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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狩猎兵变之后,萧昭焱已俯首认罪,暂被神策军囚于皇城外法源寺,但国不可一日无君,裴元洵没有直接回京都,而是先到行宫大殿接官家回去。

    他没想到,姜沅竟也会在行宫。

    其实,细想起来,这也并不算意外,应当是她随魏王殿下一起前来,他们朝夕相处,情感更深,她在行宫,自然是为了第一时间得到魏王殿下回来的消息。

    裴元洵沉冷神色未变,只是负手立在宫外,良久沉默未言。

    待官家拟好圣旨,一行人很快从行宫启程离开。

    裴元洵率兵打马在前,肃然有序的神策兵骑马紧跟在后。

    士兵们分为两列前行,官家所乘的马车被护卫在中间,而担心官家身体不适,魏王殿下亦坐在车中陪伴父皇。

    在队伍的最末端,则有一辆乌蓬的马车。

    那马车行得很慢,与兵队已拉开了些距离,姜沅一个人坐在马车里,时而掀开窗牖上的帘子,看向前方远处。

    但是,她的车在最后,前方又隔着重重骑马的士兵,她举目远望许久,也没有看到将军的影子。

    不过,就在她默默收回视线,刚放下车帘时,一匹高头大马从前面奔来。

    在行至她的马车前时,那黑色骏马掉转方向,马头重又朝前,速度也放慢下来,与她的马车并辔而行。

    听到声音,姜沅掀开一点帘子,从缝隙处抬眸看去。

    裴元洵身姿肃挺地坐在马背上,他那张英武的脸庞,依然不苟言笑,神色很是沉冷,而他根本没有开口,只是沉沉扫了一眼那有些偷懒的车夫,那车夫立刻紧绷着坐直身子,飞快扬鞭催马前行,再也没有敢懈怠半分。

    姜沅有些失落地咬了咬唇。

    所以,他拨转马头来此,是嫌这马车行进太慢,才来督促。

    不过,车速加快了,马车也跟上了前面的兵队,他却依然驱马在侧,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没有离开。

    姜沅微微拧起秀眉,下意识又向他的左臂看去。

    他的左手握着缰绳,虚虚放在身前的马鞍上,而左臂上方距离肩膀三寸处的衣袖隆起,看模样,应是伤口处缠了几层细布。

    他带来的神策军,并没有军医随行,若是他胳膊上的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好,可能会留下遗症,姜沅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掀开车帘,问道“将军可是受伤了”

    裴元洵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那马车窗子上的帘子拉开,她温婉明媚的脸庞便映入眸底,距离很近,看得出,她的秀眉轻轻拧起,对他似乎也有一些关心。

    她是医者,这样关心他,自然也只是医者的责任心使然。

    他沉默片刻,淡声道“中了一箭,箭头有毒,已清理过伤口,没有大碍。”

    话音落下,有将领前来禀报军务,裴元洵看了她一眼,立刻驱马向前方走去。

    待他离开后,姜沅慢慢放下了车帘。

    其实,只要确认将军还活着,身上的伤情无碍,她便放心了,此时,连日来压在她心头的沉沉担忧,总算彻底散去。

    不过,将军与她如今似乎只是相熟的陌路人,并没有多余的情分,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这不就是她以前一直希望的吗

    许久,姜沅暗自勾起唇角,轻舒一口气,释然地笑了笑。

    几日之后,官家降下旨意,念及父子情分,萧昭焱被贬为庶民,遣送至岭南,终生不得返京,而他的未婚妻表妹沈曦要随行在侧,至于沈太后与沈夫人,则在官家回京之后,便已畏罪服毒自尽。

    只不过,官家病体难支,难以理政,待处理完萧昭焱与沈氏的罪过后,很快又降下旨意,由魏王殿下即皇帝位,三日后便举行登基大殿。

    萧弘源再到南安侯府时,脸上却并不见即将登基的喜悦,而是长眉拧起,神情黯然哀伤。

    他到的时候,侯府很安静,府里的人也很少,姜沅已遣散了府中的仆妇,仅留了刘管家等几个忠心的老仆和丫鬟。

    萧弘源慢慢走到姜沅住的院子。

    她没在看医书,也没有写医方,而是正和自己院子里的丫鬟慧儿一同收拾着书册,那些书有很多,姜沅抱了几本蓝色封皮的医书,摆放整齐后,码放到黑色的木箱中。

    她是要出远门。

    萧弘源愣神了一会儿,走近了唤她“姜沅。”

    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暗哑,不复以前的磁性低沉,神色看起来也不对劲,姜沅赶紧放下手里的书,走上前道“殿下怎么了”

    萧弘源垂眸深深看了她几眼,半晌后,低声道“你一定要走吗”

    他的急症已彻底痊愈,再也无需担心他的病情,姜沅轻轻勾起唇角,温声道“殿下,我要去清远县,母亲和宁宁都在那里,我会在那里住上一段时日,以后,也许还会再回来的。”

    她是自由的,以前她便说过,不想拘于深殿后宅,只是她想去的地方,他却已不能再陪她,萧弘源神情落寞不已,过了许久,怀着一些并不可能的期待,他沉声道“为了本王,你能否留下”

    未来帝王之宠爱,是多少京都贵女梦寐以求的,不过,姜沅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摇了摇头,道“殿下,这段时日,我之所以一直陪伴在您身边,是为了治好您的急症,一来,这是出于医者的责任心,再者,我不在母亲身边陪伴的这些年,感激您对母亲多有照拂。当然,经历这么多,我们已是相熟的朋友,至于其他的,恕我从来没有想过,抱歉。”

    她的嗓音温婉柔和,说出的话,却让萧弘源直觉心痛,他知道,自从父皇下旨要将皇位传于他时,他与姜沅,已再无可能。

    沉默许久,萧弘源道“好,那本王祝你一路顺风。你要记得,若是以后遇到了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本王。”

    姜沅轻轻笑了笑,道“殿下宽仁,以后身上的担子更重,只要您心系百姓,让百姓居有所安,病有所医,不管我在哪里,都会遥遥得到殿下庇护的。”

    萧弘源垂眸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会如她所愿,尽力治理出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不管她去哪里,都不会遭兵匪流民袭扰,也没有贪官污吏纠缠,可以一直清静无忧,安心自在。

    翌日,刘管家已定好了前去清远县方向的行船,马车载着书册行李,驶出永安坊,沿着宽阔的长乐大街,向京都东城门的方向驶去。

    只不过,还未接近城门时,那前方的十字形路口有两辆马车挨在一起,横亘在道路中央,阻住了前去的路,路口旁已有很多人驻足围观,而两家马车的主人正在大声吵嚷着什么,遥遥听去,那其中一道女子的声音似乎还有些耳熟。

    车夫停下马车,恭声对车内道“小姐,前面堵住了,我们是绕路,还是等她们散去”

    若是绕到南边的长街去城门,会多花两刻钟,姜沅听着那声音耳熟,便道我先去前面看一看。”

    待她下了车走过去,便看到裴元滢气得一边拿帕子抹眼泪,一边跟对面那辆车上的人吵嚷“容源,你休我的时候那份绝情呢现在看我大哥没死,我们家立起来了,你又上赶着来让我跟你回去,你以为我还是那么蠢,几句话就会被你哄骗回去吗我早知道了,休我没两天,你已纳了两房小妾,你对我从来没有过一分真心,就是看中我大哥的权势才娶我的”

    面对她的指责,容世子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眼看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冷脸拂袖转身,登上马车离去。

    容府的马车走远了,裴元滢拿帕子擦了擦泪,正待她要登上马车的时候,忽然瞧见姜沅站在人群的外围,不过,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这边,便打算转身离开。

    见自己在这里气得掉眼泪,她竟然毫不关心她的处境,裴元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飞快走上前拦住姜沅,没好气道“你刚才也在看我的热闹怎么不过来帮我”

    她脸上的脂粉都哭花了,看上去又可怜又可笑,姜沅无奈地看着她,道“你一个人的嘴皮子就够厉害了,还需要我帮什么忙我只是路过,又不会骂人。”

    裴元滢道“你不会骂人,你打人不是挺厉害的吗我当初被你打那一巴掌,脸肿了好几天呢”

    姜沅无语道“大庭广众之下,你说几句,容世子拉不下脸就走了,哪里用得着打架再说,我当初又不是无故打你,你怎么偏就忘了以前自己颐指气使耀武扬威的时候”

    她这样说,裴元滢便想起来她当初还打过姜沅一巴掌,这么细算起来,她俩还算扯平了,她就不怨恨姜沅害得她挨打又被罚跪祠堂的事了。

    裴元滢擦了擦眼角,看了一眼姜沅的马车,说话还带着哭腔“你车上好像还装着很多东西你要去哪里”

    她那绣帕上沾了口脂,擦完眼角,留下一抹红色,姜沅便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道“我去一趟外地。”

    裴元滢闻言愣了愣,片刻后,她一连声道“魏王殿下要登基了,你不是

    和他感情好着呢吗你不留在京都当皇后,去外地做什么

    姜沅不想跟她多说,她转身登上马车,道“不关你的事,别多问了,早点回府吧。”

    不过,看着南安侯府的马车很快驶远,裴元滢突然福至心灵,急急忙忙登上马车催促车夫回府。

    到了府内,她径直去了大哥的慎思院。

    只是不知她大哥在忙什么,院子里根本没有他的人影,想是朝中政务军务繁忙,他又去了枢密院。

    直到傍晚时分,裴元洵还没回来,先回府的倒是裴元浚。

    狩猎之前,因萧昭焱对将军府下手,裴元洵提前察觉,把二弟送往了边境,此时京都局势已定,裴元浚也回到了京都。

    只是,人虽回来,发现郑金珠带着孩子卷走家财回了娘家,裴元浚一脸激愤郁闷之色,当即打算掉头去伯爵府,要去找郑金珠讨个说法。

    不过,裴元滢很快拉住了二哥,劝道“大哥已叮嘱过,二嫂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即便带走许多家财,也不必再去讨回,毕竟她还有两个孩子需要养育,至于你们已经和离的事,以后是否还要再和好,则看你自己的意思。”

    大哥说得有道理,裴元浚低头沉默起来。

    看二哥心里不是滋味,裴元滢也为他难过,但她现在已想开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却各自飞,这种情感,根本没必要再去挽留。

    她已看清了她那前夫的嘴脸,所以并不惋惜什么,既然她那二嫂也扔下一封和离书,她二哥也不必再去质问,若是伯爵府惧于将军府的权势,二嫂真得回来,夫妻之间已有隔阂,那日子过得必然也是不安生的。

    想了一会儿,裴元滢道“二哥,这段时日将军府有这么大变故,将军府落难的时候,容家,郑家均是袖手旁观,只有姜沅和魏王殿下来帮我们,我想,大哥的眼光是好的,他看上的人,性情确实是良善的,经过这些事,哪些人是真心对我们好的,哪些人是有私心的,我们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二哥该怎么处理自己的事,也要想明白才好。”

    三妹能有如此领悟,裴元浚不禁有些意外。

    其实,他这些年凭着大哥的庇护,一直没有什么作为,他自己也有许多不足的地方,既然如此,他不如先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等有些长进了,想清楚了,再去考虑如何处理自己的事。

    晚间,裴元洵回府之后,没有去如意堂,也没有在意三妹留下的话,而是把自己关到了书房。

    书房静谧无声,他负手凭窗而立,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夜色是晦暗的,寥落几颗星子挂在夜幕上,那点亮光,彷徨徘徊的人难以看清远方的路。

    这两天来,一直回荡在脑海中的那个念头,此时又不可抑制地漂浮出来。

    三日后,待魏王完成登基大殿,按照礼制,很快就该纳妃立后了,那么姜沅

    以前他以为自己能放下,可直到此时,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

    中那么大度。

    他不想看到那一幕。

    他已写好上奏的折子。

    待这里的事务处理完毕,便去戍守边境,若无急诏,他便不会再返回京都。

    就在这寂静无声的沉默中,书房的门被咚咚叩响。

    得到允许后,裴元滢赶紧走进来,道“大哥,我今天碰见姜沅了,她带着行李走了,她说要去外地,我琢磨着事情有蹊跷,她不是和魏王殿下”

    话音落下,裴元洵剑眉倏忽拧起,沉声打断她的话你说姜沅离开了京都1111”

    大哥这么大反应,裴元滢吓了一跳,她呆怔地点了点头,道“大哥,你说她会去哪里”

    不过,她话未说完,她那大哥已疾步走了出去,他走得很快,只留下一句话“我去一趟清远县。”

    清晨,大船顺流而下,向清远县的方向驶去。

    船上,姜沅独自凭栏而立,欣赏着四周的风景。

    这时的景色是最好的,远处群山连绵不断,高低起伏,山上树木郁郁葱葱,碧绿无暇,而日头刚升起,近看船下,河面波光粼粼,偶有各色的鱼儿游向远处,那白色的鸥鸟展开双翅,低声鸣叫着掠过河面,飞到船的上方,又迅速振了振双翅,向堆着白云的高空飞去。

    她的船已行了整整一个晚上,离京都越来越远,离清远县越来越近了。

    而那里,有母亲和宁宁在等着她。

    一想到快要见到她们,她便忍不住轻轻勾起唇角,满心欢喜起来。

    她想,这两年来,所经历的事实在太多,如今她总算要回到自己当初最喜欢的地方,还有母亲和宁宁陪伴,实在是足够幸运。

    不过,就在神思飘忽的瞬间,她突地想到了裴元洵。

    她甚至不合时宜地想到,不知他这个时候在做什么,以后又会怎样会不会娶妻生子,又会不会忘了她和宁宁

    姜沅眼神黯淡了一瞬,抿了抿唇,迅速抛开脑中的念头。

    于她来说,那些过往的人和事,都只是人生的一个小插曲,而她,总该要一直向前走的。

    不过,就在她暗自思忖间,一艘快船径直追上了她的船。

    船上,一个男子负手而立,他身姿肃挺,神色一如既往得沉冷,气势威严而迫人。

    姜沅意外地看着将军,一时竟忘了说话。

    片刻后,裴元洵转眸过来,朝她略一颔首,淡声道“姜大夫,这么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