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们在府衙的后院廊下, 周围无人,只有风吹过栏杆外几棵凤尾蕉,发出簌簌的声音。
卫玉惊恼之下, 心思依旧转的很快, 她怀疑宿九曜是被小侯爷带坏了。
毕竟长怀县初次相见的时候,在她的印象中, 宿九曜正直而单纯,只有点儿过分冷傲内敛,这简直跟那种青楼风尘地方不沾边儿。可这一次跟小侯爷混了一阵子,突然间就性情大变似的, 还追着她问什么相好不相好,这些词在卫玉听来简直刺耳。
卫玉攥着拳,望着面前的小九“是不是疯了,满口的胡说什么”
宿九曜嘴角动了动, 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心中那个疑问问出来。
本来很简单的一件小事, 阴差阳错, 成了楔进他心里的一根刺。
宿九曜问“那天晚上,我听见”
卫玉耳朵一动“什么哪天晚上听见什么”
宿九曜低头“就是在定县酒肆的那天晚上,我们同房”
他仍是没有说完, 眼睛瞥着卫玉的脸色。
卫玉疑惑地盯着宿九曜看了半天, 总不懂他说什么, 可心中转动, 猛然间退后一步,脸上血色都消失了。
宿九曜见她身形摇晃,似乎要跌倒的样子,本能地上前一把拉住她。
卫玉反而受惊一样,胡乱狠狠一推
小九爷想也不想, 稍微用力,反手一下把她摁在墙上。
卫玉感觉到他手底那惊人的力道,似曾相识。
耳畔“嗡”地一声响,她的头晕,眼前发花。
那张精致过分的脸近在咫尺,微光下显得很模糊,只有双眼格外明亮。
卫玉简直分不清在自己面前的到底是哪一个人。
但对少年而言,这一刻卫玉竟没动,这让宿九曜有些意外。
少年竟也不知做什么好,倒也看出她有些许魂不守舍的,便问“你怎么了”
两人僵持中,隐隐地传来脚步声,有个声音问道“卫巡检真是从这里走的怎么不见人”
是袁执事的声音,且说且转了进来。
卫玉总算反应,再度发力将宿九曜推开。
少年顺势退后两步,站住。
但是这时候袁执事已经看清了他们两个,惊鸿一瞥,执事止步,惊喜参半“原来是小九爷真是”
宿九曜略一点头而已。
卫玉却侧身而对,不看他,也不看袁执事。
袁执事早察觉两人之间有点儿微妙,心里咯噔,但他倒也机变,忙又招呼“卫巡检,众人都在等着你呢,知府大人还准备了一出小戏。”
卫玉方淡淡道“知道,你先去。”
袁执事退后去了,卫玉赶忙抚了抚衣袖,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
她着急要走,走出了一段才醒悟宿九曜并没有跟上。
卫玉放慢脚步,按捺复杂的心绪,冷道“愣着做什么又想跑到哪里去么”
扔下这句,她径直向前,身后果然响起了他轻快的脚步声。
前厅处,有些静寂,毕竟卫玉是主角,她缺席,剩下的人虽则竭力攀谈,到底话题有说尽的时候,稍微冷场。
而顾老先生,正说起跟自己同来的那位戴面具的少年。
苏知府因想讨好卫玉,便请曾为翰林的顾老先生出面儿。但是这位老翰林到底还有点儿傲骨,加上他原先不在沙洲城中,而是在城外越王山上的别院。被郭知府派人请了两三回才终于肯答应。
然而往回赶的时候,偏偏遇到了有几个大胆毛贼拦路抢劫。
正在危机关头,有位少年正好路过,出手拯救了老先生一行人。
顾老翰林盛赞道“真真是英雄出少年,当时看见他现身,还以为他也要跟着遭殃,完全想不到身手竟那样出色。”
苏知府早就奇怪为什么顾翰林带了那般奇怪的一个人来,闻言道“原来是个少年英雄。”
顾老先生说道“正是,他把那些贼人打趴之后,我甚是相谢,便问他姓名,他并不回答,我因心喜他的为人,又见他孤身一人,便请他去我府里做客只不过因为答应了知府要来给卫巡检接风洗尘,就也随口告诉了他,想让他先去我家里谁知他听说,便要跟着来。”
苏知府惊奇“他想来府衙这又是为何”
顾老先生呵呵笑道“当时老朽心里也疑惑,只是看着他那样认真的模样,老朽竟不愿追问,只从他的意思就是了,也许他少年心性,想见见世面吧。”说着左顾右盼“咦,去哪里了”
苏知府因没见过宿九曜的真容,竟难以想象顾老翰林为何在面对这初次相见的少年就如此不谨慎,随随便便把人带到府衙。
万一那少年是个坏人,岂不是
这老先生是老糊涂了不成
这会儿袁执事已经回来,偷偷跟平执事说了那戴面具的少年就是小九爷。平执事低声道“怪道我见他有些眼熟,可为什么竟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袁执事想到方才那一瞥,道“也许是想给卫巡检一个惊喜呢”
正此时,看见卫玉回来,众人忙停口,苏知府正欲迎接,一转头看见跟在卫玉甚后的宿九曜,他看着少年如墨画的出色眉眼,简直神仙人物。
苏知府合不拢嘴,此刻才明白方才顾老先生那话的意思。
这会儿顾老先生见宿九曜回来,便笑道“卫巡检,你们已经见过了若没有这位少年英雄,老朽今日便不得跟众位同席了,因想邀请他去我府里略住,所以顺道先带他过来,卫巡检不会在意吧”
袁执事跟平执事两人忍笑,阿芒在旁边吃一道松子鳜鱼,此刻哼哼着说“玉哥儿才不介意呢”
卫玉此刻已经恢复,淡淡一笑道“顾老哪里话,我还要多谢你呢。”
顾老先生诧异“这话从何说起”
卫玉先是瞥了眼宿九曜,又垂眸道“小九原本是我的弟弟。只是年轻气盛的,一时贪玩儿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让我们都十分担心,可巧就让顾老遇见了,把他带回来。”
顾老先生原先以为卫玉会觉着他行事唐突,听到这话才转忧为喜,拍手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可真是缘分了,是天注定这位小九爷救了老朽,哦”他转向宿九曜“怪道你叫我带你来,原来是想见卫巡检。”
宿九曜不语,苏知府跟着捧场说“果然是这样,难得难得,这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我还以为顾老怎么无缘无故带一个、这样神神秘秘的人物来呢。原来果真就是给卫巡检的惊喜。”
顾老先生去了心事,格外喜欢,笑道“说起惊喜,知府大人不是也准备好了么”
苏知府道“有老翰林珠玉在前,本府不管布置的如何出色,都不如老先生这一招奇兵突出罢了。”
在座大家哈哈大笑,场面甚是融洽,只有卫玉跟小九爷,彼此心里各怀鬼胎。
屏风后一声鼓响,大家都停了口。
原来知府大人今日准备的,是一处口袋戏,前方的长桌上布置着不大的小戏台,演的是一处报恩。
说是狐妖被书生所救,便幻化美人报答的故事,狐狸,书生,美人以及降妖的道士,轮番登场,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处方寸,却难得演的那样精彩,声色并茂。
这样的演绎,卫玉只看过类似的皮影,这口袋戏还是第一次,见那些布帛做的小人儿,只有人的手臂大小,动作虽有限,但胜在氛围极佳,而且那背后配音说话的,也是极会逗引人的情绪,演到那狐妖被道士打的化出原形,那嘶哑凄厉的叫声,简直叫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卫玉起初是逼着自己看,到最后不知不觉沉醉其中。
正有些入神,旁边苏知府小声问道“卫巡检可能猜出这是几个人在说话”
卫玉觉着他问的古怪,看了看台上,心内一想,从第一个角色小书童的出现,到书生,樵夫,狐狸,美女,道士自然是是六个。
这些角色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性格鲜明声音也各不相同,就算不看那戏偶,只空耳听也绝不会听错。
可苏知府这样问,自然有缘故,卫玉便道“至少是三个人吧。”
苏知府哈哈大笑,抬手拍了拍,这会儿桌后才有人站起来,竟是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
原来这所有角色,都是此人独立所为,卫玉自然惊讶,顾翰林等也啧啧称奇,说道“老朽还以为知府大人为何要请这样一台小戏,原来玄机在这里。”
此人是湘州一带有名的善口技者,就算他也一个人也能造出千军万马的声势,极其有名,所以苏知府才特相请。
知府等盛情劝饮,卫玉吃了两三杯酒。她的酒量自然还算可以,之前跟着李星渊的时候早已经锻炼出来,本来是吃不醉的。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湘洲的酒跟别的地方不一样,还是因为她的水土不服缘故,又或者是心里压着的事情太多渐渐地居然有点上头。
卫玉知道不能吃了,立即起身告辞,临别顾翰林又约了她改日去府里一叙。
老先生看向宿九曜,笑道“本来想请小九爷去老朽府里盘桓两日,也算是相谢救命之恩,如今自然是得随卫巡检回去了且等改日,洒扫以待两位大驾光临。”
卫玉双颊微红,扶着阿芒的手往外,执事等人在后跟随,知府大人送了出门。
阿芒把她送上了车后,回头见宿九曜还站在原地,阿芒想也不想,揪了他一把“站着做什么,还不上来”
本来宿九曜正在想是骑马还是如何,这一下便不用想了。
他原先看阿芒不很顺眼,但这一刻却觉得这汉子着实可爱。
宿九曜到了车中,见卫玉正斜躺着,雪白的手轻轻地扶着额头,双眸微闭。
感觉到车一沉,卫玉张开眼睛,猛然看见宿九曜,她一下子就坐直了起来,如临大敌一般。
小九爷一看卫玉好似警惕的样子,就不敢靠前了。只坐在靠近车门口的地方,眼巴巴的看着她。
这会儿阿芒赶车,马车向前奔去,小九爷问“你生气了”
卫玉见他没动,这才扭开头。
酒已经跑到了她的脸上,弄得脸跟脖子都有点儿淡淡的粉色。
这么一转头,宿九曜看的更清楚了。
他微微的有点口干,说话竟结巴起来“你、你你喝多了”
卫玉淡淡皱眉,嘴里含糊低语“不用你多说。”
小九爷趁机稍微靠近了些“我没想惹你生气。”
“我没有生气。”
“你有虽然我不知道缘故,”宿九曜一想“是因为我问你的那些事吗”
卫玉把脸往车壁角落里靠了靠,似乎想挤出来一道缝隙逃之夭夭。
“卫巡检,”宿九曜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卫玉忍无可忍,终于说“没别的意思,你打听那么多干什么”
“我、我也不明白,”宿九曜低下头,仔细地寻思“我只是想知道关于你的事,想知道的多一点。”
卫玉吸气,勉强镇定,想起宿九曜说的那天晚上之类的话,心里格外的慌乱跟难堪。
她当然记得那个雪夜,她好像做了个不堪回首的春梦。
当时醒来,虽有所察觉,但没往深处去想。
方才宿九曜含糊了几句,卫玉才惊觉,自己当时是不是说了什么让他听见了。
可到底说了什么她又不知道。
她也想问,又不敢问,无奈地叹息了声。
正在发怔,宿九曜已经到了跟前。
卫玉一哆嗦,本能的往后,身子紧紧地贴在车壁上“干什么”呼吸都急促起来。
小九爷无辜的看着她“我看你好像头疼,我给你按头吧,会好一些。”
卫玉直着眼睛看了他半天,知道他没有邪心。
但是此刻她浑身燥热,心里更是发烫,哪里受得了
“不用,”卫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冷清些“你往后点儿。别过来。”
宿九曜不解,按照她所说的后退,却仍是担忧的望着卫玉“你比先前瘦了些。”目光落在她嘴上的那个微微肿着的疮上,奇怪,这疮在那里,反而显得她的唇更好看了“是、是哪里不舒服吗”
卫玉稍微摇头“没有,我很好。”
她不愿再说话,就稍微转过身,重新把脸靠向车壁内,慢慢地说“我要睡一会儿。”
其实卫玉是不敢就在宿九曜爷跟前睡下的,只是想叫他别开口而已。
可酒力发动,加上这几天没有好好休息,本意是假装睡觉,没想到不知不觉真的就睡着了。
等到了驿站,车停在门前。
阿芒掀开车帘向内看了一眼,见卫玉睡着,就对两位执事打了个手势。
他又小声对宿九曜说“小九爷你下来,我抱玉哥儿进去。”
宿九曜一听,反而自己上前,单膝跪倒,双手抄下把卫玉轻轻打横一抱。
阿芒虽然惊讶,但在他眼里,小九爷人美武功高,年纪小又会做菜,半点威胁不利都没有,全是好处。他对卫玉好,自然也不是坏事。
阿芒只是小声嘀咕说“我知道你能耐,你既然要抱,那你就抱好了。又不是抢好吃的,你抢了我就没得吃了。”
宿九曜自顾自跳下车,抱着人直接进门去了。
底下两位执事眼见小九爷抱了卫玉出来,两个人的脸色有点儿奇怪,袁执事喃喃道“这小九爷怎么神出鬼没的”
平执事极低地说道“你看他的做派神出鬼没还是最其次的呢。”
袁执事猛然想起了在这府衙后院儿所见的那一幕,刚要八卦一番,又怕平执事藏不住秘密,便又紧紧闭嘴。
那边小九爷抱着卫玉向屋内走去,他轻手轻脚,动作里带着温柔,丝毫没有惊动卫玉。
但卫玉其实睡不安稳,依稀仿佛感觉到什么,在他进门的时候,卫玉略睁开眼睛看了一眼。
头顶上是太阳,宿九曜低着头,他的脸便笼在暗影之中,似是而非。
卫玉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九”
一个字从半开的红唇间冒出,又及时地收住。
卫玉意识回归“放我下来”
宿九曜依稀听见那个字,忽然见她如此剧烈挣扎,他忙道“别动。”本来他有心想要抱紧的话,卫玉自然无法挣脱,但是他怕用力不当会伤害到她,所以有所克制。
便是因为这个,卫玉往外一挣,整个儿差点掉在地上。
宿九曜俯身抄手,将她揽住。这刹那间,两人几乎一起摔倒在地。只不过卫玉的腿在地上,而上半身被宿九曜儿及时的环抱入怀。
两个人之间就仿佛你压着我,我压着你一样,密不可分。
偏在这时候,阿芒从台阶上走来,一眼看见了,惊讶之余哈哈大笑“叫你逞强,这下子摔啦。看你以后还抢不抢了”
他笑够了,才又过来扶住卫玉肩膀“摔到了没有玉哥儿,这可怪不得我,是他自己要抢的。”
本来在摔倒的时候,以宿九曜的武功,他立刻就能跳起来。
但是跟卫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小九爷只觉得她身上竟是如此的香软,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牢牢吸着他似的,让他无法动弹。
甚至有一种想要永远靠在上面的冲动。
被阿芒没心没肺的取笑,宿九曜才站起来,望着自己的双手,隐隐竟觉着有淡淡香气于指尖缭绕。
那边儿阿芒把卫玉扶起来,看她并无大碍,只是脸红的厉害,阿芒叹道“没喝多少,怎么就醉了一定是这几天身体差又吃的不好。不过现在小九爷回来了,让他做点儿好吃的给玉哥儿你补补就行了,对吧”
卫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恨不得倒头死过去,听阿芒咕哝不停,她咬了咬唇“吃吃吃,你光知道吃,快闭嘴吧”
但是骂归骂,很快卫玉先喝了一碗小九爷亲自做的醒酒汤。
那汤里不知道都放了些什么酸酸的又有点儿清甜,不是以前喝的醒酒汤那样难以入喉。而且喝完了之后身上暖暖的,又有一股困意袭来,卫玉睡了一个下午,直到入夜才醒过来。
她一醒来先看屋里有无别人,低低叫了两声阿芒,咚咚咚,阿芒从屋外跑起来“醒了觉着怎么样”
卫玉犹豫“小九人呢”
阿芒说道“在着呢。你叫他”
卫玉赶紧否认“不用。”又问“他在干什么”
阿芒神神秘秘的一笑“做好东西呢。”
拿了一块儿热帕子给卫玉擦了脸,又马不停蹄地跑出去,过了会儿,阿芒便捧了一碗馄饨走了进来。
他人还没到跟前,先有一股奇异的清香,令人心神一振。
卫玉疑惑“是艾草香”
阿芒说“果然鼻子灵。这是艾叶馄饨,快尝尝怎么样”
“艾叶馄饨”卫玉从未吃过这新奇东西,心突突跳了两下,问“小九爷做的”
阿芒满脸得意“这话问的稀奇,除了小九爷,还有谁能做出这个”他把碗端到跟面,卫玉伸手要去接,手却有点儿发抖。阿芒道“小九爷知道玉哥儿这几天总是食欲不振手脚发凉的,所以才做了这个对身子大有好处,唉,我总说他年纪小,但是他的心可真还细。对玉哥儿你也是真心的好,幸亏他回来了,有他在我都放心不少。”
卫玉心里想着那句幸亏他回来了。
阿芒催促“快尝尝看怎么样”
卫玉试着吃了一口艾叶馄饨,湘州这里吃的多数都是米饭,面食反而很少。
苏知府请的那江南厨子所做的菜多又是甜的,连面食也带一股甜腻。
这一口馄饨,几乎把卫玉的眼泪吃出来。
艾草的清香在舌尖流转,像是把所有的邪祟阴湿都给驱散了。
她身不由己的把那只馄饨咽下,心里却想到,宿九曜的确是擅长做这些类似药膳之类的东西,当初她的身体损伤成那样,还给他调补过来了。何况如今。
然而一想到府衙里跟他对峙的情形,以及他可能真的也听见了她那些隐私呓语卫玉又想还是把他远远的打发开,再也不见的好。
卫玉只得刻意的不去想这些。吃了馄饨,她交代阿芒,让他去给小九爷整理好住处。
阿芒反而说“这个还用操心早料理好啦。”
晚间卫玉倒是没见到宿九曜,想必他也有心回避。
直到第二天,卫玉总算整理好了心态。让阿芒把他叫来。
卫玉问“那天在船上,也是你做的六味脍”
他并没有否认。卫玉问“你当时怎么不回来”
“因为我还没想好。”
她笑“想好什么”
“想好该怎么做。”
卫玉皱眉“你想做什么”
她这么步步紧逼,咄咄逼人一样的询问。
宿九曜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卫玉。
他明明没开口,卫玉心里却猛抽了一下。
宿九曜道“我只是在想,是到底该回京还是该留在这里”
“那你为什么还是留下了”
这次他没有回答。
奇怪的是卫玉也没有期待这个答案,甚至庆幸于他的沉默。
两个人相对无言,卫玉倒是想起来,便拿出了郭知府的书信。
望着宿九曜,卫玉道“这是顺德府知府大人的来信,你想不想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宿九曜道“跟我有关”
“当然,”卫玉一笑“知府大人说他府里有一位小姐,品貌皆上。”顿了顿,见宿九曜仍是一副漠然的表情,卫玉继续道“所以郭知府有意挑你为他的东床快婿。”
宿九曜呆了一会儿,似乎不明白卫玉在说什么。卫玉啼笑皆非,耐心解释“他的意思是想要跟你结亲。”
小九爷这才明白,眉头微皱并不言语。
卫玉说道“我想了想,还是得跟你说一声,毕竟那可是知府大人,得他的青眼,对于平常人而言算是可遇而不可求。你是什么看法你如果愿意的话,我便替你回信。”
宿九曜眸色深深看着卫玉。
卫玉淡淡问“怎么不回答是还没想好么”嘴角一抿,她道“其实你答应也好,与其跟着不三不四的人往青楼那种地方跑。倒不如尽快成个家。”
“我不,”这次宿九曜终于开口“我只会留在你身边。我不会去当什么东床快婿。”
“留在我身边干什么,我可不能”卫玉差点儿就打趣起来,幸亏赶紧打住“总之这门亲事可极难得的,你要想好,可别以后后悔。”
宿九曜的脸色有点淡漠“我兴许会后悔,但是绝不会为了这件事。”
此时袁执事从外疾步进来,看看他两人,又忙道“外头有人来报案。”
来报案的男子,为自己的姐姐鸣冤本地梁府的二少奶奶,四年前丈夫去世,一直守寡到如今。
谁知王氏却在月前突然离奇身亡,梁家秘不发丧,直到下葬,王氏的娘家都没机会见她一眼,王公子打听到昔日伺候二少奶奶的一个丫鬟,那丫鬟偷偷告诉她,少奶奶确实死的蹊跷。
王公子去衙门告状,知府并不理会。原来府衙仵作已经查验过尸身,确系暴病身故,因为二少奶奶守节四年,本来还要给她呈报事迹,请立贞节牌坊,光耀门楣来着。
卫玉叫人去取了此案的所有档册,大略看过,先命人先传了府衙仵作来问,仵作的回答跟尸格上所写的一模一样。
只说是那二少奶奶系暴毙身亡,并无异样。
卫玉问道“那二奶奶得的是什么病可能看出来么”
仵作道“小人不敢确定,身上没有外伤。应该是睡梦中发作了心疾。”
卫玉回头吩咐了袁执事几句话。又问仵作“你在沙洲府做了几年了”
仵作回答“大人,已经三年了。”
“那你原先是做什么的可有别的差事”
“原先只是个不成气候的大夫。”
卫玉一笑,又问“家中情形如何”
仵作不解,可还是回答“只是一般而已。”
卫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仵作说话,她的态度极为亲切自然,仵作从最初的焦灼不安到逐渐放松下来。
卫玉又问道“是了,你娶亲了不曾”
仵作一笑“小人尚未娶亲。”
卫玉道“那你今年几岁是十几”
仵作道“小人二十四岁了。”
“那也不小了,”卫玉点头,道“看你相貌也过得去,只要有足够的聘礼,自然不愁娶到心仪的姑娘。”
仵作笑着低头。卫玉道“本地娶亲一般要多少聘礼”
“我们这里不多,十数两银子就算不错的了。”
“那你准备了多少”
“总也有这个数。”
卫玉笑了笑“梁家给了多少”
仵作不假思索地回答“给了五十两。”
卫玉道“原来是五十两,倒也不多。”
仵作的脸上本来还有几分惯性的笑,此刻逐渐反应过来,笑容僵住。
抬头,对上卫玉冰冷的双眼。
卫玉先前跟他闲话家常,就是为了让仵作放松警惕,问到最后那些都是极简单的,仵作就习惯了想也不想的回答。
此刻果然脱口而出,毫无提防。
小半个时辰,袁执事从外回来,到最后对卫玉低低的说了几句话。
卫玉看向仵作“我已经命人查过了你的底细。确实是在梁家二少奶奶死后,你的手头就阔绰起来了,据说还添了一处宅子,是不是”
仵作脸色惨白,浑身哆嗦。
卫玉道“你还不招,是想等大刑伺候吗”
仵作跪在地上。终于承认了自己从梁家得了贿赂,改了那少奶奶的尸格。
其实那二奶奶颈间有一道勒痕,而她死的时候,腹部微微隆起,显然是有了身孕。
苏知府呆若木鸡。
梁家是本地有头有脸的,竟出了此等丑事。
更要命的事,如果是少奶奶有了身孕,那么梁家的人就有了杀人的动机。
毕竟若这丑事传扬,梁家的名声变败坏了,可如果少奶奶死了,倒是还可能向朝廷请一个贞洁牌坊。
苏知府恨恨地看着那仵作,坐立不安,喃喃道“人心难测。”
当即传了梁家当家过堂,本来那梁老爷还抵赖,听说仵作招认。梁老爷面如土色,才道“回知府大人,巡检大人,确实,二奶奶不是暴病,而是自缢身亡,我们也是因为她忽然死了,才知道她竟然竟然跟人有了丑事想必她知道事情会败露所以我们无法可想,就只能买通仵作,想要掩盖过此事。”
苏知府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说她自缢,难道不是被你们杀人灭口”
梁老爷叫苦,连声否认。
卫玉并没有追问是否梁家下手杀人,而只是问他昔日伺候二少奶奶的人都在哪里。
梁老爷颓然承认,事发后,府内就把伺候二奶奶的人遣散了,在外省的给路费叫回家,本地的便打发到了庄子上。
再问他别的,却一无所知。
把梁老爷带下后,苏知府问她“难道不怀疑是他们杀人”
卫玉道“梁家若是杀人者,大可不必叫仵作填暴病身故,只说自缢就是,若自缢的话,或可推到殉情上,向上呈请贞节牌坊也更顺理成章,他们说暴病,便只是想把此事遮掩过了。并没杀人的胆量。”
下午时候,就近把伺候二奶奶的丫鬟找了回来,那丫头六神无主,跪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
卫玉见状便屏退左右,只叫丫头上前,问道“你且说实话,我自不会为难你,你若不言语,你二奶奶便是死不瞑目,你也有罪。你只说二奶奶死之前,府内是否曾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丫鬟被她打动,又见左右无人,终于吞吞吐吐道“奴婢也不敢说,只是当初奶奶在的时候,房间里偶尔会传出些奇怪的声音。”
卫玉一怔“细说。”
丫鬟低着头道“之前府里曾经招过一个绣娘,脾气温和,长的也很美,府里的奶奶姑娘们都愿意跟她相处。少奶奶跟她尤其亲近经常、经常还一块儿吃,一块儿睡。从那绣娘去了后,少奶奶就神不守舍后来就自缢了。”
卫玉见她神色不安,便问那绣娘现在何处,是否知道。丫鬟摇头“少奶奶也曾经暗自叫我去找,可我哪里找去”
思忖半晌,卫玉让苏知府找一个画手来,按照那丫鬟所说,描绘了一张绣娘画像。
只不过那丫鬟说的有限,此地画师也非丹青圣手,画出来的只有三四分相似而已。
当夜,卫玉望着那张粗糙的绘图,心里担忧,若这样的图贴出去,也未必有人能认出来。
另外她心中疑惑,如果是二奶奶跟那绣娘有什么不可说的,那少奶奶的肚子怎么会大起来
难道这绣娘还有同伙
又或者另有隐情。但当务之急,仍是要找到那绣娘。
袁执事跟平执事凑上前,也看清楚卫玉手中的画像,虽然画工不佳,但已然尽力。袁执事道“眉眼里确实有点儿秀气。”
平执事道“亏你看得出来。这种画贴出去,能认出本尊来,我情愿输你一两银子。”
“万一呢”
平执事哼道“你懂什么,如果这绣娘真似丫鬟说的美貌,绣工又好,只怕也许她又去了别人家里,深宅大院的,等闲谁能见着,要找也难。”
卫玉听了这句,心头一震,赶忙道“去府衙找找近半年、不,一年里,是否还有妇人女子无端暴病、身故之类的记载。”
两人不懂“卫巡检,这是为何”
卫玉道“你们想,如果那二奶奶之死真跟那绣娘有关,难道只有梁家这一件”
两位执事齐齐震惊“难道还有别的案子”他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下不敢再问,转身出门去了。
卫玉靠在椅子上,心中惊跳。
她歇息片刻,起身向后走。
还未转过屏风,就听到后门处有声,细细一听,是阿芒道“谁能管得了之前在王府的时候就这样,不过那会儿不是办案,是为殿下到处奔走也是忙的脚不沾地。”
宿九曜道“是吗卫巡检为了太子”
“唔,”阿芒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像是在吃什么,又道“这个真好吃,你改天还给我做”
宿九曜道“嗯,你再说说卫巡检以前的事吧。”
“以前,以前你是说玉哥儿小时候吗”
“是吧。”
“可我知道的都说了呀,太子殿下对玉哥儿最好”
宿九曜沉默,他似乎不愿意听这个,又问“阿芒,王府里,有没有人跟我一样”
“什么跟你一样”
他稍微迟疑“有没有人跟我一样,排行第九或者名字里有九的”
“这个”
阿芒正冥思苦想,只听身后有人道“问别人多没意思,你何不直接来问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