疗,暂时很难醒来。”
“那这算是重伤他的监护人怎么办,我得想想办法,看看他的母亲愿不愿意”
“嗯住院费用和生活费,也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我会和上级报告,试下捐款能不能办不过他砸头这件事就先别说了,现在看来有点严重”
桑秋和刘老师商讨了一下整体的情况。
刘老师一边焦头烂额地想办法,一遍看着镇定描述的桑秋,心中不免感叹,优等生不愧是优等生。
明明是同龄人,处理这种大事却有条不紊。
她又想起了桑秋本身的家庭情况。
桑秋和顾星河在小学读了六年,家庭矛盾在小学老师里边不是秘密。
更小一些的时候,老师还组织过为期两年的接送上学活动,防止这两个小孩出事。
刘老师看着桑秋,低声叹口气“穷人孩子早当家啊。”
刘老师说这句话的声音很小,桑秋没有听清,仍然在和老师讨论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李廷玉说,自己的祖辈找不到,而您也说,根据目前修改的法律,养母那边很可能不会接收孩子。”
“是啊,”刘老师回过神,“我也不和你隐瞒,李廷玉家里这件事确实很复杂。”
李母和李父之间,闹得确实很厉害。
李父本来就是不良人士,又有过案底,行事很不讲情面,也没有分寸,曾经对李母也进行过家暴和离婚后跟踪的恐怖事件。
李母忍无可忍,又害怕到极点,于是选择接受了新颁布的法律规定,在妇联等组织的保护下,和李父彻底断绝行踪轨迹,不给李父任何找上门的机会。
“但他爸爸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刘老师说,“当初隐藏李妈妈的行踪,妇联那边说费了很大力气,如果把李廷玉塞过去,很容易就会被找上门”
桑秋点头“所以,最后其实很有可能,李廷玉需要自己生活并且承担一部分的生活费和医药费”
刘老师点头“住院可不是急救,每天在医院呆着,请医护人员也够费力的”
这种持续支出所需要的金额,绝不是一两次捐款能解决的。
小孩的生活费也是一个大头。
桑秋陷入沉默。
短短几句话的现状分析,他却已经透过这些,看到了李廷玉即将到来的,满是阴霾的未来。
他眨着眼睛,想缓和气氛,于是看向窗外。
天色渐黑。
窗外只有一缕夕阳
,正在渐渐消失,化作黑影。
桑秋看着那缕夕阳,想起来自己在台下等待上台时,看到的台上的李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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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李廷玉捧着二等奖的奖状,和一群拿三等奖特等奖的小朋友分开站着,轮流在台上拍照。
他看起来还是内向执拗,拿着奖杯,没有兴奋地咧开嘴,而是用黑黝黝的眼睛看向前方。
头顶的光洒在他的脑袋上,主持人喜悦的播报声伴随着他,这个孩子才有了点活气。
像每天早上过来,趴在桌子上偷偷看自己那样,黑眼珠里冒着点光。
明明和星河一样大,还很愿意努力。
桑秋忍不住想。
刘老师不知道桑秋正在想什么,她自己也愁眉苦脸地陷入沉思。
手机上的信息滴滴响,晚上的工作还没完成,作为毕业班的老师,和已经为人父母的母亲,她其实还有很多事要忙。
但搓着手,她叹着气,还是说“不用担心。”
“我尽量和初中高中那边说一声,关注下他的情况,能给的奖学金就给,”刘老师说,“我还是有点人脉的,读本地师范嘛。”
她说完,沉重且认真道“然后我也给他办张卡,就当资助吧,偶尔给点生活费。”
她说出这种话,不是容易的事。
刘老师的家境只能说小康,并没有大富大贵。
愿意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成年人最大的努力。
谈论出了大概,刘老师也不再拖延。
她站起身,准备去把后续的手续补齐,看看李父的情况,还要和学校以及妇联、居委会那边报备。
李廷玉中间打人的情况,也是需要她想办法去隐瞒的,很多事情等着她处理。
桑秋跟着站起来,顿了又顿,还是在刘老师出门前叫住人“老师。”
刘老师要拉开门的手停住,疑惑地扭头看“怎么了”
桑秋“你到时候办了卡,把卡号也告诉我吧。”
刘老师慢慢睁大眼睛。
她觉得自己有点猜到桑秋背后的意思。
果不其然,桑秋咬咬牙,说道“到时候跟我说声卡号就行。”
“我打竞赛也有点钱,”他说,“不多,但也能努努力。”
刘老师眼眶泛红。
她知道桑秋本身也不算容易,本想拒绝。
但负担多一个小孩生活费,对未来几次捐款也不抱有信心,这些真切的认识,让她没有第一时间说出拒绝的话,而是说“我会努力帮忙争取国家补助之类的。”
她没有拒绝,桑秋知道她是答应了,松了口气点头。
刘老师擦了把眼睛,不知道嘴里什么滋味,在门口踟蹰数分钟,总算说道“是老师的错。”
“我不该让你掺和进这个烂摊子。”
“”
桑秋摇头“是我自己走进来的。”
刘老师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但还有很多事等着她,没时间伤春悲秋,她狠狠地擦眼睛,扭开门,拿着材料蹬着平底鞋,往医院还没下班的部门赶过去。
桑秋没跟着出来。
他坐在原地,看夕阳消失,等待那位老医生回来。
“”
顾星河和李廷玉抓准时机,从门后出来。
他们刚刚趴在门前,蹲着听了大概。
听见刘老师扭门的声音,就匆匆躲在门后面,好在刘老师情绪波动太大,没来得及注意,也没发现他们在门后面。
顾星河扣着手指,看看渐渐变黑的外面,悄悄看桑秋坐在那里的背影。
过了一会。
他说道“那些钱,是他好不容易攒下来的。”
顾星河大概是想说点什么的。
但和今天的大多数人一样,他看了李廷玉两眼,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带着不满和心疼,直接走进诊疗室,去拉桑秋的手“哥”
桑秋吓了一跳“老师不是说让你们在门口等吗”
他拉着顾星河的手,下意识往门外看,对上李廷玉的眼睛。
李廷玉“”
他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伸手把门再推敞开些,抬脚走进来。
不料跨进来的一瞬间,眼前画面波动,脑袋又是一阵晕眩。
似有电波流动。
“滋”
下一秒,他睁开酸疼的眼睛。
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幼时的自己,回到了宿舍内。
“会长”
周围人围着自己,惊慌地问“你刚刚去哪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