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姜行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姜父叫到了书房。
姜家别墅一共三层,姜父的书房在二楼,面积很大,几乎占了整个楼层的一半。阿姨已经做完清洁工作退了出去,只留下半扇打开的窗户。
冬日的风裹着潮气打在身上,吹得姜行骨缝疼。他拢了拢衣服,站起来想要关窗。手刚伸出去,就听见他爸说“姜行,你今年25,也老大不小,该结婚了,我给你订了门亲事。”
姜行手指一顿,转过了头。
姜行长了张浓丽的脸,肤白唇红,眼珠很黑,漂亮的极具攻击性。然而他气场盛,周身气质又冷淡,不但不显女气,反而会让人觉得十分锋利。
此时他站在那里,眼睫微抬看着姜父,一句话都不用说,已经带来了极大的压迫力。
姜父不自在地动了动,避开他的视线,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对方是宋家小儿子宋元洲,你好好收拾一下,今天就搬过去。”
姜家经营着一个小互联网公司,也算富豪,但跟顶级豪门宋家比起来,却什么都不是。姜父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攀上了宋家,连一天都等不得,恨不得立刻打包把大儿子送到宋家。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随后姜行忽然开口道“我的肌肉活检结果出来了”
两个月前,姜行出现了身体无力的情况,伴随着咳嗽不止。本以为是换季感冒,但药吃了半个月也不见效果,且渐渐的,又多出了其他症状。
手指无力、走路时腿突然不听使唤
姜行陆陆续续去医院做了许多检查,从抽血化验到腰椎穿刺,都怀疑是肌萎缩侧索硬化,即渐冻症。肌肉活检是最后一项,是与不是,全看这次结果。
猝不及防换了话题,姜父愣了愣,才道“是,我不久前才接到医院的通知。”
他把打印出来的病理报告推到姜行面前,叹了口气,努力做出一副慈父的姿态,“你妈就是得这个病去的,你说你,遗传什么不好,偏偏遗传了她的病。别担心,爸会想办法给你治的。”
姜行拿着那份报告,目光掠过看不懂的数据对比,直接落到最下面的病理诊断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印着肌萎缩侧索硬化。
两个月来的提心吊胆、夜不能寐,通通转变成了此刻的尘埃落定。姜行以为自己会窒息、会崩溃,但真到了这一刻,他竟然诡异的十分平静。
他将报告四角对齐、方方正正地叠起来,对姜父道“所以,你这是连我身上的最后一滴油也要榨干”
“胡说”姜父气得脸红脖子粗,拍着桌子道,“我是为你好”
“嗯,为我好,”姜行点头,“把我卖给了一个傻子。”
人人都知道,海城首富宋家的三儿子宋元洲是个傻子。哪怕去年传出他获得世界最高水平的漫画奖之一鲁本奖,这个标签也没有撕下来。
宋家有权有势,用资本运作出一个鲁本奖并不出奇。何况傻子就是傻子,哪怕他会画画、能获奖,也跟正常人不一样。
“你不懂爸的苦心,”姜父强压下被顶撞的怒火,重新坐下去,“咱家虽然看起来不错,但哪能跟宋家比你这个病也只有在宋家才能多拖几年。”
“治不治都是绝症,”姜行上前一步,淡淡地看着姜父,“我不需要。”
姜父眼皮一跳,僵着脸道“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这是在剜我的心你就当是去借宿,反正宋元洲是个傻子。阿行,爸知道你聪明,糊弄个傻子而已,对你来说简单的很。”
“是简单,”见姜父的眼睛亮了,姜行话音一转,“可是我不。”
他的油盐不进终于激怒了姜父“混账东西”
姜父破口大骂,扔下狠话“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姜行嗤笑一声“早说不就好了,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你、你”姜父捂着胸口,气息都粗重了不少,冲门外大喊,“管家呢管家把他的行李给我收拾好,送到宋家”
管家推门而入,为难地看了姜父一眼,又看了看姜行,站在原地没动。
“我说话不好使了是怎么着”姜父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暴跳如雷,“立刻、马上去”
管家后退一步,觑着姜行的脸色,还是没动。
姜父的脸渐渐涨成了猪肝色,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开。姜行看了一会儿他的脸色,抢在他开骂之前问道“我走以后公司怎么办”
姜家的互联网公司叫飞跃科技,因姜父并不擅长管理公司,之前一直是亏钱状态。直到姜行接手,这才扭转了局面。
提到公司,姜父瞬间警惕了起来“这些不需要你操心,我自有打算。”
姜父本是穷小子,飞跃科技是他从姜行母亲手里得来的。平日里就时刻防着姜行,生怕他把公司抢去。现在听到这话,立刻表示“何况还有你弟弟,你俩虽然不是一个妈,但都是我儿子,你能做的他也能。”
指望姜铭那个纨绔姜行垂眸掩去眼里的不屑“行,你不后悔就好。”说完,他转向管家,“去给我收拾东西吧。”
一个不大不小的互联网公司而已,只有姜父才当宝。他有能力有人脉,只要他想,分分钟钟就能另起炉灶。
但母亲过世时,曾握着他的手交代,让他好好经营飞跃,这也是这么多年姜行一直守在公司的原因。
然而现在不同了,他得了渐冻症,生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戛然而止。就冲姜父办的那些恶心事,他宁肯毁掉飞跃,也不会将母亲的心血交到他手上,任其糟蹋。
想赶走他,推姜铭上位做梦。
“是。”姜行一发话,管家立刻应了,利索地去处理一干事项。
姜父见状,牙根差点咬出了血,这小畜生果然是天生就来克他的
已经撕破了脸,姜父这下子连装不愿意装了,黑着脸冲姜行摆摆手“行了,你出去吧,等会儿离开就不用跟我说了,我这还有事。”
姜行面无表情地整了整衣领,抬脚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恰好捕捉到了姜父恨恨的眼神。
四目相对,姜行勾了勾唇,反手关上了门。
姜行天生凉薄,很少笑,姜父被他这一笑弄得心惊肉跳,后背猛地窜起一股寒意。他下意识站起来,想要叫住姜行,开口的前一秒骤然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砸了一个花瓶。
说是收拾行李,其实姜行并没有带多少东西。
换洗行头两三套、最基本的日常用品、以及跟母亲的合照,再就没有了。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走的时候只不过将将装满了一个24寸的行李箱。
“您真的要去宋家吗”管家替他拉开车门,忧心忡忡道,“我知道您有办法避过去的。”
“放心。”姜行矮身上车,“我心里有数。”
渐冻症是比癌症还要残忍百倍的病,治不好也没法治。姜行不想呆在乌烟瘴气的姜家,更不想孤零零一个人独处,想东想西,被负面情绪淹没,最后死在床上都没人知道。
他这辈子没什么遗憾的地方,生命最后一段时间,他只想安静地、不被打扰地度过。
宋元洲是个小傻子。不用打起精神来社交,更不必应付一干琐事,用一纸结婚证来换取最后的安宁,也算值得。
宋家在海城的映月湾,能住在这里的都是顶级富豪。像姜父,也算知名人物,却连购买这里房子的资格都没有。
车子在环海公路上行驶了二十多分钟,经过守卫严密的岗亭,最终停在一栋独立的三层别墅前。入户小径掩映在修剪漂亮的花园中,遥遥通往白色的主体楼。
“走到别墅太远了,不知道车能不能开进去,”司机按下车窗,斟酌着道,“要不我去问问”
“不用,”姜行把行李箱的拉杆提起来,摆手示意他回去,“我自己走就行。”
越是往后,他的病情就会越严重,能用自己双腿走路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以前姜行五分钟的路程都要用车,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连走路都要珍惜。
姜行拖着行李踏上清扫干净的小路,经过一排入户喷泉,一边欣赏修剪整齐的花园,一边往前走。
大概是为了隐私着想,小路并不是直通的,而是有规律地设计了弯路。姜行拐了几个弯,只差一点就到达主楼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藏着什么小动物。
他脚步一顿,转头朝声源处望去。就见那一丛茂盛的蔷薇花叶子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猛地抖了抖,接着便一动不动了。
什么东西
姜行蹙了蹙眉,将行李留在原处,往前走了两步。
那蔷薇叶子也随着他的接近而颤了两下。
姜行“”
姜行本来只是随意看看,被这么一弄,莫名就谨慎了些。他慢慢地、一步步地绕过蔷薇花墙,而后猛地对上一双黑亮的眼睛。
蔷薇花架后站着一个男人,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运动装,个子很高,相貌异常清俊。很刻意地板着一张脸,嘴唇微微抿起,左手上还牵着一条威风凛凛的德牧。
一人一狗两双眼睛都在盯着姜行,看起来很凶的样子。
只是姜行的目光移到男人头上,一片玫红的蔷薇花瓣大喇喇地粘在上面,以一己之力破坏了这严肃的画风。
一阵风吹过,男人的衣摆被吹得微动,那片花瓣却还是顽强地粘在原地。
“你的头”姜行开口想要提醒。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男人忽然错开眼神,往后退了一步。不过很快,男人又抬起眼皮,自以为隐秘地、悄悄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姜行就看到,他露在头发外的耳根慢慢红了。
而他身边的那条德牧,也在姜行的注视下,跟着主人害羞地、小小地往后挪了挪。
姜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