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晨脸一皱,两边的婴儿肥就鼓了起来,怪可爱的。一旁的穆山显不动声色,看不出一点始作俑者的痕迹。谢景还以为他是喝完牛奶后很不开心,哄道“我给你剥橘子好不好”
冬天是橘子的季节,酸酸甜甜的,大人小孩儿都爱吃,前阵子院长刚买了好几筐柑橘和砂糖橘,作为餐后水果发放给学生们。橘子也是小晨难得爱吃的水果,但老师们却不会给太多。因为小晨有严重的强迫症,非常讨厌粘连在上面的橘络,总想把它弄掉,如果抠不干净是不会吃的。
但是小孩的手肉乎乎的,也控制不好力气,所以一般都是老师们辛苦代劳。谢景刚修剪过指甲,指尖圆润干净,只是剥的时候难免有些吃力。穆山显看了一会儿,给我吧。
他指节格外修长,按理说个子长得这么高,肢体上难免会有些不协调,但他却没有。
穆山显不像是在清理白色的橘络,倒像是指尖藏着一把隐形的手术剪,手指灵活轻巧,轻轻一拨就整根挑了下来。不过几分钟,橘子表皮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一点破处都没有。
小晨看到干干净净的橘子,朝他伸出手,穆山显给了他一半,另一半递给了谢景。
不要他又转向谢景,橘子
在小晨的认知里,谢景说给他剥橘子,那这一整个都应该是他的。因为急切地想要,小晨用空的那只手掌拍着桌子,重复着这样的刻板行为。如果不满足他,他就会大吵大闹。
穆山显微微动了动,但谢景的反应比他更快,对,这个是橘子。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两颗彩虹珠光纸包装的糖,一左一右摊开手放在小晨面前。
“还记得交换吗米老师课上教过的,如果对方同意的话,可以用自己的东西交换别人的,小晨,我用这两颗糖和你交换这一半的橘子,你愿意吗
珠光纸明显也是小晨喜欢的东西,他犹豫了几秒钟,对糖纸的喜爱还是大于了橘子。小晨点头后,谢景便把两颗糖递给了他。
做得很好小晨,下次我会和米老师说,你表现很好,米老师一定会夸你的。小晨慢慢恢复了平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穆山显似乎明白了什么,“米老师”
是他干预课的老师。
34他解释道,小晨占有欲很强,不能接受分享,所以我们一直会用交换来引导他,一步步慢慢脱敏。提到分享这个词的时候,他语气压低了许多,好在小晨没有发觉。
干预课程是一种针对小晨这类自闭症儿童的教育训练方法,主要是帮他们建立认知、沟通交流。这在自闭症家庭里十分常见,穆山显并不意外。
让他有些意想不到的,是谢景的反应快到好像已经演练过无数遍。
“你对这些很熟悉。”
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顺利的。谢景摇摇头,“其实我原本对这些并不了解,两年前小青葵的时候情况也很糟糕,能让小晨留下就已经很不错了。等到后来我了解到这类群体是需要干预治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那时候干预机构一个月学费要五六千,聘用专业教师只会更贵,而且这个费用只能福利院报销,但是带小晨去治疗了,其他孩子怎么办院长没办法,只能这么耽搁着。
穆山显道“你很自责。”
谢景点点头“后来我带他去医院做检查,医生说,治疗的最佳时间是两岁左右。”那时小晨已经三岁了。
起初干预课程一直不顺利,小晨不愿意配合机构的老师,我也总在想,要是早点有这个意识就好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穆山显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眉眼间,透着几分柔和。
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他说,“既然不是圣人,就不必拿圣人的标准来苛责自己。谢景怔了怔。
半晌后,他低声问你不觉得我虚伪吗就好像在故意立好人的人设一样。
其实我也不是真的毫无私心,只是觉得多做些好事,或许老天爷看到了,说不定也会动一动恻隐之心,回馈给我和我身边的人。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小晨早就吃完了橘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
一阵风吹过,卷着枯叶飘飘荡荡地落在了谢景头顶,穆山显捻住那片叶子,指尖连带着从他柔软乌黑的发间穿过,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君子论迹不论心。”他说。
论心世上少完人。1
谢景
微抬眼睑,四目相对,风轻轻流动。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睫毛颤了颤,率先移开了视线。
吃过午饭后,谢景跟穆山显到附近散了散步。
这几片山头连在一起,一到冬天就变成光秃秃的灰扑扑的颜色,只有山尖上缀着银白色的雪,像是焦糖咖啡上浇了一层奶霜。站在半山腰处,青鸿山在远方若隐若现。
凛冽的风和空气穿过重重叠叠的山,纵然是白天正午,山上的气温也没多暖几分。
谢景体质畏寒,穿再多脸还是被冻得发白,穆山显便将自己的围巾解下来,让他系着挡风。
听说过段时间这片区域要开发温泉,估计要挖掘出一条生态旅游的产业链。”两人一边往回走,一边闲聊,“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话音未落,远处断断续续地传来哭声。
“都怪你小圆清脆的嗓音隔着老远都清晰地传了过来,让你不要揭下来,这下好了”
谢景和穆山显走过去,才发现两个小孩站在一棵树下,刚才哭的那个也是个小女孩,叫小文,比小圆还小一岁,还是个一团和气的孩子。
怎么了他问。
穆山显仰头看向树枝,光秃秃的枝丫里露出一点红色,风吹过来时,塑料声哗哗作响。
那是一个“福”字。
小圆看两个哥哥都来了,气愤地跟他们告状“刘老师让我保管福字,说等除夕的时候发给大家,到时候要一起贴的。小文非要拿过去看,抢了我的还不还
两个小孩儿在走廊里追逐打闹,那纸轻得很,小文路过一个敞着的窗户的时候,一个没拿稳,就被风卷到这里来了。
做错事还有脸哭呢,小圆瞥了眼身旁哭哭啼啼的小文,用力地哼了一声。
谢景看了眼那个位置,跟她们商量“外面太冷了,这样,你们先回去,我买张一模一样的还给刘老师,还是交给小圆保管,好不好
穆山显摇了摇头,果然小文擦了擦眼泪,刚要点头,一旁的小圆就尖声叫道不好不行
刘老师信任她,才让她保管福字,结果她却被人抢走了一张。就算补回来,也不是原来的那张了,她没有保管好刘老师的东西,这怎
么行
她不管不顾地喊“我就要这一个”
谢景一时间有些无措。
这个年纪的小孩其实已经有自己的小心思了,尤其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心思会更敏感一些,也非常看重身边老师和护工对他们的评价。
穆山显道“有梯子么”
这点高度对他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但是在谢景眼里,应该算是突破人类上限了,估计会吓到他。
之前是有一把梯子,但好像被人借走了,到现在还没还。
福字虽然挂得比较紧,但好在位置也比较低,爬上去够一够就能掌到手了。猛烈的风吹过,枝头枯叶摇晃,连带着那张福字也簌簌抖动着。
谢景见状,担心被风吹跑,也顾不得其他,“我上去拿吧,穆哥,你扶我一把。”
穆山显收回目光,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只是看到谢景已经扶着树干,打量着上去的路径,便收回了原先要说的话。好。”他道,“注意安全。
小圆听到他们俩的谈话,也十分机灵,立刻回去把厨房大娘剥毛豆的高板凳拿了过来,倒也能用。
谢景踩着板凳,刚好能攀上离得最近的那根树枝。只是他不常健身,腰腹力量不强,爬上去废了不小的劲儿,最后还是穆山显托着他的小腿送了一把力,他才翻身坐在了树枝上。
谢景把卷在枝头的福字摘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展开,然后朝他们晃了晃。你看,他笑着对穆山显说,没破。
眉宇之间些许得意。
谢景体质差,从小到大就没上过树也没下过河,没想到第一次爬树就成功了。他一笑,两道卧蚕便格外明显,额头出了些许汗,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
树下两个小孩欢呼起来,仿佛是见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穆山显唇角微微提起,却没说什么,只朝他伸出手,“快下来吧。”
好。
谢景把福字递给他,两个小孩拿到福字后欢天喜地地跑回去,大概是想炫耀给其他小伙伴们看。
然而谢景想原路返回的时候,才发现一个问题刚才要不是穆山显托了他一把,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上不来的。但来的路和现在的明显不是同
一条,现在没有支点了。
穆山显也察觉了“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017默默地打开了录像功能。
可是
谢景看了眼地面,这个距离不算高,但他直接跳下去也有崴到脚踝的可能,严重的话他说不定还会把穆山显撞倒,两人都摔一跤。
穆山显打断道“我接得住你。”
谢景原本有些犹豫,听着他平淡但果断的语气,不知怎么的,反而安心了些。
“那我”
他话还没说完,远处忽然响起刘老师带着点喘气的喊声小谢,小谢我来了
两人动作同时一顿。
穆山显转过身,目光扫向急匆匆赶过来的人。刘老师大概是得到消息后就赶来了,胳肢窝里还夹了一张椅子,后面还跟了四五个老师,有男有女,都跑得气喘吁吁的。
谢景在小青葵做了好几年的志愿者,和大家都很熟悉了,不少老师和护工都很喜欢他,一听说谢景还在树上,一大帮子人都过来了。
小谢,别着急啊。”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女老师安抚他,“等会儿小刘站在椅子上,你踩着他肩膀再下来,放心,大胆踩刘老师也跟着说没事,我扶着你的脚脖子,大家都扶着呢,不会摔的。
话音落下,他已经利索地站在了椅子上,底下两个老师紧紧地抱着他的两条腿,另外两个人严阵以待,准备随时搭把手接谢景。谢景看了眼穆山显,然后才说“那我踩了,刘哥你衣服脏了,我回头帮你洗。”没事,你只管打干洗费就成。
身旁几人都笑了起来。
谢景也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踩在刘老师的肩膀上,一点点地往下移,剩下那两位老师赶忙扶住他,让他慢慢踩到底下的板凳上。
落地时,刘老师没撑住肩膀歪了一下,谢景身形一歪,周围所有人都惊呼出声,以为他要摔下去。却没想到身旁忽然伸出一只手,谢景连影子都没看清,下意识地握住。
等落地后,穆山显才松开。
还好吗
两个人的距离还没有完全撤开,穆山显低沉的声音和吐出的气息近在咫尺。
谢景指尖颤了颤,过了一两秒才回答“嗯谢谢。”
哎呀,还是得看人家穆先生。”女老师调侃道,“咱们这乌泱泱的一堆人,搞这么半天,结果都是花架子。其他老师们也跟着开玩笑“哎呀,老了,还是比不上年轻人的反应速度了。”
没事,咱们就是气氛组哈哈哈。你一句我一句的,冲淡了微妙的氛围。谢景也笑着说“谢谢大家了。”
“你跟我们客气也没用,还不如多请我们吃几顿饭。”女老师笑着道,“倒是有个人,我看可没这么好糊弄,你这句谢谢还是留给他吧。
这几句说的,就差指名道姓了。谢景没有接话茬,打哈哈地糊弄了过去。
只是回头时,四目相对,穆山显没有移开视线。谢景抿了抿唇,憋了半天,两只手指“立”在另一只手背上,往下折了折。穆山显挑了挑眉,才放过了他。
一伙人往里走去,学生们都放了假,院子里也格外热闹。再过十几天就是春节,大家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里。
聊着聊着,刘老师忽然插了句嘴“今年除夕明江那儿听说要放烟花,好几千束呢,你们要是想看的话,可得早点去啊。”
这几年来,全国加大了禁燃烟花爆竹的力度,他们已经很久没闻到那种带着些许硝烟的烟花味了。这次好不容易举办一次烟花晚会,估计明江岸边会挤满了观客。
“我懒得去,在家里看看就得了。”
可以订个酒店,在酒店阳台上看
“我也感觉悬得慌,主要是家里有老人小孩,人太多,不放心带孩子出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穆山显抬眸,谢景正好投来了目光。大概是为了打破这若有似无的尴尬,谢景主动问今年过年有什么安排吗
你呢
谢景说“我们过完除夕后,初一要去寺庙上香,下午和亲戚们吃团圆饭,初二出去旅游。”
这话有些让谢景意外,因为穆山显看起来不像是随心所欲的性格。那以前呢谢景问。
“以前也是。”
末世的时间不以年计算,而是以天为单位。每天都会死去成百上千的人,剩下的人也是在拿寿命熬时间,没人会在意这些。活到现在,他连父母姓名都已经不记得了,也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和年龄。除了刚到主神空间时注册的这个姓名,他一无所知。不止是他,几乎所有快穿者都是如此。
在漫长的穿越里,许多人都已经麻木了,节日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会频繁重复的数字。
谢景“哦,哦”
不知不觉,他们和前面几位老师的距离逐渐拉开,两道身影并肩慢行着。叮铃一声,穆山显忽然停住了脚步。
谢景不知发生了什么,面露疑惑怎么了他不知道的是,一道他听不到的电子音缓缓在周围响起。
系统提示,您于该世界的主线任务进度已达95。预计完成时间,1月17日。穆山显看了一眼时间,1月17号连除夕都还没到。
只差三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