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玉见靖王有意调戏, 她暗自吸了口气,屈起手肘就要给他一记。
却在此刻,只听到一个透着柔媚的声音笑道“殿下, 我才离开多久,殿下就要移情别恋了吗”
就在同时,靖王也慢慢松开了手, 他回头看向来人,笑道“你总算来了, 让本王好等。”
这从殿外走进来的, 赫然正是唱戏的宛箐。
宛箐瞥了卫玉一眼, 走到跟前向着李司遖行礼, 靖王亲自扶他起来, 笑吟吟, 顺便握了握他的手。
虽然早知道宛箐跟靖王有些关系,但靖王竟然并不避讳, 就当着外臣的面儿如此亲热,也实在叫人意外。
见宛箐来的正好,卫玉趁机后退了两步, 道“若殿下并无吩咐, 臣便告退了。”
“正事还没说呢,你急什么”靖王这才放开了宛箐,双手叉腰, 对卫玉道“小卫,说实话, 本王很是赏识你,所以今日叫人传你过来,便是想问问, 要不要到本王身边儿来”
卫玉仿佛听说了天方夜谭“回王爷,您这话我并不懂。”
“这有什么难懂的,你现在是东宫的人,以后到本王身边,我绝不亏待你,如何”
卫玉道“殿下明鉴,臣是朝廷命官,并不是谁的家奴,谈不上到谁身边,若殿下要说的是这个,卫玉告退。”
靖王眼神一暗,流露几分阴狠“这次若不是本王有心,你又岂会轻易拿捏范赐哼,你竟然敢”
宛箐在旁拉住李司遖的手,轻轻拍了拍。
靖王本不肯善罢甘休,看宛箐如此,竟神奇地打住了。
卫玉从靖王府往外,心中十分不爽。正要上马,里头有人道“卫巡检留步。”
她止步回头,见是宛箐从内走了出来。
宛箐走到卫玉跟前,微笑道“你在太子殿下跟前,也是如今日一样直言不讳的只管冲撞”
卫玉很不敢苟同“太子殿下的做派,却跟靖王殿下大有不同。”
宛箐呵了声,说道“你虽这样说,但是在不少人眼里,太子殿下跟靖王殿下,只怕没什么不一样。”
卫玉一愣,望见宛箐看自己的眼神,又想起了靖王那些污言秽语,她心头一凉。
宛箐见她色变,便知道她明白了,他道“有时候不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而在别人眼里口里的模样如何这才是最要命的。这道理卫巡检难道不明白。”
卫玉若有所思“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宛箐道“很简单,我是想为靖王殿下求贤。”
卫玉挑眉。
宛箐道“你想想看,假如你成了靖王殿下的人,自然对于太子殿下便毫无影响了,是不是”
卫玉不由失笑“我真想不到,先生你是这样来劝人的。我还不得不承认,你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但一来,我觉着靖王殿下并非可侍奉的明主,二来,我即刻要出京去,不管对谁都毫无影响了。”
宛箐并无失落之色,只道“目下你虽然要走,难道就没有回来之日何不目光放的长远些。”
卫玉摇头“我索性把话说的明白些,不管我在外还是在京,我都是纪王府出来的人,绝不会改头换面,故而你不必再做王爷的说客。”
宛箐笑道“我也知道等闲说服不了你,只不过王爷很喜欢卫巡检,故而替他试试罢了。”
卫玉哼道“真是多谢王爷错爱了,我没那福分。”
“福分”宛箐看着她神态中略透出的一丝傲气,话锋一转道“可我倒也好奇,卫巡检你对太子殿下如此忠贞,难道心里就半点儿没有太子么”
卫玉咽了口唾沫,本是想尽快离开,对上宛箐仿佛已知全情的双眼,卫玉道“说来,我也有一件事想请教。”
宛箐问道“何事”
卫玉道“步兵衙门负责查办范赐被杀,找到真凶一事,先生可知道了”
宛箐浅笑道“哦,这件事有心的人都早就听说了。”
卫玉问道“上次请先生去御史台,说起二公子,先生对于二公子为人似乎很不以为然。”
宛箐嗤了声,两只秀美的眼睛打量卫玉道“卫巡检,有什么你且直说,不必跟我绕弯子。”
卫玉道“我本来以为,你跟范赐是一路的,不过先生的来历也不是什么机密,略叫人一打听就知道了”
宛箐的脸色稍僵,继而道“卫巡检真是明察秋毫,怎么,你都查到了什么”
卫玉知道他在试探,看看周围无人靠近,便低声道“我只知道,曾有一对姐弟,因为家贫,姐姐入了一处大户人家为奴,结果被那户人家的公子看上,竟折腾出病来,奄奄一息这样还不算,那纨绔子弟无意中见到那女子的弟弟,因为那孩子美貌,所以竟半是胁迫半是哄骗,买了进府”
“卫巡检。”宛箐打断了卫玉,他的声音发涩,已经不是原先那样媚笑无忌的样子了。
卫玉看着宛箐“后来如何,自然不用我说了。”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宛箐问。
卫玉道“我只好奇,那个被引入歧途的孩子,在遭遇所有的艰难磨难之后,会不会恨那个罪魁祸首。”
宛箐咽了口唾沫“恨又如何。”
他盯着卫玉,眼睛里闪出了簇簇的光芒,仿佛挑衅。
“不如何,”卫玉同他目光相对,道“恨,才是天经地义。”
宛箐一愣“什么”
卫玉道“如果不恨,反而跟他沆瀣一气,成了一路货色,才会叫人失望不信呢。”
宛箐的嘴唇抖了抖,掩不住眼中讶异“你”
卫玉转身,轻声道“我绝没有要责怪那孩子的意思,更不会同情那纨绔子,只是如果为了复仇而害了无辜之人的性命,那跟那纨绔又有什么差别。”
卫玉说完后,深看了宛箐一眼,一拱手,转身下了台阶。
身后,宛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盯着卫玉上马离开。
直到王府内有人走出来“宛哥,王爷催问为何还不回去呢。”
卫玉口中所说的纨绔子,自然是范赐。
而那一对姐弟,便是宛箐跟他已经被折磨而死的姐姐。
本来是良家子,因为家贫,被范赐胁迫哄骗,以为他姐姐治病的借口,把他也买了进府内。
玩的厌倦了,就又贱卖做了戏子,从此沉于深渊,万劫不复。
其实,从张统领说那杀了范赐的凶手是个光棍开始,卫玉便觉着不对头。
没有家人,好赌,好酒这简直像是个精心被挑选出来当替罪羊的角色。
范赐是被靖王放弃了的,如果说宛箐趁着这个机会报仇,自也是说得通。
不过也未可知,毕竟范赐很招人恨,恶行累累,谁知道真相究竟如何。
当然这些已经不属于卫玉该管的了。
离开了靖王府,回到紫薇巷,卫玉本欲歇息,不料萧亦茹在此等候多时。
原来萧亦茹得知了卫玉要出京的消息,舍不得,求了萧太清无果,索性带人来到紫薇巷亲自劝卫玉。
卫玉只说是公务在身,叫她不必担心。萧亦茹含泪道“玉哥哥,我听父亲说过了,太子殿下原本是不愿让你出京的,只要你求一求殿下,他自然有法子留你”
卫玉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道“你不懂,如今若我留在京内,反而对殿下不好。”
萧亦茹问“这是为什么”
卫玉想到靖王跟宛箐说的那些话,摇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眼见出城日期已到,卫玉整理妥当,先往萧府道别。
后,又来至东宫辞行。
让人意外的是,卫玉在外殿等了半天,也不见里头通传。
卫玉的腿都有些发酸,正猜测是怎么样,崔公公亲自出来,告诉她说道“殿下如今正在见几个朝臣,不得闲”他显然有些为难,却还是说道“小卫,你、你就不用见殿下了。”
卫玉问道“殿下不愿意见我”
崔公公叹了口气“哪里是不愿意殿下他”他望着卫玉,竟道“你啊,就是太任性了,那日在紫薇巷里,你为什么回答说要出去你知不知道殿下,殿下其实”
卫玉低头“公公我知道殿下对我好,但我真不能在殿下身边。”
不管是因为靖王他们那些胡乱猜忌的话,还是因为她的“记忆”,她迟早晚要离开,这正是个机会。
崔公公忙问“为什么小卫,别说殿下,从你自外头回来,连我也觉着你跟先前不太一样了,好像跟殿下都不是一条心了。”
“我不是。”卫玉想要辩解,可又一想,何必多言呢,将错就错也行“罢了,公公,殿下不愿见我也好。”
崔公公瞪向她。
卫玉后退了两步,拂了拂衣袖。
然后,她向着里间正殿的方向缓缓跪倒,俯身,郑重地磕了个头。
眼睛看着里间,卫玉道“我去了,殿下多加珍重”
崔公公张口结舌,忙上前拉住她“你、你这是干什么”
卫玉站起身来“公公,你多照看着殿下吧,叫他、叫他好生饮食,保养身体,另外、留心靖王殿下,我走了。”
“小卫”崔公公还要拽住,卫玉已经挣脱,头也不回向外疾步去了。
“小卫”崔公公叫了两声,并没什么用处,他目送卫玉极快向外,又回头看看里间,喃喃道“这,这算什么明明都是舍不得的,有一个服软的也就没事儿了,这到底是怎样”
那日陪着太子到了紫薇巷,本来太子已经走到了里间门口处,忽然间变了脸色,蓦然止步。
崔公公察言观色,又隐隐听见里头说话,这才忙扬声作为“通告”。
回到内殿,太子正端坐在长桌之后,哪里有什么朝臣在。
崔公公上前行礼“殿下,小卫去了。”
李星渊头也不抬,也不回话。
崔公公莫名地有点难过,想到卫玉临去的话,他道“殿下,小卫交代说,让殿下好生饮食,留意身子,还要留心靖王殿下小卫实在是很在意殿下”
话未说完,李星渊用力一掌拍在了桌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崔公公吓了一跳,急忙跪倒在地“殿下”
李星渊胸口起伏,面上浮现出冷冽的怒意,两只丹凤眼杀气腾腾地扬起,怒视着崔宇其实他也不是冲着崔公公而生气。
这还是太子第一次失态。
“说这些做什么”太子好像是把一个个的字都咬碎了说出来的,“既然要走就走,孤又何必叫他操心”
崔公公低下头“殿下,”他大着胆子,哀求一般“其实让不让小卫走,不过殿下一句话的事。”
“难道让孤主动开口求他留下来”李星渊怒不可遏,却又死死隐忍,攥成拳的手微微发抖“君向潇湘我向秦,你既无心我便休让他走走了就别再回来”
崔公公只觉着眼睛里发酸,无奈地重又低下了头。
次日,卫玉启程。先是萧太清嘱咐了几句话,派人相送。
御史台这边,任宏跟几个执事相送卫玉,另外张统领,潘学官等也一一前来。
潘学官细细询问过荆州来的学子,给卫玉准备了两套衣袍,一些干粮,除此之外,竟还有一坛子盐巴。
学官细细叮嘱道“我那学生说了,湘那里最缺的就是盐,好歹你先带着,反正也不怎么很沉。”
卫玉哭笑不得,只得谢了他的好意,让阿芒搬了上车。
其他任主簿,蒋仵作跟张统领等,也各有东西相送。又各自万千叮嘱。
众人正在城门依依送别,忽然见一个传信驿官自官道上飞马而来。
城门口一员守将拦住询问,那驿官笑道“豫州府那边儿不是打了胜仗么皇上龙颜大悦,派人前去论功行赏又特传了野狼关大捷中的几位将官回京面圣,如今已在半路,眼见到京了”
卫玉心头一动,很想问问奉命上京的人都有谁。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也许宿九曜也会在其中。
毕竟她记忆中,宿雪怀就曾经度上京,第一次差不多也是在长怀县之战后也就是那一次,宿雪怀跟阿芒不知为何打了起来,阿芒还吃了大亏,卫玉便联合张嗣,狠狠地捉弄了他一番。
不过此时彼时,两次战役有所不同,同时变化的还有很多,比如她要离开京城。
所以竟不知道宿九曜到底如何。
卫玉也不便当着众人的面问起这些,只跟众人作别,上车而去。
这一趟往湘州去,路程也有千里,但跟去豫州又且不同。
路途遥远不说,地势比起豫州要更复杂许多,而且不仅仅是官道,更有水路。
卫玉除了阿芒外,另外还有两个御史台的随从,两名随行执事。
因为皇命催的并不着急,大家离开京城后,也不用急于赶路,只晓行夜宿,按部就班。
走了五六日,已经过了石门。
这日,经过定县,行到山上,大雪纷纷阻住道路。
马车渐渐地也行不动了,正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一个同赶路的人经过,提醒了一句“前方有个酒肆,各位不如且去躲躲风雪。”
众人大喜,赶忙咬牙向前,又走了一刻多钟,果真看见有个酒幌在外头,两个随从牵着马儿,执事在前开路,阿芒扶着卫玉,顶风进了门内。
这酒肆显然有些年头了,里头酒气肉香扑鼻,已经有几个客人在里头坐定。
小二见来了人,忙迎着相让,阿芒正在给卫玉扫身上头上的雪,卫玉把帽兜一掀,先打量了一眼酒肆内的客人。
地方不大,只有四五张桌子,靠墙的边上坐着两人,门口处独自有个戴斗笠的大汉。
除了小二外,另有一个掌柜立在酒柜旁边,正在打算盘。
这会儿外头的随从把马车赶了入内,马儿栓起来,也一同走了进来。
大家在一张桌子上落座,让小二拿些饭食上来,小二道“我们店里有自酿的冬酒,来往的客人最是喜欢,各位要不要尝尝”
随从执事们都愿意喝酒搪搪寒气,卫玉笑道“那就送一壶来。”
不多会儿,酒菜都已经送了上来,侍从们奔波半天,饥寒交迫,正要吃喝起来,卫玉一拍阿芒的手,笑道“且慢,这一壶酒,我请在座的几位喝,萍水相逢就是有缘。”
小二愕然。
那几个客人也都转头看向卫玉,卫玉笑道“小二哥,劳烦给各位斟上。”
小二正愣怔,见卫玉催促,只得挪步过来,捧着酒壶给那几个人倒酒,按理说有人相请,那被请的一定会兴高采烈,但此刻无人出声,酒肆内的气氛突然间变得极其古怪。
卫玉道“各位不必客气,只管喝。”
小二看向掌柜,那坐着的几个汉子也彼此相看,就在气氛凝滞之时,其中一人把酒杯一拍,猛地站了起来“他娘的,这小白脸果真厉害,已经被人看穿了还藏什么动手啊”
其他两人也都纵身跃起,门口那人把斗笠一扔,扑向此处。
跟随卫玉的随从跟执事才直到不对,那两个侍从赶忙起身迎敌。阿芒却因为得了卫玉示意,早一步迎上了两人。
小小的酒肆内一时大乱,桌椅板凳都飞舞起来。
那掌柜的跟小二急忙躲藏,卫玉跟两个不会武功的执事退在另一边儿。
见阿芒同那些来历不明的歹人动手,一名执事战战兢兢地“卫巡检,这是些什么人”
另一个道“是山贼么”
“未必,”卫玉道“但这些人是冲我们来的。”
执事道“他们不喝那酒,难道那酒里”
“自是下了药。”卫玉扫了眼正抱头的掌柜跟小二。
方才进门的时候她就发现掌柜的脸色有异,算盘更是打的错漏百出。
门口戴斗笠的,斗笠上的雪还没有化,腰间鼓鼓的,显然带着家伙。喝酒的那两人,桌上的菜眼见都凉透了,却没动多少,像是摆设。
卫玉只用酒试了试,便试出端倪。
不过这个人显然都是高手,御史台的那两个侍从力有不逮,一人负伤,滚倒在地,另一个也撑不住了。
阿芒虽然勇猛,但若论起身法轻灵来,则不如这些人,很快,只留了一个对付阿芒,第个杀手直冲向卫玉。
他人还没到,手中的暗器破空而出,这已经超出了卫玉的预计。
眼见寒芒夺目直奔身前,须臾生死,只听喀拉一声响,是酒肆的门扇被人踹开。
那扇门直飞起来,“朵朵”数声,几枚暗器深深刺入门板,随之落地。
百忙之中卫玉回头,却正见风裹着雪片从门口纷纷扬扬地冲了进来,而随着这六出琼花而一并现身的,是让卫玉做梦都想不到的那个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