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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4 章 重返人间(3)【完结】
    三个月后。

    开春后,医院逐渐停了全天空调,两个护士刚守完大夜,打了个哈欠,脱下守夜班时套着的羽绒背心。其中一个再看了一眼手表,马上就到巡房的时间了。

    两人插科打诨地聊了两句,此时,一道脚步声从电梯口处响起,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她们下意识地望去,只见一个身量极高、面容英俊的男人穿着灰色大衣、拎着什么走了进来,看到她们,还抬手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

    两个护士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哈欠打到一半也没那么困了,“今天怎么早就过来了呀”

    要说倒夜班这事真不是人能干的,一晚上不睡、只能见缝插针地眯几分钟,早上起来还要查房,还不能摆冷脸、否则就是投诉,一想到要上班就一身怨气。

    这会儿看见点赏心悦目的,心情一瞬间就好了不少。

    “出门,顺路过来看看。”穆山显说着,把一个纸袋递了过去,“也给你们带了早餐,辛苦了。”

    “谢谢啦。”

    两个护士笑眯眯地收下,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一般她们是不能收的。不过人家工作做得到位,上上下下都打点过了,这一层又是高级病房,住的病人非富即贵,不会盯着这些。更何况只是一些早点,都是从附近的干净的早点店里买来的,实在没有计较的必要。

    说起来,32号床的小男生醒过之后,这位大帅哥的心情指数直线上升,每天过来时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她们看着也开心,待会儿巡房都感觉没那么痛苦了。

    穆山显和她们打过招呼后,径直去了病房。

    谢景已经醒了,正侧躺着玩手机。穆山显放轻了脚步,走过去一看,原来玩的是消消乐。

    他动作很迟钝,指尖又很容易抖,这一关又是有时间限制的,他玩了几次,把攒的几条命用得精光。

    穆山显忍住了笑意,不嘲笑他以免伤害到他的尊严,但还是说“要我帮忙吗”

    谢景这才发觉他过来了,气哼哼地把手机放下,仰头倒在枕头上,闭着眼说“不玩了,饿死了。”

    他语速有些慢,听着不仅不像生气,反而像是在撒娇。穆山显心里痒痒的,这次没忍住,捏着他好不容易养出一点肉的脸,亲了好几下。

    “给你带了小馄饨,吃不吃”他问。

    谢景眼睛瞬间亮了,回答依旧慢吞吞的。

    “吃。”

    谢景身体素质不比他,也没有复健的经验,虽然转醒了但还是很虚弱,在病床上硬生生打了一个月的点滴,期间吃的也都是各种流食。躺了这么久,他肠胃功能已经非常差了,除了流食其他完全不能碰,穆山显给他煮了青菜粥,走之前穆曼安临时叫住他,拿着筷子检查了一遍,生怕里面掺一点青菜叶子。

    细心到了这个程度。

    过了这么久,虽然饮食上的禁忌放开了一些,但谢景始终没有多少胃口,食欲不

    佳。宋秋萍变着花样地给他做他爱吃的东西,谢景才稍微吃得下去一点。

    原本他还有些担心,结果前几天起,谢景的食欲忽然恢复了不少,这两天吃得也多了一些。

    穆山显把床摇起来一些,拉起桌板,把筷子勺子递过去后,便坐在一旁看着谢景吃早饭。

    谢景刚喝了一口汤,就嗯了一声,“我妈做的。”

    “这么灵”穆山显惊讶地嘶了一声,正经道,“你大半夜地跟我说想吃小馄饨,早点店又没开,我只好给你妈打电话,请她老人家出山了。”

    “啊”谢景差点呛住,“她没骂你啊”

    谢景醒后,一直失眠的宋秋萍终于能睡个好觉了,起初她还天天都往医院跑,恨不得住在这儿照顾谢景,不过时间长了,她也懒了,再加上有穆山显在这儿,她也能有心情捡起自己从前喜欢的事了。

    他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小松鼠,穆山显轻轻笑了笑,点了下他的额头,“我做的吃你的吧。”

    知道谢景爱吃他妈妈做的菜,穆山显便抽空去学了两三道,宋秋萍起先还挺高兴的,但他总上门,丈母娘看女婿,起先是喜欢,但老看也有些烦了,最后抄了一份菜谱,配上做饭时的视频一同发了过去。

    后来,不光是穆山显,就连穆曼安和家里的阿姨都开始研究起了宋秋萍的菜谱,也做得像模像样了。等谢景康复后,去他家吃饭吃到一桌他妈做的饭菜的味道,不知道会不会吓一跳

    穆山显目光望着他,很柔和。

    吃完早饭后,谢景自觉地承包了收拾残余的工作。穆山显也不阻拦,在旁边看着,只在他实在需要帮忙时搭一把手。等收拾完毕后,看一眼时间,医生还有半个多小时才过来查房,便坐下帮谢景按摩手指。

    尽管谢景从没说过,但穆山显知道,他心底还是很焦虑的。他的工作注定了需要一双精密灵巧的手,手感在作画中是很重要的一环,眼下这个情况,别说重新画画了,恐怕连拿起笔都很困难。谢景学了二十多年的美术,大约也没想过自己会有不能再画画的一天。

    他从没跟穆山显说过,穆山显也从不提这些。

    “舒服吗”穆山显搓了搓他的手,哈了一口气,“会不会疼”

    “不疼,舒服。”谢景说着,很自然地往身侧一靠,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在主神空间里时就天天住院,出来还是要住院,都快把他给闷死了。

    “可能还要再住两个月,再巩固一下。”穆山显知道他烦了,“那我还以前一样,晚上留下来陪你”

    谢景刚醒那段时间,宋秋萍和他在这层各自开了一间病房,还有谢恒,三人晚上轮流守夜,不过谢景能坐起来、做些简单的动作后,就不让他们留在医院了。

    在医院里住着到底不如家里方便,休息也休息不好。

    “算了。”谢景摇头,头发轻轻蹭着穆山显的肩窝,“你之前累得眼睛下面都有两个黑眼圈了。”

    穆山显环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抬,两人四目对视。

    “哪有黑眼圈”他半威胁地说,“哪有”

    谢景笑着挣了一下,不过没使多大力气,穆山显也只是轻轻扣着,两人打闹了一下,对视的久了,嘴唇也不知不觉黏在了一起。

    过了许久,谢景短促地呼出一口气。

    “你还是别来了。”他抱怨地说。

    同一句话,此时此刻却是不同的意义。

    穆山显呼吸紧了紧,明知故问道“为什么”

    谢景轻轻瞪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咳咳声,两人立马像两块磁铁的正极碰到了一起似的,迅速弹开,脸上正经得像是刚参加完会议。

    宋秋萍和穆曼安从门外走了进来,也是强装镇定。

    其实她们刚才就已经到了,只是病房的门为了方便巡房、一般是不关的,她们一走过来就看到那一幕,连个帘子都没有,想装作看不见也没办法。

    两个女人相视一眼,心有灵犀地打着哈哈、一边闲聊一边绕着这层逛了两圈,走到嘴都说干了,心想这总应该好了吧,结果一进来,还是这副模样。

    穆山显稍许镇定些,毕竟谢景没醒的那段期间,他也算是在两家都过了明路了,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眼下虽然被抓个现形,但慌张倒不至于。

    反观谢景,简直像是高中时期的好学生逃课去网吧打游戏被班主任现场抓包、还要给他妈妈打电话一样的尴尬,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声音跟蚊子差不多。

    “妈你怎么来了”他讪讪地说。

    宋秋萍呵呵了一声,看到他这副怂样也只能眼不见为净,岔开话题道“你日子都过糊涂了,忘记过段时间是什么日子了”

    谢景啊了一声,心想穆哥的生日上个月刚过呀,还是在这儿过的,29的生日蜡烛穆山显吹了一个9,他吹了一个2,他还让穆山显帮自己拍了几张好看的照片。

    没错过呀。

    宋秋萍看他那副傻傻的模样,就知道他是记不起来了,直接公布了答案,“6月21,你的生日,忘了”

    “”谢景差点晕倒,“妈还有两个多月呢”

    他妈说的跟这几天就要到了一样。

    穆曼安也笑了笑,帮着解释道“虽然还有两个多月,但也不算早了。两个多月后,估计你已经出院了,到时候生日怎么过,有什么想法么”

    本来她和宋秋萍的打算是,既然两家人都已经是同意了,那现在就只差一个表态,更何况,谢景也没有正式介绍给穆家人,虽然他们都是男人,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这个流程还是要走的。

    穆曼安心里想的是,谢景可以提前几天和他们夫妻俩吃顿饭,先安一安他的心,等到过生日时,双方再凑在一起,一起给他过个生日,也热闹些。

    宋秋萍觉得这样也挺好,本来两家就应该多走动,她和穆曼安本身也合得来,只是不知道谢景愿不愿意。

    他生了一场病,宋秋萍怕他胆怯,不想见生人。

    所以今天她们两个才相约着过来摸个底,要是不行,那还有修改的时间和余地,反正来日方长么。

    熟料谢景还没开口,穆山显就替他回绝了,“他生日已经有了安排,妈,你们再约时间吧。”

    一句话落地,三个人,包括谢景脸上都是茫然。

    知母莫若子,穆曼安刚开口说了一句话,穆山显就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穆曼安问了句“你是什么安排”

    “没什么,只是去附近散散心,走一走。”

    穆山显口风很紧,似是不愿和她们透露太多,看来是真的有了安排。

    改时间倒也不难,只是

    宋秋萍面露担心,“虽说还有两个月,但是小穆,他身体不好你是知道的,复健也比别人慢一些”

    穆山显知道她的顾虑,“您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宋秋萍看他似是心里有数,也安下心来,“有你这句话,阿姨没什么不放心的。”

    几人又聊了几句,中间医生过来查了一次房,等他走后,宋秋萍也和穆曼安一起走了,不打扰他们俩,顺带关上了病房的门。

    病房重新归于平静,谢景一把拽住穆山显的衣袖,此时终于有空把憋了十几分钟的那句疑问说出口。

    “我生日,你到底什么安排呀”

    穆山显故意晾着他,说“这个等会儿再说吧,我先帮你把消消乐通关。”

    谢景抱着他的胳膊摇晃,发出一阵装模作样的惨叫,输液管也被他晃得像被吹动的秋千绳,来回摇摆。

    穆山显把他的手按了回去,顺势压下身去。

    再抬起头时,谢景眼神缠绵,嘴唇被亲得微肿。

    穆山显把他病号服的第二颗扣子慢慢系上,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走开。”谢景推开他,翻过身。那人却笑着搂他的腰,又把人翻了过来,“怎么不说话了”

    “你好烦人啊。”谢景大声斥责。

    虽是这么说,他的耳朵却是红的。

    “那你答不答应”

    谢景怒目直视了许久,最后也只能吐出一个嗯。

    穆山显捏了捏他的脸,这才道“等你过生日,我想带你去海边看日出。”

    谢景闻言,微微怔住了,方才那点羞恼的火气全消。

    他脸上是有欣喜的,可是只待了半秒,又被其他情绪挤了下去。

    “可是”他迟疑地说,“会不会不方便”

    从这里到最近的海岛,近200公里的路程走高速也要两个小时,对于常人来说轻而易举,但是他

    穆山显挑眉,反问“你不相信我会照顾好你”

    这次,谢景迟疑的时间更久,才摇了摇头。

    他不是怀疑穆山显,而是没有那个信心。

    因为谢景心脏不太好,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医生叮嘱过不能经受过量的运动,他从小到大也是这么做的,自然就大大减低了康复的效率。

    当时理疗师给他预估的时间就是一年,可能需要一年他才能恢复到正常的生活水平,如果想要继续画画,那可能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努力的前提是往里面砸时间,谢景不认为过两个月他就能立马起身、行动自如。就算出行可以靠轮椅,但对于穆山显来说,依旧是一笔负担。

    “你相信就行。”穆山显弹了下他的脑袋,不重,“你只要带上你的人,然后无条件地相信我,其他的一切都交给我,我会解决。”

    他突然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谢景平时看起来嘻嘻哈哈的很正常,但他心思其实很敏感,穆山显担心他会钻牛角尖,所以想带他出去散散心。

    散过心后,或许很多事就都豁然开朗了。

    谢景也跟着笑了笑,但笑了一下就收住了。他犹豫了许久,还是鼓足勇气问“那要是我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怎么办以后拿不动笔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穆山显回答得很快,“站不起来了,那就坐轮椅,轮椅去不了的地方,就换成我来背你,背到我能走到的地方为止;拿不起笔有什么问题,你只要会拿筷子吃饭就行,想找工作可以做艺术鉴赏课的老师。这是什么很难解决的事情吗”

    更关键的是,谢景的康复疗程一直都是他在盯,没人比他更了解其中的每一个细节。他并不觉得谢景的人生就这样“完”了,相反,他还有很多可能性。

    它只是来得慢一些。

    这几句话极大地打消了谢景的恐惧,他把谢景的所有担忧抽丝剥茧,告诉他他担心的所有问题都会有退路,这条退路的名字并不叫穆山显,而是基于谢景这个心智健全的人类,他自己所拥有的退路。

    而他的父母、以及他的爱人,只是退路之外,陪他走过这一段艰难旅程的后盾而已。

    谢景仰着脸,静静地凝视着穆山显很久。

    在主神空间里,他经历了一段很漫长的沉睡期,起初他什么都听不到,脑子一片混沌,他就像是藏在母体中的胎儿一样,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要做什么;直到有一天,他开始听到了外界的声音。

    他听到了母亲压抑的哭声,听到了穆山显和他聊天,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并不十分清晰。

    他知道穆山显已经回去了。

    这个念头犹如一道强力的镇定剂打在他心上,谢景就这样一点一点、清醒了过来。其实那段路很难走,四周漆黑一片,他完全看不清方向,也不知道哪条路通往出口,又或者出口之外,又是主神的阴谋。

    他只能凭借着每隔一段时间外界传来声音,辨别方位,跟着声音的方向走。

    黑暗可以最大限度地放大人心的恐惧,之前谢景敢拼敢闯,是因为心口吊着气,只要想到他还没有完成,就没有了死的勇气。但现在不一样了。

    谢景几次走得混混沌沌的,几乎想倒下就这样睡过去,但迷糊中隐约听到他们的声音,又下意识地爬了起来,这段路走得他精疲力尽,没人告诉他有没有劲头,他是手脚并爬、毫无意识地爬完了最后一段路。

    “我知道。”谢景环住他,轻声说,“我知道的。”

    他知道,他不会再害怕陌生黑暗的路了。

    他们都已重返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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