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昏暗,宁宴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是隐隐觉得那虫的侧脸和声音都似曾相识。但此刻他无暇思考这些,退后一步,背抵上门板,只想尽快离开。
他攥紧把手用力拧了几下,房门却纹丝不动。
“看来还是个不情愿的。”
一声嗤笑响起,脚步声逐渐靠近,在他身后停下。
宁宴意识到房门从外面锁住了,也不再挣扎,强装镇定地转过身。
那虫一身丝绸睡袍,衣领开得很低,被松松地拢着。长发遮掩之下,依稀可见光洁的后颈。
没有虫纹。
雄虫
对方又靠近了些。宁宴因而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妍丽的面孔。眼睫浓长,脸上残妆已然斑驳,却分毫不显狼狈,而是透露出独特的慵懒气质。
他的瞳仁在一片昏暗中看不出颜色,近乎墨黑,乍一看像是含着清浅笑意,实则未达眼底。
宁宴认出对方正是那位虫族的顶流明星,每每在白果视频直播,必然直冲推荐榜榜首。宁宴初次尝试直播时,打开白果直播推荐页,第一个点进的就是他的直播间。
没记错的话,他的名字是温斯特
结合他刚才说的“亚雌”,宁宴立刻猜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急忙开口解释“有虫让我来这里找”
他的话还没说完,温斯特眼眸一闪,眼底危险的神色忽地消失了“你是”
他看上去想要说什么,但有所顾忌,于是吐出两个字就戛然而止。
“我就知道”他喃喃一声,不由分说地捉住宁宴的手腕,将他往里拉。
宁宴猝不及防,被拉着往里走了几步,有心想要挣脱却气力全无。
不知道那股甜香究竟是什么,宁宴只觉得后颈隐隐发热,其中某一处简直就要烧起来了。伴随而来的是手脚酸软无力,意识虽然清醒,思维却有些迟滞。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现在猛地一移动,才发现自己头晕得厉害,步伐踉踉跄跄。
“你做什么”
不会真把他当作送上门来的亚雌了吧
思及这个可能,宁宴顾不了太多,就要说自己并非亚雌。他们推搡几步,此时已经走到沙发旁,温斯特忽地转头,朝着沙发的方向冷冷道“行了,你可以滚了。”
宁宴一怔,顺着温斯特的视线望过去。沙发前的阴影处,一动不动地跪着一道身影,头颅低垂,上半身不着一物,身形精壮,显然是个军雌。
宁宴压根没想到这犄角旮旯的地方藏着一虫,姿态还这么不堪。他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视线触及军雌后立刻被烫着似的弹开。
那名军雌听到温斯特的指令,没有露出任何不甘或是屈辱的神色,而是顺从地站起身。他走到门口,用力拧了几下把手“阁下,门被锁住了。”
温斯特烦躁地轻啧一声,却没有因为被锁在这个房间而表现出任
何不安。总统套房的客厅左右各通向一大片区域,他随手往对面一指“自己找个房间待着,管好你的耳朵,不该听到的动静别乱听。”
军雌恭敬道“是。”
然后抱着自己的衣服走进那边的走廊,轻轻合上门。
温斯特这才将目光移向宁宴,想要继续把虫往屋里带。这时他这才发现宁宴的状态不对,在他身侧几乎要站不稳了。
思及方才温斯特对军雌说的“不该听到的动静”,宁宴本就一团浆糊的大脑更加乱了,下一秒,却听见温斯特在他耳畔,用肯定的语气低声道“你是宁宁。”
宁宴抬起沉重的眼皮。对方并未拭尽残红的唇瓣开合几下,又缓缓道“我就知道,你果然是雄虫。只有那群从未亲眼见过雄子的虫才会听不出来。”
什么
温斯特看到了宁宴眼底的戒备,轻笑一声“别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沙发上脏,我扶你去里边坐着。”
自进入这个房间以来,看到的一切都透着荒谬。宁宴直觉上并不相信这位雄虫大明星,却被对方不由分说地扶进就近的一间卧室。
温斯特似乎并不知道怜惜为何物,手法略显粗鲁地按着宁宴的脑袋,几乎是拽着虫丢在卧室的大床上。
宁宴被按在温斯特的颈窝处,那股一直萦绕在鼻尖的甜香顿时浓郁了不知多少倍。宁宴猝然被熏懵了,脑中“嗡”的一声,后颈烫得几乎要灼烧起来。
他意识到进门以来的香味是从温斯特身上传来的。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虽然已经和对方拉开了一定距离,但那股甜香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就像是他自己身上也在溢散那种味道。
温斯特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一时顾不上宁宴,快步走到一旁的床头柜前,在抽屉里翻找半天。宁宴的视线有些模糊,看着他翻出一包创可贴似的东西,三两下拆开贴在后颈。
大概是发觉宁宴一直在看着他,温斯特又用力按了几下,才放下手“我都不知多少年没用抑制贴了,算是为你破个例。”
抑制贴又是什么
骨缝间蔓延开细细密密的痒,像是有小虫子沿着血管攀爬。总统套房的大床十分柔软,宁宴深陷其中,五指陷入被褥间,缓缓收紧,平整的缎面被他扯得皱成一团。
“你是什么等级闻起来是b级,但是对诱导信息素的抵抗力这么弱,倒像是c级。”
见宁宴已然无力回答他,温斯特对眼前的局面也感到为难“你的助理呢”
“你来之前吃了什么”
“终端在响”
耳边温斯特似乎一直在说着什么,在宁宴听来却仿佛隔着水波,难以分辨。
“卡洛斯上将”
宁宴手腕上的终端屏幕亮起,显示来电。温斯特低声读出上面的备注,若有所思“难怪哈雷尔急着卖雄子,原来你已经投靠卡洛斯了。”
在他思索的间隙,通讯拨出
时长达到上限,
自动挂断。还没来得及自动息屏,
新的通讯又拨了进来。
终端固定在使用者的手腕上,只有被主动摘取时,表带才会自动散开。温斯特看着黑发雄虫的眼神已然放空,只得将他发烫的手臂拉到自己面前,按下屏幕上的接通键,还贴心地切换成免提模式。
听筒中立刻从传来卡洛斯声音,一向冷静无波的声线中居然泄出几分慌张“您在哪里”
回答他的却不是宁宴,而是一个带着揶揄的声音“上将,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雄虫清透的声线和懒洋洋的语调实在很有辨识度,卡洛斯立刻认出了对面的声音。
“温斯特阁下”
温斯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比起卡洛斯,他的语气散漫得仿佛是在闲聊“不如先解释一下,你带来的亚雌,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
“阁下,不必和我装傻。他既然在您身边,您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卡洛斯虽然用的是敬语,语气却冷若冰霜,其下压抑着什么。
温斯特见没诈到对方,遗憾地叹了一声,也不以为意。
就在这时,宁宴在一片混沌中,隐约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出声“上将”
很轻的两个字音,一出口就消散在唇齿间。通讯那头卡洛斯的呼吸一顿,急切道“阁下,您怎么样”
耳中又是阵阵嗡鸣,宁宴难受地把脸埋进被子里,紧紧咬住唇瓣,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细碎呻吟,不吭声了。
卡洛斯焦急的问话散在甜腻的空气中,并没有虫应答。
认识卡洛斯这么多年,温斯特还没见军雌有过这样明显的情绪波动,一时有些新奇。
他恶劣地伸出手,搭在宁宴的后颈。
雄虫白皙的肌肤已经泛起大片大片的粉,被冰凉的手指一激,顿时瑟缩一下,唇畔溢出一丝呜咽。
“艾德蒙德你在做什么”
卡洛斯的声音果然染上怒意,竟是连敬称都不用了,直呼他的姓氏。
温斯特愉悦地收回手,还顺便替宁宴捋了一把潮湿的额发“卡洛斯上将,你急什么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只对军雌感兴趣。”
“不过,”他话锋一转,“这么漂亮的雄虫,既然送上门来了,也不是不可以”
他拖长了尾音,等着欣赏那头卡洛斯的勃然大怒,却只等到一阵反常的安静。温斯特疑惑地皱起眉,正想再说点什么
“砰”
门外猛地传来一声巨响,整个套房的地面都随之一震。
温斯特脸上好整以暇的戏谑表情缓缓裂开一条缝隙。他站起身,揉了揉被震得微麻的耳朵,喃喃道“真是粗鲁”
下一秒,卧室门被大力拍开,重重地甩在墙面,沉闷的撞击声回荡在整个房间。
“卡洛斯哈雷尔,”温斯特双手抱臂,掀起眼皮,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冒失了。”
卡洛斯一眼就看到被温斯特拦在身后的宁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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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洛斯一进入这间套房,就闻到扑面而来的信息素味。他辨别出了这是属于a级雄虫的味道,同时还觉察到客厅内有军雌精神力的残留。
不久前这里发生过什么,一目了然。
卡洛斯对艾德蒙德家这位雄子的作风略有耳闻,一向不予置评。但他想不到宁宴会和他扯上关系,在赶来的路上一时气急,险些被他激怒。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温斯特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和休伯格合作害虫的地步。这次意外,八成由休伯格一手设计。
卡洛斯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自若,只是一双猩红的双眸微微闪动,如同熔岩之下翻滚的暗流。
他被嘲讽后也不以为意,冷静地反问“温斯特阁下,艾德蒙德家的雄子,什么时候居然被休伯格算计了”
“休伯格那个蠢货干的”温斯特了然地点头,眼中狠厉一闪而过,面上却依然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想要借我这把刀,兵不血刃地废掉你们的新项目,是吧”
“是。”卡洛斯颔首,随后干脆利落地微微躬下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致歉礼,“很抱歉打扰到您,我这就带他离开。”
温斯特不为所动,依然严严实实地挡在床前“卡洛斯上将,你也看见了,他的状态并不好,或许不适合被你带走吧”
在他身后,宁宴蜷缩成一团,额头蹭着被面,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响。
卡洛斯的大半心神为那点儿声音牵动着,强压下心底的焦躁“在此之前,您与他素不相识,将他留在您这里更不合适。”
“现在不就认识了我可不希望明天在星网上看到上将被雄虫保护协会带走的新闻。”
卡洛斯冷声道“阁下无需担心,不会出现那种情况。”
宁宴恍惚间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强撑着睁开眼,想要坐起身,双臂使不上劲。
温斯特听到动静,转身扶着他坐起来,卡洛斯因而看清了雄虫此时的模样。
宁宴的额发乱了,一缕一缕地贴着鬓角,雾气弥漫的双眸仿佛能晃出水来。眼下铺满红晕,下唇被他自己咬得出了血,往日素白的面庞被染上别样的颜色。
温斯特瞥一眼卡洛斯的表情,眼底浮现出饶有兴味的神色。他故意伸臂,虚虚地揽住宁宴的肩头,随后勾起一缕乌发,缠绕在指间。
他垂首,对宁宴轻声温言“以你现在的情况,跟着一只军雌走,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温斯特挑衅似的瞥一眼军雌,又低下头,语调诱哄“军雌是很粗鲁的生物,偏偏又最善于伪装。他们能看似温顺地向你下跪,却也能够轻而易举地伤害你。”
“不要轻易地将自己的安危交付给没有被驯服的军雌。”
温斯特语调轻缓,眼神在此刻却如同冰冷粘腻的毒蛇,在黑暗中
蓄势待发,紧紧盯住宁宴脸上的神色。
但宁宴只是怔怔地与他对视。自后颈漫起的热潮烧得他眼尾发红,视野模糊一片。
因而宁宴没能看出面前是一双野心家的眼睛。
“够了。”
dquo”
卡洛斯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三两下解开制服外套,把宁宴从头顶到腰际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将他打横抱起。
宁宴被突如其来的黑暗蒙住了头脸,身体一轻,下意识地想要挣扎,被卡洛斯用掌心轻轻碰了一下,带着安抚的意味“没事了,不怕。”
卡洛斯转身就要离开,又想到什么,回头道“阁下,别忘了彻查手下的虫。”
温斯特斜靠在床角,闻言冷哼一声“用不着你提醒。”
客厅对面站着一只神色惊惶不定的军雌,上身衬衫的纽扣在仓皇中甚至错了位。他奉温斯特之命待在隔壁,听到破门而入的巨响后担忧不已,却又不敢贸然闯入,只得提心吊胆地等在门口。
卡洛斯看都没看他一眼,越过破损变形的大门,快步顺着走廊离开。
总统套房所在的楼层一向静谧安宁,但此刻空气中的寂静中,却满是让虫精神紧绷的气氛。
电梯口守着两名荷枪实弹的军雌,见到卡洛斯,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上将”
卡洛斯怀抱着雄虫步伐匆匆,无暇顾及,径直迈入电梯。擦肩而过的刹那,两名军雌嗅到一缕细微的甜香。
电梯门已经关上,他们又恢复了原本的站姿,不敢交头接耳,更不敢多想什么,静候耳麦中的下一步命令。
宁宴的鼻息间满是挥之不去的甜味。眼前一片黑暗,氧气似乎也有些稀薄,让他呼吸不畅。
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抱着他。虽然对方走得很稳,但宁宴能够感觉到他行走间步伐的节奏和起伏。
耳边除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制服布料摩擦的细碎声响。宁宴的感官在某几个瞬间突然灵敏起来,听到周围有许多不同的声音在陆陆续续地喊着“上将”。
太热了
宁宴不知道自己出了多少汗,只觉得连眼睫毛都是湿漉漉的,仿佛挂着水珠。
身体沉重得像是拖着一滩泥水。他难受地将头往一边偏去,隐约感觉发顶又被隔着衣服揉了揉。
怀中的雄虫不舒服地挣动了一下,卡洛斯的肩背顿时有些僵硬,手法生疏地轻轻一抚。
在房门外见到休伯格后,对方借口有要事要商议,带着卡洛斯走了许久,来到酒店的会客厅。坐下后,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尽说些毫无意义的废话。
卡洛斯逐渐觉察出休伯格是在拖着自己,随即想到对方恐怕意在宁宴。他当即抽身回去,却只在桌上发现一份吃掉小半的盒饭。
意识到中招,卡洛斯传令手
下带队赶来,随后向酒店管理虫亮明身份,调监控查到了不久前的影像。
现在那份剩饭已经被送去检查。第三军派来一个小队,一度封锁了酒店的出入口,在收到卡洛斯的下一步指令后,才放开戒严。其余军雌都奉命守在酒店侧门前往停车场的路上,以免闲杂虫等误入。
越来越浓郁的信息素味自卡洛斯怀中溢出。两侧直挺挺守着的军雌都是训练有素的军虫,不至于为那一晃而过的气味失态,但心中都难掩惊诧。
通往停车场的路在此时显得格外漫长,但好在总算走到了尽头。卡洛斯小心翼翼地将雄虫在后座放下,帽檐下的额角已经濡湿。
制服外套失去了外力的收拢,自然地散开,露出底下雄虫的模样。
相比卡洛斯微微汗湿的发根,雄虫则完全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双颊绯红,面容一片湿润,不知是汗水还是生理性的泪水。上衣紧贴着肌肤,发梢几乎能滴出水来。
卡洛斯呼吸一窒,触电般地移开视线。
他下意识想要伸手替对方拭汗,但很快意识到不妥,于是抓起散落在坐垫上的外套,随后又立刻放下,一连串的动作显得十分手忙脚乱。
卡洛斯记起许久之前学校生理上的知识。雄虫在情热时,本就娇气的皮肤会变得更加脆弱,稍不注意就会受伤。
军装制服质地粗粝,还不吸水。卡洛斯在飞行器内转了一圈,翻出换洗备用的衬衫。
他一手托着宁宴的后脑,一手将衬衫团成团,动作轻缓,一点一点吸去对方面上的水痕。
宁宴下意识闭眼,顺从地仰起脸任由他动作,片刻后才睁开眼,雾蒙蒙地望着对方。
卡洛斯站起身“阁下,我在前面等您。”
宁宴没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在他将要转身时,轻轻拉住他的袖角。
很细微的力道,但卡洛斯还是感受到了。他立刻重新在雄虫面前半跪下来,担忧而疑惑地望着他“阁下”
宁宴仍然捏着那片衣角不放,水汽弥漫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卡洛斯,抿着唇不出声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卡洛斯在这样的眼神下很快败下阵来,试探着问“您这是要我帮您吗”
宁宴仍是直勾勾盯着卡洛斯,依稀在他的话中分辨出一个“帮”字,于是点点头,等着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卡洛斯深吸一口气,想要平复逐渐失控的心跳,却被鼻腔中浓郁的信息素味刺激得更加错乱。
雌雄之间抚慰的限制是两级,b级雄虫正好能够安抚s级军雌,只不过比较勉强。这也是卡洛斯到现在还能保持冷静的主要原因。
但足够高浓度的b级信息素也足以冲昏s级军雌的头脑。车厢内空间狭小,他们只是进来片刻,甜甜的雄虫信息素味就已经飘满每一处缝隙,卡洛斯就算想要缓一口气冷静一二都没地可去。
宁宴见军雌半天没有动弹,又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卡
洛斯生怕自己理解有误,艰难地又问了一遍,得到同样的回答。他这才缓缓起身,去驾驶室取来抑能颈环。
按下卡扣时,卡洛斯发觉自己的手居然在发抖。
“阁下,冒犯了。”
宁宴迷糊之际,感觉卡洛斯又把自己抱了起来,随后手中被放入一个冰凉的小圆球。
他迷茫地仰起头望向对方,唇瓣动了一下,却没能出声。好在卡洛斯读懂了他的意思,解释道“这是电击触发装置,您要是不舒服了,用力握一下,颈环会释放出电流。”
宁宴迷蒙的目光在军雌银灰色的衬衫上游移片刻,才缓缓对焦到颈间那道金属环上。
他还记得几个小时前自己在这架飞行器上说过的话“不戴这个相信你”
大概是因为大脑已经停摆,宁宴此时的语调全然像个孩子,并且因为同一句话还得重复第二遍而显得不太高兴。
“我不相信自己。”卡洛斯叹了口气,嗓音发哑,将声音又放轻了些,“您拿着它,好不好”
对方的语气很温和。宁宴被哄得点了头,接过小球,掌心滚烫的温度很快把冰凉表面捂热。
片刻后,宁宴正感觉好受了些,却忽地浑身一颤,喉间溢出含糊的呜咽,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小球。
金属环表面亮起,卡洛斯猝然间被电了一下,闷哼一声,不敢再动“阁下”
宁宴只是睁着一双眼,茫茫然望着军雌,唇瓣微张,却没能发出一个音节。
许久后,才找回发声的方式。
“卡洛斯”
他连“上将”的称呼都略去了,在残存的理智中勉强翻找出一个词,却仿佛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意味似的,翻来覆去地呢喃,像是海浪中浮沉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卡洛斯”
“卡洛斯”
他渐渐泄了力。金属小球从指缝间脱落,沿着坐垫滚了一段,随后“咚”地一声掉在地上。
车厢内的两虫都无暇顾及。
宁宴缓缓将额头抵在军雌肩上。卡洛斯垂下眼,就能看见对方汗湿的发尾软软地贴着皮肤,衣领遮不住纹身贴,一部分已经被蹭花了。
低头的动作让雄虫后颈凸起的脊椎骨变得明显。卡洛斯略一出神,心想来帝都星这么多天,研究所的虫难道没有按照膳食表给雄虫送饭吗,为什么还是这么清瘦
宁宴在不知不觉间蜷缩起来。他的意识都有些涣散,却在觉察到异样时恢复了些许清醒。
“那是什么”宁宴哑着声音问。
卡洛斯耐心道“这是您的尾勾。”
尾勾
宁宴一个激灵,猛地往对方怀里钻。卡洛斯被扑了个满怀,有些不知所措,顺着雄虫微微颤抖着的脊背轻抚几下“不舒服”
宁宴一个劲摇头,把军雌的领口蹭得乱糟糟的,动作间露出发红的眼框。
s级军雌将潜力激发到极致,甚
至能够捕捉到光能弹的运行轨迹,
,
雄虫眼尾晕开的水色,究竟是不是他心神震荡之下花了眼。
怀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怎么把它收回去”
“结束之后,它自然会消失的。”卡洛斯被雄虫的泣音打乱了心神,仓皇间分出一只手来,小心翼翼地扣住他的腰,口中温声哄着,“很快就好。”
如果说被鳞片遮掩的软骨是军雌身上唯一的弱点,那么雄虫的尾勾则处处脆弱而敏感。
那条在宁宴的认知里本不该出现的尾勾,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无限放大了存在感。
他隐约听见几句安抚,原本已经平静些许,很快却再次呜咽出声。他控制不住地咬紧了下唇,口中漫起血液的铁锈味。
卡洛斯时刻留意着宁宴的反应,见状,单手托住他的下颌,用拇指拨开。
“别咬自己。”
宁宴照做了,松口后下唇印着鲜明的齿痕,渗出几滴血珠。
鬼使神差一般,卡洛斯用指腹轻轻一抹。
铺开的红是和卡洛斯的瞳孔如出一辙的颜色,在宁宴浅淡的唇上本该突兀,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契合。
卡洛斯的心跳错了一个节拍,顿时不敢再看,甚至十分冒昧地将雄虫按进自己的颈窝。
但他很快又后悔这个举动了。
宁宴几乎整个儿埋在他的怀里,潮热的吐息尽数落在他的颈侧。这样过分亲密的姿势,让卡洛斯能够直接感受到对方心跳的节拍与呼吸的节奏,任何一点细微的反应,都被军雌精准捕捉。
卡洛斯的后背在发痒。更准确的说,是两侧肩胛骨的位置。
他从未有过控制不住虫翼的情况,但眼下显然并不能用寻常经验来对照。卡洛斯的余光瞥见地上的金属球,毫不犹豫地俯身捡起,在掌心用力攥紧。
电流的强度和金属球受力大小成正比。这一下的力道远非宁宴之前软绵绵的握力可比。
颈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随即蔓延至全身,刹那间让卡洛斯产生一种头皮被穿刺的错觉。但这短暂的剧痛让他立刻清醒过来,血脉中蠢蠢欲动的原始欲望被毫不留情地压制下去。
宁宴若有所察,脑袋动了动,似乎想要抬头,又被军雌不轻不重地按了回去。
“没事。”
卡洛斯后怕地抚了抚宁宴的后背。他不确定自己现在有没有出现精神力波动的状况。若是虫纹扩散、或是显出虫化复眼,被雄虫看到的话,难免被吓到。
宁宴埋首在军雌的颈窝,很快又无暇顾及旁的什么了。
不知折腾了多久,等卡洛斯如释重负地抬头望向窗外,飞行器早已停在上将府的地下车库内。
上飞行器时,卡洛斯不放心让宁宴就这样回研究所的住处,于是将目的地设置到自己家中。他本意只是想要多关照一二,却没料到会关照到这种地步,现在简直进退两难。
方才的事,若是宁宴有心告到帝都星雄虫保护协会,
完全可以让他一个帝国上将被治以重罪,剥夺军职,锒铛入狱哪怕始作俑者另有其虫、哪怕在开始前经过了雄虫的同意。
但卡洛斯相信宁宴不会那么做。就像他相信宁宴不会接受那两名亚雌礼仪官的威逼利诱一样。
飞行器内满溢着甜甜的信息素味。雄虫的侧脸贴在军雌胸口,面颊尚余斑驳泪痕,双臂环着他的腰身,就着先前的姿势睡着了。
这样柔软的姿态让卡洛斯产生了一种被依赖的错觉。他心中忽而涌起无限的怜惜,起身的动作就此顿住,舍不得动弹了。
在尾勾冒出来的时候,宁宴慌得不行,卡洛斯也被他一个劲儿往怀里钻的情况弄懵了,分出大半心思去哄,又想着尽快让尾勾收回去。
于是后来,对方无声的眼泪越掉越多,他居然没顾得上。
直到现在,卡洛斯才发觉雄虫的眼皮微微泛红,鼻尖也是红的,脸颊蹭上了一点晕开的纹身贴,还有些别的东西。
但正是这样的狼狈可怜,让雄虫褪去了往日若有若无的疏离气质,变成了能够像这般被抱在怀中的模样。
卡洛斯垂眸望着宁宴疲惫的睡颜,过往碎片在脑中一一回闪
木南星荒郊的初次相遇,隔着单向玻璃的那个夜晚;以及在飞往帝都星的星舰上,雄虫望着舷窗外的浩瀚星河,眉目间是卡洛斯读不懂的寥落。
明明就在眼前,却仿佛隔着亿万光年。
他如同一阵风,轻飘飘地吹过,途径的万物都因之发出声响,而风本身却了无形状、来去无踪。纵使卡洛斯伸出手,也只能徒劳地让风从指缝间溜走。
卡洛斯曾以为那是自由,但现在却从中窥见了伶俜。
而此刻,雄虫窝在他的怀里睡沉了,仿若风中倦鸟终于找到临时的栖息之所,愿意拢起扇动不休的翅膀,短暂地歇一歇脚。
卡洛斯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抬手,将宁宴垂落的发丝往耳后轻轻一捋,像是在梳理小鸟乱糟糟的羽毛。他在这一瞬间萌生出无限野心,不愿让这只小鸟再飞离他的怀抱。
他的双臂无意识地缓缓收紧,直到雄虫在睡梦中不舒服地挣了一下,才如梦初醒,抱着雄虫起身离开飞行器。
府中佣虫不多,都是在此工作多年、信得过的虫。卡洛斯带着宁宴上楼,打算先让他洗个澡,免得着凉。
浴室门口,卡洛斯把睡着的雄虫放下来,轻声唤着“宁宁,先起来洗一洗,好不好”
宁宴困得厉害,眼皮似有千钧重,却总听到有谁在叫自己。他一点儿也不想睁眼,于是不乐意地把脸别到一边。
这个稚气的动作让宁宴的大半张脸埋进军雌的掌中,只留给对方一个乌黑的后脑勺。
手心传来柔软的触感,卡洛斯心中同样发软,没再出声。
生理课还教过,雄虫的身体会因为释放大量信息素而陷入疲惫状态,需要充足的睡眠来恢复。
卡洛斯曾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用不上这些知识,却没想到会在这样
的情况下派上用场。
宁宴在半梦半醒之间陷入了轻柔的水波。不久,后颈碰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
释放过信息素后,那片肌肤本就敏感得不能碰。被这么一激,宁宴立刻反应剧烈地向前一挣,同时睁开了眼。
卡洛斯手中拿着一条热毛巾,见状赶紧伸手扶住他“纹身贴不好洗,先热敷一下。”
宁宴仍是迷瞪瞪的。浴室里雾气弥漫,他的眼中同样含着蒙蒙的水汽,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慢吞吞的靠了回去。
毛巾于是又覆了上来,片刻后轻轻揉搓起来。在热与痒之间,宁宴又感到隐约的痛意。
“疼。”
他嘀咕一声,用湿漉漉的手推了一把卡洛斯,在银灰色衬衫上留下一个深色的湿手印。
卡洛斯捉住他的手腕放回水中,偏头观察片刻“纹身贴在皮肤上停留太久,过敏了。”
佣虫已经将加急快递送来的睡袍放在门口。卡洛斯把昏昏欲睡的雄虫从浴缸里捞出来,换衣服吹头发,涂上过敏药,喂了点水,然后塞进被窝。
宁宴的脑袋一沾上枕头,困意立刻铺天盖地涌上来。
“宁宁,睡吧。”卡洛斯替他掖好被角。
眼见着雄虫睡熟了,卡洛斯在黑暗中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卡洛斯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后打开静音的终端,屏幕顿时被无数消息提醒与未接通讯淹没。
在艾德蒙德酒店的军雌们已经撤离。那份餐食的调查报告在不久前发进了卡洛斯的邮箱。
饭菜中的剂量对于亚雌来说并不算大。可见休伯格既计划着惹恼温斯特,又生怕药量太多、让两虫真的发生了什么。
但这对雄虫来说又是不同的概念,再加上套房内残留的a级信息素诱导,宁宴怎么可能扛得住。
还在哈雷尔家族时,卡洛对休伯格这个血缘意义上的雌兄并无明显印象。在进入第三军后,听闻哈雷尔元帅将休伯格选为继承虫,才对他有所关注。
温斯特的话虽然刻薄,但并没有说错。休伯格继承了元帅的野心,却没能继承元帅的城府与心计。
只是没料到,这次不入流的算计,竟然险些让他得逞。
卡洛斯闭目思忖许久,才开始处理消息。
短短半天时间堆积了不少公务。雄虫还在楼上睡着,卡洛斯也就没有回军部,虽然多有不便,但还是留在家中。
入夜,卡洛斯停下手头的工作,去卧室看了一眼,见宁宴睡得正香,又轻悄悄退了出来。
回到书房,光脑上正弹出一个视频通讯申请,是凯度副官发起的。
这个时间打来视频通讯,定然是有紧要的事情。卡洛斯立刻接通。
“上将,十二分队在巡逻时发现一只雄虫,那位阁下称是来找您的。”
凯度将摄像头一转,卡洛斯在屏幕上看到了波昂脏兮兮的小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