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名黑瘦的青年走上樊城的浮桥,扶着身后的数十名老幼,看着对岸襄阳城那高大的城墙,眼中隐隐有泪光浮现。
“这,这就是襄阳城么”旁边,一名十来岁的少年期盼地看着远方。
“是啊,终于到襄阳了”青年回望着身后那迢迢长路,“咱们终于走过来了。”
一时间,他们忍不住抱头痛哭。
凭借着心中的一股气,他们在饥饿中走到了对岸,打听着“卫氏力役”的铺子,兜兜转转,在城外的鱼梁州的一处小铺里找到了接头人“主上”
卫瑰正坐在铺里盘账,听到这声音抬起头来,顿时大喜“孔兄,你终于来了,白兄弟他们已经到了十来日,我还以为你们过不来了。”
孔舒与走过来的少年相拥,大笑道“为了活命,自当尽力,这次,白兄弟他们到了就好,当时追兵来得急,可惜我带着引开追兵的几个兄弟,都没能逃开”
卫瑰和他们,都是天光会的成员,做的事情,就是在帮着在河阴、洛阳被强迫为奴籍的工友们逃脱苦海,还有给襄阳城中匠人们帮助。
如今,他们已经在襄阳城中建立了一个帮派,会时常帮助那些困难的工人们,也会帮着讨要薪酬,在整个襄阳城里,非常有口碑。
当然,他们能存在的最大的理由,就是郡守并没有因为他们的行为处罚他们。
而他们也可以凭借庞大的人脉,在开垦土地、搬运粮食、租赁铺面里赚到些钱,这些钱大多也被他们用来帮助洛阳城里的奴工出逃了。
“对了,这次我能活着过来,还是因为遇到了一位贵人,”孔舒大灌了一口茶水,这才缓缓道,“当时我甩掉追兵时,已经精疲力竭,只能冒险去驿站的马槽里偷了两块豆饼,结果被抓住了,本以为就此身死,没成想,那位贵人是个好人,给了我路引了吃食,我这能活着过来,全靠这路引,还在路上找回了一些失散的同伴”
“哦,是哪位贵人”卫瑰低声问。
“我哪敢问他姓名啊,只是看了一眼,他十五六岁的模样,满身都是通透的贵气,明明坐在车里,却像是坐在月宫里一般我未见过神仙,但也觉着,这世上若有神仙,当也是他那般模样了。”说到后边,孔舒捧起大脸,神情带上几缕恍惚。
卫瑰几乎瞬间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他长叹了一声,也想起那一晚。
他便是身处险境,也全然毫无一丝慌乱,平静从容,看他们的眼神,仿佛俯视人间的神灵,一言一语,都扎在他心上。
那时,他才明白,人唯有自救,方才有救。
“对了,主上,”孔舒终于回过神来,“路上,我听说咱们遇到了对手,是真的么”
“是啊”提起这事,卫瑰也是一肚子火,“那山中蛮人,居然”
他感觉自己头上的血管都出来了“我们与他们,迟早会有一战”
孔舒不理解。
卫瑰于是给他细细解释
襄阳城外,桓轩也在一处棚子里打算盘,眉目间都是得色“阿菟,确定了吗,这个标咱们中了”
面前的蛮人少年赤着上身,一脸得意“当然,咱们的工价比天光帮那些人便宜半成呢他们凭什么和咱们抢。”
桓轩微笑点头,又转头看向别外一个人“你那边呢,和巴山那边说得怎么样了”
“巴山蛮的蛮王已经同意与咱们一起出兵了,”旁边一名青年汇报道,“但是他要求出兵后,把货准备好,才会和咱们的一起去出兵大阳蛮。”
“蛮奴那边呢”
“山里巨木虽多,但临河的大多已经被采伐光了,需要从深山里拖入河谷,更费人力,白蛮王要咱们再加一层价。”
“给他,这些巨木是咱们目前最大的收入,等我打败叔父,再说钱财的事情。”
“主上,天光帮的卫瑰警告你,说你的行为是在害人,要求您别把工价拖那么低”叫白菟的少年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我这也是没办法,”桓轩不屑道,“咱们山蛮力小瘦弱,比不得这山下人饭足有劲,工价不廉些,怎么和他们天光帮争,再说了,他们当初不也是用这办法去占土地乡豪的工价么他初一做得,我便做不得哪有这道理。”
他也不怕,大不了两边打一架,卫瑰的人手还少,只是优在他手下的工匠都十分地好用,做活又快又好。自己能做的,就是量大从优。
“那,咱们还要继续抢城里标么”白菟问。
“抢,最好让他们在襄阳城混不下去”桓轩挑眉一笑,“这襄阳城,容不下两股势力。”
“对了,”白菟又提起另外一个问题,“您不是想建铁坊么,我听说卫瑰有下有许多铁坊工匠,都是从河阴镇过来的,要不要杀过去,把那些匠人抢来”
“啪”桓轩脸色一冷,伸手就在少年头上重重拍了一下。
“哎痛,哥你干啥打我”少年一脸委屈。
“我警告你,在襄阳城里绝对不能打个主意”桓轩脸色青白,“崔郡守可不一位心善的菩萨,你想去魏阎王那里走一遭么”
白菟顿时抽了一口冷气,连连点头“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还好您记得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桓轩这才点头。
“那铁匠的事情”
桓轩托起头“看来,需要找这位,天光帮的帮主,合作一番了。”
他需要大量铁器铁甲,才能一统山蛮,拥有自己的势力,而那卫瑰,听说也想要扩大他的势力,把他的帮会,发展到整个北方。
哼,是想行当年的李家道旧事么
不知死活。
萧君泽正在啃黄瓜。
他的玻璃房本来是育种的,但没想到居然能顺便蹭一些反季节蔬菜,算是意外之喜了。
为此,他还让人快马送了十来斤瓜果给冯
诞。
结果是冯诞回信说别这样劳民伤财,而元宏则在信里说再送来两筐,阿诞喜欢吃。
萧君泽心说你们两个都是不会统一意见的么
然后回信这一季的没有了,反正到夏天了,不怕没的吃。
青蚨站在一边,撩起君泽的袖子,看他光滑白皙的手臂,目光带着困惑。
“别看了,这身子不会留下疤的。”萧君泽把黄瓜啃完,在一边的水盆里洗了手,又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再看青蚨一脸老母亲的忧愁模样,忍不住调侃道,“怎么着,你是不是担心我乱来,又找不到证据”
“胡说,我在想不能让魏知善发现这事”青蚨恼道,“另外,你还知道自己在乱来么本来你就异于常人,若让人发现了,说不得便被收入后宫”
“看你说的,我入谁后宫,谁当晚就得守寡,”萧君泽说到这,看青蚨似乎无法反驳的模样,笑出声来,“你居然还在看,你是不是还想在胳膊上点颗守宫砂啊”
“一派胡言”青蚨大怒,“你、你就要回南朝登基了,到时三宫六院,你要怎么瞒”
萧君泽看青蚨真生气了,轻咳一声“好了好了,戏言而已,你怎么比我还当真呢,说说南朝如今怎样了”
青蚨这才作罢,说起了南朝之事。
萧宝卷发挥得十分平稳,在知道裴叔业有反意后,立刻下诏讨伐裴叔业,让崔惠景出兵攻打寿阳,骠骑司马陈伯之统率水军溯淮河而上,豫州刺史萧懿统领步兵三万人也去围攻。
裴叔业慌忙向北朝递了投降书,但那时萧君泽把洛阳弄得天翻地覆,咸阳王、王肃、元恪一番争斗,等元宏理清朝局后,都已经是三月了。
元宏接到裴叔业的投降书后,大喜,因着淮河的大将主将王肃刚刚被问罪,就准备亲自出征,带十万大军去接收寿阳。
“这个元宏,我都把国库的粮草一半都划拉到襄阳了,他居然还有粮草南征”萧君泽思考着自己还是太善良了。
“可是他出来太晚了,”青蚨忍不住笑道,“当时,裴叔业想投降北朝,寿阳世家皆不愿意,与朝廷里应外合,加上裴叔业当时又气又急,直接病死,崔慧景将军只花费了半月时间,就已经攻破了寿阳。”
寿阳城破之后,崔慧景拿了裴叔业的人头回建康城,诸军皆有封赏。
而元宏没能吃上这口肥肉,生了好久的气。
“如今,南朝的局面,表面平静,内里却波涛汹涌,”青蚨感叹道,“他一月之中,要出宫二十多次,喜欢出门,却又不喜欢人多,每到一地,拆屋驱民,百姓不堪其扰。正月初一,天寒地冻,群臣在殿外等了一整日,许多老臣都倒在地上,他才吃过午饭后草草见了群臣一面。前些日子,皇宫失火被焚,他就新造仙华、神仙、玉寿三座宫殿,大刮江南”
南朝群臣反而因此松了一口气,因为萧宝卷修宫殿时,便基本没怎么折腾朝臣了。
可是阴云依然在头上,大家都明白这是一时苟安,惶惶不可终日。
“崔慧景、王敬则、还有萧衍三位大将军,都希望拥你继位,”青蚨低声道,“只要你点头,他们就会起兵拥立你为皇帝,攻入建康城,杀了那伪帝。”
萧君泽笑了笑,微微摇头“还,还不是时候。”
青蚨困惑道“还要等什么时候,裴叔业不是已经死了么”
“裴叔业毕竟是真有反心,萧宝卷杀他,名正言顺,反而提升了威望,”萧君泽淡定道,“只有他开始杀平叛功臣时,才是朝臣真正对他失望的时候,放心,不会太久了。”
他估摸着,也就是过两个月的事情了。
正是丰收的时节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