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21.021-023 三更合一。
    021

    晚饭是殿前司的院落送上来的, 一锅清粥,几碟小菜,都是延岁山的特产作物。平日杜菀姝口淡, 饭菜倒是对她胃口, 只是怀揣着心事, 吃得没滋没味。

    她她一想到晚上要与云万里同住, 就忍不住紧张。

    洞房花烛夜,杜菀姝心慌了一夜, 什么都没等到。可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彼时松了口气, 今日却不得不同房。

    过了戌时, 竹楼之外传来窸窣脚步声。

    他回来了

    杜菀姝吓得一个激灵,险些把拆开的发簪扎进手里。

    只是等了片刻, 也不见云万里进门。杜菀姝心中忐忑不安“观月, 你去出去看看,老爷怎还没过来”

    “是。”

    观月闻言,从杜菀姝身后起身,拎着裙摆出门。

    几乎是往外一站的功夫, 她就回来了。

    “回夫人, ”观月开口, “车夫说,老爷进了院子,觉得自己一身是汗, 就拎着甲胄到泉水边洗沐去了。”

    到泉水边洗沐

    这天再热,那活的山泉水也是沁心凉。出了满身汗直接入水,不怕激的风寒么

    杜菀姝赶忙起身,出言吩咐观月“去煮一壶热水。”

    幸好来时, 杜菀姝就记着备上药茶呢。方子是从杜府带过来的,草药有安神驱寒的功效。

    云万里进门,已然换上了干净的单衣。

    他身上还带着冰凉的水汽,连头发也洗了,乌黑如墨的长发自然垂到脸侧,遮住了右脸的狰狞疤痕。

    “夫君,把茶喝了。”

    杜菀姝上前接过他换下的衣物递给观月,又柔声出言“泉水太冷,以防着凉。”

    云万里不禁挑眉。

    哪有这么娇气,这还是住的地方有活水呢。在军中时连洗个澡都不容易,哪怕是大冬天,能碰见冰水都是要抓紧洗把脸的。

    但“不用”二字含在嘴边,却都叫杜菀姝那双目光灼灼的杏眼堵了回去。

    她微微蹙眉,白皙面庞写满了挂念,就算云万里再不解风情,这拒绝的话也是说不出口。

    罢了,就一杯茶。

    “嗯。”

    他改了口,接过热茶。

    药草微苦,也带着清香,入腹之后,心肝脾胃好似都烘得滚烫。云万里只觉得被泉水泡凉的皮肤逐渐恢复了平日的温度。

    待到他喝完热茶,杜菀姝接过茶碗,放置到一边。

    “观月,”她出言时,才发现自己的声线竟不自觉地抖,“你下去吧。”

    “下去做什么”

    云万里冷不丁开口“我来就是知会你一声,我去和车夫睡,叫她留下来陪你。”

    杜菀姝微微太高声音“这这怎么能行”

    “你我可是,是官家赐婚,”她捏紧衣袖,“若,若叫旁人发现了”

    到最后,声线几不可闻。

    除却自家下人,没有谁知晓杜菀姝与云万里至今仍未圆房。

    说出去就麻烦了,不同房,岂不是在抗旨

    “观月下去吧。”杜菀姝坚持道。

    “是。”

    到底是杜府带来的人,比起听自家老爷,观月还是选择听从夫人的命令。她低着头离开,还不忘记带上房门。

    门页“吱呀”一声响,室内的陷入了微妙的寂静。

    竹楼内只点着床头与梳妆台前的蜡烛,微弱的火光幽幽,拉长了二人的影子。细长的黑影到了尽头,暧昧地交汇于一处。

    云万里垂眸看着杜菀姝,就是瞎子也能察觉出她的不安。

    “我打地铺就好。”他打破沉默。

    “不,不行。”

    某种程度上,杜菀姝也是拗得很。她摇了摇头“你明日还要去参加狩猎,得好生休息,睡地上算什么就,就睡床上上吧”

    她话到最后,婉转声线抖的几乎成不了句子。

    声音在抖,人也一样。

    杜菀姝几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到床榻上的,她向后一靠,险些压到后背散落的长发之上。

    “我来替夫君更衣。”杜菀姝强撑着说。

    云万里依旧站着没动。

    他就停在床榻边,一双深邃眼眸深深地注视着她。

    她朝着他伸手,随着拉近距离,微凉的水汽裹挟着干净的皂荚气息,以及属于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云万里身形高大,完全遮住了室内为数不多的烛火,黑影完全将杜菀姝包裹在内。

    成婚之前母亲教过杜菀姝行房,甚至逼她看那些让人害臊的图册。

    母亲说,初次房事,没有不疼的。

    起初杜菀姝还不是很懂,为什么这般就是要痛,但当云万里实实在在站在她眼前时,杜菀姝又好像明白了。

    他的影子犹如一只饥渴的兽,要将她拆股入腹。

    杜菀姝控制不住地回忆起那日云万里习武的模样。

    微黑的皮肤上蒙着晶莹水光,肌理分明的胸膛,宽阔结实的脊背,还有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

    若是那般重量压过来,若是这双大手抓住她,又,又怎能不痛

    杜菀姝心里慌乱的要死,可在恐惧之余,还有一股小小的,莫名的期待,勾得她心里直痒痒。

    母亲不知道的是,嫂嫂余氏还偷偷给杜菀姝讲过,说若夫君妥帖,这档子事,也是很快活,很舒服的。

    那,那杜菀姝就更不懂了。

    他力气那般大,恨不得稍稍用力都能捏死她,舒服又是什么舒服呢。

    柔软的指尖触及到男人的衣衽,连她的指尖都在战栗。

    如雕塑、似野兽般,始终站在床榻前沉默的云万里,最终只是阖了阖眼。

    “你不愿意,”他冷声道,“何苦如此”

    “可,可在成婚之日,就,就该”杜菀姝颤颤巍巍开口。

    “那你愿意吗”

    云万里的声线底的可怕,他的语气分外冰冷,每个字都恨不得要抖下冰碴子来。

    但在那寒冷之下,仍然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若不愿意,就没什么该不该的,”云万里说,“睡吧。”

    说完,他也不等杜菀姝回复,径自躺到了床榻的外侧。

    杜菀姝坐在床榻脚头,怔怔盯着男人的身形片刻。她的指尖还残留着云万里单衣的布料触感,本能地长长松了口气。

    畏惧消散,不用再怕了,这本是好事。

    可,可在心底,为何她又觉得莫名有点失望

    她不敢再继续深想,乖乖躺到了床榻内侧,背对着云万里闭上双目。

    心再乱,这一日颠簸,杜菀姝也是累了。

    身畔多躺了个人,云万里沉稳的呼吸声反倒是让她在陌生的环境感到几分安全。杜菀姝还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可她一沾枕头,没过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反倒是云万里睡得不好。

    延岁山不比京城,黎明之前,仍是很冷。

    睡梦中的杜菀姝裹着被褥还觉不行,本能地朝着身畔的热源凑了过去。

    云万里五感极其敏锐,几乎在杜菀姝翻身的瞬间苏醒。而当他意识到娇小窈窕的娘子近在眼前时,更是僵硬在原地,动都不敢再动。

    她发间的香味迅速充盈肺部,微微的热度传递到肌肤之上。云万里竟是鼓起了勇气才敢睁眼,在晦涩的室内,他仍然看清了杜菀姝散开的黑发。

    长长的发丝因她转身,而落在云万里的手边。他稍稍抬了抬手,瀑布般的青丝在男人的指缝中滑落,还真像那活水一般。

    发丝之间,杜菀姝微微低着头,纤长白皙的脖颈触目可见。

    云万里几乎都要恨自己卓越的好眼力了。

    她后脑发鬓处细碎的绒毛,她肩颈间微微凸起的小巧棘突,再往下,玉般光洁的后背中央,白皙背沟消失在单衣的衣领之后。

    男人吞了吞唾沫,强迫自己挪开了视线。

    可那香味仍然萦绕在鼻翼两侧,躲也躲不开、避也避不掉。

    杜菀姝却浑然不觉,梦中的小娘子只想靠近身旁的温暖,她甚至又凑了凑,头顶的发旋都恨不得凑到了云万里的面前。

    不行。

    云万里浑身莫名燥热,之前在心底窜起的小火苗,又腾了起来。

    他忍了忍,没忍住,豁然起身。

    这么一起来,杜菀姝终于醒了。

    她朦朦胧胧睁开眼,只瞧见了云万里匆匆下床离开的背影。

    外头天已经凉了,他跨过门槛到了院子里,杜菀姝隐隐约约听见他拿起了什么,而后就是车夫讶然的声音“老爷,昨夜刚洗了澡,怎又要去”

    咦

    杜菀姝有些不太明白,又去泉水边洗沐做什么

    只是云万里人都去了,她也不好再喊回来。杜菀姝只得跟着起床,又泡了一杯药茶。

    待他回来时,杜菀姝问了一嘴,云万里紧绷一张脸没有作答。

    她也只能与他一同吃完早饭,送人离开。

    官家带人出去打猎,女眷是没法跟去的也许刘朝尔是个例外。

    友人不在,杜菀姝也不愿下去抛头露面,免得碰见过往熟人,还要尴尬寒暄。

    杜菀姝干脆拎着篮子,与观星一起步入竹林之间。

    泉水自竹楼向下,流淌进半尺宽的小溪里。她沿着清澈溪水一路前行,采些花草、剪剪石头,也算颇有志趣。

    直至茂密林间,一阵飞鸟惊啼响起。

    杜菀姝吓了一跳,她本能转身,朝着竹林深处走了几步。

    越过林子,一名身着红衣的孩童蹲在远处的草地上,正掀开用竹子制成的捕鸟笼,从中抓住一只小鸟来。

    听到脚步声,孩童抬首。

    是个姑娘,约莫七八岁左右,一双凤眼分外清明,看向杜菀姝时,竟凸显出几分不属于这年纪的锐利。

    她肤色白皙,双手柔嫩,再加上身上那价值不菲的红衣

    杜菀姝立刻断定,她不是延岁山当地家的孩童。

    是哪个府上的小娘子么只是杜菀姝想了想,也没想出在哪里见过她。

    022

    小娘子一身红衣由绸缎制成,纹饰不多,仅在袖口、裙尾绣着飞鸟祥云。绣样写实,一瞧就是出自苏州的锦缎。

    苏州锦价格昂贵,绝对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

    杜菀姝的人缘不差,京中勋贵家的娘子,几乎没有她不认识的。而这名八、九岁的小娘子,穿着昂贵,又在延岁山证明她是被家人带来参加田猎的,至少也是名嫡女。

    但杜菀姝竟是从未见过她。

    而端详小娘子时,她手中的小鸟拼命挣扎,锐利的鸟爪径直扎进了她的虎口处,扯开绿豆大的口子,瞬间出了血。

    杜菀姝心中一惊,也顾不得打量了,赶忙上前“小心点”

    红衣姑娘却毫无反应,她好似察觉不出痛,就这么徒手抓着鸟,又把它塞进了竹笼里。

    “擦擦吧。”杜菀姝递过去帕子。

    但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起身后的红衣姑娘,只是用凤眼瞧了杜菀姝一眼,并没有接过帕子。

    杜菀姝察觉到她视线停留在洁白干净的帕子上,大概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便开口“我不喜欢这条帕子,没关系的。”

    听到她这么说,小娘子也不客气,干脆利落地接过帕子,擦去了手上的血迹。

    自始至终,八、九岁的孩童,甚至连眉头都不带拧一下。

    不管是哪家的嫡女,也没有这般抓鸟的狠劲和本事。

    “这样不行,”杜菀姝温声道,“我带你包扎伤口。”

    尽管不知道对方身份,可不管谁家的姑娘受了伤,杜菀姝也不能弃之不管。

    只是小娘子一声不吭。

    是不会说话么杜菀姝在心底打了个问号。

    红衣姑娘既没回应,也没驻足,她按着伤口,直至止住了血,又把帕子归还给杜菀姝。

    好在看样子,手上的血痕只是皮肉伤,没一会就结痂了,并不严重。

    她弯下腰拎起竹笼,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开。

    竹笼对她而言似乎过于沉重,小小的身躯拎着竹笼摇摇晃晃,笼子里的鸟也仿佛受惊一般不住扑腾鸣叫。

    杜菀姝看着不忍,也不能放任一名孩童自行离开。

    这林子里,不说有什么野兽,可虫蛇蚊蝇必然不少。要是没碰见她也就罢了,碰见了,可不能让她继续在竹林里闲逛。

    当然,杜菀姝也不会强行拦住她。

    小娘子虽不肯开口,可看这架势,分明是个颇有主意的姑娘。

    “那个,”于是杜菀姝提议道,“我看溪边生着不少狗尾草,你可以抓来编织小兔子小狗,还能做蛐蛐笼子,你要也不要”

    狗尾草兔子,可比什么劝告阻拦都管用。

    红衣姑娘迈出去的腿立刻定在原地,她扭过头再次看向杜菀姝。

    “要也不要”杜菀姝笑着重复。

    小娘子点了点头。

    她肯走,就容易多了。杜菀姝将手中篮子交给观月,拎着裙摆,带着红衣姑娘折返回溪流边。

    盛夏季节,狗尾草随处可见。杜菀姝捡着形状好的摘了几只,用一根短的缠住两根长的,又再下方缠出四肢,一只绿油油、晃着长耳朵的兔子就编好了。

    “给你。”

    杜菀姝把草兔子递给小娘子“还要小狗么”

    小娘子摇了摇头,而后她那双凤眼往四周一转,又拔了好几根狗尾草,无言地递给杜菀姝。

    表明了不要小狗,却还是拔了好几根草给她。杜菀姝略作思忖,出言问“你想要蛐蛐笼子”

    红衣姑娘再次点头。

    这个就要费些功夫了。

    杜菀姝吩咐观月去摘多多的狗尾草给她,小娘子听了,也跟去帮忙;而杜菀姝本人则从竹林四周转了一圈,找了两根差不多长的小草棍。

    不出一回,着红衣的小娘子,就抱着一大堆狗尾草放到了杜菀姝面前。

    蹲着弯腰怪累人,杜菀姝索性坐到了溪边的草丛上。

    小草棍叠成十字作基底,而后杜菀姝将狗尾草的绒毛悉数捋下来,只用草茎做编织,就像是民间用藤条、竹条做笼子般,在小草棍上交织缠绕,一层一层叠加上去,很快就做出了一个容器。

    到了最头上,她特地留了几根草没捋绒毛,这么一系,毛茸茸的草顶就能做笼子盖了。

    杜菀姝拎着蛐蛐笼的“耳朵”,递给小娘子“送你。”

    小娘子顿时扬起笑容。

    她连笑起来都悄无声息的,红衣姑娘麻溜起身,接过蛐蛐笼,连手中的草兔子都不要了,就这么随手一丢,一溜烟跑进了草丛身处,蹲下开始寻找蟋蟀蚱蜢。

    “夫人手真巧,”观月奇道,“没想到这狗尾草,还能做编织呢。”

    “小时候学的。”杜菀姝忍俊不禁。

    京中的娘子,哪能会这个看来连这名红衣小姑娘也是一样。

    可是平民家的孩子日常这么玩呢,小时候二哥杜文英淘气,时常偷偷跑出府到街边玩。他跟卖油郎家的孩童学了这招,回来就教给了杜菀姝。

    转头杜菀姝靠着这手“功夫”,还讨了不少同龄娘子的欢心。

    不过,不喜欢草兔子、小狗,就喜欢抓鸟抓虫的小娘子,杜菀姝还是头一回见。

    红衣姑娘不仅爱活物,她身手也灵巧。杜菀姝坐在一旁看着,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她就往蛐蛐笼里抓了好几只蚱蜢,甚至朝着不远处盛开的花朵瞧了过去。

    上面停着一直蜜蜂。

    “不行。”

    杜菀姝心中一突,赶忙出言警醒“蜜蜂有毒,蛰到你后,可不是出血这么简单。你要是肿着伤口回去,势必会被长辈责骂。”

    听到这话,小娘子的凤眼里闪过几分不情愿,但到底是听了杜菀姝的话,重新蹲回了草丛之间。

    还挺懂事的。

    不说话,但听人劝诫,一个人趴在草丛间不哭不闹,自娱自乐甚是开心。

    真不知是哪户人家,能养出这般非同寻常的女儿。

    杜菀姝心中嘀咕难道是有地方的大家进京了也没听说呀。

    若非京中勋贵,亦不是地方大家,那就只能是

    远处的红衣姑娘,骤然侧过了头。

    她歪着脑袋的模样,就像是倾听环境的小兽,紧接着小娘子直接起身,一手拎着蛐蛐笼,一手抓起鸟笼,又摇摇晃晃地跑到了杜菀姝面前。

    刚才还喜笑颜开的孩童,露出一副肃穆神情。

    分明的凤眼写满郑重,她把鸟笼递给杜菀姝,严阵以待的姿态叫人不敢小觑。

    “怎么了”杜菀姝讶然道。

    红衣姑娘一把抓住杜菀姝的手,牵着她起身,朝着竹林另外一侧撒腿就跑。

    杜菀姝

    这竹林虽茂盛,但到底毗邻皇家别苑,周遭不会有什么走兽。她是听到了什么,要撒腿就跑呢小娘子连见了血都面不改色来着。杜菀姝一头雾水,也只能跟着她迈开步子。

    在幽静竹林里绕了几圈,跑出去约莫十几丈,杜菀姝隐隐听到身后有急促脚步声传来,顿时明白了。

    这小娘子,当然是偷跑出来的。

    怕是有人找过来了吧。

    听着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眼瞧着是跑不掉了,红衣姑娘干脆停了下来。

    小娘子气喘吁吁地拦住杜菀姝,把手中的蛐蛐笼也递给她。八岁孩童昂起头,刚刚还老神在在的眼眸里填满了焦急和哀求之色。

    她还是不说话,可杜菀姝就是莫名懂了。

    “你要我替你保管,”杜菀姝出言确认,“等你回来拿”

    红衣姑娘拼命点头。

    杜菀姝“不如你跟我走,去我竹楼里”

    她本想说,去她竹楼里躲一躲。

    不愿见人,杜菀姝也不想勉强小娘子,只是也不能放任一名孩童独自跑开。还不如藏到竹楼里,哄上一哄,说不得高兴了就愿意道出身份了呢。

    然而小娘子却根本不听。

    她见杜菀姝不接蛐蛐笼,干脆就把草笼往她怀里一送。随着她伸手,褙子掀开一角,露出挂在腰际的一枚玉佩。

    日光之下,镶金的玉佩折射出粼粼光芒。杜菀姝低头一看,只见那玉佩精雕细琢成了锦鲤的模样,金线勾勒出细密鱼鳞,分外显眼。

    杜菀姝蓦然一惊,这玉佩

    红衣姑娘转头欲跑,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就听到竹林之后响起一道熟悉的笑声。

    “阿鱼,你要跑到哪里去”

    一只素白袖子推开竹叶,如竹般清隽文雅的面孔落入杜菀姝眼底。

    竟,竟是陆昭

    惠王陆昭着一身白衣,手持折扇,俊秀面庞本写满了揶揄之色。直至他那双清亮的桃花眼触及到杜菀姝的身形,笑容即刻转变为错愕。

    怎会是陆昭哥哥

    皇家田猎,惠王肯定是要来的。只是官家一遭出去狩猎,他不该一起么

    一时间,竹林重归寂静。

    夏风吹过枝叶,发出沙沙声响。红衣小娘子被追上了,沮丧地一声叹息,干脆就在杜菀姝身边站定不动了。

    昂贵的苏州锦,锦鲤玉佩,还有陆昭哥哥那句“阿鱼”,叫杜菀姝瞬间明白了这孩童的身份。

    当今官家只有一名嫡公主,出生之时穷尽艰难,幸而母女平安。只是公主体弱,自幼养在深宫中,从未露过面。

    时间长了,民间便有流言,说公主出生时脐带绕颈,缠久了,有些痴傻。

    眼前的红衣姑娘,就是那名平康公主陆鱼。

    023

    自成婚后,杜菀姝就没再见过陆昭。

    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伫立在茂密葱郁的竹林之间,美的仿佛从画卷仙境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

    陆昭回神,扬起一抹淡淡笑意。

    “惠王,”杜菀姝有些讶异,“怎没跟官家去狩猎”

    “京城有事,耽搁了些时日,”陆昭笑着回答,“今日才赶来延岁山。我听闻,云大哥也一同去了”

    “是。”

    陆昭沉吟片刻“怕是高承贵的主意,但也是个好机会。”

    不管高承贵想做什么,至少云万里武功在身,打猎混个名次是没什么问题的。

    杜菀姝没说话,陆昭的一双桃花眼向上抬了抬,触及到她挽成妇人样式的发髻。

    有那么瞬间,少年郎君清亮的眼眸依然黯淡了几分。

    “那你”他攥紧手中折扇,踯躅片刻,“过的好吗”

    清朗的话语落地,杜菀姝仍是感觉到了几分酸涩。

    但她竟发现自己不是很难过。

    若是不好,又怎样呢

    至少云万里不会亏待她。他虽不愿意接近她,每每杜菀姝靠近,都像是躲瘟神一般逃开,但云万里尊重她。

    这就够了。

    回忆起程喜儿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眸,杜菀姝甚至还打心底浮现出些许庆幸。

    何况,她也没有必要回答陆昭。

    于是杜菀姝低头,看向站在她与陆昭中央忐忑不安的红衣姑娘。

    没想到这小娘子竟然就是平康公主。

    “为何平康公主会在这里”她问。

    当今官家,妃嫔不少,却只有这么一名与皇后所出的女儿。民间传闻说平康公主痴傻,所以才不叫她对外露面。但杜菀姝知晓的则是平康公主不会说话。

    八岁的孩童,除却哭笑,从未开口过。

    宫里的人都说,平康公主性情孤僻古怪,不亲近任何人,因而官家很是厌恶她。

    恨屋及乌,连带着皇后也失了宠。

    如今看来宫中传出来的消息,竟然还都是真的。

    平康公主确实不肯开口,性格也与寻常的娘子迥然不同。

    “阿鱼就是如此我行我素,”陆昭苦笑几声,“她谁的话也不听,喊她不要乱跑,可对阿鱼来说,甩掉仆从内侍不过分分钟的事。也是因此,皇兄一直不放心让她到外面露面,也就是她已八岁了,不得不带出来了。”

    也是,民间都开始说平康公主生来痴傻了。与官家一同参与田猎,好歹能证明她不是一名痴儿。

    不过杜菀姝倒没想到,找过来的会是陆昭。

    “看样子,公主与惠王关系不错。”杜菀姝说。

    “嗯。”

    陆昭无奈摇头“我不会责怪她,她对我就还好。”

    是个有主意的小娘子呢。

    与平康公主相处的短短时间内,就足以杜菀姝断定她极有主意,且是一名身手敏捷、头脑清醒的孩童。

    尽管不开口讲话,可她并非与外界全无沟通。

    “你手中的”陆昭指向杜菀姝手中的鸟笼与蛐蛐笼,而后忍俊不禁,“没想到,阿鱼竟与你投缘。”

    说着,他低头看向平康公主“你也叨扰莞云夫人许久,该走了。”

    平康公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红衣的小娘子不言不语,像是完全没听陆昭的话般,不住往四周打量,仍是一副想逃的模样。

    “阿鱼。”陆昭的语气稍稍重了些“云夫人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你留在这里,只会给她增添困扰。”

    然而平康公主压根不吃这套。

    她闻言蹙眉,一双凌厉凤眼扫过来,其中写满警惕。

    如此出言怕是说服不了平康公主。

    八岁的娘子,喜欢抓鸟抓虫,喜欢一人在竹林里肆意乱跑。这般有主意,叫她带着宫人内侍出行、以大人的口吻开口劝诫,怕是没用的。

    何况,杜菀姝也没什么事。

    刘朝尔跑去参加狩猎了,她也不愿一人去和过往的友人交际,免得平白遭受他人揣测试探。与其和勋贵的家眷们打机锋,还不如看平康公主抓蛐蛐呢。

    杜菀姝拎着裙摆,在平康公主面前弯下腰。

    她蹲下来,选择与其视线齐平,而非居高临下说话。杜菀姝直视着公主的眼睛“公主可想骑马”

    平康公主双眼蓦然一亮。

    小娘子表现出了十足兴趣,方才流露出的几分狠厉与戒备消失到无影无踪。

    “妾有一名朋友,擅长御马驯马,只是她也与参加狩猎了,明日才能回,”杜菀姝温声道,“殿下若是愿意,可先同惠王回去,明日再叫他带你过来,你我一同去骑马如何”

    说完,她又伸手,替平康公主抚平了衣袖。

    那被鸟爪戳破的血痂,刚好就这么挡在了袖子之下。

    杜菀姝“切莫叫官家与圣人担忧。”

    平康公主眨了眨眼。

    她看了看杜菀姝,又飞快扫了一眼自己的手。

    “这也不错,”陆昭闻言,很是惊喜,“请刘家娘子带阿鱼骑马出游,也算是阿鱼在世家勋贵前露了面。待皇兄回来,我就同他说。”

    平康公主听了,这才放下心。

    她认同地点了点头,往陆昭的方向小小跨了一步,算是表明愿意离开。

    杜菀姝将手中的鸟笼与蛐蛐笼递过去“还给你。”

    凤眼扫了过来,平康公主的视线停留在杜菀姝的双手上,流露出几分不舍,摇了摇头。

    “要我替你保管吗”杜菀姝问。

    平康公主再次颔首。

    也是,这小鸟和蚱蜢,带到皇家别苑里,一准会叫宫人丢掉。

    深宫的孩子啊

    “那好。”杜菀姝转头将鸟笼和蛐蛐笼交给观月,“我帮你收着,殿下若有空,就来看看。”

    平康公主骤然绽开笑颜。

    得到保证,她心满意足地向前拽了拽陆昭的衣角。这就是可以走了的意思。

    陆昭的神情不自觉放缓,他抬眸看向杜菀姝,试图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少年郎君动了动喉咙,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还能再说什么呢。

    最终他也只是带着平康公主,与杜菀姝告别,转身离去。

    注视着二人的背影,杜菀姝久久不言。

    站在一旁的观月忍不住,一声叹息。

    “叹什么气”

    杜菀姝收回视线“走吧,回竹楼。”

    说着,她抬头瞥了一眼湛蓝的晴天。

    天气甚好,也不知狩猎的情状如何。

    同一时间,延岁山内。

    越往山内走,周遭环境越发幽静葱郁。殿前司将军赵正德勒停马匹,一面擦汗,一面不住拍打着脖颈之间,以防蚊虫叮咬。

    “都走了一个时辰了,”赵正德嘀咕,“还要走多深呐”

    话音落地,树林后头,赵押班匆忙赶过来“三哥,官家要你停下。”

    赵正德顿时来了精神“可是要打道回府”

    官家出猎,殿前司自然要打先锋。这跟着官家一齐出来的,不止有武将、护卫,还有诸多勋贵家的公子以及多出来一个分外显眼的刘家娘子。

    往年田猎,也就在别苑附近猎鹿杀兔,意思意思完事。

    这次往山里走这么深,赵正德担着责任呢,心理没谱。

    “属下不知,”赵押班为难道,“回去看看吧。”

    “走。”赵正德调转马头,“官家肯定是准备回去了”

    云万里尾随其后,听到赵正德的话,不着痕迹地拧起了眉头。

    但他并未多言,而是催动胯下战马,紧跟着折返。

    大批人马,停留在南山的山腰处,再往上地星变得分外陡峭,树林、草丛越发茂密,马是不可能上去的。

    殿前司的人刚从北边回到山腰的位置,就看到一小队京城府的将士从南山上面徒步下来。

    “回官家。”

    打头的将领看着分外年轻,出言禀报“山上确有马熊的踪迹。”

    话音落地,诸人大哗。

    这山下就是皇家的别苑,按理来说,马熊不该到有人烟的地方才是。

    许是两年不曾田猎,以至于远离别苑的地方疏于管理,茂盛的树林引来了马熊栖息。

    “好”

    京城府将领禀报之后,马上着一身红袍的壮年男子一声大喝。

    他看起来接近而立之年,容貌秀丽、肤色白皙,唯独那一双凤眼生得颇为狠厉。这正是当今官家、大雍的皇帝陆晖。

    陆晖迫不及待道“传言说延岁山上来了马熊,果然没骗朕。走,随朕去猎熊”

    说完他就要翻身下马,竟要亲自带人步行上山打熊去。

    赵正德听了脸色大变。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马上前,单膝跪地“官家不可官家万金之躯,怎能以身犯险”

    “哦”

    陆晖的脸色变了变,兴致高昂的凤眼阴沉下来。

    他看向赵正德“赵将军的意思是,我定然会犯险”

    赵正德抖了一抖。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今天就是他人头落地,也不能让官家亲自上山。

    万一出个好歹,那就不是自己死的问题了。

    “末将的意思是,”赵正德磕磕巴巴,“是,是”

    中年将军“是”了半天,也没是出一个好歹。

    到最后,一声来自陆晖身后的笑声,接下了话柄。

    “官家,赵将军说的也没错。”

    陆晖扭头,看向身后之人。

    是名中年士子,着文士袍,一张国字脸端正且坦荡,个子高挑且挺拔,走上前来,可称一句器宇轩昂。

    触及到男子的脸,云万里不禁挑眉。

    “高丞相竟也要拦我”陆晖不悦道。

    出列的正是丞相高承贵。

    高承贵摇了摇头“是,也不是。官家要猎熊,那是谁也拦不住。只是臣以为,我大雍王朝,最好的将士男儿,今日皆在。这些个好儿郎可都是官家的,何苦官家自己亲力亲为啊”

    陆晖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前两年又是洪涝、又是民反,搞得陈晖烦不胜烦。今年勉强算是风调雨顺,可以出来田猎了,听说山里有熊,陆晖肯定不能放过。

    猎熊,是为了彰显他威武能干,有勇有谋。

    但他威武能干做什么还不如让底下人去,这样传出去,则是他大雍的人武力高强,显的也是整个大雍的将士身强力壮。

    “高丞相说得对。”

    陆晖选择让步“有谁要自告奋勇的能将马熊猎回者,朕赏千金”

    官家的话落地,周遭陷入了瞬间的沉默。

    这谁也不敢贸然出这个头。

    要是狩猎野猪,哪怕是郊狼,仗着人多势众,去就去了。最差也不过是声势浩大,猪狼跑了,猎手空手而归。

    但猎熊又是另外一回事。

    步入深山,去不了太多人,而且他们还得下马步行。其中危险,无异于上前线。

    一时间,无人敢言。

    寂静蔓延开,就在陆晖再次拉下脸色之前,一道凛冽声线打破林间沉静。

    “卑职愿往。”

    陆晖转头,只见赵正德身后,站出来一名瘦削高挑的陌生武官。

    他带着明显异族血统的深邃眼窝与高挺鼻梁让陆晖眯了眯眼,旋即官家的视线就落在了男人右脸狰狞可怖的烧伤疤痕上。

    官家从未见过他,但瞧见那伤疤,也就想起来了。

    是从肃州来的云万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