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众人的面挨了一巴掌,即使这一巴掌很轻,脸上都不曾留下任何痕迹,还是足以让周苓之羞愧得无地自容,从小千娇百宠的大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周苓之满脸涨红,眼泪迅速掉落,她紧紧抿着唇,慢吞地从晚宴包中把那串珠子拿出来,手在发抖,“谢夫人我我只是想把东西物归原主,没有想过自己拿走。”
易思龄接过,一张精致艳丽的脸庞表情很淡,“不用跟我解释,周小姐。你做了什么,心里清楚。”
秦佳苒怔忡地看着面前的场景,大脑太杂乱,已经并入不了再多的信息,以至于听见那声谢夫人的时候,她都还没有意识过来,是哪个谢夫人。
眼前这贵妇不是在滨城画室里和她一起上课的新同学吗
易思龄拿手帕把那串珠子擦干净,这才步履优雅地走到秦佳苒面前,抬起她的手,把珠子戴上她的手腕。
秦佳苒想收回手,却被易思龄牢牢抓住,“夫、夫人”
珊瑚鲜红如火,缠绕她凝霜般的腕。
易思龄看着这串珠子,眼中神色极为复杂,最终还是妥协下去,那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释怀。
她对秦佳苒笑了笑,“既然是阿月送你的,那就是你的了。”
“走吧。回家。”
易思龄带着栗姨和几个佣人离开了这里,秦佳苒还站在原地发怔,手腕上很烫,脸颊也很烫,有一种做错事的茫然与羞愧。
是慧姨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孩子,夫人等着你。”
秦佳苒看着慧姨,“她是谢先生的妈妈。”
慧姨点了点头。
秦佳苒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跟了上去,步伐走得缓慢沉默。慧姨在后面看着她微躬的背影,有些颓丧,远没有来时那般神采奕奕,总觉得她像一只心灰意冷的水晶球,被人当头敲了一棒,上面裂纹斑斑,即将要碎了。
-
“夫人。”
在易思龄出美术馆的时候,秦佳苒叫住了她,追上来。
易思龄定住脚步,转身看过来,嘴角的笑容完美到无可挑剔,一双眼睛没有岁月的侵蚀,仍然清澈而明亮。
秦佳苒踩着高跟鞋跑过来,整个人有些气喘吁吁,虚浮而憔悴,即使化了妆,也掩盖不了眼神里的空洞,她走到易思龄跟前,下巴垂得很低,“对不起,夫人,我上次不知道那是您。”
“那不怪你,是我自作主张要去看你,阿月还为这跟我吵了一架。”易思龄抚了下长发,乌黑亮丽的秀发,饱满而浓密,和上次的栗色卷发天差地别。
秦佳苒用力维持笑意,鼓起勇气抬头,看着易思龄,“夫人,谢谢您刚才帮我解围。”
“不用谢我,是她们太过分。其实这件事你自己也能解决,你只是顾虑太多。”
“您不讨厌我”
易思龄轻盈地笑了声,“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也许,我不会是你们心中期待的那个人。”秦佳苒声音很轻,落在耳朵里,像下了雪,有泠泠之感。
易思龄诧异她居然能说得这么直白而坦荡,在这样一个不适合说这些的时间点,她选择先把这件事挑开了。
她握着那戴着羊皮手套的手,“也许吧,但说实话,我也没有期待过一个确切的人,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我很尊重阿月的意思,也尊重你的意思,只要你们两人想清楚,我想,我的意见不会很重要。”
秦佳苒胸口酸涩,她吸了吸堵塞的鼻腔,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夫人,我会离开他的,很快就会。您不要担心,也不要忧愁。”
易思龄怔住,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现在的局面,这在她的预料之外。
“孩子,你”
她皱眉,压了压突跳的眉心,低声“为什么”
“我知道,我和他其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若还要继续往下走,就不美好了。”
易思龄不知为何,心脏居然有几秒难遏的痛意,是不是年纪大了,都看不得这种有情人不成眷属的事
她的初衷是观棋不语,现在等到了一个结果,她居然没有心中想得那样平静,只是隐隐地,感觉到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她的儿子她知道,连这串珊瑚都能够送出去,那就是交了一半的命。一半的命,岂是说放手就放手的。
易思龄牵起秦佳苒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其实你可以勇敢一点。”
秦佳苒眼泪骤然涌出来,打湿她灿烂的笑容,她声音哽咽,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我不是一个可以问心无愧勇敢的人。”
她的欺骗,她的谎言,她的利用,她的心思不纯,她亲手做下的一切,都她成为不了一个问心无愧的人。
都做不到问心无愧,又怎么去勇敢
谢琮月说过,他讨厌既要又要的人。她不能做一个既要又要的人。
凭什么在利用和欺骗之后,她还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汲取那些不属于她的风光。有朝一日他知道了她所有的心思,只会后悔喜欢上这样一个灵魂肮脏的丑陋怪物,后悔为这样的怪物弄脏原本干净明亮的一生。
所以,到这里就很好了。是美好的。
她要他的月亮永远明亮。
易思龄深深呼出一口气,最后沉重地拍了拍秦佳苒的手背,“走吧。回去。”
从美术馆出来,秦佳苒垂着头,慧姨为她披上大衣。凛冽的风刮过她滚烫的面颊,睫毛忽然沾上一点白,挡住视线,惹得她眨了眨眼睛,像轻颤的蝴蝶,秦佳苒拿手去拨弄,抬起头的瞬间,发现城市白雪弥漫,铺天盖地,纷纷扬扬回旋而下。
“下雪了。”
她惊呼。
易思龄也抬头看着凝紫色的夜空,弥金散落的路灯中,雪花染了金,被风一下子吹得很远,又吹回来,喧嚣中显得很寂静。
秦佳苒脸上的泪水微干,绷得发痛,她欣喜地走上前
去,整个人站在雪里,仰面,感受着雪花肆意而下,落在她逐渐冷却的面颊。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起来。
她接通,听见如冰雪般沉冽的声音滚进她的耳道,“下雪了,苒苒。你看见没有”
秦佳苒心脏跳动,眼眶温热,看着无数片雪花在眼中成了模糊的倒影,“看见了,谢先生,下雪了。”
“京城真的会下雪。”
她笑意溶溶,像极了第一次看到雪的小动物,也像雪一样剔透。
红裙在漫天大雪中招展,一朵雪中玫瑰。
谢琮月坐在车内,正在回谢园的路上,他把车窗降到最底,手伸出来,感受着风雪翻飞,跳跃在他指尖,“是的,会下雪。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秦佳苒笑得更灿烂,泪水和雪一起落,她轻轻说“是啊,你什么时候骗过我。”
-
京城一连落了三天的雪,整座城市银装素裹,与此同时,港岛依旧温暖如春,金色的香江荡漾开来,两侧的摩天大楼摩肩接踵,车水马龙,游客络绎不绝。
孟修白站在浅水湾的公寓落地窗前,客厅里有几个工人正在搬家具,花费上百万购置下来的家具,如今打半折卖给了一户正在装修的中产家庭,对方都诧异自己是不是找到了骗子,若不是如此,怎么能花这么便宜的价格买到奢侈品家具
“老板,都搬完了,您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阿永从口袋里拿出钱夹,抽出五张千元港钞,递过去,“辛苦,给几位师傅买点水喝。”
那人笑嘻嘻地接过钞票,连连说了几句“老板发财”“老板财运亨通”的吉利话,就领着余下的几个人出了公寓。
阿永把人送走,关上公寓们,来到孟修白身后,问“老板,公寓挂出去了,中介说今天会有人过来看房。”
孟修白“让中介办就好。”
“跟在秦家那边的人要不要撤”
孟修白点了一支烟,吁一口,声音粗沉,却轻松“秦佳彤和秦家泽那边的人撤掉。这两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阿永点头,后背还是莫名其妙窜起一阵寒意,“是啊他们把手上的秦氏股份作为保证金借了三个亿,等后天开盘,我们只要在四十六块的时候提前抛空手里的所有股票,股价暴跌,散户跟风抛售,他们手上的资金缩水套牢,等到春节停市这几天他们还不出这笔钱,就只能把股份抵出去。”
孟修白笑了笑,低垂视线,看着脚下的连绵起伏的山脉,波光粼粼的海湾,自言自语“我们什么坏事都没做不是吗是她自己要偷看我的电脑不是吗”
“是他们自己太贪婪了。已经是人上人了还不够,还要更多,更多,还要杀人,还要作恶。”他嗤笑一声,深深吸了一口烟。
“该有报应。”
孟修白眸色一暗,抬手就将烟蒂碾灭在纤尘不染的玻璃窗上。
只是他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是小妹猪在帮
他吗利用谢琮月的手,把秦家泽和秦佳彤逼到了绝路,让他们只能冒险,孤注一掷,连他抛出来这样骇人的诱饵都敢吃下去。
他的小妹猪他可怜的妹妹。
也不知道她在京城好不好。
要做这些危险的事做什么非要和他一起趟这趟浑水做什么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和她心爱之人在一起,把这些痛苦和包袱都抛掉。
他们兄妹一人,总要有一个能幸福才好。
上天不能太不公平。
后日,秦佳彤睡了午觉醒来,惯例打开电脑看股市,看见自己账户里蹭蹭往上涨的天文数字,打了个哈欠,笑得几分志得意满,随后关了电脑,悠闲地去衣帽间挑选衣服。
她今天要去滨城和几个内地的千金小姐用晚餐。
港城的圈子已经完全将她摒弃在外,任何晚宴,沙龙,下午茶,看展都没有了她的邀请函,好在她还有内地的人脉,如今内地经济飞速,新贵老钱一抓一大把,能在内地的圈子里吃得开,那也是不错的选择,对日后在内地投资都有好处。
只要这一波钱能赚到手,就能入股孟家在大马新投资的赌场,那以后就是源源不断的钱,命运不会亏待她。不会的。
化完妆,司机在楼下等着,李梦岚叫住她,问她去做什么。
“妈咪,我去滨城和朋友吃饭,今晚就不回来了。”
李梦岚“修白呢,他和你一起去”
秦佳彤“他最近很忙,见他一面都难,不过您放心,我过年会把他带回来。”她嗅了嗅,又闻到了好大一股焚香的味道,不用问就知道李梦岚一定是刚从佛堂里出来。
李梦岚摇了摇头,没有多说,只是挥挥手,让她去。李梦岚最近肉眼可见憔悴了不少,原本丰腴的身材也变得清瘦,一双眼睛时而空泛时而枯槁,也不太爱说话。
秦佳彤和秦家泽接一连三出事,她在秦家的地位也摇摇欲坠,秦世辉已经彻底搬去了浅水湾。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心都用在礼佛上,祈求老天爷能宽恕她年轻时犯下的罪孽。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烧香时香无辜灭了两次。
“阿茉,我总觉得今天会出大事。”她揉了揉眉心。
黄妈叹了叹气,扶住李梦岚,“太太,您就是想太多了。”
-
下午茶定在瑰丽酒店的餐厅里。秦佳彤三点才到,打过招呼,点了一杯玫瑰花茶,松弛地靠着丝绒小沙发,看着窗外繁华的城景。
“彤彤,你那个妹妹,叫秦佳苒对不对,她现在已经住进谢家了,这事是不是真的啊”
秦佳彤听到秦佳苒的名字时,眼中划过一丝憎恶,抬了抬眼,扫过这三个花枝招展的千金,敷衍地笑了笑“我不太管她的事。”
“我听说谢家太子爷宠她得不得了,前几天还一掷千金拍了一幅梵高送她。”
“那她岂不是真要嫁进去了”
“说不
定哦,不过我觉得好可惜,我觉得我表姐和谢家那位挺般配的,可惜没缘分。”
“你表姐是不是孟家那位啊叫孟、孟慧晚”
“对啊,你见过嘛,她人漂亮又温婉,简直就是标准的豪门儿媳。我表姐也是运气不好,她喜欢谢家那位喜欢了十几年,现在更是没戏了。”
秦佳彤听得有些烦,又不好表露出来,就在这时,有电话打进来,她笑了笑,“抱歉,接个电话。”说着就起身离开了座位。
一个千金小姐往秦佳彤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嗤笑,“若不是她妹妹能搭上谢家,她以为我们肯跟她玩”
电话是秦家泽打来的,她接通,还没说话,对方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怒骂。
“秦佳彤,你这个消息到底准不准现在都跌到四十了”
“你说什么什么四十”
“娘的你没看股价吗跌了还在跌艹”秦家泽无能地咆哮着,声音还带着一丝恐惧和颤抖。
他们所有的钱,所有的股份,全部压在了这只股票上。
秦佳彤心里一阵发虚,双腿软了软,没站稳,倒在地上,她顾不得那么多,连忙打开她的账户,看见那只在今天应该要涨到六十的股,跌到了三十九块。
怎么会怎么会
她明明在孟修白的电脑里看见了他的账户,看见了他和朋友的对话,他们这几天集结了大量的资金,背地操盘,把股价抬到八十,拉升抛售,赶在春节停市之前稳赚一笔。
明明前两天都是按照计划走的,一直在涨。
秦佳彤看着持续往下走的曲线,心头一阵阵发凉,说出来的话都在发颤,“我、我问问孟修白。”
说完,她颤抖地挂断电话,又颤抖地翻出孟修白的号码,拨过去。
听筒里传来优雅地女声,“您好,您拨通的号码已关机。”
怎么会关机
她深呼吸,随后拨通阿永的号码,阿永倒是接了,告诉她老板这几天在欧洲谈生意,要明晚才能回来。
秦佳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可能,她在孟修白的电脑上看得一清一楚,包括他的账户,对,不会有错,怎么可能呢
她跟秦家泽发过去消息再等一天。明天一定会涨回六十,相信我。
秦家泽在办公室气得砸电脑等等乜明天若是再跌我们所有钱都赔进去了
熬到了第一天,开盘即是疯狂下跌的趋势,宛如一泻千里的瀑布。秦佳彤这才真的慌乱了,一天几乎快把孟修白的电话打烂,到了晚上才打通。
她哭得撕心裂肺,“修白你到底在哪我现在需要你”
“秦小姐,我们分手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冰冷,沉哑的声音从听筒中清晰传来。
哭声骤然一顿。
“你说什么修白”
那头轻轻笑了笑,带着一丝嘲讽,“秦佳彤,玩了这么久,我腻了。我会让阿永给你卡上打三万,就当分手费。”
当年,你父亲欺辱我母亲的时候,不就是给了三万
更何况,我连碰也没有碰过你,不是吗
孟修白忽然笑出声,那笑声震耳欲聋。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