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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浓于水
    “确实很方便。”比比东听了雾韵的话后,笑着颔首。武魂殿在矿业方面是比较薄弱的,这个福利毫无疑问是雪中送炭。

    看着比比东清妩的面庞,雾韵眸光清亮,“锻造坊又可以使用了,您的第二武魂魂环还没有满,不如尝试为您的魂骨添加一些技能”

    “韵儿,”比比东心尖带起一阵痒意,“从来都不为自己考虑一下的”

    雾韵短暂地“嗯”了声,飞快地瞥了一眼比比东又低下头,“我希望老师拥有一切最好的。”

    温暖的愉悦。

    “那就照着你说的办吧。”比比东点了点脑袋,没有推拒。

    注意到比比东的案上放着红酒,雾韵疑惑地问,“老师睡前还饮酒,不会难以入眠吗”

    愣了下,比比东忽而扬了扬红唇,粲然一笑,“韵儿没喝过酒和你说的正相反,睡前喝点酒是有助于入眠的。”只不过是能够短时间入睡,但睡眠深浅度和质量就不能保证了。

    “”她确实是滴酒未沾的,连啤酒都没尝过一口。想到刚才的乌龙和比比东语气中一点点的好笑之味,雾韵的脸上浮现一丝丝懊悔和不好意思,但很快她又忍着涩意问,“那,老师是睡不着吗”

    比比东将红酒倒入高脚杯中,猩红的液体撞击玻璃,缓缓流淌的声音清澈悦耳,“嗯有点。”

    实际上,对她来说入睡可是一件难事。虽然这些年来不再噩梦连连,但是依然难得安眠。平日又公务繁忙,故而她总是在教皇殿听属下汇报时阖眸假寐,也算是养神。

    “要我陪老师聊聊天吗”雾韵思量了下,忐忑开口,“说不定也能帮老师酝酿些睡意。”

    手指拢着高脚杯轻晃了下,比比东本欲拒绝的,但看着她期冀的眼神,又想到她万事优先考虑自己的举动,话到嘴边,变成了应允,“好。”

    温暖的负担。

    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比比东想,应该正襟危坐认真谈事情的书房,好像不太适合小酌、说闲话,于是状似自然地提议,“去外面吧。”

    雾韵自是欣然同意。

    比比东庭院里也有石桌,俩人相对而坐,比比东还拿着酒杯。耿耿星河之下,鬓影衣香,月中聚雪。

    杯缘刚接触软唇时,比比东余光瞟了眼对面专注看着自己的人,撤下动作,“你还不能喝酒,若口渴的话,便喝水吧。”

    “我,不渴。”她只是不自觉地就把目光放在眼前的人身上,并不是盯着她手中的酒杯。

    眼看着比比东天鹅颈上喉头一动,咽下了酒液,安静了片刻的雾韵想着是自己提出要聊天的,便绞尽脑汁,找了个话题,“我想等暗器制造完成就前往天斗帝国。老师对天斗帝国有什么了解吗”

    她早就跟比比东说过了商城的事,只是手里的积分还不够兑换暗器制造图纸,而且制造暗器又要花费时间,所以其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七宝琉璃宗。但是眼下是个和比比东谈心的好时机,她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毕竟天斗帝国不仅有七宝琉璃宗,还有那个人,而且与宁风致的关系还很密切。

    “天斗帝国,原本有十个行省,后随着四大王国的分封,形成了六方势力。帝国本身直接控制五个行省,四大王国各控制一个,还有一个仅次于王国的公国,占据着帝国东边一个最小的行省。”

    雾韵咬了下舌头,吃痛。对面的人像个冷冰冰又无情的机器一样平淡地播报着一些她自己也早就知道的内容。可是她想听的不是天斗帝国历史书啊。果然她问得太迂回了吗

    “当今魂师界,七大宗门,有四个在天斗帝国,分别是昊天宗、七宝琉璃宗、蓝电霸王龙家族这上三门,再加上一个下四宗的象甲宗。另外三个宗门则在星罗帝国。”

    七宝琉璃宗,确实和她去天斗的目的有关系,可是现在只是随便聊聊,这一谈就要牵扯到各个宗族势力了,而且话题方向朝着政治大跑五千里雾韵纠结地想着。

    这段说完,比比东没有再继续,指尖敲了敲酒杯,撑着侧脸,红眸含笑,“你好像并不是想听这个。”

    “拐弯抹角。”收敛了笑,比比东放下抵着额角的手,冷月的清辉打在她白皙的肌肤上,配上她现在的表情与话语,无端让雾韵感到一阵寒意。

    “一直以来,你都在寻觅机会试探我,就不怕我生气吗”比比东锐利的目光骇人地直视着雾韵。

    雾韵的身体不免发了丝抖,但她握了握拳,勇敢地对上比比东的目光,“我也怕自己是打着为您好的名义伤害您,可是我还是坚定不移地认为,您心底至少是牵挂着少主的。如果可以,我想帮助您与少主冰释前嫌。”

    定定地望着雾韵,少顷,比比东轻叹口气,“关于她的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不过我不否认,你赌对了。”

    目光飘落在不远处的绣球花上,比比东神色黯然一瞬,“没有哪个母亲会愿意看到孩子与自己离心。水火不容的母子关系,也实为罕见。”

    “可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也,不能保证她出现在我面前时,能够和颜悦色。”

    雾韵微微一笑,剪水双瞳中是一片柔软,“但您现在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也想着要改变,这就是好事,不是吗”

    比比东抿了口红酒,再低头的时候羽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千道流是个心思深沉的人,也是个聪明的人。大多数时候他的行为、主张,我都报以赞同的态度。只不过在处理千仞雪的事情方面,我并不认可他的做法。而且他对我的防备心过重了。”

    不知道为什么从千道流讲起,不过雾韵没有出声打断,安静地倾听。

    “他时刻担心我会杀了他的宝贝孙女,自出生后,千仞雪便被千道流带到供奉殿抚养,一直到她离开武魂殿。”虽然这里面也有她自己不愿意见千仞雪的原因在就是了。那时的她连见千仞雪都不愿意,更不要提养育。

    “在生下她后,我的确恨不得直接掐死她,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可是,我的手将要触碰到她的时候,她却主动向我伸出小小的手。”

    闭了闭眼,比比东眉头锁着,过了一会儿才舒展开来,“我下不去手。尽管当时我就非常生气地让人把她带走,后来再看见她也不能控制住心里的怨气与愤怒,但是我没有再起过杀她的念头。”

    “我不杀她,却也接受不了她。最开始,千道流还会时不时带着她来见我,但我心生反感,避而不见,千道流也就作罢。直到她慢慢长大,一次偶然,她撞见了我。我虽从未出现在她的面前,可她知道我的存在,当她怯怯地叫我时,我却一下子怒火中烧。”

    比比东微攥紧了拳,下颚的线条绷紧。

    “她的称呼,揭示了我埋在心底不愿承认的关系。从那以后,她来主动找我,我次次都压抑不住脾气,冲她发火。生下她不久后,我就习惯于摆出一副对人温和的表象,平日里越是柔善好相与,一对上她,我的情绪却越容易失控。极力克制的不良情绪都会在见到她的瞬间一并爆发。可是每每等她离开,我又会失神很久,后悔对她那样。”

    “很久之后,我终于能够做到只摆出一副冷漠的样子无视她的存在。她似乎也明白了,不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偶尔碰上了,也不再展露曾经的讨好模样,而是也冷淡又怨恨地看着我。”

    “后来我听到她要去天斗的风声时,第一反应是千道流疯了,竟然答应她的胡闹。她还那么小。我去找了千道流,还没有见到他,就撞上了千仞雪。”

    “你来做什么”盘着金辫,一身雪白绸质长裙的千仞雪对着眼前面色不虞的高挑女人冷冷地道。

    比比东眯了眯眼,对方的态度令她一肚子火烧得更旺,“你有几斤几两,打算去天斗送死”

    “我的事,不用你管”年幼的孩子只听出她表面的嘲讽,也不再故作高冷,而是柳眉倒竖,小嘴鼓着,生气地冲比比东吼着。

    或许是为了激怒对方,千仞雪又补了句,“这是爷爷要我做的,我也愿意,你管不着。”她只听爷爷的,爷爷才是她的亲人。这个女人不要她,那她也不要她

    千仞雪执意拦着她不让她进去,而这番话也让她彻底发怒,扯了扯嘴角,比比东留下一句“那你好自为之”,就甩袖离开。

    “我本以为她是受不了我对她的态度,自作主张要去天斗潜伏,所以气她不知天高地厚,但却没想到这是千道流的主意。六位供奉似乎也不知情,都和我起初的想法一致。”

    这件事摆到明面表决时,比比东原来没想投通过票,只是沉默地听着周围长老和供奉的交谈。

    可七大供奉都同意了,其余人哪里需要多考虑呢横竖这件事情对武魂殿有利无害,而千仞雪的爷爷都不在乎她的安危,他们这些外人更是没必要多担心。

    比比东心知,不管她反对还是同意,她的决定都改变不了事实。千仞雪去天斗,是板上钉钉的事。而如果她投了这无足轻重的通过票,又会暴露自己长久以来潜藏着的、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内心想法,所以她也随波逐流地选择通过。

    毫无破绽。

    那日,她推了手中的公事,隐匿了身形躲在很远的地方,暗中看着千仞雪离开。千道流至少没疯,还知道让佘龙和刺血护着他的宝贝命根子。

    封号斗罗傍身左右,能有什么事走了,反而清净。

    比比东兀自离开了,正如她来时一样,无人知晓。她再也没有过问过千仞雪的事情,也不关心,一如从前。

    讥笑了一下,比比东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又重新续上。

    她嗓音低沉,“千道流自诩疼爱千仞雪,可到头来,分明与我本质无二。在他眼中,千仞雪的命运就应该是传承天使神位,他自己做不到的事,就交由千仞雪来完成。我自己这母亲虽做得一团糟,但他自以为是地编织一张美好的网,给予千仞雪无尽关爱,实则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心愿,或者说是执念,而从未考虑过千仞雪的真正想法。这种人,难道会比我好到哪儿去”千道流和千寻疾,归根到底,是一类人,终究是父子。

    雾韵一时无言。

    “当初你跟我坦白后,我也曾重新审视我与她的关系。我心底自然是愧疚的,”蓦地,比比东长叹一声,“只是愧疚之外,倒不如说我终于愿意承认,她到底是我的女儿。血脉相连,这是不容更改的。”

    “年轻时我的脑海中有一瞬闪过一个想法,如果她不是遗传了她父亲的武魂,又和他一样长着一头令我厌恶的金发,我会不会没有那么容易迁怒于她。她整个人看起来都与我无关,会让我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被背叛、利用的过去。”

    “我倒觉得,您觉得少主外表上不像您,是她还未长开的缘故吧。”雾韵故意打断比比东的话,笑着缓和一下哀伤的气氛,“我在原来的世界特意将成年后的少主和圣女时期的您放在一起仔细比对,发现她的鼻子和您长得尤其像,都是又高又挺,好看极了。”

    比比东一顿,眸中攒聚了星星点点的笑意,“是吗”喝了不少酒后,她虽神智依旧清醒,但此时红蕖映脸,美中含艳。

    “嗯,”见状,雾韵肯定地点点头,“原著中作者对少主的容貌可是盛赞,且最终只有您、少主、唐三成了神,可见少主的天赋也是极好。她的魅力倾倒众生,这都与您脱不开干系的。”

    说实话,比比东很少听到雾韵这样变着法地夸自己,甚至她都感觉有点“拍马屁”的意味在里面了。

    冰凉的手指不禁抚了抚脸侧,微烫,瑟缩了下指尖,比比东清了清嗓。“她是我的女儿,她很优秀,我为她骄傲。”

    “您继续说。”雾韵弯了弯眸。她分明听出了一种“我的女儿自然和我一样优秀”的意味。

    “四年前冷静下来后,我不断地回忆我记忆里的她。越是回想我与她为数不多的接触,却越是发现她与我的相似之处。”

    “千仞雪和千家人的性格完全不像,反倒是让我想起了自己幼时的种种举动。”

    “她口味喜甜,爱吃桃酥,每次在宴会上,侍女将桃酥放在她面前时,她都会眼前一亮”说到此,比比东的眸光温柔了些许,声音也不自觉轻了下来。

    “回过头来,原来我无意之中,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她,并会因为发现她身上自己的影子而感到一丝丝释然、喜悦。我终于知道,尽管我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但终究在心底接受了她,作为我的女儿的存在。所以当你一次次打探我的心思时,我不恼怒,或许不仅仅是因为与你亲近了,也是因为内心深处也真的希望能够与她不再是这样畸形的关系。”

    雾韵有些意外比比东对自己透露了这么多心事,这是不是说明她对自己是真正敞开了心扉呢四年的相处,能够让比比东从戒备、防范到接纳、重视,她既惊喜,又怜惜。她做的也没有多少,可是比比东太缺爱护,自己付出的每一分,都能打动到她,而积攒久了,她的心防也就逐渐消融了。

    “少主本性纯柔,她只不过是不理解您为何疏远她,埋怨您冷落她而已。如果她明白您真正的想法和对她的关心与在乎,我想,少主会和您和好的。”雾韵安慰道。

    “相距千山万水,现如今我又如何能够尽到母亲的责任。纵使她来到我跟前,我也不知该如何与她交流。”至于原因,她更是不会与她说明。

    “老师放心,此次游历天斗,我的目的就在于拉拢七宝琉璃宗,与宁风致交好后,我会借他接近少主,替您陈情。”

    比比东摩挲了下手指,面上挂着点不自然的红晕。她轻咳了声,“陈情,就不必了。我们俩人的事,顺其自然吧。她若有什么困难,你帮衬点即可。”

    不过想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毕竟一国的皇子,衣食住行上不会短了她的,而关于卧底的事,这么多年都好好的,应当也是一帆风顺。现在的她还是愿意相信那孩子的能力的。

    “雾韵定不负所托。”雾韵郑重答道。

    “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有点后悔,对雾韵说了这么多自己不曾为人知晓的心思。以她的酒量不该醉的,唉

    “好,晚安。”

    回到卧房后,简单洗漱了下,躺在床上,比比东又想起雾韵说的,长大后的千仞雪和自己长得像的事。

    她离开的时候还小,现在却应该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如雾韵所说,她记忆中的千仞雪,只是个孩子,顶多,也就到自己腰间的高度吧

    曾经的噩梦中有一瞬间闪过千仞雪未来的样子,可是她不太确定那是否和雾韵所说的一致。比比东努力调动久远的记忆,捕捉那一刹那的画面。

    是和自己五官有点相似。扪心自问,比比东不觉得千仞雪长得漂亮和千寻疾有什么关系,他还不如他老子。

    有些嫌恶地驱散脑中关于千寻疾的画面,比比东重新幻想着千仞雪的形象。可是任她如何勾勒,都不如真正见上一面来得让她心安。第一次,她打心底遗憾、后悔自己这几年一同往昔的置之不理、无所作为。

    她们之间,错过了太多。她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