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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驿馆距离城内二十里,来时策马扬鞭,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回去的时候,却似乎显得格外漫长。

    将军没有催马快行,东远也只好驱马缓缓跟在主子身侧。

    行了两刻钟有余,东远看到将军突然勒马停下,双手握住缰绳,转眸向后望去。

    清朗月辉下,桂花巷早已不在视线中,但那秋桂的香气,似乎仍然若隐若现。

    东远看主子在莫名发怔,犹豫一会儿,驱马上前道“主子,甘州指挥使、知府大人已在驿馆等了一天”

    甘州官员接到辅国将军巡视的消息,早已在甘州备好酒宴等候多时。

    谁知将军一行没到甘州,而是先在清远县落脚。

    那甘州指挥使与知府大人便乘了马车,连夜疾驰百余里路,亲自到清远县来迎接他们。

    东远看得出来。

    自打主子今日去了姜姑娘的住处,还见到了小小姐,出来时便有些魂不守舍。

    裴元洵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八月二十五日”

    东远不明所以,道“主子提这个日子做什么”

    裴元洵没答,默了默,道“你可知道,孩子应该怎么过周岁生辰”

    东远恍然大悟。

    不用说,这是小小姐的生辰日。

    屈指一算,办完甘州军务,将军应当能在这个日子前赶回来,给小小姐过生辰。

    周岁生辰,可是大有讲究,以往府里的大少爷和二少爷过周岁,老夫人可是命人认真操办的。

    只不过将军一向忙于军务,对这些事情没有在意过。

    东远道“按照咱们大雍的习俗,孩子过周岁,要置办酒席,邀请亲友到场,给孩子举办抓周礼”

    翌日,姜沅到了药堂,却发现崔二哥还没来。

    丁末提着一只药筐出来,道“沅姐,崔大夫今天早上去了甘州,说是有朋友捎信让他过去一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不过他给你留了话,说这半个月由你负责药堂的事务。”

    刘行正在专心苦学医术,丁末则对药堂的诸多事务都不在意,崔文年离开药堂,能负责药堂事务的,便只有姜沅。

    她点了点头,道“好。”

    不过,看到丁末把药筐放到板车上,似乎打算要出门,姜沅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丁末道“崔大夫走之前,在药材铺定了些炮制好的药材,我去取回来。”

    那药材铺姜沅也知道,保和堂常用的当归、黄芪之类的药材,一般会从那里购买,药材铺的位置在城外,距离驿馆不远。

    姜沅想了想,低声对丁末道“你取完药材,再顺道去一趟驿馆,打听一下昨日住在那里的人走了没有。”

    昨日大半夜去驿馆出诊,丁末还记着那个赶车送他们回来的白脸车夫,那车夫看着可实在不顺眼,他也想知道,那车

    夫此时有没有离开清远县。

    丁末拍了拍胸脯,道沅姐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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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取完药材后,丁末赶车去了一趟驿馆打听消息。

    午时一回来,丁末便直奔向姜沅的医室,一脸高兴道“沅姐,我问过了,他们今日早晨便离开了驿馆,听说是去甘州了。”

    确认裴元洵一行真的离开,姜沅总算轻舒了口气。

    崔文年不在药堂,前来看诊的病患,不论男女,都来到了姜大夫的医室。

    刘行现在已开始学着坐诊治病,像头疼脑热之类的小毛病,他也可以看诊开方。

    但他看着年轻,才跟崔文年学医三年,看病的人对他的医术还不怎么信任。

    他临时坐在师傅的诊位上等待病患来诊脉,等了许久,只有一个腹泻的病患等不及排队,过来找他问询了几句,不过,还没等刘行说出什么,那病患哎呦哎呦揉了几下肚子,满脸痛苦忍耐地跑了出去,似乎急着出去找茅厕了。

    彼时,相比于姜沅那病患排起长队的医室,他这里却空荡荡的。

    刘行抿唇坐在那里,尴尬地低下了头,苍白的脸色不禁有些颓丧。

    等了一会儿,他突然起身去了柜台,把正抓耳挠腮配药的丁末请去一边休息,自己则对着药方配药抓药。

    待看完一拨病患,姜沅没顾上喝一口水,便把刘行叫到了身边来说话。

    当初她初来药堂时,崔二哥悉心培养她,每次她坐诊时,他便亲自坐镇旁边指点。

    现在崔二哥不在,刘行要学着坐诊,她也要延续药堂的这一习惯,帮助刘行度过这段初学坐诊的难熬时期。

    医室内,她跟刘行说着话,有个穿灰色粗布短打的中年男子捂着胳膊一脸痛苦地走进医堂。

    他先问“崔大夫在吗”

    看到崔文年不在药堂内,男子便径直向姜沅的医室走去。

    他疼得丝丝吸气,见到姜沅,便赶忙道“姜大夫,我刚才帮人抬石头,只听嘎嘣一声,这胳膊好像是断了,疼得要命,你快帮我看看是咋回事”

    断骨接骨之术,崔文年手法娴熟,刘行跟他习行几年,也早已对接骨了若指掌。

    姜沅温声道“先让刘大夫帮你看看。”

    男子看了眼刘行,不太相信地说“这不是崔大夫的小医徒吗他会吗”

    刘行不知该说什么,尴尬无措地看向姜沅。

    姜沅笑了笑,对男子说“你放心吧,刘大夫可以的。”

    说完,她看向刘行,眼神中满是鼓励。

    刘行深吸一口气,走到男子的面前,他手法娴熟地捏了捏男子的胳膊,诊治片刻后,笃定道“并没有骨折,只是脱臼了,我帮你正位。”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咔哒关节轻响,男子反应过来时,他的胳膊已经回归正位,活动自如。

    他满脸喜色,笑着道“小刘大夫这么厉害,一下就给我看好了。”

    刘行不好意

    思地点点头,看向姜沅时,他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从上午到下午,坐诊一日,药堂依然忙碌不已。

    不过刘行有了先前的信心,再有人来看诊时,他便主动起身帮助病患搭脉看诊,要是有拿不准的病症,就让人去找姜沅诊治,若是些小毛病,他便可以自下诊断,再请姜沅核对一下药方。

    药堂事务一切如常,只是过了几日,快到八月十五了。

    除了要准备中秋节,崔家还有一件重要的大事崔玥与关大哥的婚事也定在了中秋这一日。

    婚事将近,定做的喜服送到了崔宅。

    崔玥试穿着喜服,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白皙的脸庞神采飞扬。

    姜沅笑吟吟看着她。

    此时眼前的玥姐,又变成了那位年轻时貌美爽朗的大姐姐。

    关大哥在甘州府兵大营任参军一职,清远县老宅已无关家近亲,他们成婚后,崔玥打算随他一起去甘州居住。

    为她成婚高兴的同时,姜沅又十分不舍。

    宁宁看到姨母那大红的喜服,两只小手激动地乱摆,一个劲地对姜沅道“娘亲,娘亲”

    崔玥换下喜服,抱起宁宁笑着问“宁宁是不是觉得喜服漂亮,想让你娘也穿”

    宁宁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看了崔玥一眼,又去看姜沅。

    姜沅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成亲的新娘子才穿的衣服,娘可不能穿。”

    崔玥嗔怪地看她一眼,“怎么就不能穿以后你总不能独身一辈子,若遇到了合适的男人,还是再嫁的好”

    她现在再遇良缘,原先那套不打算嫁人的理论便弃置一旁,还打算说服姜沅找个体贴的男子。

    姜沅打趣她变得太快,惹得崔玥笑着上前拧了一把她的脸。

    日子一闪而过,转眼到了中秋节。

    为了给长姐送嫁,崔文年也从甘州赶了回来。

    清晨,迎着鞭炮声声,崔玥身着大红嫁衣,在众人的簇拥下,将手中的红绸递给了关郎君。

    一对新人坐轿上马。

    送亲队伍在喜庆的唢呐声中出发,去往甘州拜堂成亲。

    目送长姐的喜轿缓缓远去,崔文年的脸上露出一抹舒心笑意。

    看姜沅抱着宁宁,还在怔怔望着那远去的花轿,他温声道“沅沅,回去吧。”

    他接过来宁宁抱着。

    宁宁喜欢这位温和俊朗的伯伯,乖乖趴在他怀里,咿咿呀呀地说着话。

    崔文年时不时点头应和几声,笑着夸她“几日不见,我们宁宁会说这么多话了。”

    姜沅轻笑,道“二哥,再过几日就是她的周岁生辰了。”

    八月二十五日是宁宁的生辰,崔文年挑起长眉,叹道“一晃这么快,宁宁都要满周岁了”

    不过,他说完,神情却微微一凝,十分遗憾地说“我还有要事,不能留在清远给宁宁过周岁生辰了。”

    姜沅不太明白。

    崔文年道“我前些日子去了一趟甘州的惠民药局。药局有我认识的朋友,他告诉我现在药局缺少医官,已向医正举荐了我三日之后,我就要去药局赴任了。”

    他之前没有告诉姜沅,是因为想要得到医正举荐的人太多,足有上百个年轻大夫,而他不过是百中之一,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是,昨日药局差人回信,医正对他的行医履历十分感兴趣,要他即刻便去药局上任。

    崔文年踌躇了会儿,低声解释缘由“这样,我与小妤能距离更近,有了品级,我再去高府提亲,底气也能足一些。”

    姜沅真心实意为他感到高兴。

    药局的医官责任重大,府衙对这种人才的选拔要求极其严格,既要大夫医术高明,又要有高尚的医德,竞争力度之大,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

    崔二哥无论医术还是德行,都不愧于此职,更重要得是,他这么年轻,能得医正青眼,以后可谓前途无量。

    他与高姑娘之间,想来不会再有什么阻碍了。

    只是有些遗憾,崔玥刚嫁走,崔二哥也要带着牛二叔离开清远县,这里,便又只剩下她与宁宁两个人了。

    崔文年很快动身去了甘州。

    他一走,经营与坐诊保和堂的重任,便落在了姜沅的肩头。

    先前她只需要坐诊治病,不用考虑药堂进药,也不用参与药行的事,现在这些大事小情,都得由她出面。

    这日清晨,她刚到了药堂,药材铺的马车便停在药堂外,来送上回没给药堂补足的药材。

    姜沅出去验货。

    那些黄芪没问题,只是那半袋子当归只有几根完好的,其余大部分都生了黑霉点。

    姜沅留下了黄芪,让药材铺的伙计把当归带回去。

    那伙计道“姜大夫,最近当归紧俏,不好进货。你别这么较真,咱们县其他药铺照样要了这些货,你只要让人洗净晒干,不怎么影响功效的。大不了我们掌柜给你少算些进价,这样药堂也不算亏”

    清远县各家药铺用药的定价是药行商议定下的,保和堂的药价都是按照最低来定价,他们开方卖药赚的钱少,全凭看病的人多才能赚得一点诊金。

    这些诊金算是药堂薄利,也是分发给保和堂坐诊大夫与医徒的工银来源。

    以前崔文年在药堂时,对药材质量看得紧,这姜大夫是个女人,也许好说话一些。

    再说,私下进点价低的药材,她自己不也能从中赚上一笔吗

    谁知话音落下,姜沅拧眉看了他一眼,严肃道“你把这些药材带回去,价钱再便宜我也不会要。”

    她说得很坚决,态度看上去没有缓和的余地。

    伙计摇头暗啧了一声。

    姜大夫长得貌美,却是个不灵活的榆木脑袋。

    商量不成,伙计只得不情不愿推着板车走了。

    临近宁宁的周岁生辰,这一日药堂无事,姜沅打算早些下值,去长街商铺买些给宁宁抓周的用物。

    丁末看到姜沅收拾要离开,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追了出去。

    “沅姐,你要去做什么”

    姜沅道“我去给宁宁买些东西。”

    丁末很快道“我知道有一家新开的铺子,里头卖的泥偶很受小孩子喜欢,沅姐怎么不去看看”

    宁宁喜欢泥塑的小兔子,每天睡前都喜欢抱着玩一会儿,不巧前几日泥兔摔断了尾巴,她还撅起小嘴哭了好大一会儿。

    姜沅道“那铺子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

    “铺子也在长街那里,只是位置有些隐蔽,”丁末摸了摸后脑勺,笑道,“反正我现在也没事,正好要去长街给买点东西,沅姐,咱们一起过去吧。”

    从这里走到长街,大约半柱香的时间。

    到了泥偶铺,果见琳琅满目摆着许多泥塑的东西。

    诸如唱戏的红脸老生,踢蹴鞠的孩童,短尾巴的小兔子,憨态可掬的胖猴

    姜沅幼时,最喜欢的是那一套十二个踢蹴鞠的磨喝乐。

    没想到这铺子泥偶齐全,竟在角落处找到一套如她幼时一样喜欢的玩具。

    姜沅慢慢选了很久。

    等她买完泥偶,出铺子时,迎面遇到了个身着锦袍的男人。

    这人看上去年纪不大,大约二十多岁,刚饮过酒,浑身散发着难闻的味道,走路还东倒西歪的,嘴里不知叫嚷着什么。

    遇到这种随时可能会耍酒疯的,姜沅自觉远离。

    不过,还没等她走远,那人斜眼看了她一下,立刻甩开大步追了过来,还嬉笑着道“小娘子,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他仗着酒胆想要调戏,姜沅瞪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往前走,想尽快甩开他。

    谁知,这人像狗皮膏药似的,很快追了上来,道“小娘子,你嫁人了吗你长得这么好看,要是没嫁人,就跟哥哥好吧,哥哥保证疼你”

    说着,还打算伸手去摸她的手。

    此时天色还未暗下来,长街上有行人来往,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就有几个女子在摊位旁买脂粉,大庭广众之下,他竟敢醉酒胡搅蛮缠,姜沅顿住脚步,看着他冷声道“你再胡言乱语,我就不客气了。”

    那人嘿嘿一笑,道“你一个姑娘家,还能怎么不客气”

    话未说完,只见一道人影从不远处飞跑过来,还没等姜沅反应过来,丁末已举起拳头重重挥了过去。

    几拳下去,那人的醉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鼻青脸肿地抱头蹲在地上,一个劲地哭喊着求饶“丁老大,我再不敢了,我刚才喝多了酒,才瞎说八道的”

    丁末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骂道“你的脑子不长记性,老子平时怎么告诫你的”

    说完,他俯身靠近那男子耳旁,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那男子顿时

    面白如纸,颤抖地捂紧了自己的子孙根。

    丁末看着他,狠声道“给姜大夫道歉”

    那男人忙不迭地起来作揖,道“姜大夫,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原谅我刚才的无礼。”

    这边动静很大,已引起人注意,有些人探头探脑地看着,打算围观过来一探究竟,姜沅不想事态扩大,斥责了那男子几句,便对丁末道“让他走吧,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若是以后再犯,就送到县衙惩治。”

    丁末点了点头,转首看了眼那男子,冷声吐出一个字“滚”

    待那人跑远了,丁末急忙走到姜沅身旁,道“沅姐,你有没有被吓到”

    姜沅笑了笑。

    丁末出现得很及时,帮了她大忙,不过,即便他没有来,她也会向周边的人求助的,长街上有认识她的人,会有人对她施以援手,所以,她没什么害怕的。

    丁末为她出气,姜沅很感激,她勾起唇角,轻笑道“丁末,多谢你。”

    丁末捋起袖子,晃了晃自己的拳头,对姜沅道“沅姐,这就是那个姓牛的,以前调戏过姑娘,被我撞见揍了一顿,以后再见到他,他再敢不敬,你就报我的名号。”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沅姐,这么说吧,在整个清远县,只要你提我丁末的名字,就没人敢找你的麻烦。”

    少年长眉扬起,俊脸上有抑制不住的洋洋得意,姜沅点点头,笑道“好。”

    眼看天色快要晚了,丁末道“沅姐,我送你回去吧。”

    这段路姜沅早已熟识,哪里用得着他送

    她温声道“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从长街到她住的宅子,大约需要不到两刻钟,她走回去就可以了。

    丁末还是担心她被方才的事吓到,坚持道“沅姐,这天色有些暗,说不定等会儿会下雨,我租辆马车送你回去快点,也好早点把泥偶送给宁宁。”

    姜沅迟疑了下,似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而短短时间,丁末已经租了辆马车过来,他与车夫并肩坐在车辕旁,示意姜沅快些上车。

    姜沅只好掀帘进入车厢内坐下。

    与此同时,姜宅。

    裴元洵从甘州处理完军务,去而复返,叩响了姜宅的院门。

    他是姜大夫的远房表哥,胡娘子没说什么,便让他进到院子里来。

    他此番前来,给宁宁带了许多抓周用的东西,当做她的生辰礼。

    不过宁宁下午睡着了,此时还没醒,胡娘子看到那诸如铃球酥糖之类适合宁宁的吃食玩物,不由觉得,表少爷对宁宁实在是十分疼爱。

    所以,即便他神色沉冷不苟言笑,胡娘子看这位表少爷也比初见时顺眼许多。

    她给裴元洵端了碗茶,放到院内廊檐下的四方石桌上,道“表少爷先喝茶歇会儿,宁宁应该很快就醒了。”

    裴元洵点了点头。

    不过,他却没有坐下,也没有喝茶。

    此时暮色四合,姜沅还未归家,他沉声问胡娘子姜大夫一般何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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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娘子看了看天色,道“平时这个时辰,姜大夫已经从药堂回来了,今天回来得晚,想是有事耽搁了,”

    裴元洵沉吟片刻,道“那我去药堂接她。”

    说完,他起身走了出去。

    刚走到院门处,他脚步突地一顿。

    一辆马车停在桂花巷的入口处,很快,姜沅掀开车帘,从车内下来。

    她站定后,笑着冲车上年轻的男子挥了挥手,似乎在道谢。

    那年轻男子身材高大,相貌俊朗,裴元洵见过,姜沅外出诊病时,他就提着药箱跟在她身旁。

    裴元洵沉默看着巷口那道纤细的身影,眉头拧了起来。

    巷道的青石地面上,落日余晖散落在上面,泛起厚重的光泽。

    姜沅与丁末作别后,脚步轻快地走过青石路。

    临走到宅门前时,却发现院门不知何时打开了些许。

    而已经半个多月未曾谋面的将军凭空出现,面色沉冷地立在门旁,一脸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去的马车。

    姜沅满脸都是意外震惊。

    还未来得及思考,她的话已脱口而出“将军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裴元洵收回遥遥望去的视线,抿紧的唇角平直成一条线。

    他还未开口,胡娘子已经抱着宁宁满脸笑容地走了出来。

    “姜大夫,表少爷来看宁宁了。”

    表少爷。

    姜沅抿起唇角,无奈沉默起来。

    是她说过的,这是她的远房表哥。

    所以胡娘子让人进来,并无什么过错。

    姜沅简直后悔不迭。

    而宁宁两只小手抱着个圆滚滚的铃球,一脸欢喜的模样,眼神亮晶晶地喊道“娘亲”

    说着,便伸手要姜沅抱。

    看到宁宁开心,姜沅也不自觉弯起唇角。

    她没再看旁边沉默不语的将军,而是把买来的泥偶递给胡娘子,接过来宁宁,温柔地问“宁宁想娘亲了没有”

    宁宁啪叽亲了一口姜沅,奶声奶气道“娘亲”

    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扑闪扑闪长睫,指了指一旁身材高大的表舅,有些害怕地往姜沅怀里钻。

    姜沅抿了抿唇,表情复杂地看向裴元洵。

    他脸色清冷,不苟言笑,像个无端散发威势的冰块,一定是吓到宁宁了。

    看到她投来的眼神似乎略带责怪,裴元洵不自在地负起双手。

    他看着姜沅,沉声道“我刚到,来给宁宁过周岁生辰。”

    姜沅抱紧宁宁,下意识退后一步,与他拉开些距离。

    她抿了抿唇,轻声问道“将军是特意来的,还是顺路经过清远县”

    他来此地办理

    军务,来时经过清远县,按路程来说,走得时候也会从这里路过。

    如果他是顺路经过的,那她还不必太担心,如果他是特意赶回来给宁宁过生辰,那她就不得不提防了。

    裴元洵看出她眼神中的警惕,心头微微一凝,闷声道“这里还有公务没办完,不会耽搁太久。”

    姜沅轻咬住唇,低着头没说话。

    裴元洵垂眸看着她姣白无暇的侧脸,亦沉默起来。

    她不再开口,也没有同意他留在这里,似乎对他的到来十分抗拒抵触。

    她的表现尚在情理之中。

    她虽对他有旧情,但积累的不满怨恨,不可能一时半会便会消解,他若想要带她们回府,需得先抚平她心中的委屈。

    两人都静静地站立着,只有宁宁手里的铃球叮叮作响,在寂静的暮色中,那声音显得格外清脆悦耳。

    裴元洵垂眸看了一眼宁宁,又视线沉沉地看向抿唇不语的姜沅。

    隔了一会儿,他放缓了声音,道“姜沅,明天,我可以和你一起给宁宁过生辰吗”

    他的口吻和态度,都带着商量的意思,那双黑沉的星眸定定看着她,好像是在请求她的同意。

    姜沅踌躇起来。

    他是宁宁的亲爹,于情于理,她都不该拒绝他来陪宁宁过周岁。

    而且,她先前也曾说过,允许他看望宁宁,但不准他带走她,他还出言保证过,让她不必担心。

    琢磨片刻,姜沅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他已经娶妻纳妾,那妾室还已怀有子嗣,他应当是因为公务逗留此地才来见一见宁宁,待返回京都后,他自然不会再想及她们。

    想到这里,姜沅提起的心稍微放松些许,点头对他道“将军到院子里来吧。”

    晚间,胡娘子做了一桌子菜,热情地留表少爷在此用饭。

    用饭的小厅内,瓷瓶中新摘的桂花散发着淡香。

    裴元洵静静坐着,垂目看向桌上那一盏新沏的蜂蜜金银花茶。

    这是姜沅亲手沏的茶。

    自她走后,他再也没有喝过一次花茶。

    茶汤鲜澄,散发着独有的清甜味道。

    可长指停顿在距离茶盏不足一寸处,又缓缓收了回来。

    他莫名想到了方才送她回来的那个男子。

    很年少,长相也不错,浓眉大眼,身材高大,她同他告别时,一路轻快地走回院子,唇畔还带着甜甜的笑意。

    院外忽然响起淅淅沥沥敲打的声音,将沉闷的思绪悄然拉回。

    天色晦暗,外面下雨了。

    廊檐下响起一串脚步声。

    没多久,姜沅推门走了进来。

    胡娘子做了许多饭菜,都是清远县当地的特色菜食,很是花费了一番心思,但桌上的饭菜却未动一口。

    姜沅看了一眼桌子,道“将军怎么未用饭”

    好歹是胡娘子辛苦做的,怎可辜负她的一番好

    意再说,这么多饭菜,浪费了岂不可惜

    裴元洵站起身来,垂目看着她,道你还没用饭吧等你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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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袍,神色清冷无波,一双黑沉星眸看向她的时候,也难以看出什么情绪起伏。

    姜沅从药堂回来,确实还没用晚饭,不过看将军这模样,如果她不在这里用饭,他似乎不打算动筷子。

    姜沅纠结片刻,在他对面坐下。

    她举著,出于主人的待客之道,对裴元洵道“胡娘子做的红烧鲈鱼味道鲜美,是清远的特色,将军尝尝。”

    裴元洵点头,取筷尝了一口,点头称赞“味道不错。”

    他吃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

    似乎不怎么饿,又或者是心情不佳,

    姜沅以医者的态度仔细打量了他几眼。

    相比两年之前,他的脸庞清瘦了许多,眼周一圈淡淡的乌青,显然是没有睡足,胃口也不怎么好。

    那熬了小半个时辰的红豆粥盛在眼前的瓷锅里,热腾腾的,冒着香甜的气息,是她一向爱吃的。

    胡娘子熬了足足小半锅,她一个人根本吃不完。

    用这种粥饭开胃效果不错,而且她记得,他以前也爱吃这种红豆粥。

    她盛了一碗粥放到裴元洵面前,道“将军尝尝这个。”

    裴元洵看着面前的粥,又看了她一眼,眸底悄然泛起波澜。

    她还记得他的口味。

    旧日温情,即便她刻意掩饰,也难免会露出端倪。

    裴元洵沉稳地点头,看着她,道“多谢。”

    吃完一碗粥,他胃口果然好了不少。

    几碟子菜肴他都尝了一遍,甚至还罕见得认真评价道“清远虽然地处偏远,但吃致丰富,不可多得。”

    姜沅十分惊讶。

    她记得以往在将军府时,他大多时候忙于公务,为人也清冷严肃,端正刻板,对那些后宅琐事,吃食用度之类的根本不会在意。

    不过好在那一桌子饭菜没怎么浪费。

    用完饭,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

    淅淅沥沥的秋雨有渐大的趋势。

    姜沅道“将军现在住在哪里”

    若还是住在驿馆,距离城内足有二十里路,有些太远了,路上难免会淋雨。

    裴元洵道“住在城内的悦来客栈。”

    他此番从甘州回清远县,提前打发走了同来的下属,只有东远跟在他身旁。

    他们既没入住驿馆,也没去官邸居住,连许知县都不知晓他还在清远县。

    他只想不管公务,在这里安静度过些时日,待姜沅回心转意,再带她们一道返回京都。

    他说完,姜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悦来客栈她清楚,那里距离保和堂很近,离她的住处也不远,只是没想到,将军竟然只在一个普通客栈住下。

    不过,现在雨势不大,就算他打伞回客

    栈,也不会淋湿衣袍。

    姜沅找出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给他,送他到院门口,道“天色不早,我就不留将军了。”

    裴元洵接过伞来,垂眸沉沉看着她。

    她今日穿着一身浅青色的裙衫,乌黑绵密的头发一半束起,一半柔顺地披在纤薄的肩头,她送他出来,手里也打了一把伞,这让他不由想起,当初在将军府时,每次下雨时他离开木香院,她也是这样打着伞送他到院外,等他离开时,她驻足在门口处,一直目送他离开才返回院内。

    他相信,不久之后,她再回到木香院的时候,还会如往常一样,只是,不同得是,以后他不会再让她和宁宁受什么委屈。

    过了一会儿,裴元洵沉声道“好,你们早些休息。”

    他打开伞,迎着风雨走进夜幕中。

    姜沅推开门闩,正打算关门落锁时,他又稳步走了回来。

    姜沅有些意外,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搁在门闩上,轻声道“将军还有什么事”

    裴元洵看着她,沉声道“明日是宁宁的生辰,我几时来方便”

    他今日提前来,是为了给宁宁送生辰礼,明日才是宁宁的生辰,生辰之日,要给她举办抓周礼,他不知姜沅几时回来,要先跟她约好见面的时辰。

    姜沅想了想,道“我明日早些从药堂下值,午时过后,将军便过来吧。”

    裴元洵点头应下,又道“我还要买些什么东西吗”

    他买了一大堆抓周的用物,笔墨纸砚,绢花红绳,书籍乐册,甚至还有竹枪铁棍,比姜沅准备得还要齐全,已经完全足够了。

    姜沅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将军费心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唇畔轻抿,不经意露出一抹淡笑。

    裴元洵垂眸看着她轻浅的笑容,暗暗勾起了唇角。

    他沉声道“那明日一到午时,我就过来等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