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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将军流血的情形虽让人触目惊心,但他的气息如常,说话声音沉稳有力,应该并没有伤及心肺。

    姜沅定了定神,很快冷静下来。

    她是大夫,马车里还有常用的伤药,此时她应当先给将军查看伤口,检查他的伤势到底如何。

    不过,他身材高大,此时还扶着她的双肩,几乎将她整个人笼在怀里,男女有别,即便他们如今可以称为大夫和伤患的关系,也应该保持距离。

    姜沅悄然后退一步,站得离他远了些。

    身畔蓦然一空,裴元洵下意识握了握长指,垂眸看向姜沅。

    她此时已不再慌乱,眼神也恢复了镇定,视线在周边逡巡,似乎在寻常一处适合给他他验伤的地方。

    他捂住胸口站直身体,沉冷神色恢复如常,只是剑眉稍稍拧起,在隐忍伤口带来的剧烈疼痛。

    不远处有一块凸出地面的青石,表面平整光滑,可以坐下暂且休息,姜沅道“将军,您先到那边坐下,我看一下你的伤口。”

    裴元洵点了点头。

    他迈开步子,步伐依然坚定有力,行走也并无大碍,姜沅跟在他身侧,没有再扶他。

    到了青石旁,裴元洵撩袍坐下。

    看他安然坐稳,姜沅快步跑到马车处提回药箱。

    她一边打开药箱,一边以大夫的口吻说道“将军,你先把外衫脱下。”

    裴元洵按照她的吩咐做了。

    他的玄色外袍染上血迹尚不明显,但脱下外袍,月白中衣上的鲜血格外醒目,姜沅看了一眼,秀眉担忧地拧成一团。

    裴元洵抬眸看着她的眼睛。

    她没说话,但用眼神在催促他快些解开中衣。

    裴元洵顿了片刻。

    他的伤口在左胸靠近肩膀处,右臂可以活动自如,但左臂因伤口的牵连,抬起时费力吃痛。

    他稍稍抬起左臂,疼痛便蓦然袭来,这种痛感比匕尖刺入血肉时还要加重数倍。

    姜沅看到他剑眉锁成一团,忙关心道“怎么样,很疼吗”

    裴元洵默了默,面色淡定如常地拉开衣襟系带,沉声道“区区小伤,无碍。”

    胸膛坦露,一道足有两寸长的狰狞伤口展现在眼前。

    姜沅仔细地看去。

    那匕首所刺之处离心肺甚远,并无性命之忧,但绝不是他说的什么小伤。

    因为伤处入口较深,拔刀时血流迸溅,伤口很是骇人,鲜血还在不断渗出,此时,止血才是首要的事。

    她从药箱中拿出止血粉,一下一下轻缓地撒在他的伤口处,道“应该是很疼的,你忍忍。”

    裴元洵垂眸看着她,淡淡唔了一声。

    上好止血药,姜沅从瓷瓶里倒出一枚黑褐色的药丸送到他唇边,道“吃下,有止痛的效果。”

    她是以大夫的身份下达的命令,语气不容置疑,裴元洵没说什么,接过来吞下。

    那伤口初步处理完,还得进一步包扎,由于位置特殊,姜沅从药箱中拿出一圈细布,从他的前胸缠绕到后背,仔仔细细包扎好伤口。

    她这样做的时候,秀眉拧起,唇角紧抿,神情严肃而专注,白皙的额角挂着一层轻薄的汗珠,大约是因为担心不安生出的冷汗。

    裴元洵的脸色很快恢复如常。

    他看到姜沅满脸忧色,便慢慢活动了一下左臂,语气听起来很轻松道“已经好多了。”

    姜沅看了他一眼,轻咬住唇,缓缓点了点头。

    而另一边,就在姜大夫给主子包扎伤口时,东远迅速把那群断胳膊折腿的劫匪一并敲晕了捆绑在暗桩上,只等翌日县衙差役来此,把他们带回去审案。

    等东远绑好了人,天色也几乎全暗下来,早已层层堆积的阴云开始生威,闷雷从头顶一道道滚过,不久后,雨丝淅淅沥沥落下来。

    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距离最近的沈家村有五里地多路,裴元洵受了伤,丁末还昏迷不醒,又有一众劫匪待押,冒雨回村并不合适,只能先就近找个地方避雨,待雨停了再走。

    姜沅记得,早晨从这里路过时,不远处有一座村人供奉的土地庙,大约一间房屋大小,应该能够遮风挡雨。

    她抬头远眺,那土地庙隐约可见,距此大约不到半里,步行很快就能到达。

    姜沅收回视线,道“将军,我们先去土地庙避一避雨吧,您刚受了伤,若是伤口遇水,对恢复不利。”

    她是大夫,此时所说的话最具有权威性,裴元洵点头道好,东远自然没什么异议。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走过去,大约需半柱香的时间,裴元洵缓步往前走着,时不时侧眸凝视着姜沅。

    雨势还没有变大,飘散的雨丝落在身上,她额角的鬓发湿漉漉的,只是她浑然不觉,满脸都是担忧之色,不知在想什么。

    裴元洵垂眸凝视着她,沉声道“不必担心。”

    姜沅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将军方才就在这附近么”

    裴元洵道“对,我和东远办完事,在今天分开的路口等了你们一会儿。这里距离县城远,本想等到你们一路同行回去的,后来听到声响,就赶了过去。”

    姜沅心有余悸地点点头,道“多谢将军,要不是你们及时出现,我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她万分感激他及时出手相救,但此时,她心里,无尽的后怕占据上风。

    如果那匕首再偏一些,正中他的心脉,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是朝廷重臣,威名远扬的大雍将军,将军府的嫡长子,如果因为她,他出现任何一点意外,那她简直万死都不能赎罪。

    他又一次救了她的命,救命之恩,不知该如何相报,她只能尽力帮他看诊治伤,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顺利查完案子,早日返回京都。

    半柱香后,到了土地庙。

    这庙远看只有一间房屋大小,里面却还算宽敞,正中是一张半人高

    的石案,上面供奉着泥塑的土地爷,不过案上没什么贡品,只有香炉里积了一层厚厚的香灰,旁边供着盏长明灯,案下有两张蒲团,角落处放了个石凳,除此以外,便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了。

    他们刚一走进庙中,雨势便开始加大,雨点接连不断地砸在庙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姜沅看着外面风雨交加的模样,不由发愁地叹了口气。

    这种天气,落雨不会一时半刻就能停下的,天黑也不便赶路,他们恐怕得明日才能离开了。

    裴元洵神色依然淡定如常,他环视房内一周,撩袍坐在石凳上,道“不必着急,先等雨停吧。”

    姜沅点了点头。

    片刻后,东远背着昏迷的丁末走了进来。

    他看了眼主子,见主子似乎并无大碍,便将丁末放到角落处,返身走了出去。

    丁末昏迷了已有半个时辰的光景,方才的混乱之中,姜沅只来得及简单给他检查了一番,现在他还没有醒来,姜沅便走过去,轻拍了拍他的脸,唤道“丁末”

    丁末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姜沅,神色顿时为之一震。

    只是他的脑袋方才受到刀柄的击打,稍一动作,便感觉头晕目眩,只得半倚半靠在墙壁处跟她说话。

    姜沅关切道“你不要乱动,好好躺着,现在有什么感觉”

    丁末咧嘴一笑,道“沅姐,没什么感觉,我年轻力壮的,一点小伤不值一提,就是觉得有些饿,想吃你做的汤饼”

    裴元洵默然静坐在那里,闻言转首过来,黑沉眼眸瞥向丁末。

    姜沅温和地笑了笑,道“这里哪有汤饼,你先躺着,等会儿想办法弄点吃的。”

    丁末挠了挠头,说“那就吃烤红薯吧,咱们车里有红薯。”

    恰在此时,东远提了捆柴走进来,他进来之前,搜寻了一番马车,发现了一布口袋红薯,便一并扛了进来。

    他放下柴火和红薯,掏出火折子。

    干柴燃起,火苗很快旺盛起来,寒风冷意被驱逐出去,庙里渐渐暖和起来。

    不久之后,庙里传出了烤红薯的香甜味道。

    过了一会儿,东远又走了出去。

    他要经常出去查看一番那些劫匪的情况,以防他们逃跑,而两个伤者活动不便,照顾他们的责任,便落在姜沅的肩头。

    没多久,吃饱喝足的丁末打了个哈欠,靠在墙角处眯上了眼睛。

    姜沅也有些困了。

    不过,相较于丁末,裴元洵的伤势更重一些,姜沅担心他伤口化脓,夜间会起烧热,便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旁。

    她劳累了一天,此时还强打着精神,裴元洵侧眸看着她,沉声道“你去睡吧,我没有大碍。”

    姜沅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我不困。”

    说完,她抬眸看着他,犹豫片刻后,慢慢伸出手来,去试探他的额温。

    裴元洵看着她靠近,呼吸悄然一滞。

    她距离他很近,只有咫尺之遥,樱唇抿起,秀眉拧成一团。

    火堆噼啪作响,余光倒映在她的眸子里,眸光忧虑,尽是对他的在意与担心。

    她的掌心覆在他的额头,触感柔软,温凉,似乎有奇异得缓解疼痛的效果。

    不过,掌心一触即分,姜沅撤回身子,坐在距离他三尺远的蒲团上。

    她思忖片刻,道“有一点点发热,将军若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裴元洵低声道好。”

    说完,她又很快道“将军睡一会儿吧,休息充足,对您伤口恢复也有利。”

    裴元洵应下,却并没有闭眸养神,过了许久,身旁没再传来姜沅的声音。

    他悄然转眸看去。

    姜沅一只手搁在膝头撑着下颌闭目养神,许是困极了,她的手肘一晃,脑袋小鸡啄米似得点了点,被这动作惊到,她很快睁开眼睛看他了一眼,确认他安然无恙,她自顾自点了点头,短短一瞬,便又闭眸睡了过去。

    裴元洵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片刻后,他悄然起身,坐在她身旁。

    他挨她很近,与她肩并着肩,玄色衣襟与她的裙摆触碰纠缠在一起,似乎难以再分开。

    翌日天亮雨停,几人很快赶回了县城。

    一回到桂花巷,东远便去了趟县衙报案,传主子口令,吩咐许知县将那些胆大包天的劫匪绳之以法。

    姜沅则先回了保和堂。

    将军本是为了救她才受了伤,再者,他的身份还不能轻易为人所知,姜沅便安排好每日由刘行去给他换药送药,而她,除了每日听刘行汇报他的伤情外,再隔天去探望他一回,看他伤势恢复得如何。

    过了一日,傍晚的时候,姜沅去了隔壁的院子。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正房的方向偶尔传来一点声响。

    正房的内室,是裴元洵休息的卧房,而旁边的耳房,似乎是被他暂时当做书房之用,姜沅想了想,走到正房外,叩门道“将军在休息吗”

    书房内,裴元洵正提笔写信,听到声音,他写下最后一笔,将荐信装入信封中。

    片刻后,书房房门应声打开。

    裴元洵缓步走了出来。

    姜沅没走上前,而是站在院子里跟他说话,“将军今日感觉怎么样”

    裴元洵抬眸沉沉看了她一眼。

    她今天穿了件青色长裙,衬得肌肤雪白如瓷,一双清澈的美眸,看上去神采奕奕又沉着温婉,那日悍匪拦截,虽当时惧怕,却并没有在她心头留下余影,寻常女子遇到这种事只怕惊惧不已,甚至于病倒在榻,相比来说,她看上去虽柔弱,胆子其实并不小。

    裴元洵暗自勾了勾唇角,点头道“好多了。”

    姜沅轻轻舒了口气,道“刘行跟我说了,将军的伤口愈合得还不错,但是,伤药还需要每日换一次,持续七日,至于促进伤口愈合的汤药,将军也要坚持服用才好。”

    裴元洵点头应下。

    他方才写好了举荐信,这会见到姜沅,便把信递给她,沉声道“你转交给丁末吧,让他早日离开,尽快去神策军的兵营报到。”

    姜沅替丁末谢过他。

    他看上去没有大碍,姜沅也就不打算在这里多呆,不过,正待她要离开时,裴元洵却忽然偏首,以拳抵唇,重重咳了几声。

    姜沅忙顿住脚步,转过头来看着他,关切道“将军可是染了风寒”

    她记得之前他还提过窗户坏了,也不知修好了没有,他现在伤口未愈,最怕再染上其他的病症。

    裴元洵抬手缓缓捂住胸口,沉声道“没有,只是觉得有些体虚乏力,兴许是没有按时用饭所致。”

    姜沅讶异地抬起秀眉。

    东远不知去何处了,竟没有照顾他主子吃饭,这会儿天色不早,也不知他何时会回来,姜沅沉默一会儿,道“将军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吧。”

    他此时应该被悉心照顾。

    虽说他身体强健,受伤后不必山珍海味养着,但一日三餐,至少都应按时吃上才对。

    裴元洵低头看着她,沉声道“多谢,那我就不见外了,我想吃汤饼。”

    姜沅微微挑起秀眉,实在意外极了。

    她记得,他以前并不怎么喜欢吃汤饼的。

    不过,将军既然提出来,她也就没说什么。

    院里的厨房生着炉子,炉火很旺,姜沅挽起衣袖,在陶锅里添了一瓢清水。

    裴元洵无声站在一旁。

    等她拿出干汤饼后,他开口道“我能做什么”

    他身上还受着伤,胳膊活动不便,姜沅可没想让他干活。

    她轻笑了笑,温声道“将军坐在一旁就可以了,不用动手,一会儿就好了。”

    裴元洵闻言沉默了一会儿。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案板上的青菜。

    片刻后,他提起一把青菜丢到陶盆里,又倒了半盆水,然后撩袍蹲在那里,认真地洗起菜来。

    他不会做饭,几乎没进过庖厨,更没洗过菜蔬,此时左臂活动不便,只得慢慢琢磨着如何洗青菜叶子。

    那菜叶上面有被虫子啃过的痕迹,还有些沾上的干泥,放到水里浸泡片刻后,他单手将菜叶一根一根掰开洗净,再拎过来一瓢清水冲洗几遍。

    他洗着菜,姜沅就在他身旁忙碌着。

    清水沸腾起来,升起袅绕雾气,她抓起一把干汤饼放到锅里,然后用木筷小心而缓慢地搅动几下。

    不过,待她转过身来,发现将军竟在洗菜,这种动作可能会加重他的伤势,姜沅忙支开他,道“将军不必动手,我自己来便好。”

    她说话时,脸上急色顿现,一双美眸含嗔带怪地看着他,对他如此关心而不自知,裴元洵暗自勾起唇角,听话地移步到一旁等待。

    汤饼很快煮好,一碗鲜香的面,上面卧着个鸡子,还有几根热水烫熟的青菜叶。

    姜沅把碗放到桌案上,那碗沿太烫,她放下碗后,轻轻甩了甩手,对裴元洵道“将军用饭吧。”

    她做好汤面,大功告成后,便没再久呆。

    待目送她离开后,裴元洵坐在桌案前,挑起根根分明的面饼,一下一下,送入口中。

    汤饼很美味,她的手艺不减。

    他认真地吃着面,唇角却悄然勾起。

    她的心底,始终有旧日温情,夫妻情分,怎可能完全忘却先前的拒绝,不过是她一时气极的言语。

    当初他纳她为妾,是因为她的身份实在太过低微,不久之后,她身份变化,他许她以正妻之位,她必定会欣然接受,带上宁宁,与他一同回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