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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2 章 92
    一行人朝前海行进,脚步平稳欢快,偶有一两下不那么和谐的脚步声,像是踩碎落叶般发出咔嚓声。玲珑瞥眼看去,远山树影幢幢,几只乌鸦立在松柏上干哑地叫了两声,似乎在守候着处于死亡边缘的人。

    它双眸翕动着,静静盯着丛林,目光如炬。

    玲珑顿了步“连衣,你先带着冰鹤回去,我去一趟后山。”

    贺连衣玩着冰鹤的手,又是亲她的手,又是捏她的脸蛋,忙得不亦乐乎。听她这么一说,她眷念地将脸从冰鹤脸上撕开,停顿了几秒才问她“你去后山做什么”

    玲珑摸着受伤的肩膀“我去疗疗伤。”

    连衣欲言又止,但是总不能把孩子丢在这里吧。

    冰鹤却比她先说话了,她奶声奶气地,小嘴巴拉巴拉“娘亲你一个人要小心,要早点回来,冰鹤和贺娘亲给你做好饭,等着你。”

    孩子都这么懂事了,贺连衣也没有再追问,想来这里是合欢宗的地界,玲珑又不受梦境压制,功力全然恢复,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她点头“那你早点回来。”

    目送母女一人远去,玲珑才收起了弯起的唇角,朝着远处灌木丛中走去。

    一团黑气带着腐败烂肉的气息扑入鼻腔,还掺杂着残留的血腥味道。

    玲珑落在林子里,几只乌鸦顿时振翅飞散。

    方才那乌鸦所盯得青草堆里,正躺着一个人。

    青草上被染鲜血染成玫红色,那人蜷曲着身体,双手捂着心口,一双眼睛正盯着远去的贺连衣,像是出了神一般。

    “果然是你。”

    玲珑心一怔,眉头蹙起来。

    钟流萤缓缓转过头,疏影的光落在她脸上,她微微眯着,视线集中了一会儿,才发出一个嘲讽的笑“玉玲珑。”

    她一开口,鲜血不断从她口里涌出来,一坨坨黑色的血液似乎早已凝固在喉咙里,不断地往外涌出。

    玲珑知道她时限将至,便蹲下来,听她呢喃的低语。

    “那就是你们的女儿吧。”

    钟流萤勾了勾唇,似是癫狂地发着笑,她的眼球布满了鲜红的血丝,黑色眼仁也逐渐失去光芒,但是她的嘴依旧硬。

    玲珑也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但此番一点也不畏惧“钟流萤,你一个将死之人,我又怎么会忌惮你的威胁。”

    钟流萤咳咳咳笑起来,露出的白牙上面沾满了墨汁般的鲜血“玉玲珑,都怪你,是你抢走了我的师父,是你。”

    玲珑平静地闭上眼睛,微微沉气,手掌抬起,从虚鼎中唤出两封信笺。

    一封是先前的贺连衣留给钟流萤的,一封是贺连衣在梦境中给她抄的小楷字体。

    两封信很自然展开在钟流萤面前“你都要死了,我便让你死个明白,你仔细看看,这两封信,是不是一个人的。”

    钟流萤眸光落在信上,睫毛微微颤抖,她用力地挣扎起来,抓

    着两封书信,来回不断地对比,嘴里发出,嗯嗯嗯的声音。

    “你什么意思”

    玲珑抬起手,轻轻勾起她的下巴,俯视着眼前的可怜人“她都跟你说了,不是你的师尊,你的师尊,早已不在那副躯壳里了,我这样说,你懂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钟流萤目光滞涩住,一双眼睛上罩着层厚重的灰,黯淡无光。

    玲珑松了她的下巴,在她身前来回踱步“想来你也真是可怜,一片真心付错了人,不过,你都是一个将死之人了,即将见到你真正的师尊,应该没有什么遗憾了。”

    “你什么意思”

    “一片真心付错了人”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钟流萤在地上阴暗地爬行者,试图去抓玉玲珑那雪白的脚踝,凭什么,凭什么玉玲珑这样的靠出卖肉身的人可以得到师尊的心,可以站在光明处,而她却要躲在阴暗的角落,看着她们相爱。

    不要,她要把所有人都拽下来,拽进她所处的爱而不得,又被爱人刺死的地狱中。

    然而她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却是连玉玲珑的裙摆都没有勾住。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不清,也听不见那红衣女人远去的脚步声,她闻到来自五脏六腑渐渐腐败的恶臭气味,深感浑身的血液凝固起来,所有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她的视线越来越暗淡,直到一切都失去颜色。

    她不知道沉睡了多久,或者死了多久。

    她看见整片灵魂艰难地从抽离出来,立即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人身穿黑色旗袍,扎着一对麻花辫,转身时,一上杏仁眼满是幽怨地盯着她。

    又像是播放幻灯片一般,眼前一帧帧展现三百年前所经历过的事。

    清冷的仙师永远不苟言笑,待人也十分冷漠,却在练羽魔受到伤害的时刻出手救了她。

    她恍若回到了三百年,旧式的欧式建筑墙后,她手里捧着一封信笺,等待着仙师从大楼里出来。

    她将自己藏在已久的心意袒露出来“连衣同学,这个是给你的。”

    贺连衣正眼也没有瞧她,只不耐烦地压低了眼眸“练同学别在做这些无用功,我早已心有所属。”

    再然后,她便和龙九在一起了。

    可是龙九分明喜欢玉玲珑,那说明有一个人在说谎。

    贺连衣,清冷的仙师没想到为了完成任务,把所有人玩耍得团团转。

    是她故意隐瞒龙九对玉玲珑的喜欢,故意不挑明,故意将事情推到最终点。

    骗取龙九剥脱护心鳞,然后一剑杀了她最好的朋友。

    她为什么选择龙九,因为,龙就是她们当中灵力最强,也是和她最为亲近的人,龙九对她什么都说,对她没有秘密,这便是她在人间修炼所遇的第一个知己。

    龙九一死,仙师凭借此行修炼至无情道第一阶段,那么第一阶段呢

    第一阶段,便是她举仙门之力,围剿她魔族。

    直到斩天剑刺入心口,她才反应过来,贺仙师不愧是贺仙师,她无情无意到了极致。

    可是她还是爱着她啊,爱她。

    就算是轮回转世成钟流萤,也要绑死在她身边。

    仙师在弃婴塔听见孩子啼哭,挥剑砍断了铁索,将她从里边救出来。

    她的使命原本是接近仙师复仇,振兴魔族,然而又再一次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在日益相处的过程中,她也似乎感觉到了仙师对她的感情有所异样,她定是也喜欢上了自己,定是爱上了自己。

    所以。

    她才会写那封信,所以。

    她的仙师,早已经在闭关修炼的时候,就已经羽化出窍,去地狱赎罪去了。

    她的脑海里划过一帧帧记忆,不甘的灵魂又再次涌入身体,凝固的鲜血重新流动起来,死去的幻化新生,她被一群乌鸦包围着,尖锐的鸟喙啄得她皮肉发疼。

    钟流萤倏然睁开双眼,手掌抬起,只见一团玄色的灵力划破半空,几只乌鸦当场爆体而亡。

    她想起来了,她想起自己就是那个练羽魔,也想起来自己是魔域的主人,想起了清冷仙师不但和她有师徒之情,还有不可挽救的灭族仇恨。

    而那个人就像是小孩子一般,做错了坏事便要逃离。

    她的身体还在,她要把她从阎王手里抓回来,让她收到她应有得惩罚,给她们两个没有完成的感情,一个交代。

    “师父,师父”她无力嘶吼着,直到嗓音破碎。

    郑医修得了龙鳞后,小心翼翼拿出镊子,在它珍珠般莹润的表层上轻轻刮着,刮出来一堆手指头大小的白色粉末。

    她将粉末捣入事先调制好的药物中,再由热火炼化了个把时辰,一颗还元丹便由此做好。

    她捏着药丸走到床榻前,看向站在旁侧的如烟“还请夫人将清衡长老扶着,我也方便喂药一些。”

    如烟点点头,放下团子,只快步走到床前,她侧坐着,将清衡的脑袋抱起来,让她整个人靠在自己的怀中。

    清衡虽然昏迷不醒,但她的身体依旧柔软滚烫的,如烟紧了紧怀中的人,替她撩开额头上散落下来的头发,几乎掩饰不住心里的激动“清衡,我们马上吃药了,你马上就能见着团子了。”

    郑医修顾着两人情深意切,忙凑到跟前,用手捏着清衡下巴。只是她睡死太久,牙口紧闭,怎么都捏不开。

    加上她手里药丸有一颗小指头大,这要怎么塞进去

    哎,她不忍叹气一声“如烟夫人,又不好了。”

    如烟听她这么说,眉头上满是惊讶“好端端的,哪里不好了”

    郑医修一拍大腿,哀叹一声“眼下药有了,可是她睁不开嘴,我要如何喂她呢,就算是华佗在世,也需要把她牙关撬开,才能治得好她啊。”

    听她这么一说,如烟紧绷的身体顿时松了下来“这有何难,你

    把药丸给我,我来喂她。

    你有办法郑医修纳闷。

    如烟点头,粉嫩的手掌朝上,接过她手里得药丸。

    那颗花生米大小的药丸在她掌心微微滚了滚,她的脖颈也微微滚了滚,她继而仰头,一口将药丸含在嘴里。

    来不及避开众人,也来不及解释。

    她细细咀嚼着药丸,用唾沫将它化开。

    “哎哟。”

    郑医修看得眉头蹙起,这药丸里面添加的大量的吴茱萸,那味药实在苦寒,任凭是谁沾了一星半点儿都会呕吐。

    眼下见如烟一个柔弱女子,咬碎了整颗药丸,还不停用舌头捣碎,却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她咀嚼完后,双手捧起清衡的脸,嘴对嘴凑了上去。

    一旁团子忽然瞪圆眼睛,忙伸出双手,遮挡着自己的脸颊,又悄悄松开指头缝,隔着缝里好奇地瞅。

    或许得到了爱人的回应,或许是药物透过牙缝到了清衡的嘴里,药物发挥了作用。

    清衡的牙微微松动,嘴唇也悄然张开。

    如烟感觉掌心下的脸颊开始温热起来,小手指触碰到的动脉也有了跳动。

    她半睁着眼,看见眼前那如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抖,呼吸也从她鼻腔淡出来,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她忙喂完了所有了的药,和她唇齿分开。

    不过片刻,清衡脸上那片尸色便消散了几分,她的身上闪烁着一片蓝色光芒,渐渐地,她缓缓睁开了眼,微微咳嗽了一声。

    “清衡”

    如烟那死了三年的心跳在顷刻间活了回来,她顿时觉得浑身流动着一股温泉,让她喜极而泣,她死死抱着亲衡,对着她的脸颊和脖颈亲了起来。

    “你真是个坏人,你凭什么一个人那样做,什么都不告诉我,你坏死了,坏死了。”

    这个时候,她忍了三年了的泪水才喷涌而出,她把她臭骂了一顿,又抱着她呜呜呜地哭泣了一番。

    清衡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背上,拍了拍她“如烟。”

    如烟哼哼唧唧,这才松开她,满眼泪痕盯着她“清衡。”

    她举起手,手心轻轻贴着她的面颊,刚才恢复过来的她似乎还没有清楚状况,她打量着四周,打量着站在一旁的小孩子,那个小孩子穿着一身白衣,头上扎了一个辫子,模样清秀可爱,个性有些胆小。

    她远远地盯着她们两个,小手扣着鼻子,不敢上前。

    清衡的心颤了一下,这才回想起来“如烟,我们的孩子呢”

    如烟忽然被她逗得笑了下“你这一睡,恐怕早已经不知道外面变了天,你可知道,你整整昏死了三年,孩子都已经三岁半了。”

    说罢,她转过身,招了招站在远处的团子。

    小团子见她勾手,才慢条斯理走到她身旁。

    她站在清衡面前,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团子,叫娘亲。”

    团子听话得紧,眼巴巴盯着清

    衡,思索了几秒,奶呼呼地喊着她“娘亲。”

    清衡双手张开,把她涌入怀里,怜爱地抚摸着“乖团子,乖宝,都是我不好,没有亲手抚养你长大。”

    如烟抚摸着她的脸颊“要不是因为有她,恐怕我早已经跟着你去了。我时而看见她,就回想起你的脸,就会想起你也会醒来。这天终于来了,你终于醒来了。”

    清衡虚弱着说到“如烟,我想跟你解释,我从来没有嫌弃你的身份,我是真的喜欢你的,其实我一早就猜到你是合欢宗的女子了,我只是不愿意承认。”

    和好如初的声音从房间传到屋外。

    贺连衣抱着冰鹤在外面听了一阵,没忍心上前打搅。

    她本就是来确定清衡有没有醒来,如今她醒过来了,她也没有什么顾虑。

    郑医修此刻也从房间出来,迎面便看见了贺连衣。

    她背着药箱走到她跟前,躬身行了礼,双手奉上还未用完的龙鳞“夫人,这是剩余的苍龙之鳞。”

    连衣木讷了一阵“已经用完了吗”

    郑医修点头“苍龙之鳞乃是世间上稀有的药材,只需剐蹭上面一层粉末,便可以治病救人,已经用好了,现在归还宗主。”

    她内心一阵幽闷,没想到连龙九的龙鳞都有这般特效。

    她越想越不是滋味。

    若要等龙九转世,熬到十八年后,她再提出分别,恐怕为时已晚。

    晚痛不如早痛,早死早超生。

    这件事情拖不得,在梦境中那些日子,玲珑和龙九想必也处出了感情,就凭借临死前那一吻,说明玲珑对她是有爱的。

    而且她们还有三世情缘。

    她则像个跳梁小丑,无端地充当了一下她们感情的炮灰。

    不行。

    再想就要哭出声音来了。

    她打算收拾收包裹,今夜就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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