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让世家全力支持很难,历史上像糜家一样豪掷一笔、无条件支持刘备的人极少。
大多数世家都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比如诸葛亮三兄弟分别投靠蜀、吴、曹魏三方势力,可谓是家族多方下注、分散风险的代表。
荀家亦然,荀彧是曹操的重臣,他的哥哥荀谌却是袁绍的心腹。
眼下荀彧虽然进入了自己阵营,荀家却是举家北上,荀谌亦早早就去寻袁绍了。郭嘉欲拜见袁绍,还是旧相识荀谌引荐的。
如今袁绍凭借四世三公的身世广揽人才,首先进入了天下读书人的视野,实力蒸蒸日上。
袁氏家族门生故吏遍天下,投奔而来的人络绎不绝。饶是如此,袁绍依然显示了对郭嘉的重视,命人大设宴席,还让同样出自颍川的亲信辛评和郭图作陪。
袁绍衣着华贵,生得雄伟,言谈间不失威严。普通人看了,很容易生出臣服之心,想助力他成就一番霸业。
在郭嘉打量袁绍的同时,袁绍也在观察着他。
见其生得秀美俊逸,肤如玉,眉如黛,摇着羽扇风度潇洒,唇角挂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容,同以往所见的“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伟丈夫不同,心下不由多了几分犹疑。
身旁颍川幕僚皆云“郭嘉才能远胜于吾”,可这看似未冠的慵懒少年郎君,真担当得起这样的盛名么
若是让燕绥来点评,这就是典型的气场不合。袁绍自大,郭嘉恃才傲物,袁绍乃儒家正统,鬼才郭嘉时不时叛逆一下。日后朝夕相对,总不能一方长期放下身段相处吧
宴席中,郭嘉喝了一口酒就放下了,摇了摇头。
尝了一筷子肉,又放下了,不顾他人的眼光,郭嘉从怀里摸了摸,修长的手指拎出来了一袋雪白的细盐。
他混不在意地把众人从未见过的细盐丢到一旁,仿佛只是为了掏东西方便拿出来而已。继续从怀里掏出来一瓶颜色鲜艳的蘸料,从容洒在了肉串之上,浅浅咬了一口,俊秀的脸上方才浮现出满意之色。
袁绍心下恼怒难道是我的宴席不够好吗
他不信天下还有袁氏没有享用过的东西,于是压着怒气发问“奉孝随身携带,乃是何物啊”
郭嘉摇晃着手里晶莹剔透的小瓶,狐狸眼微弯“此乃鄙人在边郡换来的西域香料,虽难登大雅之堂,但自从吃了一次,再吃炙肉就索然无味,让府君见笑了。”
辛评问“咦,奉孝这雪白之物,又是什么”这个年代没有细盐,粗盐都是大颗粒的,颜色亦比较浑浊,故众人都不识得。
“这是西域商人所赠,某也不知何物。”郭嘉一脸的清白无辜,看向袁绍的眼神清澈而诚挚“府君见多识广,还请为嘉解惑。”
袁绍一挥手“拿上来瞧瞧。”
郭嘉对人的情绪相当敏感,眉头微扬。
袁绍拿来一观,立即对西域风物起了兴趣,郭嘉趁机命
书童取白酒来,推杯换盏间,两人聊起了郭嘉北上和西行的所见所闻。
酒酣,袁绍发问“奉孝觉得吾和韩馥比,何如”
袁绍为渤海太守,从名义上看韩馥是袁绍的长官。但从出身上看,韩馥却是袁氏门生,威望和辈分上矮了一层。
郭嘉浅笑,顺着袁绍之意道“冀州牧容易惊慌胆怯,哪能同府君相提并论”
袁绍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奉孝实乃我的知己啊,是第一个一见面就这么说的。”
韩馥看大家都来投奔于他,便让人悄悄在渤海盯着。袁绍虽然没公开说,心底却着实不快。投奔的文人皆以为两人交好,不少人都大肆夸赞韩馥,还将其支持袁绍反董给大大赞扬一番,引得袁绍心下不悦。
郭嘉举杯道“多谢府君厚爱,嘉先干为敬。”
两人聊得热络,郭嘉甚至让人去驿馆取了美酒。
袁绍一闻,酒香扑鼻,立即起了采买之心,若是让人觉得自己府邸酒水寡淡,岂不是太没面子
“奉孝这美酒是同何人所换啊”
郭图和辛评暗暗有些着急。主公怎么就没说到点子上呢,见到谋士却不问策,亦不问幽州公孙瓒和边郡乌桓的威胁,倒是对西域的美图和边郡肉酱、烈酒兴致十足。
和袁绍虚与委蛇了一番,袁绍再三挽留,郭嘉便带着从“西域”换来的好物,客居在了袁府。
回到房间后,郭嘉有些心不在焉地脱掉了长袍,随手将袍子一扔,抱着自己的保温杯斜斜歪在了床榻上
袁绍看上去还挺有欺骗力的,可惜其礼贤下士只习得皮毛,重面子且自作聪明,相比起来,还真让人想念率直中带着跳脱的庄主了
在袁府上做客了三四天,将明信片、美酒、琉璃瓶尽数换成了资财说起来琉璃瓶还是郭嘉通过从庄主手上坑来的一瓶瓶酒攒下的,郭嘉就准备动身回颍川了。
临行前辛评、郭图携手来驿馆,一则是为袁绍取交易之物,二则是劝说郭嘉留下。
辛评问“奉孝觉得袁府君如何啊”
郭嘉毫不客气道“袁绍只想着效仿周公的礼贤下士,却抓不住紧要之处,喜欢谋划而没有决断。想和他共同建功立业,也太难了。”
郭图劝说道“袁绍首倡反董,有恩于天下,大家都来归顺他。而且如今他实力最强,你还能去哪里呢”
倒也不必将袁绍捧得这么高,郭嘉心中藐视道我家庄主在董卓还没进京前就知其祸害了。
他摇着扇子,浅浅笑了一下“当初提议召董卓进京的,不是袁本初么”
郭图语塞了。
辛评解释道“当时也是形势逼人啊。”
哪有什么形势逼人,杀宫中的宦官只要一队兵将,何须征召董卓、丁原等外官带兵进京
郭嘉意味深长道“有智之士要审慎地选择明主,才能在保全自己情况下建功立业,嘉马上起程,你们何不一同离去呢”
郭图其实也知道袁绍有不少缺点,但其号召力在诸侯中名列前茅,对自己也算是礼遇有加“这天下哪还有比袁绍更好的选择,你离开袁绍,要往哪里去”
郭嘉知道劝不动他们,方才那句已尽了同乡之义,便不再多言dquo我欲回颍川,想来再见之时,便是群雄讨董之日了,诸位多保重。○”
离开渤海之后,郭嘉下了马车换马,同赵云汇合在一处“子龙,可将田丰带来了”
杀了个回马枪,暗中将冀州牧韩馥的谋士田丰劫来的赵云笑道“不负奉孝所托。”说罢,一指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
郭嘉唇角微弯,放飞了最后一只信鸽。
随即他用羽扇掀开马车的帘子,笑眯眯告罪“元皓兄,多有得罪。”
田丰瞪大了眼睛“我道是谁,竟有这飞来横祸,竟然是你”
面前这人,可不就是拜访过韩馥,用西域诸物换得大量银钱的颍川才子郭奉孝么。
自己因为在大庭广众下阻拦府君,被要求闭门思过一个月,一天夜里正抑郁着,竟被人从后面打晕运出了城。
郭嘉道了歉,亲自上前解开了田丰的绳子,赔了一礼“嘉爱慕元皓兄的才华,实在是不愿见你在韩馥手下不得志,故出此下策。要杀要剐、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嘉绝不还手。”
田丰气道“丰没想到阳翟郭氏竟有你这般的人才。”
郭嘉失笑“元皓兄还是继续骂我吧,不然郭图多冤。”毕竟他都不在阳翟郭氏的族谱上。
田丰
“我不骂你,速速放我离去。”
郭嘉又一脸清白无辜地告了罪,手拿绳子作势要捆“嘉哪里舍得元皓若路上照顾不周之处,嘉提前给元皓赔罪了。”等回到田庄,温和礼遇就交给庄主好了。
田丰气到仰倒敢情解开绳子道了歉再捆上就有礼了
再看郭嘉的表情,一脸我已经道过歉了的理直气壮。
默默围观郭嘉操作的赵云心下暗叹颖川才俊和冀州行事真是大有不同。
郭嘉放飞的最后一只信鸽没有迷路,一日后燕绥就收到了传书,喜气洋洋地同众人宣布
“奉孝已在回程的路上,不仅带回来了战马,还从袁绍那换得了大量的丝绸和布匹。”
换太多粮食容易引起袁绍的警觉,倒不如换布匹,这是燕绥和郭嘉一开始就商量好的。
横竖日后劣币驱逐良币,钱币买不到东西后人们都是用布匹作为货币来进行交换物品,早囤着也好。而且最近她要再收附近一庄子,还差些银钱和布匹。
不过燕绥还没等来郭嘉和法正,就先等来了一位怒气冲冲的老父亲法衍。
法衍带着两个仆从,日夜兼程前往阳城县衙,结果扑了个空,法正还没到呢。
法正还在路上同差役游山玩水,遇到繁华的城镇就多停留一会儿。差役遵照庄主的吩咐,以法正的意愿为尊,一路陪吃陪玩陪喝陪聊,不敢有不周之处
。
所以法衍都到了,法正连影子都无。
面对法衍的质问,燕绥难得心虚,万万没想到法正直接离家出走了,更后悔自己忽略了法正的家人,连连行礼赔罪“此事是鄙人思量不周,不知郎君只有十四岁。”
反正快要过年了,她直接把法正的年纪往上加了一岁“听说郎君才华出众,忍不住邀请他前来阳城相助,实在没想到会让您骨肉分离啊。”
虽然汉代男子二十才及冠,但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十四五岁当家的儿郎不在少数。纵使法衍再生气,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法正只是个孩子。
虽然燕绥再三挽留,要盛情招待他,法衍还是一脸淡漠地拒绝了“衍这便去驿馆静候燕县令消息了。”
望着法衍的背影,燕绥叹了口气“怎么感觉法正一来就会被带走呢”
这可不行,她唤来许褚“送一封信给文若。”
驿馆在县衙不远,高高的旗帜在风中飘扬着,写着一个大大的驿字,远远就能看到。法衍带着仆从抵达了驿馆,定睛一看,不由有些惊讶。
这么大规模的驿馆,他还是第一次见,就算洛阳也远不能及。
只见道路的两旁,皆写着驿字,一排显然是新修建的,足足有两层,屋舍齐整,光楼下就有二十间。尚未租出去的房间都开着窗户,露出里面簇新的床榻、箱笥、脸盆和铺盖,屋子不大,里头的用具却一应俱全,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法衍刚走进门店,一伙计就热情地迎了上来“客官要住上几日,马匹就交由我们来牵吧。”
伙计见法衍文人打扮,立即拿来了一张硬纸“客官,我们什么房间都有,您看需要哪种”
一个驿馆,竟然有这么多花样。法衍顺着纸张看去,只见上面写着单日价格
双床榻小房间60钱,单床榻小房间50钱。
双床榻大房间100钱,单床榻大房间80钱。
双床榻豪华间150钱含两人早餐,两室小院落300钱含两人早餐、包喂马。
法衍问“若多加一人早餐几钱”
“回客官,早餐20钱一人。”
“那就来一个两室小院落。”
“客官请往里面走。”眼看着来了大客户,这个月的月钱有望随着驿馆的收入增长,伙计笑得牙不见眼,引着法衍往里面走。
“这驿馆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伙计笑道“乃是燕县令下令所建,专门为往来客商歇息用的。您也知道,老驿馆住得潮湿逼仄,一向不为人所喜。自从建好了新的驿馆,客商都宁愿多赶几个时辰的路,也要歇在阳城哩。”
更何况阳城外每天都有新市,能够省下一笔市租。
法衍熟读大汉律典,闻言皱眉“我大汉法律规定为官者不得经商。”这个规定从秦朝时就开始,延续了数百年。
若是官员经营铺面,凭借自身的权力,普通百姓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肯定都
被挤兑到关门。
伙计笑呵呵道“您不用担忧,我们是县里的铺子,同隔壁是同一家,都是专属官营哩。”
旧驿馆依旧会根据符文为来往官差免费食宿、喂马以及换马。这个年代还没有人训练飞鸽传书,只能靠马匹来传递公文和物品,若是快马加鞭,昼夜不停传送消息,马匹跑够六十里地就得换掉。
因此每个县城里都会设有驿馆,若是县城之间隔得太远,那每隔六十里就会再设驿馆。
自从燕县令上任后以工代赈,在马路对面修筑了许多新房,新房的条件要比旧驿馆好很多。往来的官差一对比,几乎都会自掏腰包住新房。
“俗话说,官不与民争利。”法衍眉头没有松开“难道民间就毫无怨言吗”
“官爷要运送公文和物资,本来就不往私人客舍去的,而我们驿馆收费的房间对小的客商而言偏贵,依旧会去寻便宜的客舍。”伙计忍不住替自家县令多说了几句
“说实话,有了燕县令促进新市和整顿城里秩序,来来往往的人比之前多出来不少,城里所有店铺生意都好了,也没有地痞流氓敢来铺子里要钱撒泼,哪有怨言呢”
他们这些新聘用进来的人,都格外珍惜这份安稳的工。只要燕县令不走,每个月的月钱都能妥善发到他们手里,足够养活一家三口。
若是往来的客商多,生意做得红火,每个月还能有额外的月钱赚。因此,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儿招揽客人,更不想让县令失望。
对伙计的话,法衍不置可否。他踏入院落,就见小小的院子里晒着黛蓝的床单,旁边的竹篮里有晒好的布巾,同自己在路上住过的满是尘土驿馆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晚上,也有一人进城后找到了驿馆,从怀里掏出来了50钱,要了一个单床榻小房间。
伙计连忙道“老人家,背篓给我吧,我来。”
老者却轻抚银须,和善笑道“不必麻烦了,老夫已经习惯了。”
伙计见他坚持,便收回了手,笑道“您走了一路也辛苦了,我拿一壶热水随您去房间,房间里茶碗碟一应俱全的。”
老者道了谢,在进入房间之前忽然把伙计唤住,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套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笑道“我观你腰疼得厉害,若是信得过老朽,不妨晚上过来针灸半个时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