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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咚咚的叩门声响起后,随之传来裴元洵沉稳有力的声音“姜沅,你怎么样”

    方才有些头晕,此时躺下休息片刻,按揉过手腕间的内关穴,晕船的症状已好转了许多,姜沅轻声道“我没事,多谢将军关心。”

    她说没事,但嗓音听起来却有气无力,裴元洵在立在门外,沉声道“可有胃口用饭”

    方才厨娘送来的饭有些油腻,姜沅吃不下,这会子过了饭点,她也不好再去麻烦厨娘烧饭,便道“我不怎么饿,待会儿饿了吃几口糕点就行了,将军不必担心我。”

    门外,裴元洵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好。”

    说完之后,他便大步离开。

    不过,他没回隔壁的住处,而是循阶而下,去了下面一层船尾处的舱厨。

    厨舱中,那厨娘刚把碗筷清洗干净,抬眼间,便看到一个身材高大脸色沉冷的男人进来。

    这男子她方才见过,是那位租船的姜小姐的朋友,不过,他虽生得英武不凡,但气势很威严,那脸色看着也不是个容易亲近的,让人一看便心生畏惧。

    厨娘下意识害怕得往后退了一步,勉强笑着问道“公子到厨房来做什么”

    裴元洵视线沉沉地扫了一眼舱厨。

    这舱厨的面积不大,里头有一只生着碳火的泥炉,旁边的案板上则放了几把绿蔬,除了这些不见其他的食材,他蹙眉收回视线,沉声道“可有米豆”

    闻言,厨娘赶忙把案板底下的一个木柜拖了出来。

    那柜子里盛着米面豆类,红豆,赤豆,绿豆都有,除此之外,还有红枣、枸杞,厨娘把这些一一拿出来让他过目,道“公子可是要吃粥饭”

    厨娘说完这话,脸色却有些为难。

    这艘大船之上,除了船家和两个水手,就只有她一个做饭洗衣的女伙计,此时刚过了饭点,她还要去洗衣裳,是没工夫再去熬粥做饭的。

    裴元洵看了她一眼,请教道“不必劳烦,您只需告诉我如何煮红豆粥便可。”

    厨娘放心地舒了一口气,道“这个简单,就是费些时时辰。待水烧开了,将这些大米红豆红枣清洗干净,放入锅中,大约半个时辰后,粥便煮开了,到时可再放入些枸杞。不过,公子要记得在旁边看着,用勺子勤搅拌着粥饭,以免糊底,若是水烧少了,就沿着锅沿慢慢添上半碗水。”

    她说得已很详细,裴元洵略一颔首,道“多谢。”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厨娘偶尔从厨舱外经过,便可以看到那位裴姓公子端坐在炉灶旁,神情严肃地盯着那沸腾的粥饭,每过一会儿,他便拿起勺子,一丝不苟地朝一个方向搅拌几下,之后再反向搅动一遍。

    厨娘频频看去,直觉不可思议。

    她见过喜欢喝酒吃肉的男人,也见过从没进过庖厨的男人,却从没见过为了一口红豆粥,能稳如泰山般坐在炉灶旁大半个时辰的男人,况且,他那左胳膊看上去

    好像还受伤了,以一个不太自然的姿势虚虚搭在膝上,只能用右手添水搅粥。

    等红豆粥熬好后,裴元洵洗净一只瓷白大碗,将那熬得正好的粥饭盛入碗中,端着去了姜沅的卧房。

    待看到那一碗冒着热气的醇香红豆粥时,姜沅十分惊喜意外。

    她一向爱吃红豆粥,只是这粥饭熬起来需得大半个时辰,那厨娘身兼数职,本就忙碌,是没这么多空闲时间的,没想到,将军竟给她端了一碗红豆粥来。

    方才她还不觉得怎么饿,此时这香甜浓郁的味道,一下便勾起了她肚里的馋虫。

    裴元洵将粥放在她卧房的靠窗桌子上,轻描淡写道“方才我想吃粥,便去煮了两碗,第一次做,你先尝尝味道怎么样。”

    这粥竟是将军亲手煮的,姜沅更觉不可思议。

    她下意识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明明白白写满了震惊。

    裴元洵的神色依然波澜不惊,只是催促道“快些吃饭。”

    姜沅没说什么,听话地拿起调羹,一口一口慢慢吃了起来。

    等她吃完几口,裴元洵撩袍坐在她对面,道“如何”

    他那双拿刀剑的手,竟也能煮出这样好吃的粥来,姜沅毫不吝啬地夸赞“香甜软糯,将军好厉害,第一次做粥便做得这样好。”

    她赞不绝口,裴元洵神色未变,深感欣慰。

    姜沅将一碗粥吃得干干净净。

    一旦吃饱了,人也有了力气,方才那阵眩晕不适早已过去,姜沅去洗了碗,回来后对他道“我刚才问过船家,等会儿船要在渡口靠岸半个时辰,将军要去岸上走走么”

    她方才有些晕船的症状,此时去岸边走一走,对身体也是好的,裴元洵点头道“好,一起去吧。”

    一刻钟后,大船徐徐在孟门渡口停下。

    这个渡口船桅林立,南北路过的船只大都会在这里歇息补给,除了供船只停靠外,渡口还有客栈、货栈、食肆酒楼、各样铺子,一眼望去,与繁华的城镇几乎没什么差别。

    不过,姜沅下船却不是为了逛铺子,她沿着岸边左右张望了一番,看到不远处有个卖竹伞的摊位,便快步走了过去,道“请问,这附近有没有药堂”

    那摊贩以为她是要买伞的,本来刚端起笑脸,谁知她却只是打听附近的药堂,便撇嘴拉下脸,没好气道“不知道。”

    他话音刚落,便觉得一道沉冷锐利的视线扫了过来。

    不到片刻,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冷脸走到了摊位前,意味不明地盯了他一眼。

    那眼神沉甸甸的,像掺了利刃冰霜,跟那劫船的水贼似的,摊贩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脊背不自觉生出一层冷汗。

    他扯扯嘴角勉强堆起友好的笑容,迅速指了指右前方的位置,忙不迭道“姑娘,公子,往前走一里路,右拐,那里有一间大药铺。”

    姜沅谢过他,离开之前,她拿起一柄浅青色绘莲花的油纸伞看了会儿

    。

    看她想要买伞,那摊贩一分银子也没敢多要,而是如实道“姑娘若是喜欢,旁人要一百文,姑娘给我五十文钱就行了,不过,您可不能再还价了,再还价的话,我就得赔本卖给您了。”

    不能让他做赔本生意,也不好让他一分银子也赚不了,姜沅付给他六十文钱。

    待她往前走了几步,转眸看着将军,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裴元洵负手走在她身侧,见她唇畔笑意颇深,不由疑惑地抬起剑眉方才那小贩对她态度分明是不好的。

    他默了默,道“何故要笑”

    姜沅道“笑我方才狐假虎威。”

    裴元洵顿住脚步,挑眉道“我是老虎吗”

    姜沅想了一会儿,玩笑道“虎虎生威,英武非凡,将军是一只冷脸老虎。”

    裴元洵低头看着她笑意颇深的潋滟双眸,暗自勾起唇角,道“那你顶多算是一只狐假虎威的兔子。”

    姜沅不太赞同地挑起眉头,不过,片刻后,她觉得他的话似乎没错。

    在将军面前,她可能就像容易胆小受惊的兔子一样,对了,还是一只不会游水的兔子。

    话音落下,两人已走到药堂外,姜沅道“将军等我一会儿,我去买点药,买完药就出来。”

    距离那药堂不远处,有一家卖铁器的铺子,里面有刀剑出售,这趟出来得太着急,手边一件趁手的兵器都没有,裴元洵往那铁器铺子看了一眼,道“好,我去旁边的铺子转一转,若是不见我出来,就在这里等我。”

    两人暂时分开后,裴元洵大步走进铁器铺子。

    这铺子的墙壁上挂着几柄长刀,还有两把剑摆在搁架上,裴元洵扫视一圈,没发现能入眼的刀剑,便挑了一把尚过得去的匕首,那匕首大约八寸长,匕刃还算锋利,匕鞘是古朴的黑色,随意挂在腰间也不会引人注目。

    就在他挑选兵器时,那铺子主人笼着手站在不远处默默观察,这位顾客对兵器甚是熟悉,挑选兵刃的眼光可谓毒辣,那把匕首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却被他一眼相中,看他那高大的身板,应是个有拳脚功夫擅使刀剑的,不知对方是什么身份,该不会是那帮水贼里的人物吧

    想到这里,铺子主人暗自打了个寒噤,赶紧收回了视线。

    选完匕首,裴元洵瞥了一眼铺子老板,状似无意地问“这渡口往南一百里是否还有水贼作乱”

    原来他不是水贼头子,铺子老板放下心来,压低声音道“偶尔还是有的,尤其是那人少的大船容易被盯上,公子若是南行,要多加注意。”

    裴元洵了然地点点头,道“多谢。”

    付过银子,裴元洵阔步走出铁铺,到了和姜沅约定好的地方等她。

    不过,大约半炷香过后,却依然不见她从药堂出来。

    不知为何,一股不好的预感莫名从心底生出,裴元洵等不及,立即掉转脚步,疾步向药堂走去。

    药堂的

    伙计正在柜台前称药,见到有人进来,便道“您要买什么药”

    药堂里不见姜沅的影子,裴元洵眉头拧起,沉声道“方才可有一个年轻的姑娘过来买药”

    那伙计点点头,指了指正在称的药,道“有的,这促进骨伤愈合的骨愈草就是那位姑娘的,这药需要碾碎,等的时间要长一些,姑娘刚去了隔壁的成衣铺,说一会儿就回来。”

    原来是他多虑了,裴元洵一直紧绷的情绪悄然放松。

    不过,他垂眸看着那些药材,眸底一抹难以抑制的喜悦溢出。

    骨愈草,这药是姜沅买给他的,她一下了船便打听药堂的位置,原来是为了他。

    就在他悄然勾起唇角的时候,药堂外响起轻缓的脚步声。

    裴元洵转身展眸看去。

    姜沅脚步轻松地走了进来。

    看到将军正在药堂内等她,姜沅顿住脚步,轻轻勾起唇角,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

    她手里提着一个蓝底白花的包袱,身姿纤细而窈窕,门外,昳丽天光倾泻而下,她的周身像被镀上一层朦胧光晕,她抬眸下意识看向他的时候,那张温婉明艳的脸庞,美得不可方物。

    裴元洵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看到姜沅抿唇轻笑的模样,他忽地想起,初见她的那一日。

    那一天,他照常去如意堂给母亲请安,只是刚到堂内不久,孙嬷嬷领着一个姑娘到了堂内让母亲过目。

    那就是她。

    她那时才不过十五岁,刚被人牙子带到将军府,手里提着个蓝底白花的包袱,初到堂内,她害怕又无措,一直低着头不敢说话。

    就在母亲让她抬头的时候,她捏紧了手里的包袱,悄然抬眸环顾四周,迅速打量了一番堂内的模样其中也包括他。

    察觉到她的视线似乎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他不悦地拧眉看了过去。

    视线相触的瞬间,似乎是在担心他责怪,她轻轻抿起唇角,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

    那时,他却没有及时移开目光,而是定定看了她许久。

    直到如今,他才明白,那不是对陌生人的好奇。

    那是他对她一见生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