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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秋水芙蓉
    豫州, 长怀县。

    明掌柜正在打算盘,噼里啪啦,打的火热, 便听到门外马蹄声响。

    小伙计旺来叫道“掌柜的, 魏校尉来了”

    明俪不慌不忙, 干净利落地把算盘拨完,那边儿魏旌翻身下地, 向内匆匆进来。

    自从奸杀案水落石出, 卫玉离开长怀县后,恢复了清白的魏校尉把连日来的郁结恼恨化成杀气,一鼓作气带着士兵们把牛头山上的贼匪们剿除了干净。

    原本这牛头山上的匪头, 若说武功高强的,自然是先前落草为寇的林黎。

    自从野狼关胡翔被灭, 林黎去了心结下山离开,牛头山的贼人这才失了约束,竟冲入县城抢掠,也由此引来了他们的灭顶之灾。

    没了林黎坐镇,又加上先前在进城之后, 被宿九曜杀了几个得力的小头领,牛头山本就是势力空虚,哪里抵得上官兵之力,更何况魏旌正是怒火腾腾势不可挡的时候。

    魏校尉打了个漂亮仗, 总算能够一雪前耻,意气风发起来。

    明俪从柜子后转了出来, 双手一搭,略略俯身垂首,向着魏旌行了个礼。便笑吟吟道“恭喜魏将军立了大功。我也替乡亲们多谢你为地方除去大害了。”

    魏旌扶住她的手臂, 道“那还不是我该做的”

    明俪回头吩咐旺来“快把咱们的好酒拿来,给魏将军庆功。”

    魏旌笑道“别忙,我这阵子手头紧,只怕喝不起你的好酒。”

    “那有什么打紧,我请就是了。”明俪道。

    跟着魏旌的士兵们叫嚷“明掌柜今日怎么这样大方,还以为你又要给我们校尉记账呢。”

    明俪道“剿灭牛头山的匪贼,是多大的功劳,要是放那些贼再跟上次一样过来洗劫,谁禁得住就不兴我为长怀县的功臣尽尽心意一坛酒我还是管的起的,多了的话可真的要记账了。”

    众人大笑,又起哄道“明掌柜要尽心意,可不在酒上,我们校尉想要的可不是一坛子酒。”

    明俪心知肚明,笑啐道“小狗嘴子,你要喝就喝,再多说八道,我的好酒可没你的份儿。”

    旺来抱了酒,明俪亲自给魏旌倒了一碗,魏校尉大口喝了,美人在前,喝的格外畅快。

    他喝了一碗后,对明俪使了个眼色,起身跟着她来到后院僻静处,明掌柜问道“怎么了”

    魏旌望着她人比花娇,很想亲近亲近,可又知道她看似浪荡,实则烈性泼辣,便搓搓手道“我是来告别的。”

    明俪略有点惊愕“这么快”

    魏校尉道“前日黄总镇还派人来询问牛头山的事情如何,催我快些行事我听人说,黄总镇近来身体欠佳,我倒要尽快回去才好。”

    明俪皱眉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黄老将军的身子不是一直强健么这连年来多亏他镇守野狼关,西狄人才不敢轻举妄动,假如给他们知道了老将军病了,那还不趁机兴风作浪”

    “就是说啊,我也担心这个,”魏旌叹了口气“虽说先前豫州府调了兵、又运了辎重等,但有道是三军不可无帅,若在这个节骨眼上老将军有个万一,那可真不知如何。”

    明俪发现他的眼中有些忧虑之色,便道“你想说什么”

    魏旌端详着她,忽然大胆握住她的手,明俪扬眉,却并没有立刻抽回来“干什么”

    “我、”魏校尉舔了舔嘴唇,道“我只是想跟你说,这长怀县虽好,到底是个要紧的地方万一西狄人有什么大动作,又或者野狼关有个什么不测所以我想你不如及早盘算,或者去豫州府也好,你这样能干,横竖到哪里都能吃得开。”

    他这一番话说的含蓄,明俪却心中通明,当即把手撤回“这是什么话,你难道是觉着野狼关守不住叫我赶紧逃呢”

    “我没这么说,就算打死了我我也不会这么说,”魏旌一挺胸膛“我毕竟是武官,只能死战而已,绝不说丧气的话。”

    明俪哼道“那你刚才又是怎样”

    魏旌看着她的脸,吞吞吐吐道“我、我还不是担心你”

    明俪挑了挑眉。

    魏校尉温声道“妹子,你知道我的心意,不过我是个粗人,无权无势的,你也未必看得上只我这次回去,也不知还有没有过来喝酒的机会,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好好的”

    明俪的眼神逐渐柔和下来,一笑道“还以为要说什么呢原来说些屁话,那有权有势的就一定是好东西了最要紧是和我的脾胃罢了。”

    魏旌一愣,明俪却又给了他一拳“话说回来,我顶看不起的是那些软包脓包,没用的男人,你要是个爷们儿,就跟今儿剿灭牛头山的土匪一样,要打就打个漂漂亮亮的仗给我看看,到时候再说别的不迟。”

    魏旌道“你的意思是”

    “我没意思,”明俪双手抱在胸前,道“我只看你能做什么,不想事先红口白牙地说些空话。”

    魏旌胸口一股豪气冲天“好老子知道了”

    “赶紧回去喝酒,再不去,都要给那些小子们喝光了,老娘可不是天天请客。”

    魏校尉哈哈大笑,正要走,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又道“我听来传令的说,小九爷出关了。”

    “什么”明俪脚步一停“小九曜什么时候出去干什么”

    魏旌思忖着道“听说是、对了,好似是卫巡检离开之后,前后脚的他原本是斥候营的,先前被胡翔所害,斥候营死伤大半,想必这次也是出外探查西狄人动静的。”

    明俪啧了声,皱眉道“这黄老将军也是的,光逮着一个人用从小九曜回来到他走,他可是一刻歇息休养的功夫都没有,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魏旌叹了口气,道“也难怪,他本来就是斥候营里拔尖儿的人,如今又没有别人能顶上”

    “那至少给他休养的时间,这要折腾死人么”

    “老将军自然有他的考量,已然入冬了,按照西狄人一贯所行,他们多半在第一场雪落的时候就要有所行动,这会儿当然是兵贵神速,野狼关虽是守关,却也不能总是被动行事。”

    明俪有些烦恼,但她也不懂行军打仗这些事,只得先陪魏旌回来前厅。

    那些士兵们见他两个说了这半晌话,不由地又嘴里花花地说些玩笑话,明俪习以为常了,跟他们说笑几句,走到店门口,向外打量。

    她心里想的是魏旌所说的宿九曜出关的事,关外基本上就是西狄人的地盘,斥候营每次出关,都是九死一生。

    可偏她又对这些无能为力。

    正在出神,远远地却看到街头一辆马车驶来,车头坐着一人,竟正是武万里。

    明俪不由看向武都头,却见车到十字路口,车速放慢,武都头回头向着车内说了几句话,纵身跳下。

    就在他回头说话的功夫,明俪看清楚车内一闪而过的是张秀美的脸,赫然正是那位吴仙小姐。

    明俪见状便撇了嘴。

    那边武万里跟马车里的吴仙道别,马车滚滚而去,武都头转身,便跟明俪打了个对眼。

    明掌柜呵了声,反而迎着走了几步,叉腰道“武都头,几天不见,就这么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的了别光顾着喜欢,也该办点正经事,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酒啊”

    武万里道“我正要找明掌柜办正经事。”

    明俪一惊,忙啐了口“呸,你还想左右拥抱想得美”

    武都头忍笑“是要请明掌柜帮个忙。”

    明俪斜睨他“什么忙,难不成是要老娘去给你提亲,当司仪”

    武万里叹气“明掌柜以为我今日跟吴姑娘是去做什么了”

    明俪白眼看天,拒绝“男男女女在一块儿,无非就是那点儿事,我不想知道,你也不用跟我说。”

    武万里不理她,自顾自道“我是陪着她去看地方了。”

    明俪微微诧异“怎么了,你们要买房子哦也是,成亲了的话,住新房子当然更好,反正人家有的是钱。你就算吃软饭都使得。”

    “行了,”武万里皱皱眉“房子确实是要买,但不是为了什么成亲,吴姑娘,她要办保婴堂。”

    “保”明俪瞪大双眼,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武都头道“保婴堂,最好连带学堂一起。”

    明俪觉着身体之中一阵麻酥酥的,又觉着匪夷所思“她她她怎么想到这个”

    “她自己就是家破人亡后被收养的,自然感同深受,尤其”

    长怀县在野狼关旁边,边界处时常有西狄人侵扰,遍地的流民,孤儿更是不足为奇,故而纯阳观那里,宿九曜也才收留了大毛他们许多孩子。

    而最近偏偏学堂又出了事。

    “她是个有心的人,”武万里看了眼酒楼中,魏旌跟众士兵正痛饮狂喝,他道“本来我以为她拿了银子,大可一走了之重新开始,所以听她说了打算后,我起初也是不信的。”

    明俪敛了笑容,怔怔“她真要这么做”

    “今日我便是陪她去勘查地方,她叫我帮忙打眼,便是怕她一个女子,孤掌难鸣,不能成事想多找几个人”武万里眼睛望着明俪。

    明俪咽了口气“所以你找我是你的意思还是她”

    武万里道“我听她一说,立刻就想到了明掌柜,一来明掌柜是女子,最是心细,二来你能把快活林打理的妥妥当当,帮着她去料理保婴堂,也不在话下,若是你肯帮手,一定可以妥妥当当。”

    明俪嘀咕了一句。

    武万里道“明掌柜觉着如何我知道这请求有些唐突,只怕会叫你为难,但此举若能成功,却是一件大好事。”

    明俪的目光越过武万里,看向街头来往人流,此刻心中想到的,却是魏旌方才劝她离开的那些话。

    “我以为这长怀县里多的是鸡鸣狗盗,无情无义的人,却没想到,这冰冷的世道里,也还不缺这样的”明俪抱着双臂“卫巡检,小九曜现在又多了一个但毕竟是少之又少,在这般人人自顾不暇大厦将倾般的时候,做这些有用吗”

    武万里垂首,最后道“有用吧,能救一个是一个,能出一分力是一分力,卫巡检,小九,他们做那些事之前,可曾问过有用与否吗做就是了。”

    明俪有些震惊地看向武万里,终于她笑了“这话蠢的很。我可最讨厌蠢人了。”她转过身,又自言自语般“尤其是想到我自己也要变成蠢人,就更讨厌了。”

    武万里听着她最后那句话,不由也笑了。

    天阴测测的,随时都会飘雪。

    野狼关那里,黄士铎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

    连长怀县这里都听说了,百姓们不禁忧虑,毕竟野狼关是长怀县的屏障,而黄士铎则是野狼关的主心骨。

    尤其冬天是极危险的,因为有经验的都知道,西狄人最擅长冬日偷袭。

    连日来,长怀县头顶仿佛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街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

    明俪这些日子都帮着吴仙算计地皮,安排合适的仆妇人等,忙的不可开交。武万里那里则也帮着在县衙走动,递送需要的文书之类,毕竟冬天了,街头的流浪孩童绝对抗不过北来的寒风。

    明掌柜忙中偷闲,看见那阴沉的天色,想到魏旌的警告,心里不由也一沉。

    幸而酒楼跟保婴堂有太多的事情缠身,叫她没时间多想别的。

    长怀县城内,为了赶在北风凛冽前尽快设立保婴堂而争分夺秒,野狼关外,西狄人也正在酝酿第一场雪来之时的尽情屠杀。

    黄士铎病倒的消息,显然也传到了西狄人的耳中,他们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屠戮罢野狼关,再将长怀县吞入口中。

    冬月初,夜晚。

    野狼关的值夜守将正在城楼上巡逻。

    一阵北风从关外吹来,一名士兵忽然感觉脸上寒浸浸的,他伸手摸了摸,发现手指头有点湿润。

    众人诧异地抬头,却惊见夜色中,一点点白色的雪花正从天空纷纷扬扬地降落。

    下雪了。

    就在众人惊讶于冬日第一场雪就这样悄无声息降落之时,“嗖”地一声响,黑暗中,夹杂着雪花,一支冷箭仿佛是从天上射落似的降下。

    士兵只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便跌倒在地。

    与此同时,更多的密密麻麻的冷箭如雪花般降落。

    西狄人终于动手了。

    京城。

    崔公公告诉卫玉,让她暂时在东宫歇息两日,其他事情可以不必理会。

    先前卫玉是领了御史台的差事出京而遇到意外的,本来要先回御史台复命,不过太子显然早已经做了安排。

    别的地方可以先不去,萧太清府里还是要去一趟的。

    次日早上,卫玉收拾过后,带了阿芒先去萧府。

    萧相显然也知道她今日必来,故而在府内等候。

    师徒两人在书房相见,卫玉行了礼,萧相请她起身,便问起她在外种种。

    卫玉简略告知,只说是先前为躲避追踪,慌不择路,稀里糊涂到了豫州。

    萧相听罢,摇头道“你就这样告诉太子殿下的”

    卫玉讪讪。萧太清道“殿下信了”

    “殿下没说什么。”

    萧相轻叹道“蝉儿,我同你说实话,你这些说辞,我是一句不信的。你倘若是个糊涂不懂的人,兴许可以这样解释,但不管是太子还是我,都知道你的性子。”

    卫玉的脸上微微发热“老师”

    萧相道“其实猜你要做什么很简单,就看你在哪里驻足就行了。你最终停留的地方是野狼关、长怀县,那么我就可以认定你是要去那里的。”

    卫玉心一惊,萧太清面色淡然,继续说道“何况长怀县的那屠户之死,你该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有野狼关里发生的事情,也绝不可能是巧合,你找出那里的西狄细作,以及救了那位叫宿九曜的少年。”

    卫玉只能低下头。

    萧相声音温和,继续说道“我说这些,不是要逼你什么,只是提醒你,太子不是可以被糊弄的人,我能想到的,太子早就想到了。他不说破,不等于他不在意,而你也不能就以为能瞒得过他。知道吗”

    卫玉站起身来,双手交握在一起“是。我知道了。”

    她的语声有点艰涩。确实,李星渊只问了一句她怎么到了长怀县的,至于她怎么解释,他也是听着,并没有很追问她。

    卫玉就觉着自己可能是蒙混过关了。

    如今萧太清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李星渊一定也在猜测她离开的目的,只是太子不说而已。

    萧太清点点头“坐吧,我是为了你好,不是训斥你。”

    卫玉心头沉重,缓缓落座。

    萧太清瞥着她的脸色,便知道自己猜中了。但萧相并没追问卫玉,只道“不管你为什么去,但你去这一趟也好,我近来收到消息,西狄人很可能在最近对野狼关下手,你去搅一搅局,兴许不是坏事。”

    卫玉攥紧了双手“老师,要是西狄人犯境,野狼关会无恙吗”

    萧相道“黄士铎是个能人,豫州府又给予了兵马辎重等,只要野狼关不生内乱,就算交战,也不至于落了下风。”

    卫玉听他这样分析,稍微放心。萧太清又道“是了,听说黄士铎已经派了斥候出关,便是你所救的那个少年”

    “小九爷”卫玉脱口而出“他出关了”

    萧相微微一笑“你很在意这个少年”

    卫玉扣住手心,生生地让自己稳坐“我对他印象深刻。就是我离开之时他身上还带伤。”

    萧相若无其事地“所谓英雄出少年,想必他是个可用不可缺的人,黄士铎才会这样用他。”

    昨儿跟李星渊用晚膳,话题总围着宿九曜,今儿在这里,竟也绕不过。

    卫玉暗中调息片刻,问道“是了老师,还有一件,林遵倒台,是怎么回事您可知情”

    “你问这个,是因为教坊司的林枕纱”

    卫玉苦笑“昨儿的事您也知道了”

    萧相道“林遵之所以倒,是因为没有人想保他,至于林枕纱,你最好也别去沾惹了。”

    卫玉不懂“没人想保他可我听说他得罪了”

    萧相比出一个“嘘”的手势,才道“正是因为他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而又没有其他人要保他,所以才一败涂地。”

    卫玉道“您是说,殿下不愿意保他”

    萧太清瞥着她,缓缓道“我只知,你失踪那一阵,殿下传过林遵,想必他没能让殿下满意。”

    卫玉心头微乱“为什么”

    萧太清道“他是京兆尹啊,京城中消息最灵通的人之一。你以为你出事,他会一无所知”

    卫玉几乎坐不稳“您说殿下是因为我才不肯保林遵的”

    萧相一笑“倒也不用这么说,殿下只是顺水推舟、袖手旁观罢了,既然林遵他没有用,那也犯不着为他得罪不该开罪的人。”

    卫玉微微头晕“这”

    萧相见她脸色不妙,因淡声说道“何况,若不是他自己违法乱纪在先,罪证确凿,也不至于落到如今地步,故而是他罪有应得。”

    书房内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开口。就在此时,有侍从来报,说是卢夫人听闻卫玉到了,便请她过去说话。

    卫玉趁机起身,萧相望着她,欲言又止,只说道“蝉儿,你这一次失踪,殿下受惊不小,我也是头一次看殿下乱了方寸既然回来了,且就安心留在东宫吧。”

    卫玉觉着这话有点古怪“老师您想说什么”又问道“殿下不是好好的么”

    她觉着所谓“乱了方寸”的说法,似乎言过其实。

    萧太清跟她目光相对,淡笑道“当时你不在京内,自然不晓得,总之你向来待殿下的心意如何,殿下也自知道,也许只需要一个契机,你”

    卫玉的心忽地开始跳起来“老师,你”

    萧相道“你毕竟是个女孩儿,以前小也就罢了,如今大了,殿下待你又好,或许你可以想想以后”

    卫玉后退两步“不行”

    萧太清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大“怎么了你难道不喜欢殿下吗”

    卫玉不知道自己该面红耳赤还是脸色惨白,确实,她曾经很喜欢李星渊,也想过兴许有朝一日

    但记忆中前世的种种像是一把利刃,把那些绮念都切的粉碎。

    “老师,我并没有此念,”卫玉低头,咬牙道“殿下于我只是君臣之谊,至少目前是,也请老师千万不要泄露我、我是谁除非老师想要我死。”

    萧相的双眸微微睁大了几分,似乎很意外她的话。

    卫玉道“我也知道终有一日我的身份会暴露,但我想,我会在那之前找个机会离开殿下,尽快、尽量全身而退、大家体面也就罢了。”

    萧太清的脸色越发奇异,他呵了声“你、想离开殿下”

    “以前老师把我留在东宫,是为护着我,现在我大了,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卫玉始终低着头,故而没看到萧相的神色“何况,这也是为了殿下好。”

    萧相深深呼吸,有点疑惑地望着卫玉“你”他沉吟着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道“也罢,反正此事不能着急,你再想一想就是了。我不是要勉强你怎样,也只是一点提醒而已。”

    卫玉点头“是,多谢老师。”

    萧太清笑笑“好了,别叫你师娘等急了,你去吧昨儿还听亦茹说,要和你去见她姐姐呢。”

    卫玉今日来萧府,除了拜见萧太清外,另外重要的一件事也就是跟萧亦茹去大皇子府。

    昭王府。

    萧亦莲听闻两人到了,急忙命传了进内,恰好大殿下李望辰在萧妃这里。

    两人行礼拜见昭王,李望辰虽在轮椅上,精神尚佳,注视着卫玉道“先前听说你无恙,可喜这就回来了,怎么在外耽搁了这许久呢”

    卫玉道“先前受了点轻伤,又病了些日子,狼狼狈狈的,故而误了行程。”

    “只要人好端端的,别的都是其次,”昭王微笑道“星渊这会儿该放心了吧”

    萧亦莲在旁道“别说是三殿下,连王爷跟我,都时刻惦记。眼见瘦了好些,想必在外吃了许多苦头吧”

    卫玉道“多谢王爷,娘娘,托皇上,殿下的福,臣还好。”

    萧亦茹此刻也道“昨儿我见了玉哥哥,也告诉他殿下跟姐姐都担心他呢,这才赶忙一块儿来了,便是让殿下跟姐姐都安心。”

    昭王笑了笑,也知道萧亦莲把卫玉当弟弟看待,便对萧妃道“茹儿也来了,中午留他们在这里吃饭吧。”

    萧妃三人道谢,昭王便先去了。

    昭王是有意让他们自在叙话,果真,他一去,萧亦茹先吱吱喳喳地说了起来,卫玉反而插不上嘴,等小丫头说累了,萧亦莲找了个借口,让她出去看笼子里的鹦哥儿。

    萧亦莲自己便问卫玉在外的情形,卫玉少不得简略说了,萧妃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行事务必加倍谨慎,千万别叫人再为你悬心了。”

    卫玉答应,又道“我在外头这一遭,却不料京内风云变幻。”

    “哦你是说”

    卫玉回头看了眼,见无人,才道“姐姐,你知道林知府的事吧”

    萧亦莲神色微动“你问他还是因为林枕纱”

    卫玉知道她七窍玲珑,压低声音道“姐姐,有没有可能,把林枕纱从教坊司救出来”

    “这”萧亦莲意味深长地“这不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吧”

    “不是,”卫玉摇摇头“是我自个儿。”

    “我就知道。若殿下想救,你决不至于找到我。”

    卫玉道“我不为别的,只因为林小姐曾经救过阿芒我不欠她的情。姐姐,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萧亦莲道“若我说没有呢”

    卫玉笑笑“那我自然不能强人所难。”

    “我是问你,若我不救,你会怎样”

    卫玉顾左右而言他地说“没什么,我就随口说说,中午有什么好吃的”

    萧亦莲拍拍她的手“你给我安静些,才回来,千万别再惹事,何况若给太子殿下知道你违抗他的意思行事,定会不高兴。”她语重心长地嘱咐了这一句,又道“你来找我是对的,这件事满朝里也只有大殿下能做了。”

    卫玉难禁喜悦“姐姐是答应了”

    萧亦莲道“你很少求我什么,今儿头一次开口,怎会拂你的意思不过我不担保一定能成,只试试罢了。”

    卫玉急忙深深鞠躬“多谢姐姐你真是大慈大悲救命的观音菩萨”

    萧亦莲哭笑不得“你啊给我乖乖地,比什么都强。”

    卫玉跟萧亦茹留在昭王府用了午膳。

    王府的饭菜,跟李星渊那里又更不同,格外精致些,尤其是一道“秋水芙蓉”。

    这道菜的用料是泥鳅,火腿,葱姜,香菇,鸭蛋清等,把泥鳅跟葱姜下温水汆过,清洗过后再加入高汤入蒸锅,然后沥出泥鳅,只取蒸好后的一半儿泥鳅高汤。

    把蛋清打入高汤中,蒸成芙蓉蛋后,再将雕花的香菇火腿在高汤中汆熟,摆在芙蓉之上,把另一半泥鳅高汤煮沸,倾入便可。

    这样所得的“秋水芙蓉”,异常鲜美,口感细腻而嫩,百吃不腻。

    萧亦莲道“这道菜原本不这样的,你可听说过泥鳅豆腐”

    卫玉道“是不是用一块完整的豆腐跟泥鳅同煮,泥鳅怕热,便都钻到了豆腐之中”

    萧亦莲笑道“你竟知道,那自然是吃过的”

    卫玉摇头“只是听说而已。”

    “这道菜便是从那而来,不过有一次试过,殿下说过于残忍,而且泥鳅不容易清洗干净,口感也不甚好,才叫人改良了这道秋水芙蓉,取其鲜而去其糟。”

    萧亦茹也吃的津津有味,闻言道“殿下真是心细。要是我,管他呢,听着就有趣,定要做来尝尝。”

    萧妃夹了一个鲍鱼放在她的碗里,说道“这些好东西还吃不够光想着新鲜的。”

    吃了午饭,卫玉匆匆先送了萧亦茹回去。

    她好不容易求了萧妃许诺帮忙,只不知道教坊司那里怎样。想到昨日所见林枕纱的惨状,便驱车往教坊司街,将到,便派了个人去请苏嬷嬷前来。

    先前卫玉在京内,跟些风流才子之类交际,偶尔也往教坊司走一走,看看新编的歌舞。

    苏嬷嬷是教坊司的掌事,自然跟她相熟,故而上次才及时过来解围。

    卫玉在临近的酒楼才坐了不多时,苏嬷嬷便来到。卫玉谢了昨日之事,便又问起林枕纱的情形。

    苏嬷嬷半是玩笑地问道“小卫学士怎么这么在意那丫头是看上她了不成”

    卫玉道“实不相瞒,这林小姐曾经对我有一点恩惠。如今她落入苦海,我有意周全。”

    “原来是这样,”苏嬷嬷惊讶,又道“我以为昨儿您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那儿去呢。只不过,她家里可是犯了大事,又因为她生得美,名声在外的,受苦是不可免的。”

    卫玉皱眉道“我正在想法儿,教坊司那里,就劳烦嬷嬷先看着点儿,若能帮则帮一把”

    苏嬷嬷略觉为难,道“您既然开口,我自然会留心,可是去找她的多半不是等闲之辈,都也是些官宦子弟,有时候我”

    卫玉道“知道。我会尽快。”回想林枕纱昨儿那颓然近绝望的神情,“也许,嬷嬷可以先告诉她,有人在给她想法儿,至少让她心里”

    “让她心里有个念想。”苏嬷嬷接口“这个容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卫玉拿出一锭银子,苏嬷嬷急忙拦住,道“用不着这个,小卫学士吩咐的,我自然会上心的。”

    “这也是我一点心意,你收了便是,”卫玉把银子推了过去“何况若有打点之处,也能用得上。”

    苏嬷嬷见如此说,也便收了起来“那我赶紧回去看看。”告辞离去。

    卫玉看都布置妥当,总算能稍微舒一口气。

    阿芒跟着卫玉从萧府到昭王府,如今来到教坊司左右,他便时时刻刻往教坊司张望。

    等看到苏嬷嬷来到,跟卫玉碰头又离开,阿芒毕竟不是真的傻,就问卫玉找苏嬷嬷做什么。

    卫玉也担心阿芒再乱来,便道“我在想法儿,看看能不能帮忙救救林小姐。”

    阿芒一听,眼泪几乎都涌出来“我就知道玉哥儿是最好的。”

    卫玉叹道“我也不过是对得起自己的心罢了。”

    上了车,本来是想回东宫的,路上却又想起了萧太清说的那些话,尤其是有关于什么她是女孩儿、将来之类。

    卫玉越想越是刺心,索性吩咐,不回东宫,只去紫薇巷。

    早年卫玉被萧相放在纪王身边,起初差不多是纪王的伴读,她天资聪颖,日日熏陶,学问不比一些大儒要差。

    李星渊也不肯辜负她的天份,就安排她去考科举。

    纪王铺路,加上卫玉本就出类拔萃,先是顺利过了乡试,而后参与会试,从举人一跃到了进士。

    但就在进行殿试之前,有人检举说卫玉乃是纪王府出身,恐怕是考官有偏袒的嫌疑,故而并未参与殿试,却只去了翰林院。

    卫玉在翰林院做了半年的编修,她性情温和,学问又好,与人无争,年纪且不大,便都她称为“小卫学士”。

    原先卫玉自从跟随李星渊上京后,虽一直在一处,但从李星渊入主东宫,她到底不是个太监,也不是什么伺候的人,总是跟在太子身旁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幸亏萧相想的周到,早在紫薇巷里寻了个不错的小宅院,作为栖身之地。

    只不过虽然有这一个地方,但多是为了对外有所交代,大部分时间她还是住在东宫。

    卫玉也从没觉着有什么不妥,毕竟太子已经是她觉着如家人一般的存在。

    可是这一次在外“历险”回来,卫玉的心境改变,又因为萧太清的话,心想还是去紫薇巷罢了。

    卫玉才下车,就听到汪汪声响,门内有人道“花嘴,你又叫什么”

    “懒丫头,别只顾玩儿,”另一个苍老些的声音道“方才听见车响,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来了。”

    一个小丫头将门开了半边,探头探脑向外张望,一眼看到卫玉,喜的叫道“周叔,真的是主人回来了”

    此时一只嘴巴花白的小狗儿也从门缝里挤出来,向着卫玉汪汪叫了两声。

    那丫头一把将门打开,又呵斥道“花嘴,这是主人,不许乱叫。”

    卫玉俯身把那满地乱钻的小奶狗抱起来,笑问道“青青,这是哪里来的”

    叫青青的丫头道“是我买菜的时候路上捡的,周叔不叫我养,我说主人一定喜欢,他才肯暂时留下。”

    这会儿那奶狗仿佛知道自己的命运在卫玉手中了,钻在她怀里哼哼叽叽,撒娇似的。

    此时里头的门房老周也急忙迎出来,满眼惊喜“主人,真的回来了,您没事吗”

    卫玉抚摸着狗子,道“好端端的呢。”

    老周的眼睛泛红“是是,好好的我是高兴的昏了头了。”他看着卫玉身后的马车“有什么东西要拿进去的”

    卫玉道“没有,不用忙。”抱着狗儿便进了门。

    老周看看马车,又赶紧吩咐青青丫头“快,快去烧水烹茶”

    因为卫玉不经常回来住,这院子只有老周跟青青看护,但他们两个很是勤快,几乎天天打扫,屋子收拾的极为干净整洁。

    老周又问晚上吃什么,卫玉并不觉着饿,便没叫他们忙,只顾逗弄那小狗。

    阿芒则被卫玉打发回东宫告诉一声,免得太子殿下不知她跑到哪里去了,半个多时辰阿芒回来报说太子在宫内,他已经告诉了东宫的内侍。

    不料刚入夜,院门被敲响,阿芒跳起去查看,原来是崔公公所派内侍,竟是叫她即刻回去。

    卫玉心中很不情愿,那小太监却好话说尽地催促,卫玉不想为难他,只能出门上车,往东宫而去。

    正过朱雀街,就见是步兵衙门的人,急匆匆跑过。

    卫玉正不知何故,另有一队兵马过来拦住喝问,小太监喝道“不长眼睛啊,这里是东宫的小卫学士。”

    巡差们吓得急忙退后,眼见马车要经过,卫玉问“你们半夜的忙什么”

    其中一个巡差忙道“回学士,教坊司那里出了人命,正派人去查看呢。”

    “教坊司”卫玉不寒而栗,强行镇定问“是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