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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迟来情深
    京城。

    冬至日, 皇太子进宫。

    照例先去凤仪殿给皇后娘娘请安。

    李星渊还没进殿门,便听到里间欢声笑语。

    门口的小太监低低对崔公公说道“今日有英国公府的夫人奶奶并两位小姐、还有李太尉府的女眷们进宫请安,皇后娘娘甚是喜欢。”

    崔公公很识趣的看向太子殿下, 李星渊却依旧是温和中带几分淡淡地,面无波澜。

    里间内侍扬声通报太子殿下驾到,那些说笑声逐渐停止。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李星渊面上带三分恰到好处的微笑, 徐步而入。

    内殿那些女眷们见太子进内, 纷纷起身恭迎。

    李星渊走到近前,单膝跪地,行大礼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微笑道“快平身, 你从哪里来的”

    太子说道“回娘娘,才从麟德殿过来。”

    皇后道“太子有心, 其实倒也不用这么着急就跑到这里来, 不过, 你来的正巧,这位是英国公府国公夫人,这位是李太尉府的诰命。”

    太子转身, 微微点头。

    此刻两家的女眷兀自肃然站立, 听皇后娘娘开口,为首的国公夫人跟诰命便又急忙矮身行礼。

    而在他们身后,是两府的奶奶小姐们,最打眼的是几位年轻的姑娘,最小的一位看似只有十三四岁, 均都打扮的精致绝伦,跟着向太子盈盈下拜。

    皇后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幕,和颜悦色地对太子说“你要是不急, 就在这里略坐一会儿,同大家说说话吧。”

    见太子领命落座,皇后又环顾众人道“你们也都坐,太子平日里虽然也晨昏定省的十分殷勤,但坐着说闲话的机会倒是极少,今儿过节,总也该歇息歇息,跟大家同乐。”

    英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含笑道“娘娘说的事,都知道太子殿下勤谨自省,要不然怎么会得皇上跟皇后娘娘的偏爱呢。”

    皇后笑说“太子自然是极好。莫说是本宫,连皇上也时不时的夸赞,其实太子最令人动容的却不是他的夙兴夜寐勤于国事,而是他十分的手足情深。先前昭王就每每跟本宫提起,说太子隔三岔五必去探望,很是情重,本宫说,就算太子忘了进宫来请安,也断然忘不了去王府探视昭王呢。就看在他这一份儿殷切亲情上,又岂会叫人不喜欢”

    太子听到这里,就急忙起身,垂手说道“对皇上跟娘娘尽淳孝之心,对于王兄尽手足之义,无非都是儿臣该做的。”

    皇后频频点头,笑叹“都知道你有心,最为贤孝。”

    两家的诰命也跟着盛赞不已,他们身后的女眷们多半都不敢贸然抬头盯着太子看,可也有几个大胆好奇的,偷偷看上两眼,见太子真真是龙章凤姿,一表人才,不觉都暗中红了脸。

    太子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退。

    出了凤仪殿,崔公公对李星渊说“殿下,今天皇后娘娘早知道您要来请安,偏就留了这两府的女眷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其实有什么深意,崔太监也早知道了。只是看太子的反应而已。

    假如太子露出一丝笑影,崔公公就要立刻提起两家的小姐们哪一个最好之类毕竟刚才崔公公在太子身边,可是把那两家的人都饱看了一番。

    李星渊双手负在身后,淡淡地说道“这有什么可说的要选择谁难道还由得了孤做主不成自然是他们拿主意。”

    崔公公听他语气微凉,满心的“意见”就此中止,只有看着前方的路,知道太子现在要去良妃宫中。

    李星渊现在的生母良妃住在栖梧宫。

    良妃在宫内行事很是低调,不管李星渊是纪王,还是现在成了太子,她从来都谦恭忍让,就算今日,在国公府跟太尉府的女眷进宫之前,良妃一早就已经去过凤仪殿给皇后请安了。

    太子还未进门,良妃却早已起身,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星渊。

    见太子走到跟前,一撩袍子,竟是要跪地行大礼,良妃急忙一把握住了手“不可”

    太子抬头。

    “殿下不必这样。”良妃阻止了太子,顺势拉着他向内“殿下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她的声音很温柔,李星渊望着自己的母妃,眼中也流露出几分温情,面上总算有了几分笑意。

    良妃带他到内落座,上下打量着李星渊,眼圈微红,又问“殿下怎么比先前更瘦了些两颊都有些清窄了,是因为国事太过繁忙的缘故吗你也要注意身体才是。”

    虽然说太子频繁前往凤仪宫给皇后请安,但是虽然同在皇宫之中,太子往自己的生母良妃这里来的次数却很少了。

    距离良妃上次跟李星渊见面,已经是月前。

    不过,这并不是太子自己的意思,而是良妃之前的百般叮嘱。

    此时听着良妃关切的口吻,太子笑笑“没有,也不很忙,倒是母妃,近来可好么”

    良妃道“很好。什么也不缺,平日里什么也都不必做,比不得你”她忽然打住,手拢着唇低低咳嗽了声。

    “母妃怎么了”李星渊问。

    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周围,见地上的暖炉里燃着银炭,屋里虽不算冷,但也算不上暖,仍有些凉浸浸的。

    “没事”良妃抬头笑说“大概是见了你,心里喜欢,一时着急就错了一口气。”

    太子注视着她,又问“近来天越发冷了,母妃这里东西可都有不缺什么”

    良妃忙说“有什么可缺的呢,被褥也换了厚厚的,又有这些炭,只是不便于烧的太旺了,怕热的狠了一旦吹风反而着凉,这样正好。”

    李星渊正要说屋内并不很热,听了良妃的解释,只点了点头“这倒罢了,只是若有什么欠缺,母妃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只管吩咐他们添置。”

    良妃握着他的手,目光涌动,柔声道“我明白,太子也别为我担心,你只照顾好自己,我就高兴。”

    两个人目光相对,彼此一笑,最后李星渊说道“有崔宇照看着,他最是老成,自然无碍,何况前几日,皇上又赏赐了几个可靠的人去了东宫,越发周详了。”

    良妃拍拍他的手,显得很欣慰“崔公公当然是好的。有他在殿下身边,比任何人都强”说到这里,她忽然道“对了,之前我隐约听人说,御史台有一个什么巡检、似也是殿下身边的人,他追查范太保家里,闹的很不好,好像还惊动了皇上是真事儿么现在又怎么样了

    良妃其实早听说卫玉已经离开京城,但还是想亲耳听听太子的回答。

    太子只捡要紧的话说了一遍,道“母妃大可不必担心,卫玉也只是依法处置,并没有任何违规之处。皇上也知道,并没有怪罪什么。”

    “这就好,”良妃念了一声佛“那个卫玉真的出京去了”

    太子垂眸回答“是,这会儿早该到了湘州。”

    良妃叹道“这样也好。虽然说他是个能干事的人,但是公然得罪皇亲贵戚未免也太不谨慎了,若不是皇上圣明,岂不是连累了你而且贵妃跟靖王那里也得罪了他既然出去了却是最好。”

    看李星渊沉默,良妃又道“殿下,你不要怪我多嘴,现在这个情形,你越发要步步谨慎,千万不能节外生枝。”

    “明白。”太子低头答应。

    良妃从桌上琉璃盘内拿了一个朱红的橘子,慢慢的剥开,清新的橘子香气弥散。

    她剥了一个橘子瓣儿,递给太子吃。李星渊接了入口,齿颊甘甜“这个很好。”

    良妃见他吃的喜欢,便微微一笑,竟道“星渊,还有一件事索性跟你说了,眼见就要过年了,我忽然间想起了你舅舅他们近来也没有消息,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跟你联络”

    太子本来觉着那橘子十分甜爽,听了这句,却尝出了底下的一点酸涩。

    门口的崔公公向内瞥了眼,有点不安,不知太子如何回答。

    太子却面不改色,仿佛要咽下那个橘子似的,过了会儿才说“他们毕竟不在京内,又将年关了,也许都在忙别的事情,加上我这一阵子也不可分身,竟也不知料想没有大事,母妃倒也不必过于惦记。”

    良妃望着他,脸上却有点忧色,喃喃道“星渊,如果可以的话,或许叫一两个人去誊县那里看看好么”

    太子心头一紧,试探问道“怎么母妃莫不是、听人说了什么”

    “不不,哪里是这样,”良妃无奈一笑“就是我心里总有点惴惴不安的,昨天晚上更是做了个梦,觉着不太好。”

    李星渊松了口气,问道“母妃做了什么梦”

    良妃将橘子放下,思忖着道“多半都忘了,只隐约记着,你舅舅似乎在哭,仿佛极惨的样子求我救救他他好像是在一个很黑的地方,还有、还有野兽的叫声生生把我吓醒了。”

    太子心头一梗,面上笑的坦然自在,仿佛听到了有趣的笑话般,摇头说“我想母妃这自然是惦记家里人了,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嗯您不放心的话,孤回头叫人去看一下就行了。”

    良妃连连点头“本来也不该麻烦你,毕竟你要忙的事情太多。可我实在不放心,也不便打发别人去免得又招惹些猜忌。”

    “这不是大事。”太子回答。

    说过了这件,良妃似乎松快了些,竟又问起太子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之事。

    她道“我早上去给娘娘请安,过后听人说,娘娘今日要见国公府跟太尉府的女眷,你刚才去有没有遇上”

    太子回答“都已经都见过了。”他望着良妃“母妃见过那些人了吗”

    “我我见不见都罢了,横竖娘娘能中意就行了,”良妃自然而然地说,又迟疑了片刻,问道“殿下,先前皇后娘娘有意给你定下一门亲事,你到底觉着如何”

    李星渊的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良妃倾身靠近了些,低声说“殿下且记着,如今咱们能到现在,多亏了皇后娘娘,娘娘为你择太子妃,也是好意。当然要为殿下选一个门当户对,能够辅助你的人你可不要忤逆了娘娘的心意,知道吗”

    太子心头一沉,面上却仍是温和亲切“母妃说的是,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办。皇后娘娘的美意,我怎么敢推却呢。”

    良妃这才春风满面“这就好,这就好。”

    母子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家常,太子这才起身离开。

    李星渊在宫里走了这一遭,该见的人,该请的安都已面面俱到,此刻便要出宫去,崔公公在旁边跟着,隐隐察觉太子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他也猜到了太子为何会这样,有心给李星渊排解,又不知从何说起,万一说错了话,反而惹的太子越发不快。

    想了想,崔公公说“殿下,刚才娘娘屋内的似乎有一种味道您察觉了没有”

    果然太子回头“什么”

    崔公公道“说不上来会不会是不是烧的炭不太好”

    太子眉头微蹙,不语。崔公公道“殿下没闻到的话,也许是奴婢弄错了,毕竟熏香气有些浓。”

    “叫人去看看,”太子吩咐“只是避讳些,切记别惊动人。”

    崔公公才答应,忽然看向前方。

    太子回身,就见有一队人迎面而来。

    为首一人,华服金冠,气质阴柔,正是靖王李思楠。

    原来靖王今日也是进宫来请安的,此刻正要去见他的母妃贵妃娘娘。

    正好跟太子狭路相逢,迎面靖王笑说“这么巧老三是从栖梧宫来的”

    崔公公在旁听见他如此称呼太子,很是不爽。只是不便插嘴。

    李星渊却面不改色,道“正是,王兄要去贵妃娘娘宫内么”

    靖王道“是啊,原本想着跟你一起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没想到你总是快人一步。也难为你,每日家要辅佐皇上处置天下大事,还得进宫来给皇后请安,风雨无阻的。只是也要注意身体才是,看你的脸色可并不好。”

    崔公公望着他明显因为酒色过度而有些浮白的脸,心道“你还有脸说别人。”

    太子却极好涵养“多谢王兄关怀。”

    靖王哼了声,道“谁叫皇上总称赞你人缘儿好,爱惜手足,本王自然也该多关怀关怀你,说起这个本王忽然想起最近的一个传言”

    李星渊问“王兄听见什么传言”

    靖王道“誊县那里、良妃娘娘的娘家。你不知道”

    李星渊望着他。李思楠扬眉道“听说是山上一场大火,把杜家在半山的一座别院也烧成了白地,也不知院子里多少人就有些很奇怪这么大的事,竟是这几日才传到京内,太子殿下难道从没听说”

    李星渊道“多谢王兄提醒,确实也知道了,已经派人去调查。”

    “你也算是沉得住气了,”靖王哼道“不过这种大事,良妃听了一定会伤心至极。不知道你有没有跟她说呢”

    李星渊闻言,眼神一变。

    他虽然没说话,但藏匿三分锋芒的目光竟让靖王有些无以为继。

    终于李思楠道“怎么了我是关心情切,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火又不是我放的。”

    太子嘴角一抹讥诮,淡淡说“多谢王兄,不过这件事孤自然会酌情处理,就不必劳烦王兄操心。孤还有事,改日再跟王兄闲话。”

    靖王屏息,眼见太子迈步要走,想到自己方才被李星渊一瞥,心中那点惊悸,靖王心生不快。

    他故意扬声说道“对了老三,你那个心腹卫玉,他这一趟南下路上可精彩的很啊。”

    太子止步,回头看向李思楠。

    靖王笑道“你是怎么想着把他弄到湘州去的”

    太子说道“王兄对孤的人,倒是很在意。”

    靖王道“卫玉倒真的是名副其实的一块儿绝世美玉,本王自然不会视而不见。”

    他的语气带着轻薄,李星渊的手负在腰后,此刻暗中握紧了些。

    李思楠却又道“他有没有告诉你,之前他还在京内的时候,本王还想劝他到我身边儿来呢。谁知道他顽固不肯,啧啧,这样忠心的人你怎么舍得把他弄到湘州那种危机四伏的地方去本王可听说他这一路上也经历了不少的艰险,你要真不喜欢这个人,你就早说,把他送给我岂不是两全其美何必要送他去死呢这不是暴殄天物么。”

    太子的唇角抽了两下,脚下挪动,向前半步。

    靖王看着他的动作“怎么,本王说的不对”

    李星渊盯着靖王,两个人站的近了些,靖王才发现他居然比自己高出这许多

    正在暗中惊愕,只听太子说道“卫玉是孤的人,这点儿永远都改不了,王兄也不必枉费心机白惦念那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你的”靖王眼中带了几分了然的笑,“原来你果然对他”

    太子猛然警醒“王兄慎言。”

    李思楠咂了咂嘴,太子冷哼了声,拂袖转身。

    靖王盯着他的背影,却笑着说道“李星渊,你已经把他弄出去了,真以为他还会回来吗上次出了意外后,他居然九死一生的回京了,那已经是老天开恩,你总不能指望老天总是偏袒你啊,做人可不能如此贪心,什么都想要”

    那些话像是无形的利箭,从背后射了过来。

    李星渊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崔公公也是忍无可忍,又且惊心,便紧跟两步劝道“殿下不要在意,靖王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

    “孤当然知道。”

    “可是,既然知道的话”崔公公瞥着太子黑沉的脸色,心想“既然知道,又为何要上钩呢。”

    李星渊抿着唇,出了午门。

    正欲上轿,有一个东宫内侍走来禀告“殿下,小侯爷罗醉回京了。”

    太子一抬手,崔公公忙掀起轿帘,太子迟疑问道“是他一个人,还是”

    内侍道“回殿下,只他一个。”

    “没回来”李星渊喃喃。

    之前宿九曜在面圣的当口消失不见,此事掩饰不住。

    皇帝闻听自然震怒,就在这天威难测生死不知的时候,罗小侯爷出面,跪地请罪。

    “你又有何罪”皇帝问。

    “臣确实罪该万死,说来宿九曜离京这件事,跟臣脱不了干系。”罗醉伏身回答。

    “这是何意。”皇帝询问缘故。

    罗醉道“回皇上,原本是臣跟宿九曜开玩笑,说御史台的卫巡检在南边儿遇险,生死未卜,他惊慌之下才急忙离开的。”

    “什么哪个卫巡检”皇帝一时竟没想到。

    当时太子殿下在旁,默然道“回皇上,就是卫玉。”

    “哦,是他,”皇帝疑惑“这宿九曜又跟卫玉有何关系”

    罗醉恳恳切切地说道“本来臣也不知道,但是在回京的路上听宿九曜说起来,原来当时在野狼关的时候,他的性命就是卫巡检救的,他发誓要报此恩,皇上,小九是个知恩图报的急快性子,听说卫巡检有难,也不辨真假,一时冲动便跑去救恩人了。”

    皇帝吸了一口气。

    这种说辞,自然不能开脱宿九曜的罪责。

    但重要的是,这说辞给了皇帝一个很好的台阶,并且让皇帝心中的怒火压下去了。

    这时候萧丞相又出面道“皇上,臣听说那个宿九曜才只有十四岁,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想来,他竟然能干出带兵翻过那人迹罕至、生死茫茫的青屏山,一鼓作气灭了西狄人的铠城,自然也是仗着一股少年锐气如今他又为了报恩而贸然离京,思来也情有可原,臣恳请皇上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萧太清说完后,旁边的李星渊也道“皇上,儿臣觉着萧丞相所言有理。这宿九曜年纪虽小,确实是一名难得的将才,虽有错,但瑕不掩瑜还请皇上饶恕他年轻气盛之罪。”

    皇帝心中那股怒火既然消了,自然明白他们说的有理。

    沉吟片刻,皇帝道“这般英雄少年,朕自然不能不见,他既然是个有情有义的,朕总不会因为他重情义就冤杀了他。又有太子跟丞相你们替他说情朕就权且饶了他的死罪。”他看向地上仍旧跪倒的小侯爷“这样吧竟然事情是罗醉惹出来的,如今就罚你去把他带回京内,朕见过了人再做处置。”

    所以小侯爷在南边儿,跟卫玉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除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其他倒也不是完全编造出来的。

    罗醉去了这两个多月才回来,太子虽然也有眼线,时不时地禀告南边的情形,但仍是难掩心中好奇,倒要亲自一见罗醉,问个究竟。

    往东宫回去路上,便派人先去传罗醉前来。

    小侯爷才进城,就给东宫的人拦住,径直前往谒见太子。

    太子殿下询问起他这一路找寻宿九曜的经过,罗醉把那能放上台面的经过一一告知。

    比如他在路上经过定县,得知了有人埋伏酒肆,要刺杀卫玉,而被宿九曜破解。

    然后又追踪去了顺德府,那正是宿九曜才得了武林盟主后,两人会面。

    可最关键的,依旧是如何给宿九曜“收拾烂摊子”。

    罗醉在心里叫苦连天,把小九爷骂的五体投地,但面上却还得情真意切,替他掩饰。

    面对太子殿下含威不露的眼神,小侯爷知道这位太子不是个容易被蒙蔽的。

    所以他得抖擞十万分精神。

    罗醉正色说道“臣当时赶到顺德府,正好宿九曜误打误撞地赢得了武林盟主本来臣是要立刻带他回来面圣,可偏偏当时他收到风声,说是有些地方武林中人,被人挑唆,意欲不利于朝廷为消灭隐患,宿九曜只得先行潜伏,见机行事”

    李星渊听到这里,不由轻哼了声。

    罗醉飞快地瞥了眼面沉似水的太子,他自诩已经是个脸皮极厚的了,这会儿却还是不由地脸上微热。

    因为他知道自己在说的,是何等荒谬的话。

    这些话连他自个儿都说服不了,如今却还要指望能说服太子殿下,这简直像是不可能完成的。

    但小侯爷没有办法,只能拼一拼。

    先前明明宿九曜已经答应了要跟他回来。

    而自己也极为慷慨地要请他去襄州最好的青楼找最好的姑娘,教导他一些“好东西”。

    可是那个小子不知怎地哪根筋不对,竟飞身上了二楼,硬是闯入了一对白日宣吟的野鸳鸯房中。

    当时小侯爷极为震惊,不明白为什么宿九曜竟有这种爱好。

    他急匆匆上来拉住小九爷“干什么这有什么可看的”他望了一眼那两个赤条条的家伙,稀罕那一对狗男女居然忘了遮掩自身,而只是不约而同地盯着宿九曜,目眩神迷似的。

    罗醉嫌弃地看着里头那不太美妙的果体,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宿九曜的眼睛“还看你不怕长针眼”

    他当然不知道宿九曜那会儿眼中无物,而心里想的另有其人。

    还好宿九曜被他遮住眼睛,总算回过神来。

    他看向罗醉“什么针眼”

    小侯爷咳嗽了声,突然觉着自己荒谬,明明带他来开荤,却连让他看到那对媾和的男女都觉着是一种玷辱。

    “罢了罢了,”罗醉摆摆手“你到底跑上来做什么放着外面那许多佳品,别告诉我你看上了”他指指里间那暂停奋战的女子。

    宿九曜目光微动,却默默地转过身。

    就在小侯爷想要追问的时候,小九爷道“我不能跟你回去。”

    “什么”罗醉大声,晴天霹雳。

    宿九曜微微闭上双眼。罗醉揪住他“为什么告诉我缘故”

    “我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他喃喃,怒火朝天叫道“姓卫的”

    宿九曜“嗯”了声,就在罗醉深吸一口气准备将他骂个狗血淋头直到把他骂醒的时候,眼前少年一摁栏杆,翻身而起,整个人轻轻地越过栏杆直接跳下地去。

    小侯爷那满肚子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给宿九曜打断,他差点儿被自己噎死,急忙叫道“你给我站住”

    宿九曜哪里肯听他的,脚步不停往外掠去。

    罗醉追出了青楼,竟不见了他的人影,面前,只有不知何时跳下车来的牡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干什么”小侯爷无处发泄心中怒火“他跑哪里去了”

    “小九爷往南去了,大概是”牡丹促狭地没说完,仿佛要减少对自己主子的伤害。

    罗醉狠狠地捶了两把自己的胸“混账,他是怎么了被姓卫的鬼迷心窍了么”又喝问“你怎么不拦着他”

    牡丹摊手“我拦也拦不住呀。”

    罗醉仰头长啸“苍天,你要灭我”

    牡丹拉拉他的衣袖“少主,不至于其实我本来就不愿意你带小九爷来这种地方,他不是那样的人,何必造孽。”

    罗醉张口结舌“什么我一片好心他怎么就不是那样的人什么样儿的人”

    牡丹道“总之,总之我觉着小九爷已经心有所属,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呸”小侯爷暴跳起来“他心有所属的是那个卫玉,那个狐狸要是个母狐狸精,我也认了,我只怕还把小九九推到她怀里,可惜还是个公狐狸”

    牡丹掩口笑道“什么公的母的,又有什么只要小九爷看上了,真心喜欢,又何必在意那些。”

    罗醉吸气“你”

    牡丹挽住他的手道“少主别恼了,小九爷临去还有一句话要我转告呢。”

    “你不早说”罗醉赶忙问“他说什么了”

    牡丹道“小九爷说要去弄清楚一件事,说他对不住少主就当欠少主的,改日必还。”

    小侯爷呆了半晌,终于长吁了一口气“他好像还有一点良心,不过不多就是了。”

    牡丹低头,偷偷地笑。

    之前宿九曜在顺德府成为武林盟主的事情,李星渊其实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郭知府上的折子里,虽然没有把自己的意图说明白,但是太子却是真正的“举一反三”,最会揣摩人心,他猜透郭知府的心思,竟是把宿九曜错当成了东宫的人了。

    可如今只能将错就错而已。

    李星渊虽然对宿九曜还有一种素未谋面而天生存在的“敌意”,但是,这样的少年成为武林盟主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

    毕竟如今宿九曜的身份还是在豫州军中只要他能够掌控宿九曜,那这少年就会成为他手中最无往不利的利器。

    是夜,东宫。

    子时左右,太子更衣歇息。

    他先是毫无睡意,白日的事情在脑中乱转,从皇后殿内那些莺莺燕燕,到良妃的梦境,乃至于跟靖王的对峙。

    最后李星渊心中所思所想,竟只有一个人。

    自从卫玉出京后,他几乎没有一天不想到她,或有意,或无意,跟着魔中邪了似的。

    李星渊才意识到自己实在低估了卫玉对他的影响其实想想也是,从在纪王府他最艰难的时候就跟在身边的孩子,一直耳鬓厮磨亲密无间地到今日,突然说要翻脸斩断,让她“飞”走,怎么可能。

    他又不是那种真正冷血的魔王。

    但太子的心思毕竟极深,就算面对心腹如崔公公,他也不愿意谈论自己心中那一丝隐秘。

    毕竟当初执意要卫玉出京的是他,赌气在卫玉临走之时不见一面的也是他。

    现在若再提起卫玉,就好像自己后悔了、要低头认错一样。

    这对于心高气傲的太子殿下而言是绝不可以的。

    他心里十分烦闷,翻来覆去,总算睡着了。

    而在寝殿之外,崔公公听到里头太子总算安睡,也跟着松了口气,正要吩咐小太监们看好了熏炉忽然间听到里头一声低呼,隐约是太子慌乱的声音,是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崔公公一个激灵,赶紧跑进门去,却见太子已经坐起身来,灯影下,额上满是亮晶晶的冷汗。

    “殿下,怎么啦”崔公公吓得忙问。

    太子转头看他一眼,惊魂未定,口中喃喃道“玉儿,玉儿”

    崔公公心头发凉“殿下,您说的是小卫吗他又怎么了”

    李星渊深深呼吸,手攥着缎子被面“玉儿出事了。”他皱着眉,头一次的慌乱无措“我不该让玉儿去,不该”

    此时他噩梦惊醒,神智还没清醒,理智也未回归,本能的两句话已经暴露了他的心意。

    崔公公眨了眨眼,试探问“殿下是做梦了”

    李星渊抬眸,乌黑的双眼望着他。

    崔太监忙道“殿下不必担心,你一定是因为白天靖王殿下那些混话影响才做噩梦的。小卫不会有事,他身边有阿芒跟着呢,还有”

    “还有谁”太子竟然问道。

    崔公公勉强一笑“还有那个宿九曜么,他既然已经是武林盟主,能调动的人一定很多,所以殿下只管放心。”

    李星渊的神智慢慢回归,听了崔太监这句话,他深深吸气“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年纪还小呢,”崔公公福至心灵,急忙道“小卫也把他当孩子看待。殿下知道的,而且小卫对殿下是最忠心的。”

    忠心是一回事,但太子在意的是另一回事。可现在崔公公也顾不得别的了,只要让太子安心。

    大概是夜深心柔,又或者是被噩梦惊到,沉默半晌,李星渊低声道“孤先前是不是太苛责玉儿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