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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三合一)
    牧长觉真就在燕知沙发上睡了一宿。

    第二天燕知极为罕见地睡过头了。

    一睁眼手机显示六点半,而他都不记得闹钟响过。

    他这一觉睡得很舒服,甚至在被子里又磨蹭了两分钟,不想起来。

    但是他上午约了跟薛镜安的见面,总还是要去实验室。

    燕知穿衣服的时候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动作不由微微一顿。

    “醒了”牧长觉的声音在问他。

    燕知快速地反应了一下,想起来昨天晚上牧长觉确实是在他家留宿了。

    而且就算牧长觉已经走了,燕知现在也不担心别人看见自己。

    “嗯。”燕知没回头,继续给衬衫系扣子。

    “这两个坎肩儿,你挑一个喜欢的。”牧长觉两托各着一条羊绒背心,“别的我先给你收一边了,有点挡事儿。”

    燕知没好意思仔细打量,随手拿了其中一件千鸟格的,“这个就好。”

    “我也喜欢那一个。”牧长觉把另一条收起来,“燕老师,今天上午忙什么”

    “我上午约了个新的学生,”燕知把背心从头上套下来,低着头拽平衣摆,“这次我会把时间控制好,下午不会像上次那样耽误去剧组了。”

    “正好我上午没安排,我跟着你去办公室可以吗”牧长觉靠在卧室光秃秃的门框上,征求他的意见。

    燕知感觉这种场面在他拍戏上不一定用得着。

    但是牧长觉对背景调研的执拗程度他也了解,所以没像上次那样回绝,“我没问题,但是我要征求一下学生的意见。”

    “那当然,非常合理。”牧长觉欣然同意。

    燕知从他身边过去的时候看见他眼睛有些浮肿,眼白也泛红了。

    他克制着关心,“没休息好”

    “沙发有点软,但还好。”牧长觉无所谓地耸了一下肩,“我也不像小朋友,觉少。起来把衣服收拾了收拾。”

    燕知昨天八点多就睡了,早上六点半才起。

    他脸有点热,“那沙发是学校配的,可能年头也早了。”

    “这没什么,正好今天下午有熬夜戏码,”牧长觉冲他笑笑,“正合适。”

    在燕知询问可不可以带着牧长觉一起谈话的邮件里,薛镜安简单秒回了一个“那太好了”。

    在她进来的时候,燕知又跟她说明了一下,“这是我同事牧长觉,因为有一些角色塑造的需要,他想要旁听我们的对话,但对于内容他是绝对保密的。”

    “完全没问题,”薛镜安大大方方地回答“我磕你们的c很久了。”

    一句话里有俩生词。

    燕知不知道“磕”和“c”是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牧长觉。

    牧长觉一直保持着倾听的姿态,在女孩说了那句话之后也没有任何神态的变化。

    燕知估计那句话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稍微清了清嗓子,“好,那我们就说正事儿。”

    哪怕放在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孩当中,薛镜安也是出类拔萃的漂亮,尤其是目光中有种头脑清晰的敏锐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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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知一开口,她立刻就捡出来她觉得最重要的事,“如果您对我父亲有任何成见,或者担心受到我父亲的任何影响,都不用勉强收留我。我退学也没关系。不搞科研,我也有的是路走。”

    她语气挺强硬的,眼睛却没看着燕知。

    “那些事对我不重要。”燕知似乎完全没介意她的态度,“你父亲怎么样,你退不退学,都跟我没关系,不属于正事儿。”

    房间里的另外两双眼睛一起望着他。

    燕知在工作的时候习惯了完全屏蔽情感,对于他们的注视非常坦然,“我想聊的正事儿,指的是你对从免疫跨到神经的困难接受程度,以及对可能后果的容错率。”

    他想了想又纠正,“你接受退学说明你有能力承受消极后果,这很好。”

    他几句话把薛镜安的认知刷新了,“燕老师,你知道我爸的情况和我的处境吗如果我来你实验室,基金委那帮孙子很难说不针对你。”

    “这是我要处理的问题,不需要和你沟通。”燕知在这种事上不拐弯抹角,“你看过我发表的文章吗”

    “看过。”薛镜安答得干脆,“从您博士期间发表的七篇一作文章到博士后期间的全部文章,我都通读过了。”

    “好。”燕知觉得这样聊天就轻松多了,“那你对哪一部分最感兴趣”

    他现在的工作主体是博士后时期的延续。

    薛镜安的兴趣是他对接下来工作安排的重要参考项。

    “成瘾。”薛镜安早就准备好了答案,“您在博士期间发表的第一篇文章就是关于解除古典制约的。后续的系列文章,包括非药物性物质的渴求抑制和对精神渴望的主观抑制,都很有意思。”

    听到这,燕知就觉得这姑娘做学问确实已经上道了,但还是进一步询问“你觉得你可以消化百分之多少”

    这次薛镜安思考了一会儿,“神经方向的实验只看文字方法还是有点抽象,这一部分我大概可以看懂百分之七十。但是文章的立意故事性很强,我基本是可以完全看懂的。”

    “请说说看,”燕知稍微放松靠在椅子上,“你对立意部分的想法。”

    “现在做药物成瘾的人很多了,对我来说有点无聊。您那部分工作最吸引我主要因为它是关于非药物成瘾的。”薛镜安凝聚了一下语言,“就好比爱上一个忘不掉又得不到的人,在我看来比药物戒断疼一百倍。”

    “如果能戒掉不应该存在的感情,某种程度上不是be美学吗”

    燕知不太确定什么是“be”,但“美学”应该是好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另一个问题,关于你接下来的规划。你选的这个方向我还有一些前

    期未发表的数据。你还有大概两年的时间,我预测实验部分是可以完成的。但是我们这个方向文章的投稿周期大概要将近一年,所以我还需要知道你对延毕的接受度。”

    薛镜安笑了笑,我原来的老板想让我拿着本科毕业证走人呢,我对延毕还有什么接不接受我现在能拿个博士的证儿都该叩谢学校不杀之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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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就是关于你毕业后的规划,现在你不用给我答案,”燕知稍微按下她的话,“只是需要你思考这件事,有稳定答案的时候请告知我。”

    薛镜安“嗯”了一声,忍不住地打量了一下桌子后面的燕知。

    燕知白卷发,透明框眼镜,皮肤薄而苍白。

    整个人像是一张安静冷漠的画儿。

    但是他今天穿着一件一看就很柔软的千鸟格毛绒背心,让他整个人的气质柔和温暖了不少。

    他身上没什么烟火气,却被包裹着一层温柔。

    他谈论工作的时候几乎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态度也不算亲切,却能让人有种安全感。

    仿佛无论遇上什么狂风巨浪,他也知道怎么把船开出这片海。

    很矛盾,他一面很强大,一面又让人想保护。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再三提醒他“燕老师,我跟之前的导师闹得挺僵的,他跟院长关系很好。”

    燕知正把整理出来的数据压缩,抬头看她,“你害怕他们找你麻烦”

    “我害怕他们找你麻烦。”薛镜安脸上第一次露出一点犹疑,“这个姓邹的院长上杰青的时候就想找我爸托关系,结果那一年他成果不够被刷下去了。等我爸退休之后,他今年才评上的。”

    “我知道了。”燕知开了一个新硬盘拷数据,“但如果你不担心你自己,就不必担心我。”

    等了一会儿,他把拷好的数据递给薛镜安,“转过来的第一个月不用做实验,先做背景调研。相关的文献按年份回溯,重点看我的引用。每周来我办公室聊一下。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

    薛镜安把硬盘双手接过来,比刚来的时候显露出更多的信任和依赖,“如果我每周中遇到额外的问题,可以来找您讨论吗”

    “当然,随时。”说完最重要的,燕知的态度温和了一些。

    他甚至有些羞涩,“实验室相关的问题可以直接问晓生,我跟他打过招呼了。实验室的学生人都很好,他们也会非常乐意帮助你适应。”

    燕知给实验室打了个电话,把杨晓生喊过来,让他带着薛镜安去安置座位。

    办公室的门被带上,房间里只剩下燕知和牧长觉。

    刚刚在燕知跟薛镜安谈话的过程中,牧长觉一直安静地看着他,存在感极低。

    但是现在事情办完了,燕知莫名觉得房间里有些低气压。

    他给自己接了一杯热水,也递给牧长觉一杯,“我的工作,是不是比牧先生想象中要无趣”

    “不会,”牧长觉摇摇头,“非常有趣。燕

    老师如此舍己为人,三言两语就能施展的人格魅力远远超乎我有限的想象力。”

    燕知没能一下子理解他的意思,只是端着热水静听。

    “我一直以为燕老师只是意气风发年少有为,”牧长觉依旧保持着温和的微笑,“没想到每一次都能刷新我的认知。”

    “你到底想说什么”燕知的背慢慢绷直了。

    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但他很清楚牧长觉在不高兴。

    “刚才你们聊的内容,我也非常感兴趣,想向燕老师讨教。”牧长觉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燕老师”。

    “哪一部分”如果是讨论工作,燕知就没那么紧张。

    他端着水坐下,刚好和牧长觉形成一个对角。

    “燕老师总说科研始于兴趣,那我想问关于燕老师做得最成功的课题”牧长觉也向后靠在了沙发上,用一种无比轻松地语气询问燕知“燕老师当年,是要戒掉什么不存在的感情”

    安静。

    “那个课题,是我导师交给我的。”燕知手里的纸杯被捏得微微变形,“我当时手上只有一个项目,而且做得很集中,所以出成果更快一些。”

    牧长觉若有所思地点头,“我不太懂科研领域的事,但是我大致了解了一下康大这两年的毕业形势,神经方向只要发一篇一区文章就可以保证博士学位。燕老师提前毕业一年,能发七篇代表作,难道只是因为集中”

    燕知回避了他的视线,“我当时也没有别的事情干,总不能一件事也办不好。”

    牧长觉脸上的笑容稍微僵了半秒,声音轻而温和,“你怎么会一件事也办不好你事业和人际都很会处理。除了你自己的身体,你还有哪件事没办好”

    燕知的目光有点茫然。

    他感觉牧长觉从今天早上起来就有点说不上来的情绪。

    现在他更确定了,牧长觉就是在跟他生气。

    “牧先生还有别的事儿吗”燕知滑动了一下鼠标,盯着空白的桌面,“我要工作了。”

    他不想争吵。

    因为他没立场跟牧长觉吵。

    如果牧长觉觉得自己惹他生气,就不应该留在这里。

    他刚刚被牧长觉的话一激,感觉肚子隐隐的有点疼。

    燕知又喝了几口温水想压一压,却于事无补。

    他想让牧长觉走,然后自己去弄点药吃。

    幻象就不会这样。

    幻象从来不跟他吵架。

    “我等会儿要见别人,牧先生可以先去忙。”他看牧长觉不动,又委婉地提醒。

    燕知不知道自己嘴唇已经白了,只觉得后背上慢慢在渗冷汗。

    牧长觉看了他一会儿,从沙发上走过来,“怎么了”

    “没事儿,没怎么,”燕知坐在椅子里有点动不了,“就是有工作要做。”

    牧长觉在他身前蹲下了,摸了一下他的手,“不着急了,跟我好好说,是怎么不舒

    服”

    “我没不舒服。我只是想工作。”燕知把手抽出来,“你不是问我怎么能四年发别人七倍的工作吗这就是我的工作节奏。”

    “我问错了,”牧长觉轻轻捋他的小臂,“不动气,我问错了。我刚才听你们说的那些,有点心急。”

    “你急什么”燕知用一种近乎冷漠的语气问他“关你什么事,牧先生”

    他多希望牧长觉无法察觉他声音里的颤抖。

    “好,不关我的事。”牧长觉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那我现在就是个普通同事,你不舒服,我也不能干看着,对吗”

    燕知没吭声。

    他也实在是疼得有点说不了话。

    牧长觉揉揉他的手指,“你告诉同事,同事把你气得怎么不舒服了”

    燕知终于忍不住捂肚子了,“疼。”

    他疼得有点迷迷糊糊的,感觉身前的人又温柔起来,符合他的设定了。

    牧长觉试探地把他往怀里护,“放松点儿,不动气了,怪我。”

    一句多的他也不敢问。

    昨晚看的体检报告一字一句地扎在他心上。

    燕知的循环消化呼吸,就没有一样是完全没问题的。

    牧长觉小心护着燕知死压着的小腹,“中午我让小陈把饭送过来,我们在这儿吃行吗”

    燕知出了一额头汗,全贴在牧长觉侧颈上,“牧长觉,好疼。”

    “我知道,我知道。”牧长觉深吸了一口气,极轻极慢地呼出来,“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燕知眨了一下眼,把牧长觉的衬衫领子弄湿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牧长觉替他压着点肚子,把他没轻重的手挪开,“怪我,我的问题。”

    燕知小时候就有过肠道应激。

    他第一次要跟牧长觉出国玩的前一天,激动得上吐下泻,结果闹得两个人都没去成。

    燕知本来就挑食,肚子一难受更是地狱级别的难喂。

    “反正都得吐了,你还逼着我吃。”他委屈地抱怨,“牧长觉,你对我不好。”

    “我保证揉揉就不难受了,”牧长觉并不放弃,“这次肯定不会吐。而且出去玩的机会多得是,天天还担心我出去玩不带你吗”

    牧长觉的保证就是有用,那次之后燕知就没吐了。

    那几天都是牧长觉一口粥一口菜地哄着吃的,没任由旅行落空又生病的小燕同学因为伤心食不下咽。

    “没事儿啊,揉揉不疼了。”牧长觉一手护着燕知,一手跟陈杰发消息。

    “吃药吗”他轻声问肩头的燕知,“我给你拿”

    燕知摇头。

    他随身只带一种药。

    现在也不想吃。

    “到沙发上躺会儿吗”牧长觉看他实在是虚弱,低声问他。

    燕知没回应。

    陈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燕知蜷在沙发里,消瘦的身型几乎

    完全被牧长觉的大衣掩住了。

    雪白的卷发被汗沾湿了,散落在深色的沙发上,显得燕知的脸色尤为苍白。

    “怎么了”陈杰声音放得极轻,把几盒不同种类的肠胃药从包里往外掏,早上不还说让我带他爱吃的,怎么突然不舒服了”

    “我说错话了。”牧长觉破天荒地跟陈杰解释了一句。

    陈杰看了他一眼,“上次我就感觉出他肠胃不太好了,吃饭好难。所以那时候我说让牧哥你别吓他。我家小猫就这样,吃饭跟闹着玩儿一样,吓唬一下三天都吃不好。”

    牧长觉回给他一眼。

    陈杰一个激灵,也没住嘴,“燕老师身体不好,你就不能让让他你千方百计让他跟你一起工作,总不是为了气他”

    牧长觉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几秒,淡淡问他“那你说说,我怎么千方百计的。”

    “那谁知道啊”陈杰低头小声嘟囔,“我也没有这种自己身兼主演制片出品和编”

    “你准备换工作了”牧长觉从胃药里挑出来一包冲剂,兑好冷热水之后抿了一口试温度。

    陈杰话锋一转,“这个冲剂我跑了三家药店才买到含蔗糖的宝宝专用,大人喝的都是苦的。”

    “你把热水袋充上电。”牧长觉交代完陈杰,蹲在燕知身边轻轻捋后背,“喝点药再睡。”

    燕知没醒,往沙发角落里面蜷,皱眉,“难受。”

    “我扶着喝,是甜的。”牧长觉声音极低地劝说“慢慢的,我们喝一点就休息。”

    牧长觉扶着他起来的时候,燕知没反抗。

    他喝过太多这样的“药”。

    哪怕只是安慰剂,也好像总有些效果。

    哪怕口干舌燥地醒来,嘴里也似乎残存着一点甜味。

    他枕着牧长觉的肩,小口小口抿了半杯药,又出了一头汗,几乎是累得昏睡过去。

    陈杰在旁边看得大气都不敢喘,用气声问“燕老师的身体怎么会这样啊这怎么才能养好啊”

    牧长觉担心燕知喝了药躺不下,直接把人抱到了腿上,一手揽着,一手轻轻给他揉着下腹。

    燕知呼吸又慢又深,几乎有些吃力。

    陈杰一看牧长觉完全不避自己了,胆子重新大起来,但声音还小着,“燕老师这头发,肯定不是无缘无故的。多教人心疼,你别惹他了。”

    牧长觉半天没说出话来,吸了口气屏住,“上次我说让你查他和同行人的出入境记录,查到了吗”

    陈杰的姨夫原先是市公安局的小领导,退休之后也还有点人脉,跟刑警大队和出入境管理局都能搭上一点边。

    “怎么说呢燕老师当年以燕知的姓名离境的时候是跟着母亲同行的。直到今年,他才第一次返境,而且并没有同行人。支璐这个名字和之前的医院治疗记录是一致的,没有符合年龄性别的入境记录。”

    陈杰挠挠头,“至少从现在看,燕老师的妈妈出国之

    后就没回来了。”

    牧长觉目光凝重地思考了一会儿。

    他印象里支璐身体一直不好,没理由孤身一人留在国外。

    如果她没跟燕知一起回来,最好的情况也只能是她在国外建立了新的家庭。

    “另一件事呢”牧长觉看了一眼怀里沉睡的燕知,“九年前医院的事。”

    陈杰挠挠头,“我让我姨夫帮我找人查了存档,就写得跟当年报道一样的。系医闹引发的高坠事件,受害人当场死亡,嫌疑人逃逸半年后被抓住了,一审死缓二审死刑,六年前就执行了。”

    牧长觉想了想,“有写医闹的原因吗”

    “太具体的看不了,只能说打听了打听。大概是嫌疑犯的儿子是燕医生的手术病人,几代单传结果在手术台上没救回来。我姨夫说那一家人绝对在上面有人,不然不会一出事立刻封锁消息,而且一审还只是死缓。”陈杰有点心疼地看着燕知,“燕老师那时候肯定吓坏了。”

    牧长觉无从得知燕知当时怎么样,因为燕北珵出事之后,燕知就跟支璐一起人间蒸发了。

    而牧如泓面对他一次次的追问,答案都是一样的,“你别想了。你如果真的爱天天,就应该允许他回避不好的回忆。”

    无论牧长觉如何尝试说服他,总是被反问得哑口无言。

    “你们为什么总认为我知道他们在哪儿难道天天会跳过你联系我”

    “你总觉得人家需要你,可是人家这么长时间都不联系你,对你来说不能说明问题吗”

    “天天是个孩子,换个环境很快就会适应。你总是想去打扰他,你不自私吗你们两个男孩子,能怎么样呢”

    海棠也问过牧如泓。

    海棠心高气傲一辈子,眼皮子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牧如泓你不要自以为是,人家两个孩子的人生你有什么资格插手牧长觉要见天天,他俩见面之后怎么处理这些问题,是人家俩孩子自己的事情。”

    “牧长觉是我儿子,燕征天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我对他一点儿不比对牧长觉差,他要什么我没给你敢说我对他问心有愧吗”牧如泓把水杯重重放在桌子上。

    “那你如果知道他们在哪儿,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们呢支璐身体不好,天天还那么小,他们娘儿俩在国外无依无靠的,你于心何忍啊”海棠皱着眉问“牧如泓,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人了”

    “天天不小了,过了十八早就是成年人了。他跟你儿子做了什么你知道吗”牧如泓和她针锋相对,“而且支璐和天天不是我们家的人,你犯得着为了外人成天跟我吵吵吗那是你该管的事儿吗人家用你管”

    “我觉得他俩如果没害人,做什么我都支持。”海棠用力点了点桌子,毫不示弱,“你这种打着为你们好旗号的恶意隐瞒,才是多管闲事。”

    这场家庭争端随着牧长觉的一次片场事故画上了句号。

    海棠最后一次问牧如泓,“他们在哪儿。”

    他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但也只是摇头,“我的确不知道。支璐只是让我替她们找人办紧急出境,善后的事情都是他们自己对接的,没经过我。”

    海棠把一纸离婚通知书甩在他面前,“天天不是你的家人,那我也不当你的家人了。”

    牧长觉早就从牧家搬出来了。

    但他每每午夜梦回,也总是想给牧如泓的问题找个答案那个几天看不见他就闹脾气的燕天天,遇上那么大的事,怎么会离开几年都不找他

    小时候燕天天跟他玩捉迷藏,都会故意躲在只能被他找到的地方。

    可他掘地三尺地找,怎么会找不到呢。

    牧长觉想不通,燕征天到底去哪儿了。

    牧长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跟陈杰交代“我总觉得这个事儿还是有问题,如果有可能,还是想办法查出来出事那天的具体情形。”

    燕知靠得有点腰酸,惺忪中转身搂住牧长觉的肩颈,“肚子不舒服。”

    牧长觉难得被他主动抱一下,蹭了一下他的额角,“睡吧,没事儿,我给揉揉。”

    陈杰感觉自己有点多余,又担心缺个人端茶倒水,“我跟剧组说一声吧,今天下午歇了”

    牧长觉看了一眼表,“嗯,照常计薪。”

    燕知刚恢复意识的一瞬间是舒服的。

    他顺应着肌肉的自主行为,把胳膊里面的温暖和安全下意识地搂紧。

    但是搂着搂着,他的动作就顿住了,“”

    他正以一种极亲密的姿势靠在牧长觉怀里,而且两只手都没闲着,紧紧抱着人家的脖子。

    他睁开眼。

    办公室外面的天都黑了。

    他又放松下来。

    牧长觉肯定早走了。

    他下午还有戏,也不至于让整组的人为他耽误。

    燕知靠在牧长觉怀里,冷静地组织群发给剧组的道歉短信。

    “你怎么不叫我”

    “你睡得这么熟,我能叫得醒吗”牧长觉慢悠悠地回答他。

    燕知知道幻象是不可能突破梦境和现实的,也不跟他追究。

    他在牧长觉肩窝里蹭了蹭脸上的碎发,“累。”

    “睡一天了还累”牧长觉笑着叹气,“还累就继续睡。”

    燕知按着牧长觉的手,在自己肚子上小幅度地揉动了一下。

    “还难受吗”牧长觉的手顺着他轻轻揉。

    “不难受了,”燕知像个刚睡饱的小猫一样,使劲往他怀里钻了钻,“揉揉舒服。”

    “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牧长觉低沉的嗓音就在他耳边。

    燕知伸了个懒腰,肆无忌惮,“不吃,吃了难受。”

    “我陪着吃成吗”牧长觉问他。

    “你陪着我就得吃啊”燕知笑了,“影帝也有官威吗嘶。”

    “怎么了又疼了”牧长觉

    捂着他的肚子没敢动。

    “没事儿,你这么紧张干嘛”燕知又笑,“一个姿势久了腰有点酸而已。”

    “那现在起来,我开灯”

    “不要。”燕知又拒绝,“还想躺会儿。”

    哪怕是他独自躺在沙发上的空乏幻象,他也想多赖一秒算一秒。

    “那我给揉揉腰”牧长觉轻声问。

    “准了。”燕知睡饱了,精神很好,“小觉子有眼力见儿,加封觉贵宾。”

    “小觉子”牧长觉一点被冒犯的意思都没有,轻笑着,“另外,贵宾是狗。”

    “你不喜欢”燕知沉思片刻,“那褫夺封号,贬为薯片。”

    “还没睡醒”牧长觉给他揉着腰,“什么口味的薯片”

    燕知又在心里仔细权衡了一会儿,“草莓。”

    “你又不过敏了”牧长觉的回答让燕知稍微皱了皱眉。

    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但应该不会不对。

    他换了一个话题,“我下午把剧组的时间给睡过去了,我得给人说一声道个歉。”

    “不用。今天下午剧组没开工。”一种熟悉的轻描淡写让燕知心里凉了一大截。

    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中午剧组发了通知,临时取消下午的拍摄,你应该也已经收到了。”

    燕知没说什么,手脚冰凉地打开手机。

    屏幕灯光在黑暗里显得尤为刺眼,通知栏最上方赫然是节目组的临时通知今日设备故障,停拍一天,照常计薪。

    他手里的汗几乎让手机滑得握不住。

    不能乱。

    燕知简直能感觉到肾上腺素一瞬间的迸发,快速流动的血液仿佛在拉抻他的瞳孔,争先恐后地一涌而上。

    他本该条理清晰的大脑被冲得一片空白。

    “怎么了”牧长觉在问他。

    燕知沉默着起身打开灯。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两个人都有点睁不开眼。

    牧长觉的衬衫已经被他蹂、躏得面目全非了,人却仍然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

    燕知站在沙发一步之外,“不好意思牧先生,我认错人了,刚才冒犯您了。”

    牧长觉背光望着他,神情晦暗不明,“认成什么人了”

    燕知眨眨眼,咬住了拇指,声音含混不清,“一位旧人。”

    “一位旧人。”牧长觉点点头。

    他起身站到光下,稍理了一下衬衫上的褶皱,“燕老师那位旧人也是影帝,名字里也有觉,是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