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不能不要去”
“为什么不去”
谢琮月咬着烟,正漫不经心地给一盆落日珊瑚浇水,闻言停下动作,看过去。他不太懂女孩一脸愁容是为什么,明明昨天都答应了,说会去,还问他赛马会有没有dressde,今天就变卦,未免太不讲道理。
秦佳苒趺坐在洁白柔软的长绒地毯,几枝芍药花散落在脚边,是谢琮月随手从花瓶里抽出来,拿给她玩儿的。
她没化妆,面容有种破碎的沉静感,尤其是轻轻蹙眉的时候,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很纠结,“我没参加过这种活动,你小姨办的,肯定会请很多身份尊贵的客人,我怕哪里没做好丢人,我”
“丢什么人”谢琮月舒了口烟雾,语气温沉,一双深邃的眼睛从远处看过来,仿佛要看穿她心底的怯懦。
“你别看我。”
秦佳苒垂下头,手指揪着牢固的长绒地毯,偶而揪出几根浮毛。
谢琮月把烟碾灭,走过去揽住她的腰,把人抱起来,放在沙发上,一丝不苟地看着她“苒苒,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不自信。”
“为什么”
“因为你把自己看的太轻,却把世界看得太高深,其实没有那么深奥,人性都是经不起推敲。苒苒,你要学会祛魅,对我,对金钱,对权威,对名望,对比你年长比你有地位的人,没有谁真那么高不可攀,其实都一样,他们身份显赫并不见得比你好,别想着谁厉害,都那样。”
他话语温和,口吻清淡,没有责备或者教导,只有一种想托住她的沉稳。
秦佳苒拿牙齿磨着唇肉,脚趾抠着软锻鞋,不知道该怎么回,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
他的话对于她来说是一种震撼,不亚于将她的内耗的世界观碾碎,重塑一个新的。
她这么多年在秦公馆学到的是完全相悖的生存哲学接受规则,忍受生活,保持驯服。
她的确对比她有钱有身份有地位甚至是年长的人有强烈的畏惧心,即使讨厌极了这些人,还是会怕。
她的所有反抗都是在逼到穷途末路后不得不为了生存而做,常年的打压,的确把她的自信磨成了齑粉。
她甚至都不敢说自己是一个会画画的人,因为她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学习,她甚至没有上过一堂基础课,她在那些从小就学习画画的人面前有强烈的自卑感。
“我以为,你该是那种教人臣服于权威的人。”
“对,我在工作上的确是这种恶人。”谢琮月拿起桌上的路易十三,倒了一杯酒递过来,示意她喝一口,漫不经心看她一眼,令她心口发软,“但我不需要你的臣服。”
“那你需要我的什么”
“需要你真心实意爱我,留在我身边,被我拥有。”
秦佳苒酸软的心口颤抖了一下,忙不迭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压一压那些燥热。
他的情话也像这种
昂贵的酒。
微醺的感觉让她像一朵燃烧的花,
囍囍,
眼中有微微闪烁的光芒,“谢先生,你为什么要教我这些”
谢琮月拿掌心摩挲着她柔软的脸颊,嗅着她说话时呼出的酒香,声音低哑“我希望你勇敢一点。”
勇敢一点,才能站在他身边,站得更稳一些。
别随便刮来一阵风,就要把不够坚定的她吹跑。
谢家的少奶奶,未来谢家的夫人,不是一个轻松的头衔,是处在暴风眼中心的平和与光鲜,没有坚定的心智与勇敢,是承担不了这份责任的。
其实,秦佳苒根本不合适,他怎么不知道还是自私地想让她试一试,想让她为了他去接受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即使他都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
他就是如此自私。
“可我也不仅仅是怕丢脸,主要还是”秦佳苒不知道该怎么说,又喝一口酒,眼巴巴看着他。
“是什么。”谢琮月这才听出一点不对劲,沉了语气。
“你家里人在。”她还是选择老实一点。
“我爸妈都不在,只有小姨。她也不认识你。”
“可”
“哪来这么多可”谢琮月眯了眯眸,“还是你不想见我家人。”
秦佳苒呼吸都被他这沉沉冷冷的语气吓退了一拍,他能不能别这么敏锐
她想什么他都知道吗
谢琮月看着她震惊、错愕以及“他怎么什么都知道”的表情,实在是又气又好笑,他忍不住,亲了亲她泛红的耳朵,不想逼她太急。
“若是你没有准备好,我们就装作朋友也可以。”
现在公开的确太早,更何况这场赛马会并不是为了官宣什么而举办的,他没这么爱秀和浮夸。
秦佳苒朦胧微醺的眼睛瞬间亮了,激动地大声“真的可以装不认识”
不认识
谢琮月当即脸色黑了下去,就算主意是他自己提的,但看见秦佳苒这么期待又激动,心里就不痛快。
“秦小姐,你现在想和我装不认识了我记得之前你不是这样。”他手指游移到她耳垂,揉了下,“而且,我说的是装作朋友,不是不认识。”
秦佳苒“嘶”了下,被他揉得耳朵芯子里都泛起酥痛,小声嘟囔“谢先生,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你的朋友啊反正我二姐姐也去,我就跟着她玩好了。”
秦佳苒最终还是为她的话付出了一点小小的牺牲,和谢琮月达成协议,也不必刻意装不认识,分开行动就好,她呢,就跟着秦佳茜去看热闹,他都不用为她准备车。
谢琮月哼笑一声,拿湿纸巾擦了擦湿漉的手指,点了根事后烟,单方面撕毁条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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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湾马术俱乐部依山傍水而建,远离港岛繁华地带,因为僻静,没有耳熟能详的景点,又属于富人区,多是私人住宅,就连沙滩也少有人来,海水洁净清澈
,在深秋的红日中,像一块未被开采的蓝翡。
秦佳苒对这里很熟悉,再熟悉也不过了,她厌恶这个地方,所以一进来就表现冷淡,不像秦佳茜,戴着那顶浮夸精致的马蹄莲形状的小礼帽,四处张望。
“等会是不是能看到易四小姐啊我还没亲眼见过她呢听说她本人皮肤特别好,四十多岁,一丝皱纹都没有。”
“喂,你说那贱人会不会来啊”
秦佳茜讲话很意识流。
秦佳苒恹恹地,被秦佳茜撞了下胳膊才缓过神,啊了声,她敷衍“我不知道。”
“哼,你什么都不知道。”秦佳茜还是觉得秦佳苒呆。
这种呆瓜,怎么能让谢先生喜欢莫不是,谢先生眼睛真的有问题
秦佳茜放平心态,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笨蛋妹妹和谢先生搞在一起的事实,也接受了谢先生品味一般的事实。
原来真的有男人不喜欢她这种聪明漂亮又机灵的混血大美女。
不识货。
易小姐的赛马会,一定有很多优质帅哥,秦佳茜眼睛很亮,即使下定决心要靠自己,也不代表断情绝欲不看帅哥,她抚平裙子上不存在的皱褶,优雅地从奔驰上走下来,给前来接应的侍应生递上金色的邀请函。
易家是港城的老钱,在殖民统治时就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人,沾染英国人的做派不稀奇,赛马会的规模不大,是私人性质的,还是规定了宾客的dressde,女士们要佩戴帽子。
从摆渡车上下来,侍应生带着秦佳苒和秦佳茜二人往草坪走去,修剪整齐的绿茵地上搭着木色遮阳长棚,温柔的浅蓝色幕帘坠下来,微风吹皱,轻灵摆动,八九个赛马骑师牵着马匹走到跑道做准备。
草坪上挺热闹,言笑晏晏的场面,来的宾客各个非富即贵,是最目下无尘的一群人,但又是最会看眼色知好歹的一群人,没人会错过这样优质高端的社交平台。
谢琮月陪着易琼龄一道过来的,此时正被客人团团围住。易琼龄穿着一身鲜亮的明黄色编织花呢外套,dior经典大摆纱裙,尖头高跟鞋,斜戴一顶夸张的网纱帽,牵着一只被佣人打理得格外干净的比熊,站在人群里很抢眼。
秦佳苒一眼望过去,先是看见了易琼龄,目光继而顺理成章挪到了谢琮月身上。
谢琮月单手插兜,有些意懒地站着,他身形很优越,187的身高在亚洲人里算突出,肩宽腿长,并非壮硕,穿上西装显得人分外清隽修长,因为兴致阑珊地站着,又偶而礼节性地笑笑,儒雅的气质里添上几分风流,侧脸线条很耐看,西方式的深邃,东方式的矜贵。
秦佳苒一时入迷,想到谢琮月昨晚说的要对他也祛魅,她不服气地轻哼一声,万恶的资本主义,被上帝眷顾到这种程度,让人如何祛得掉魅真是说话不打草稿。
谢琮月在这时忽然抬眼望过来,隔着重重人群,目光含着隐晦的温柔,对秦佳苒笑了笑,手中的香槟杯拿高,当作问好。
秦佳苒
的脸蓦地一红,
没想到这么远偷看他都会被抓包,
她紧张地抓住手里的羊皮菱格小包,但也没挪开眼,就这样假装正经,偷偷和他对视。
心跳扑通跳着,这里人很多,场面很盛大,但她好像处在一段真空中,什么声音也听不见,若是谁不经意顺着他们的目光望过去,就能抓到他们在对视。抓到他们的秘密。
不是陌生人,是恋人。
好紧张。他能不能不要看她了,不怕被人发现吗
秦佳苒吞咽一下,真有一种偷情的禁忌感,她明知道危险但又不想结束这场对视,这危险疯狂刺激她的心跳。
是一阵嘈杂的议论声打破这段热闹中的寂静。
秦佳苒听见耳边传来低声嘲讽。
“四小姐怎么连她都请了不会吧”
“她居然还有脸来,要是我我就连港岛都不待了,跑去国外一辈子不见人算了。”
“onica,是你没人家演技好咯。”
“讨厌啊”
花枝招展的千金们笑成一团。
又有眼尖地把视线从秦佳彤身上转到她挽着的男人那,发出惊讶“不对啊,你看她身边站着的那人,是她交的新男友了谁啊”
“没见过啊,不是我们圈里的吧”
“啊是孟先生”
“什么孟先生”
“东南亚排名前三的富豪孟绍华的养子啦”
“你确定秦佳彤攀上孟家里是不是东南亚上不了微博哦”
“痴线”
孟先生
秦佳苒飞快地往议论的焦点望去,果然看见秦佳彤挽着孟修白,笑意盎然地站着,身上淡粉色的套装让她看上去温柔镇定,仿佛没事人一样。
哥哥怎么来了还是陪着秦佳彤来的
秦佳苒大脑里叮了下,一股危险的预兆罩住她,冷汗忽然淋了她一身,但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为什么。
“什么鬼靠靠靠这男人怎么会是秦佳彤的姘头”
秦佳彤的新男友居然是孟修白秦佳茜整个人都要炸了,像一只焦躁不安的小孔雀,忍不住要冲上去啄人。
秦佳苒听着秦佳茜在耳边骂骂咧咧,没理会,她在绞尽脑汁想着她错漏了什么。
“谢琮月和孟修白是不是都眼睛瞎啊”秦佳茜忍无可忍,拿出手机给孟修白发消息过去。
秦佳茜孟先生你找女友能不能睁大眼睛
秦佳茜发起一笔转账2000
秦佳茜去医院好好看看眼科吧
秦佳茜气愤打字,没有注意到秦佳苒的脸色唰地惨白下去。
谢琮月。孟修白。
这两个名字一起滚进秦佳苒的耳朵里,她当即打了个寒颤,想明白了。
想明白为什么浑身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为什么大脑里的信号灯在疯狂报警。
谢琮月怎么能和哥哥出现在同一个场合里
她迅速把头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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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琮月仍旧注视着秦佳苒,自然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从羞涩紧张到惨白,这是看见了谁看见秦佳彤不至于会这样。这姑娘是提前知道秦佳彤会来的。
他不解地皱了下眉,不动声色跟着秦佳苒的目光朝右边看去
一个被他刻意忘记的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出现在这里,毫无征兆。
谢琮月呼吸一凛,手指登时收紧,发狠地抓握香槟杯,手背青筋尽数迭起,大脑突然接受了太多信息,让他一时间都错愕,不过缓冲了几秒,他温沉的脸色紧跟着沉下去,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锐利的眸色朝秦佳苒刺过去,这姑娘似乎是预料到了会有这一招,早早就低下头,埋好。
她在逃避,她在发抖,她在恐惧。
那晚京城的雨中,女孩破碎的哭泣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我和他真的没有关系,只是偶然遇见,我以为其他人也可以,我以为我可以,谢先生,我只对你可以。”
谢琮月当即将所有碎片的信息串联成整个故事。
不是只有对他才可以,不是只喜欢他,是喜欢别人,但别人和她姐姐在一起,她自以为的第二条出路才是真正的死路,她没有任何办法,所以才来找他,所以只能来找他。
她怎么敢
怎么敢拿眼泪和谎言当做武器,怎么敢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谢琮月感受到一阵穿堂风从心脏的漏洞里呼啸而过,他几乎要捏碎手中的酒杯。
“阿月,阿月”
大脑里鼓噪沸腾,宛如高空抛物,跌入安静,谢琮月勾出笑,偏过脸,顺着易琼龄也拿粤语回“点解”
温雅清隽,从容优雅,没有任何不妥。
易琼龄怀疑自己看错了。
“你刚刚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没,见到一个熟人。de,我过去打个招呼。”
谢琮月把香槟杯放下,踱步朝秦佳苒的方向走去,目光无意间瞥过那个男人。
显然,那男人也在看着他。
视线在空中飞快地撞了下,孟修白朝他微微颌首,谢琮月没有微笑,甚至忘记了社交礼仪,只是冷厉地收回目光,脚步更快。
走到秦佳苒的身边时,他停顿了一下,低声“二楼区等你。五分钟。”
擦肩而过的瞬间,秦佳苒被他身上冷冽深雪的气息冰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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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佳苒跑得气喘吁吁,看着手机的显示,在最后一分钟内赶到二楼区。
这俱乐部太大了,有观光区跑马区休闲区换衣区训练区,若不是她熟悉路径,五分钟根本赶不到这里。
区很大,包厢也多,错综复杂,秦佳苒站在走廊口,弯着腰,撑在膝盖上,喘着气,不知道该往哪去,想着跟谢琮月打电话,手腕忽然被一道力量攥住,一拖,她跌跌撞撞地进了一间空包厢。
门咔哒反锁。
她被人反手抵在门上,后背撞上实木门,她呜咽了一声,下颌就被谢琮月钳住,灼热的气息覆盖上来,像箭簇,穿过她的身体。
他汹涌地吻住她。
缠绵又愤怒的一个吻,她站不稳,只能靠他抵着,快要死掉。
“谢先生”她从呼啸而来的热气里软软哼出声,整个人已经无法思考。
谢琮月冰凉地注视她,近乎恼羞成怒“秦佳苒,你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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