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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024
    谢韶筠的印象里,池漪不是一个说话颠三倒四的人。

    她比谢韶筠要聪明,沉稳,优秀,除了说话情商低到可怕外,别的社交例如应酬谈判她都可以游刃有余,并情绪稳定、条理清晰,逻辑严密阐明自己的观点,好叫别人不由自主信服她。

    可是现在,池漪说话,谢韶筠不能完全听懂。

    而且还有一些被对方冒犯到的生气感。

    池漪说不想谢韶筠看她,事实是,谢韶筠刚好也并不想见她。

    所以她及时抽回了视线,并抬头看了眼,怎么样跟这个人拉开距离。

    司机已经把车开动了,来不及下车。

    这辆车是八人座的车厢,233排列,前排两人座位,池漪与谢韶筠坐在一起。

    后面为三人座,有两排,坐的是池漪公司高管,王秘坐在司机旁边。

    整个车厢满满当当都是人,谢韶筠挨个看了眼,放弃了换座的打算,最后挨着窗口坐着,与池漪之间划出一条界限分明的分割线。

    池漪在旁边一连叫了谢韶筠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她焦虑地盯着谢韶筠侧脸,内心挣扎没有维持几秒,可怜无奈地妥协说“好吧,你想看多久都可以。”

    这话听着令人讨厌,谢韶筠掀了掀眼皮,以眼神警告池漪不要再乱说话,否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仍旧会不客气。

    确定池漪看懂自己的意思,谢韶筠才收回视线。

    结果池漪只安静了三秒。

    指尖下垂,去拉谢韶筠的手。

    谢韶筠被她牵住的那一下,条件反射把池漪的手指拍开了。

    而后有些恼火扭回头,对上池漪微垂的眼睛。

    从来没有对人道过歉的池漪,先一步开口轻声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睫毛很长,落在新雪般柔软的眼睑上。

    没有直视谢韶筠,道歉语气里并没有卑微,只是十分焦虑,仿佛这个时候重复毫无逻辑的道歉语句可以叫她短暂缓解一些压力。

    谢韶筠皱眉看了她好几眼,随后冷酷地抽回了视线。

    后面,没有再理会池漪了。

    池漪也没再做解释,开始集中精力工作,旁边的文件,谢韶筠瞄过一眼,是关于公司股权出售的草拟合同。

    想到系统所说的池漪会轻生。

    谢韶筠把目光落到车外,针一样绵密的细雨里。

    她想,要不要救她呢

    因为提前不知道人数,司机提前预订只有一间房间,他回头问谢韶筠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韶筠消极怠工,把问题抛给池漪。

    王秘告诉谢韶筠,来之前,已经提前订过酒店,不需要导游安排住宿问题。

    其实谢韶筠更想告诉她们,既然酒店安排了,导游可以不用要了,毕竟池漪身边带了万能用的秘书。

    但这种气话,谢韶筠也许会单独对池漪说,

    众目睽睽教养指使谢韶筠,

    不能在池漪下属面前不给池漪面子。

    眼角余光瞧了眼工作效率仍旧低下的池漪,

    谢韶筠忍不住讥讽她“出来旅游玩,你怎么还带工作团队”

    池漪抬起头,对上谢韶筠的眼睛,很碍眼的笑了一下说“后天我有个很重要的股权转让合同要面谈,等一切结束后,就可以不管不顾去看海了。”

    “谢韶筠。”池漪忽然喊她“那天,你要来吗”

    谢韶筠避开了她的目光,没有回应她。

    也没有问池漪为什么去看海,只把视线再次投向窗外绵密的细雨里,雨点拍打车窗上,让视野变得模糊。

    谢韶筠说“池漪,你不要这样。”

    她说的很小声,池漪没有听见,因为她正举着一份文件纰漏跟身后的高管交谈。

    窗口有点冰,脸贴在上面,谢韶筠没待多久,依靠在窗户边,打了声哈切。

    “我可以把肩膀借给你。”池漪暂停了工作,她们之间间隔距离实在太大。

    池漪往这边挪了挪,也没有太靠近,维持着不让谢韶筠厌烦的距离,谢韶筠比池漪高,座位也比池漪座位高一点,于是她只能低眼才能跟池漪的目光对上。

    她们对视了好一会儿,谢韶筠又忍不住打了声哈切,离魂导致谢韶筠总是很困。

    池漪见她眼底饱含了生理泪水,终于不打算继续等,凑近了,主动把肩膀让给谢韶筠。

    并催促的喊她“谢韶筠”

    谢韶筠看了一眼,后脑勺垫在靠枕上。

    拒绝她“不用了。”

    被拒绝池漪也不感到尴尬,垂眸继续工作,好半响才说“真是的,这样睡会落枕的。”

    谢韶筠有一刹那,以为池漪认出自己了,但池漪没有抬头,她甚至用钢笔在第三张草拟合同上打了个问号,并批注上她自己觉得需要改正的建议。

    面对面的接触后,谢韶筠很能察觉到古怪的地方,即使很不想承认,池漪的精神状态很奇怪。

    从机场到科伦坡中心广场,有四十五分钟车程。

    路途行驶一半,谢韶筠手机响了。

    是余华打过来的,谢韶筠接起来。

    余华在雅拉国家公园,她说“谢韶筠,你过来一趟。”

    “怎么了”谢韶筠问。

    两个小时前她才在馆场内,身为海豚蓝天的兼职饲养员,谢韶筠把工作交接完毕后才离开的。

    余华说不是为这事。

    “林小姐来这边出差,无论如何都要见你一面。否则说要告你三个月前在她床上醒来不负责任的事情。”余华幸灾乐祸说“谢韶筠,你完了,招惹到四九城最风流浪荡那一位了,我告诉你啊,她说你不来,她今天就不离开。”

    谢韶筠木着脸“闲的,你跟她说,故事编的挺精彩的,下回建议她不要开艺术馆,直接去当作家得了。”

    玩笑开够了,余华说自己今天不在

    场馆,不好帮谢韶筠接待林淡。

    “你最好亲自过来一趟。”余华建议道,毕竟林淡来找谢韶筠并不是单纯为了谈情说爱,都是成年女人分,林淡下半年的艺术馆有好几个画展要开,谢韶筠的画也在邀请之列。

    挂断电话,谢韶筠歪过头去看她,发现池漪也在看她,于是她问池漪“你能自己先回去吗”

    “不可以。”池漪拒绝,语气很坚决“我们送你过去。”

    直到司机在下一个红绿灯路口掉头,谢韶筠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儿,她叫来的车和司机朋友,怎么在池漪口中,反客为主变成池漪送她了。

    不过谢韶筠真心不太想跟池漪有过多交流,她有点烦躁,也有些担心自己会动摇,带来数不清的麻烦。于是很冷酷的嗯了一声,拒绝跟池漪交谈。

    接到谢韶筠快到的电话,林淡直接在园区门口等她,手里拿着两杯摩卡。

    谢韶筠从一辆黑色商务车里下来,身后的车辆里有人,因为谢韶筠下车后,停在门口跟里面的人打了声招呼,看起来情绪不高的模样。

    等到谢韶筠走近,林淡往她手里塞了一杯摩卡。

    “谢了。”谢韶筠说。

    林淡眼睛往谢韶筠身后瞧“你还带了人”

    池漪没有下车,八人座的商务里,明显可以看见人影。

    谢韶筠点头,没有多说。

    林淡名下拥有很多家艺术场馆,但其实林家在四九城经营的是影业。

    林淡告诉谢韶筠,这回过来斯里兰卡,出的是私差,替她爸手里一位很大的明星谈资源。

    她取下墨镜,一头奶奶灰短发,耳钉比谢韶筠当恶毒女配时,还要多,宝蓝色碎钻衬得她十分飒爽,酷的不像个女人,非常有艺术馆长的乖张桀骜。

    谢韶筠夸了她的新发色,又夸她的耳钉。

    林淡就笑的更开心了,抬手去勾谢韶筠的下巴,可惜谢韶筠比林淡要高不止半个头。

    嘲讽她,你这姿势挺像张扬流氓t调戏同样张扬毫不逊色明艳大美女t。

    谢韶筠双手抱胸,退后一步,说“姐,咱两撞号了都。”

    “tt嘛,我不介意。”

    “我真对你没什么想法。”谢韶筠无奈补充。

    “你现在可以开始有想法了。"林淡不为所动,目光骚包的在谢韶筠胸口荡。

    “大。”

    谢韶筠睨她一眼,想抽人,抬脚要走“能不能正经说话了”

    林淡这才惋惜收回视线,叹口气“小谢,上回跟你谈的事情”

    终于肯说正经事了,结果话没说完被打断了。

    “林淡。”

    池漪面无表情喊了一声,从车里探身走下来,随后长腿一迈,几步走到谢韶筠身边站定。

    令谢韶筠惊讶的是,池漪跟林淡好像也认识。

    她先是问林淡,几时过来的。

    林淡答“今天下午。

    ”

    然后看了眼谢韶筠,似乎很想把谢韶筠拉到身后藏起来。

    但池漪横在中间,林淡只好作罢,唇角笑容有些勉强,不过不是情敌之间的,她跟池漪很熟,以前一个圈子里的朋友。

    所以言语间没什么顾忌,很熟悉,林淡对池漪说“你最近不是忙着跟劳伦斯谈生意吗,怎么有空来这里”

    “没空就不能过来"池漪语气熟稔接了这话,并为林淡指了指不远处的商务,解释“我把团队带过来。”

    “你真是。”林淡感叹“活的一点不像个正常人类。”

    “啊对了。”林淡一直观察着池漪的神色,然而池漪好像对跟她前妻八分相像的谢韶筠,一点不感到奇怪。

    她装糊涂,给池漪介绍同一辆车上下来的谢韶筠“介绍林家一位很有意思的小朋友给你认识”

    “不用介绍。”池漪谢打断她“谢韶筠是我”

    池漪语气顿住,没有下文了。

    林淡接了这话“你们认识啊”

    池漪点头“很早就认识了。”

    池漪跟林淡简单聊了几句,回头轻声对谢韶筠解释“你别误会,我跟林淡从小一起长大,其余没有别的什么了,她很花心,一年可以换平均十五个女朋友。”

    谢韶筠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自己这样解释,作为刚刚见面的旅客和导游,池漪不应该跟自己说这种话,其实已经有些怀疑池漪认出自己了,但池漪说话做事又一切正常自如,而且她总是问“明天还来吗”。

    有些话听起来颠三倒四,谢韶筠听不懂,所以并不表态。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池漪见她没有生气,才回头对林淡说“你还有事情吗没事我带她走了”

    林淡拦在池漪面前,眼睛往两人身上来回逡巡,片刻后,她说“当然,我找谢好运,有正事谈。”

    池漪神色如常说“但你刚才对她做的不应该是谈事情的动作。”

    林淡很怂退后一步,避开了与池漪冰冷桃花眼对视,两人多年好友,心里清楚对方都是什么德行。

    倒不是针锋相对,而是池漪遇见谢韶筠就意味着会坏事。

    企图叫池漪认清楚,面前的人不是她前妻而是谢好运,所以林淡斩钉截铁说“这件事当事人都没有反对,你站在什么立场反对。”

    池漪嘴皮动了动,没有再给谢韶筠做决定了,她好像忍的很难受,但最终还是回头看谢韶筠,等她来拒绝。

    池漪看谢韶筠的眼神令她感到很不自在,所以谢韶筠垂眸,没有去跟池漪对视,如实相告说“我的确有正事跟林总谈。”

    “你瞧,我没有说谎。”林淡扬眉附和道。

    池漪嘴皮又动了动,两片柔软的唇瓣很用力抿着,她好像很想说点什么表达意见。

    但盯着谢韶筠看了一小会儿后,长睫垂下来,慢半拍说“那我站在这里等,你什么时候能谈完”

    谢韶筠把池漪所

    有的表情尽收眼底,

    这下她没有什么进步,

    因为她松口了,对池漪说“外面在下雨,你去车里等。”

    旁边有个咖啡厅,谢韶筠跟林淡进去后,找了个卡座坐下来。

    她们要谈的是下半年画展的事情,林淡场馆里下半年有个十分拿得出手的画展,然而缺一副画作为压轴,她想跟谢韶筠求一副。

    谢韶筠拒绝了她“可能没办法,我暂时画不出满意的作品,就连下半年我在你们场馆个人画展恐怕也将延迟。”

    林淡谈正事,面上没有浮夸,她说“别等了,网上现在都是对你状态不稳造谣,需要一个画展澄清。而且事实上这半年你只是在尝试新画风,才会觉得画作不成功。大可以自信一点把平时手稿拿出来丢给我展览就好。”

    谢韶筠沉默,林淡连续劝了好长时间,谢韶筠才答应个人画展不推迟,至于画作压轴她婉拒了。

    这件事谈好以后,谢韶筠没有离开,她想了想,盯着咖啡杯里乳白色的奶沫,像是随口一问“你跟池漪是朋友吗”

    林淡说“是的。”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对我态度,看起来很奇怪。”谢韶筠问。

    “你看出来了啊。”林淡没打算瞒住当事人。“因为你跟她前妻长相有八分相似,我去年见到你的时候,还记得吗,震惊的都说不出来,就是这个原因。”

    谢韶筠哦了声,她想听的不是这个。

    搅弄咖啡,谢韶筠主动带了话题,问林淡,能不能多说一点关于池漪的事情。

    “因为她说要看海,我二姐怀疑她想轻生。”

    林淡愣住了,随后按捺住冲出咖啡厅骂人的冲动,开始跟谢韶筠谈池漪的事情。

    经由林淡的口,谢韶筠了解到一点自己死后,池漪的状态。

    林淡说,起初谢韶筠死后,池漪没有什么异常。

    她依然很忙,因为谢韶筠死亡的那段时间,海米核心技术资料被盗,企业面临崩盘的风险。

    “那个时候,池漪天南地北的飞,用时两个月找到新的合作伙伴。于是企业领导层全部大换血。后面这件事情处理结束了,池漪回国。”

    林淡以为池漪恢复过来了,可是有一天,林淡要去池漪家里留宿,池漪拒绝了。

    有天出差,深夜三点,林淡拿错房卡,开了池漪的房间,池漪没有睡觉,她在看一条视频,重复不间断的播放。

    后来林淡发现池漪不是偶尔去看,她会在每一个失眠的晚上,把那条视频放在眼前、放在耳边反反复复来回播放。

    谢韶筠问“什么视频,我能看看吗”

    林淡想了想,在搜索栏一键输入了几个词条。很快把那条视频找出来,递给谢韶筠。

    视频只有三分钟,整条视频质量不高,画面随着地铁前行而晃动。

    这是一条让座丑闻。

    主角是谢韶筠和黄毛,那天谢韶筠从医院出来,坐地铁二号线,人很满,她站着想吐,于

    是叫不远处的黄毛让座,黄毛表情古怪问“你哪个道上的”

    dquo4”

    大概是拍摄视频的主人在笑,画面剧烈抖动了好几下,才稳定下来。

    黄毛凶神恶煞盯着她“你是什么毛病,要我给你让座,孕妇残疾”

    她语气平淡说“比那些要严重,脑癌”

    谢韶筠看完,很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林淡眼底泛起泪花,她对谢韶筠说“你知道吗”

    “这一天池漪前妻刚刚确诊癌症晚期,她坐地铁上班,途中叫视频里年轻人给她让座,隔天这条视频上了热搜,几乎每个看到这条视频的人都在骂她嚣张跋扈、年纪轻轻不学无术。”

    说到这里,林淡语气一顿,她说“其实不是,她真的癌症晚期了。大概在死前想要汲取一丝别人的关怀。”

    “可那段境遇里,并没有,所有人都无法理解四肢健全的年轻人有什么理由要求别人给她让座,这群不能理解的人里同时包括池漪。”

    “有两年时间,没有人能叫池漪从这样的谴责里走出来。”

    “你不问她为什么只抓着这一条视频看吗。”

    谢韶筠低头看咖啡杯上浮动的奶沫,声音放地很低问“为什么”

    “因为池漪没有别的视频可以看了。”

    斯里兰卡正午,没有阳光,外面下着雨,绵密针尖一般的细雨拍打窗口。

    谢韶筠听见林淡说“她们认识那年都很小,那一年谢韶筠高中复读,而池漪事业起步。

    因为遇见了,隔年喝酒时,池漪告诉我们她想一直跟那人在一起。但是那种条件,怎样都是委屈人的。”

    池家不会允许池漪跟女人结婚,所以池漪只能靠自己摆脱家族。

    所有人都说池漪拼命工作是因为梦想,致力于芯片。

    林淡对谢韶筠说“其实我觉得都不对,池漪只是为自己和谢韶筠创造一个不需要被家里人干扰的稳定婚姻环境而已。”

    “所以她很忙,她们见面的时间往往被压缩成一天、几个小时,断断续续地。”

    “有时候池漪飞一趟纽约,转头深夜飞机去南城,在南城待一天为谢韶筠补习。然后池漪再飞回去。那几年池漪也没有很大,大约她从小到大在别人眼底,都是沉稳内敛、聪慧,有能力的人。大家都觉得她好像本应该把任何事情都做好,做到成年人的极致。”

    林淡说“从患癌到死去谢韶筠只用时一个月时间,池漪那一阵如常的在工作,忙碌,甚至没有去观察对方的反常。她以为她们会一直在一起,她在努力创造任何不受干扰的条件但是”

    “她犯错误了,是她自己无法容忍的错误,所以两年了,没有叫任何人原谅她,她首先自己也不原谅自己。”

    林淡语气哽咽,去年过年的时候,她们几个朋友一起吃饭,池漪坐在原地,很正常的跟圈子里名嫒聊天。

    晚上林淡送她回家,池漪看了眼黑夜,缓缓地开口说“真是的,过年也不来梦里骂一下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